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晚安
“外面的雨下大了呢。”
电话那头传来轻灵的少女声线，但苏北听得出来，对方并不是夏语嫣。
“你是？”他下意识地拿开耳边的手机，瞥了一眼屏幕，确认自己打的就是那个未接来电。
“欢迎你，正式成为公司的员工。”少女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出了如ai客服般的机械话术。
苏北沉默片霎，亦未应允，而是隔着屏幕自顾自的地浅浅颔首，即便对方并然看不见。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的HR，你接下来的入职事宜，将会由我全权负责。”少女似乎也并没有在等他回答，声色遽然变得冷峭，犹如刻意为之。
苏北觉得这声色有些熟悉，即使尤为冰冷淡漠，却仿佛不久前才刚刚听过一般。
在记忆中检索过往，顿然间，他意识到这个声音就是当初“系统”开启与结束时，耳边回荡的那道冷漠女声。
仿佛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在那声音的主人所掌控的范围内。
夏语嫣说过，溯界是真实存在的世界，他所看到的字迹都是由“雾巡”数据化统计，从而呈现产生。
苏北当时并没有再过多询问此事，亦未曾深究其中所可能存在的联系。
但于此情此景，加之比对两者所拥有的权柄，很难不产生顺水渠舟般的联想推测。
“你，是雾巡?”苏北试探询问。
“是的。”对方恢复了正常少女所特有的声线，依旧灵动活泼，未有掩饰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你可以叫我小雾，反正他们都这么叫我。”她语气轻快，继言道，“我就喜欢懵懂无知的新人呢～相比于公司里的老油条让我时常为难，新人往往更容易接受我的调教。”
她特意重读了“调教”两个字，恰似坐在软背靠椅上，踩着红色高跟鞋的女王，拿着教鞭俯视着她的奴仆。
“呃......入职流程，需要我做些什么呢？”苏北犹豫询问。
“当然要签完劳务合同才可以呀，不然以后出现劳务纠纷，打官司可是一件很伤脑筋，还很浪费时间的事呢。”少女语气邃然忧伤，似乎是因为追忆起某些过往之事而惆怅。
虽然夏语嫣说过，他们都算是公司的员工，但苏北却还是下意识地觉得他们这般近乎于“世界の救世主”的组织，总该带点逼格与不凡。
然而现实是......他似乎真的入职了一家公司。
“那，什么时候签协议？”苏北认真问道。
“夏国这边，不是讲究择日不如撞日嘛，那就明天好了。”电话那头顿了顿，似是在思考，“明早我来接你吧，我也好久没有出去散散心了呐，在这个金属盒子里呆得太久，都快忘记一些事情了。”
“人嘛，总不适宜闷着，应该多出去走走。”少女如同长辈在苦口婆心地劝诫宅在居所的少年要走出家门，语重心长。
即使苏北察觉到了“金属盒子”这个词语的怪异，却一时之间完全没有头绪，潜意识里觉得大抵是这个小宅女对于闺房所使用的比喻修辞。
“我都可以，那麻烦你了。”苏北速即应允，“大约是什么时间？还有，我的地址......”
