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9 夜无眠

    “少东家,这些人怎么处置?”老刘指着吴人妇孺一行人问到。

    众人闻言,目光随之望向那个角落,皆心中复杂难明,若不是这些吴人突然深夜造访留宿,而且是赶都赶不走的姿态,山庄也不会遭此横祸,然而周人的气节也难以使人怪罪到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头上。

    那群吴人妇孺似是感受到了目光,也茫然的望向公众人,随后所有目光又集中在了工赐身上。

    工赐与之对视,暗自叹息了一声道:“暂且先在庄内安置一段时间吧,日后等风头平息了,你们有何去处,即可自行离去。”

    随后又吩咐众人该清理的去清理,该干活的去干活,与其干坐着提心吊胆,不如先让他们忙起来。

    人在面对未知时,总是会先莫名恐惧,等确定好了大的方向,开始行动时,心态反而会有所转变。

    工赐独自一人来到了山庄最高处,看着阳光中,负责清洗的众人,从最初的零零散散,毫无头绪,到逐渐形成了组织力。

    山庄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余空气中那时有时无的血腥味似乎萦绕着些什么。

    收回目光,工赐望向后山,昨日好不容易才升起些‘借山而居,枕山而眠’的雅兴,被此刻心头的困扰给搅得一干二净。

    忍不住暗骂一声:‘这个死胖子,藏的够深啊!!’

    此地虽远离都城,山清水秀,却终究难逃纷争,说白了还是自己太过弱小,若不是自己那便宜老爹与小个子厨房帮工,这二人的身形过于扎眼,而且还凑到了一起,否则自己怎么也不会将那胖子往自己老爹身上联想,更没有后面的越比对越熟悉。

    若是换一波人,哪怕是战斗力更差些的小股叛军亦或者是强盗团伙要占据此地,恐怕今天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即便有逃往山里的密道,工赐看着那密密麻麻,本不该出现在国内的桉树,心头越发沉重。

    森林本就容易起火,这后山还种着那么多易燃的桉树,一旦逃至山中遭人放火,可以说是十死无生。

    而且这桉树的来历还透露着太多疑点,至少工赐熟悉的汉唐历史中,从未发现过有桉树,应该是后世当成经济作物引进而来的才对。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与原产地气候环境也不匹配,而且偏偏是大面积生长在这个山谷。

    工赐虽然没怎么看过商周历史,但对于帝丘这个地名确是熟悉的,传说乃是上古颛顼帝的都城,卫国几经辗转才定都于此…

    在这里不安全,在都城同样不安全,自己这个‘纨绔子弟’若是不小心惹得哪个士卿阶层不顺眼了,被打杀了也是白给。

    总不能窝府内一辈子吧?而且那死胖子竟然还有个黑衣人的身份,那便无可避免的肯定也会有强大的仇家,不然为什么不光明正大以真面目示人?

    按照那啥定律,迟早也会有被仇家寻上门的一天,简直是哪哪都不安全,这是一个毫无安全感可言的时代。

    苦思冥想许久,仍旧是想不到任何头绪,只能顺带看了个日落西山。

    又是一夜月明星疏,卫都一阁楼内。

    屋内虽未掌灯,但清冷的月光下,清晰可见几名黑衣人正围坐在一起。

    一名身形魁梧的黑衣大汉低声咆哮着:“你发什么疯!虽然那小子看样子是已经认出了我们两个,但是依照探子传回来的消息,并未透露我等身份,留下的那些个妇孺毫无作用,此次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兄弟们都好好的,你何必想不开要去死!?”

    另一面身形矮小的精瘦汉子道:“二哥,你想的太简单了,这次目标不是普通人,任务是完成了,但也必须要有人去顶罪,否则你身为山庄新东家,刚一接手便发生了此事,即便你能自证清白,也难保不会有人将怒火发泄到你们身上,或者拿住你们,弄个明白!那些人的怒火也好,好奇心也罢,都不是你放在明处的小小工家所能承受的。届时不仅是你们工家,还有那村庄的所有人都要为他陪葬!除非我去以命善后,这是计划的最后一步。只有完成了这最后一步,才算圆满完成。”

    “我不管,即便是要有人顶罪,为何一定要是你!随便弄几具尸体,放出风声不就得了?”

