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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瘟疫

    出了横山卫,李师道一行沿着长城直奔固原,横山卫到固原大概一千二百里。

    当然,李师道不会进入固原军辖区,河西军的欠饷情况比延绥军还要严重得多,再过一个多月就会反叛大明,眼下闯进他们的辖区,无异于羊入虎口,所以还得绕路。

    十一月初八,经过十四天的长途跋涉,李师道一行顺利从固原北部边境据点三河卫通过,李怀仙的弟弟李怀宝在当天晚上生起了病,人发烧,打摆子,面目发红,身体皮肤发黑。

    第三天的时候,病情越发严重了,连李怀仙和总旗吴少诚也开始流鼻涕。

    更不妙的是,李师道置备的干粮也已经告罄,一路全靠买,买不到李师道就让三弟李怀仙带着李过到老百姓家里偷,实在荒无人烟偷也偷不到的时候,李师道便去抢。

    行到会宁县时已是十月十二,由于武威一带麻匪横行,一行人连一口吃的也找不到,屋漏偏逢连夜雨,李怀宝的病越来越重,口鼻开始呛血,全身皮肤变黑,马也骑不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传染病的缘故,李怀仙和吴少诚的病症也是一模一样。

    “口里来血,皮肤发黑,身体骨瘦如柴,该不会是黑死病吧……”

    夜转深了,会宁县外的一座土地庙亮起了火光,李自成急的坐立不安,李师道坐在地上一言不发,李怀宝仍旧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不但如此,连总旗吴少诚这硬汉也扛不住倒下了,亦是烧得说起了胡话,李怀仙裹着衣裳一直打哆嗦。

    李师道找出之前买的白布,用刀割开做了一些简易口罩,然后让每个人都戴上,李自成不知道有什么用,也戴不习惯,抱怨李师道多此一举,被李师道瞪了一眼才闭上嘴。

    李师道本来想进县城找个客栈让李怀仙这几个病号住下,然后找大夫看看开个药,但是会宁县令的胆子小得出奇,看见来了十几个风尘仆仆的带刀匹夫,还以为是流寇哨子,吓得早早就关起了城门,不管官军还是过路的外地人,只要是带兵器的,一概不许入内。

    李师道带着李自成等人赶到会宁县城门下,任凭李师道磨破了嘴皮子,那县令还是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最后李师道只得哀求那县令,别人可以不进,但是同行的几个伙计得了重病,希望那县令能通融一下,把人放进去找个客栈住下然后找大夫看病。

    可恶的是那县令还是不许,说是怕引来边兵扫荡,万一害了阖城百姓,他万死难赎其罪,因此请李师道另去他县,把李师道一个温柔郎君气的跳脚大骂最后也是无济于事。

    尽管李师道再三强调自己一行人都是有路引户牒文书的良民,最终也没进得了县城,太阳将落山时,李师道狼狈归来,李自成跟在后面,也是失魂落魄。

    李师道一番琢磨,索性便在土地庙过夜,一通忙活直到掌灯时才安定下来,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让所有人都揪心的一幕,墩兵何进韬在跟李师道议事的时候,当众直直倒地不起。

    李师道把他扶起来,这才发现何进韬浑身滚烫,想必是他一直强忍着身体病痛直到现在,观察几人的症状后,李师道心如死灰。

    李师道有九成把握确认李怀宝几人感染的是黑死病,也就是明末大流行的鼠疫,在李师道的严厉盘问下,李怀宝的高烧不退跟他之前偷吃了一只被人啃过的死兔子有关。

    该死的畜牲,吃什么死兔子啊!

    尽管李师道已经再三强调,沿途不要喝生水吃腐肉,但因为干粮消耗殆尽且沿途流寇层出不穷加之人烟荒芜难以补给的缘故,一向胆子大的李怀宝还是偷吃了一只死兔子。

    据他描述,那只死兔子被什么东西啃过,好像是人……

    “该死的畜牲!”李怀仙、李怀宝、吴少诚、何进韬,眼下已经有四个人爆发症状!一行五个重要人物,除了李师道和李自成,其他三个昏迷不醒生死难料。

    还有更让人担忧的事情,何进韬在昏迷之前曾只言片语提及,他出去探路侦查的时候,发现会宁县西南方向有一个埋尸场,野狗吃尸体吃得双眼血红,浑身毛发亦是油光锃亮。

    埋尸场……

    武威并未爆发战事,哪里有这么多尸体要埋?