“我知道你住在哪里啦，至于时间的话，等你明早自然醒来，给这个电话号码发个短信，然后过大约十分钟后下楼，你就会见到我。”
她就像是被父母唠叨烦燥的小女孩。
“好。”
“拜拜咯，记得好好休息，明天并不会是轻松的一天呐。”
在最后那个“呐”字出口的瞬间，电话挂断。
不会是轻松的一天......难道入职的第一天，资本家就要开始压榨了吗？
苏北板滞地盯着手机屏幕的待机界面，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总是会突然地放空思绪，做着毫无意义的发呆行径，并屡屡耽溺于此。
咚~咚~咚。
直至房门被敲响，才使他摆脱了混沌的侵占。
他进屋后就反锁了房门，这是长久的习惯使然，倒不是因为别的，单纯为了防止徐歆那种“女变态”来骚扰。
但是门外此刻敲响的力道不似徐歆那般大，传出的柔弱声响也绝不会是从她口中发出。
“哥哥，你醒了吗？”
是梁淼。
苏北轻叹一口气，他们明明才第一天见面，梁淼就似乎引来了诸多事端。
绿茶虽好，却不宜贪杯。
虽然根据夏语嫣的描述，变成食尸鬼这件事，梁淼也属于受害者，但这一切实在有些巧合，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异样气息。
但苏北现在对于溯界还知之甚少，仅仅停留在口述上的概念性理解，还有诸多疑惑未被解答。
例如以夏语嫣的说法，梁淼是经历了意外才成为隐藏的食尸鬼，那么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发生的？又该是怎样的意外，才会造成如此后果？
再如他所经历的是的空想界，是由于各种“现实因素”所产生的溯界，即所谓的“未来预演”。
其中的“现实因素”应该就是“梁淼变成食尸鬼”这件事。
如果可以理解为是一个平行空间，并把他当做“特殊个体”，倒是可以解释得通，为什么梁淼完全没有任何相关记忆，而他却还记得在空想界内所发生的一切。
毕竟他是那个“穿越的人”，而空想界里的梁淼已经被他杀死，可能发生的“未来”被熄灭，异化的“因果”也被阻断，所以现实世界的梁淼还按照原来正常的人生轨迹行进，单纯而无知。
但这只是他个人的猜测而已，真相为何，就要等以后进到公司，在更为细致的了解溯界后，才能明晰。
“哥哥，还没醒嘛？”
房间外的梁淼还在倔强地敲着门，力气虽小但胜在频率高，苏北万般无奈，终是“嗯”了一声，起身开门。
门外，穿着素白吊带衫的梁淼，小手攥起拳头举在半空，看到苏北出来，粉鼻微耸，淡妆粉饰的小脸上霎时挂起盈笑。
“没打扰到哥哥吧？外面的雨好大，我有点害怕。”梁淼稍稍低下了头，砸着嘴巴，似是因为与苏北忽来的对视而有点害羞。
没打扰？您这么坚持不懈地敲门，是从哪个角度能问出这种问题的......苏北虽在内心吐槽，嘴上却还是很客气，道：“没事，我也刚被大雨吵醒。”
“担心你中午没吃饭，会不会饿了？我刚给你热好了饭。”梁淼抬起榛首，语气期盼。
在打开房门的瞬间，苏北就已经闻到了浓郁的咖喱饭香气，此刻梁淼提及，他的肚子也适时地叫了起来。
确实已经一天没吃饭，也该吃点东西了......苏北点头应允。
绿茶们虽然给人以抽离现实世界的异样感，但是论起照顾人这块领域，那绝对可以带来无与伦比的舒适与惬意的享受。
这就叫，专业对口。
苏北想要去厨房从烤箱里拿出咖喱饭，梁淼却迈着小短腿，抢先一步跑了进去。
“哥哥，你先坐下，我来。”
苏北耸了耸肩，也不去争，拉过配椅，安稳地坐在了海棠色的橡木餐桌旁等候。
毕竟这是人家的一番好意，他也该领情才是。
很快，听着电烤箱自动加热的结束音响起，由远欺近，愈发浓郁的咖喱饭香气袭来，梁淼戴着厚重的隔热手套，端着热腾腾的咖喱饭快步走到苏北身旁，安安稳稳地摆放在面前的饭桌上。
“中午饭没吃，一定很饿了吧。”梁淼脱下手套，坐在苏北对面，捧腮注视。
“呃，嗯，有点饿了。”苏北被注视着，总归不惬意，干笑着说道，“谢，谢谢你。”
“没事啦，以后大家都要住在一起，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梁淼抿着嘴，笑得粲然，“妈妈常和我说，男孩子天生就要被女孩子照顾的嘛。”
话说完，她的脸上却又挂起愁容，接着道：
“但是我从小一直在被别人照顾，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和别的女孩子相比，做得好不好。”
“你和姐姐住在一起这么久，她应该比我更会照顾人吧，所以我还有好多要学习的地方呢。”
她似乎在给自己打气般，攥着粉拳作了个加油的手势，像是番剧里的女孩面对困境会给自己来句“がんばって”一样。
苏北唯有尴尬苦笑，暗暗猜测她这样的心性，大抵得是从小生活在那种万千宠爱的环境中，才能养成如此性格。
不过要说她所做的事和徐歆相比，苏北只能说......没有可比性。
这顿饭要是换成原来苏北和徐歆两个人同住的时光，那应该是徐歆以命令的姿态让苏北定双份外卖。
然后下楼去拿，拆去包装，吃完收拾等等一系列行为，都交由苏北独自施行。
并且徐歆吃完后，大概率还不会给钱。
“没事，你做得很好了，谁要是......”