    “人是我杀的,而且我之前亮过身份,以我的身形,逃不过的,我必须死,只要我一死,天下胖子何其多,没人会联想到你一个商贩头上。况且,若我不死,有心人只要一联系之前发生的事,我们所有人都要有危险。”

    “我不同意!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同意!身形是吧,我们找个跟你体型差不多的,毁去面目,替你不就成了?”

    “二哥,其实你心里清楚的,凶手不能不明不白地死,不然骗不过有心人的,哪怕是将我的尸体给他们,他们找不到泄愤的机会,或者有人将信将疑,你们父子还是会有危险的。”

    “那就由我去!我带具与你体型相近的尸体,去给他们一个了结!那小子以后就交给你了,正好你比我更适合教他习武。”

    “我就知道你不会同意,可是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多了,哪能由你去慢慢寻找?况且,少…少东家好不容易有了个可以放在明处的身份,你死我死有何区别?老弟我只不过是先走一步而已。”

    “你…你是昨晚行动前,就已经想好了的吧?可你想过没,即便是你去了,我们也不见得就一定安全。”

    “那也总比你去强,至少多个保住身份的机会,只要你警惕一阵子便行。这都是命啊,兄弟我只不过是先走一步而已,何必介怀?”

    “说得轻巧,这些年你们都在外面奔波犯险,只有我缩在这享福,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可是弟兄们一个接一个走得太快了,太急了,快到都来不及道别。这次怎么说也该轮到我了吧,可你…你们这是置我于何地?”

    “哈哈哈哈,你还真是老了,变矫情了,死得其所,不亏亦无悔。这次你注定抢不了我的,为了博取信任,我在吴国的妻女已经设计先离我而去了…没有太多时间了,你答应那小子的事,我没忘,晚上就过去趟,这段时间劳烦兄长警惕些,准备好退路,待风声过去了,再将我准备好的东西交给他吧。”

    “话说回来,那小子保下那些个妇孺,也算误打误撞,多了分自证清白的意味。况且什么狗屁的身份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大不了换一个诸侯国,待哪里不是待。你晚上见了他后,再好好想想吧。”胖子黑衣人说完,背过了身。

    酒庄内,随着夜幕降临,众人怀着复杂的心情,陆续去休息了,这注定是个难眠的夜。

    这一天天的,先是大清早的遭遇剧变,再到酒老带领着众人逃出生天,在半山腰见证了一场厮杀盛宴,一整个下午又是清理各处血迹碎肉,血迹虽然是清理地差不多了,但不知是否是错觉,众人总还能隐隐闻到萦绕鼻尖无法消散的血腥味。

    那血腥味似乎给夜色增添了几分阴冷。

    大部分人也没心思洗漱了,三五成群进了一个屋,报团取暖。

    工赐看着月光下,冲刷地格外干净的山庄,此刻灯火通明,却吴人看守值夜。

    再世为人的他也能大致明白众人的感受,并不是说山庄众人胆小怕死,这个时代的人们观念中,只要死得其所,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

    类似这种被未知所主宰,自身却无计可施,只能乖乖引颈受戮的境遇,比死亡要可怕多了。

    他是知道些那群黑衣人底细的,再可怕的人,结合上自己那总是笑呵呵的便宜胖子老爹,气势都会先弱上个三分。

    也不强行安排人值夜了,都城附近没听说过有山匪之类的,普通小贼也不敢来,闯进这种山谷内被一个村庄包围的山庄,一旦被发现了,只能说是有来无回。而其他对山庄有威胁的势力,即便是集齐山庄内所有人,也毫无反抗之力,没意义。

    见众人都三三两两地回屋去休息了,工赐也沉默着回屋洗了个澡,待身上热气散得差不多了,意料中那死胖子也没过来跟自己碰个面的意思,等着无聊,怀着复杂的心情也上床准备休息了。