    除去不可能的,剩下的那个即使再不可置信也是真相。

    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武威发生了瘟疫。

    “大哥,怎么办啊……”

    李自成的声音带着哭腔,这个年仅二十一岁的汉子怕了,李师道恍若未闻,心脏砰砰直跳,脑袋也是一片空白,他非常清楚,他这一行人,很有可能都已经感染黑死病了……

    “别吵,让我想想……”

    李师道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又检查了一遍似乎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的李怀宝和何进韬,这两个剽壮的汉子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总旗吴少诚烧得说起了胡话。

    李怀仙靠在火堆边的神像上,整个人不住的哆嗦。

    在场诸位无不叹息摇头,说起活着到河西投军,众人眼神中竟然都是一片黯淡,李师道突然想起一件事,偷偷将李自成拽到一边,道:“有没有胆子跟我去会宁县里走一趟?”

    李自成抹了一把鼻涕,问道:“什么事?”

    “若是再不去讨药来,李怀仙他们恐怕就只能等死了!咱们可能也已经感染了瘟疫,换句话说,如果不找药,不等到兰州,咱们就会死在路上,有一个算一个,都没得跑。”

    见李师道脸色空前严肃,李自成心里也凉了半截。

    “不说话?那就跟我走!”李师道不由分说,拽着李自成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回头跟夜不收王武俊他们交代道:“看好他们,晚上别都睡觉,留两个守夜,半夜有鬼敲门!”

    寻了一个狗洞钻进会宁县,情况果然不出李师道所料,早在李师道一行来到之前,武威一带便已经流行起了瘟疫。

    别说是普通泥腿子,就是朱门大户也死了不少,街坊小儿绝影,有尸无棺,人鬼错杂,日暮人不敢行,面对这场瘟疫,甘肃巡抚梅之焕束手无策,但是各县官吏却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当然是老办法,把得了瘟疫的人按照三五十个人一甲的标准集体锁到一个院子里等死,等这些瘟鬼死光,就地露天把尸体一烧,瘟疫自然就没了,简单且省事,但史书记载的明末华北鼠疫大流行不是开始于崇祯六年的山西吗?

    “张廷玉,汪楫,计六奇,谈迁……”

    为什么这些人都没有提到这一年的甘肃?难道是因为范围太小没有记入实录?

    “读书人害我李师道耶!尽信书不如无书啊!”

    奈何悔之晚矣,李师道一拳砸在墙上。

    两人躲在一处角落里,观察前方不远处的街道情况,此时太阳刚落山不久,随着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传来,街口竟然开来了一队卫军,杀人犯李自成心虚,蹬蹬蹬连退了好几步!

    呛啷啷一声响,为首把总拔出刀来!

    “所有人,都滚出来!”

    一声令下,随队皂隶又是一阵敲锣打鼓。

    紧接着,离李师道和李自成藏身处不远的一户民房大门被一脚踹开,一个用黑布捂着口鼻的士兵大吼道:“赶紧滚出来!限时半炷香,还留在屋里的瘟鬼,一律格杀不看!”

    李自成身体发抖,李师道冷眼旁观。

    半炷香时间没到,这条街面上便站满了人。

    “军爷,军爷……”

    一个老头子还在屋子里收拾东西,随着一声惨叫便彻底没了声,天空纷纷扬扬下起了小雪,所有人被排成了一个长队,静静等在小雪下。

    不多时,陆续有士兵收刀回来,向队首那个把总复命。

    李自成一个不稳,突然倒在李师道身上,有气无力哆嗦道:“完、完了……”

    声音带着哭腔,还有极度的恐惧。

    “哭甚么!”

    李师道摇了他两把,叫道:“眼睛睁开,别睡!”