苏北刚想说“谁要是娶了你，肯定会很幸福”，转过头来却觉得对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女说这些话，似乎有点早，便改口道：
“谁要是你的男朋友，肯定会很幸福。”
梁淼的脸蛋霎时羞涩，托着下巴的手往上移了移，捂住双腮，腼腆询问：
“对了，我记得搬进来的时候，房东说你和姐姐，好像......不是情侣。”
“嗯。”苏北边吃着咖喱饭，边回答道。
答完就感觉这妮子的话不太对劲。
这话怎么像是......你既然没女朋友，那我做你女朋友吧......的意思。
他和徐歆的确不是情侣，但这是实际上的关系。
然而在明面上，在众多同学的眼中，徐歆早成为了他的女朋友。
缘由则是徐歆毕竟长得确实漂亮，在踏进大学校园的第一天，就不知道出现了多少前来搭讪，攀谈的男同学。
大学两年以来，追求者更是数不胜数。
然而徐歆却并不想谈恋爱，甚至为了摆脱学校里整日蹲在宿舍楼下表白的男生而搬出学校独居。
不对，并不能算作独居，因为她搬到了苏北租的这间出租房内。
苏北虽然在学校少言寡语，交际不广，但也知道这个同班焦点人物的存在，不过两个人平时并没有说过几句话。
所以当知道搬进来的新舍友是徐歆时，苏北不免诧异。
然而更让他诧异的是，这位同学在第一天晚上就不敲门地闯进他的房间，并和他热情地讨论起“处对象”这种事。
他的拒绝自然没有什么用，第二天，“苏北和徐歆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这种“花边新闻”就在专业内传播开来，并迅速席卷整个学校。
那天，诸多少女暗自窃喜，成群少年痛苦流涕。
而苏北这个在班级里本来算是小透明的存在，也迅速成为了全校焦点中的焦点，背后不时有人猜测他所隐藏的“真实身份”。
最让人信服的说法是，苏北是个隐形的富二代，而徐歆，这是被包养了。
毕竟如此突然产生的亲密关系，人们往往会联想到钱的身上。
而且大抵也只有钱，能够有如此伟力。
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能推倒小女孩。
就这样，“隐形富二代”苏北与“兆大前校花”徐歆，“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
“那哥哥在学校里，应该也没有女朋友吧？”梁淼羞红的脸深深地埋下，小声嘀咕。
房东并不知道苏北和徐歆在学校里的身份，大概只是凭借他们两个人分房而睡的行为，从而断定他俩并不是情侣。
而梁淼入学的时间偏晚，大抵也并不了解那段岁月学校里所刮起的风云。
苏北的脸抽搐了一下，嚼完口里混合着咖喱的米饭，缓缓道：“有个女朋友。”
毕竟刚刚已经说出了他和徐歆并不是情侣这种话，现在也不好意思当即否定前言。
“啊？”梁淼猝然抬头看着苏北，语气迫切，“那为什么不搬过来一起住？不是......你们为什么没住在一起？她是哪一级的？她是你的同学吗？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苏北看着她那焦急的神色，有点懵，心道他们明明才刚认识不到一天的时间，他有这么大魅力让眼前这位如此痴迷吗？
“呃，她喜欢宿舍生活，同级，同班，开学第一天就认识了。”
苏北一字一句地回答，所话之语无有半句妄言，皆发自肺腑，真真切切。