    头一沾木枕,便感浑身酥麻,今天实在是累坏了,可谓是心神俱疲,但却毫无睡意。这不才刚一闭上眼,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一抹血色,自己两世为人,还是头一次如此清楚地见识到血肉横飞是个怎样场景。

    “一定是我的上床姿势不对。”工赐睁开眼嘀咕一声,坐起身,又重新躺下。

    倒不是木枕头太硬,这时代人们都留长发,有头发作为缓冲,木枕反而起到透气支撑的作用,睡习惯了反而觉着踏实。

    工赐一连试了好几次,硬是睡不着,索性睁着眼,目光若有若无地定格在透过缝隙的几缕月光之上。

    山间早春的深夜还是比较森冷的,偶尔远处传来某些不知名动物的声响,在这山谷之间回荡着,颇有些悠远的意味,给这本就安静的夜晚,更添了几分森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工赐感觉自己的鼻尖都快冻麻了,换了个姿势,将脸也蒙到了被窝中。

    “呲。”

    原本整理被窝的哗哗声中,工赐似乎听到了声本不该属于这个房间内的,一声极为短促的摩擦声,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强迫自己保持着动作,继续整理着被窝,手已经悄悄伸到了枕头下,那里放着一把小匕首,出门在外,枕头下放把防身武器并不奇怪,毕竟这是个没有安全感的时代。

    工赐蒙在被窝中的小脸上,双目圆睁,一边保持着整理被窝的节奏,继续发出细微的哗哗声,等到右手摸到了匕首,换了个自以为可以瞬间发起反攻的姿势,才停止了动作,并且尽量控制着自己深呼吸。

    直觉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那极为短促又细微的声响,分明是鞋地泥沙与木质地板摩擦才会发出的声音,至于为什么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屋内,工赐来不及多想,毕竟上床前是检查过屋内以及门窗的。

    如果是生活在后世,可能会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那声响太过细微,但是自从那极为短促的声响传至工赐耳内后,直觉瞬间感知到了危险,小心脏就一个劲地急速跳动着。

    蒙在被窝中,心脏有急跳着,全身血液高速流动,这时候,想要保持最佳状态,就必须为血液提供足够充足的氧气,深呼吸是最有效的,但若真是室内进了人,安静的房间里,也很容易被听到呼吸声。

    工赐的大脑此刻高速运转着,瞬间就想到了很多细节,微张着嘴,口鼻共用,尽量使自身的声响将至最低。

    工赐保持着这种状态,持续了好几息也不见有任何异常声响再次出现。

    心跳逐渐开始放缓,回归正常频率,但是工赐仍旧不敢动弹,保持警惕,早上才刚亲眼目睹了场惨烈厮杀呢,如果只是虚惊一场最好,但若真有歹人潜入,自己的反击机会只有一次,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年幼的身体,力量等整体素质太差,随便来个普通成年人都能随意拿捏自己,况且,若真是有人潜入,自己躺了那么久都没发现,直到自己整理被窝时,对方才不小心发出这么点细微且短促的声响,即便是普通蟊贼,那也肯定是老司机级别的了。

    若屋内真的有人,最好的结果就是普通蟊贼,偷点东西走人,自己小命无虞就好。绑匪是次之,自己这手也是防这类绑匪的,工赐在心里预演了好几遍,一旦有人触碰自己,自己反手就是一刀,哪怕没伤到对方,也可以确定对方方位,在那瞬间跳床跑路,才是关键。

    这也是最有可能的,毕竟山庄内早上才死了那么多人,而死的那群人明显不是普通人,若有人来查探,劫持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山庄主人,控制整个山庄,有助于了解情况。

    最坏的情况是杀手,有人来灭口,不过这概率是最小的,即便不知道那群黑衣人是自己老爹的势力,即便有那么一两个不知道情况的小喽喽,或是看自己不顺眼,或为擅自行动来杀自己‘立功’,都已经僵持了那么久,该动手早就动手了。

    想通关节,工赐逐渐感觉自己没那么紧张了,大不了就是个死,自己又不是没‘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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