    县里这个情况,李师道自然不敢露面,万一被当成瘟鬼带走就完了。

    想了想,李师道还是跑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李自成也突然一下子就走不得路了,整个人都在颤抖,回到山神庙一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倒了两个,李过的同辈堂弟李群和李师道的堂弟李弘志。

    李怀宝瘫在地上,身体缩成一团,嘴里在呛血,鼻涕也已经流到了嘴里。

    总旗吴少诚已经昏死,怎么叫都叫不应,看李师道背着李自成回来,靠在墙角的李怀仙哆嗦道:“大哥,咱、咱怎么办?”

    李自成趴在李师道背上,有气无力道:“会宁离兰州已经不远了,大概还有两百多里,留在会宁是死路一条,大伙儿听我一句话,跟着大哥继续去兰州,否则绝无活路……”

    夜不收王武俊道:“咱这副样子到了兰州,守兵会让咱进城吗?”

    一行十三人,瘟鬼就是六个,兰州府恐怕也不会准许瘟鬼入境,李师道看向王武俊,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咋知道?去兰州奔军又不是我王武俊出的主意,我早就说了别跑太远,你跟李自成非要来河西!总旗也是个没脑子的,继续在杨家墩当兵,哪里还会有现在这些事情!”

    望着睡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几个瘟鬼,王武俊抱怨个不停,李怀仙虽然生着病,嘴上却不肯落了下风,骂道:“杀艾举人的时候老子也没叫你来啊!数银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话?”

    李怀仙的弟弟李怀玉也跟着说道:“我看有些人就是有异心,是不是想半路散伙好去报官拿咱领赏?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我李家兄弟何曾亏待你半分?让你一心要卖了咱,去赚你的富贵!人尽可夫的婊子!敢出这个门半步,便吃我一刀!”

    王武俊大怒,厉声道:“挫鸟李怀玉,我操你娘!”

    说着拔刀就要上去跟李怀玉分个高下,李怀玉也毫不相让,李过等人拽的拽劝的劝,却哪里拦得住夜不收王武俊?纷纷看向主心骨李师道,李师道却一句话都不说。

    只冷眼旁观,脸色阴沉至极,让所有看到他的人都害怕。

    “打啊,怎么不打了?”

    李怀玉心有戚戚,王武俊犹豫一阵,还是说道:“大哥,武俊并不是有异心,当日临行之前武俊就说甘肃遥远,途中恐有不测,去山西投军是最好的,您当时是不是也听到了?”

    李师道不说话,双眼望着雪夜沉默。

    山西?说得轻巧,到时候把你调到辽东打鞑子,你是不是又说该去甘肃?

    王武俊李师道不说话,便继续说道:“大哥,武俊知错了,眼下这个……”

    话还没说完,李师道突然转身上前,一把揪住李怀玉,劈脸就是一耳光。

    “教你嘴贱!”

    李怀玉被打了个眼冒金星,却是大气不敢喘一声。

    王武俊浑身一哆嗦,抱拳道:“武俊知错了,武俊不该说那些话……”

    “再有下回,别怪我李师道棍棒不留情。”

    狠狠瞪了王武俊一眼,李师道不容置喙道:“跟我去找车,明早寅时出发!”

    在埋尸场和县城外面偷偷摸了半宿,李师道等人才偷到了三辆板车,好在一行十三人有十三匹健马,眼下李自成、李怀仙、吴少诚、何进韬、李群、李弘志病倒,空了六马。

    一车刚好两马,避免了人力拉车。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李师道又是第一个醒的。

    令人吃惊的是,病的最重的李怀宝竟然还没有断气,不过也是奄奄一息了,看起来也是一口气在死撑着,把李自成几个装上板车,李师道一行踏上征程,离兰州还有二百多里。

    凛冬将至,甘肃早早就下起了雪,一路冻得李师道等人瑟瑟发抖,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句话真不是盖的,离开会宁不到五十里,李师道一行又遭遇了一股数百人规模的流寇。

    “入你妈妈个毛!给脸你不要,那就休怪咱无情了!等老子打回陕西,教你鸡犬不留,小娘子带回营里尽情玩耍!”

    望着身后追兵,李师道破口大骂。

    万幸的是,这些流寇没马,追不上李师道这群肥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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