他打算趁此让这妮子死心，虽然此番毫无征兆的热烈情愫或许会让人欲心萌动，但他并不想随意地欺骗一个还在爱情懵懂期的少女，给其以虚假且无可触及的怀恋泡沫。
梁淼深吸了一口气，鼻尖微耸，可见眼泪在熏红的眼眶里打转：“原来......已经在一起那么久了麽。”
她蹭的起身，带起座椅堪堪倾倒，像是被训斥的小孩子，固执地抹了抹眼泪。
“时间不早了，哥哥吃完要早睡，晚安。”
她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下子关上了门，声音虽然不大，但明显是摔门所关。
苏北苦笑，徐歆虽然故意在外和他装作情侣，但是她却并不粘人，两个人也一直都有分寸，未曾过分叨扰对方的生活。
但这个梁淼......苏北都不知道自己今后该怎么和她相处。
咖喱饭在两人聊天的时候就已经被吃得七七八八，苏北起身收拾了仅余残羹的饭盒，简单地清洗了餐桌桌面。
他站在客厅中央，看着主卧与侧卧两扇紧闭的门，轻叹一口气，拿起手机，点亮屏幕，找到了徐歆的聊天界面。
这间老居民房的隔音效果并不好，他常常能听到楼下传上来的声音，那是女人的哀叫求饶与男人的嘶吼咆哮交织所形成的旖旎之声。
所以刚刚他和梁淼的那些对话，如果徐歆在房间里没带耳机，是能够听得真切的。
他沉思片刻，继而快速地在手机上打字道：“我誓与绿茶不共戴天！”
发送。
徐歆立刻回复，言简意赅：“滚！”
苏北会心一笑，既然回复了，也就代表着她并没有很生气。
女孩子要是真的生气起来，那是半句话都不会说，不会回复的可怕生物。
苏北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又扑倒在床上，无尽的疲倦感如潮般涌来，灌满了他的脑海。
今天确实有点累了，他想早点休息。
......
房间内。
梁淼安谧地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抚胸，清澈的眸子凝视着白漆天花板。
耳畔听得房间外动静停歇，她蹑手蹑脚地从裹身的薄被中挣脱开，赤足下地，像是半夜偷吃零食的小女孩般走到门口，转了转门把手，确认房间门业已锁闭。
她复又轻手轻脚地回到床上，弯曲膝盖跪在铺上，臀部顺势放在脚踝处，继而伸直双脚收在屁股下面，整个人这般跪坐。
她从黛粉色的睡衣里拿出一个正六面的金属棱形体，缓缓地，平稳地放置于身前。
倏然间，她的眼前浮现出字迹。
【异化物：浮尘之匣】
【类型：空间类】
【描述：浮间如梦，尘世如影，超脱于界的造物，可以链接万般万物，所谓沟通天地，亦籍由此】
【功能1：闭尘之环（随灌注鲜血者意念而动，可以封锁身侧一定范围内的空间，空间内的一切，无法逃离；空间外的一切，无法踏足）】
【功能2：衔尾之蛇（随灌注鲜血者意念而动，可以进行任意距离间的交流，可具现于像，亦可凭话语所述）】
阅毕，字迹随即隐去。
梁淼颔首，用美甲轻轻划破手指指肚，细密的伤口显现。
她把手悬空在金属体之上，平静地看着一滴殷红的鲜血滴落而下。
似是平静的水面激起阵阵涟漪，自金属体最上方突然放射出无数道墨黑色的线条。
黑色线条如同蠕动炭蛇，浮空游离，环绕着少女的身体，最终似茧般束起无缝的隔断，独立出一块不大的避世空间。
少女眼前的景象忽地变幻，扭曲，继而具现。
倏忽间，她置身于了一座宏伟的宫殿之中，四周粗大巨硕的石柱根根矗立支撑，身下是某种光滑如镜的石板铺就，并顺着纹路以金纹点缀。
宫殿内并无陈设，唯有最前方，无垠的灰色雾气，隐隐有王座匿于其中，座上现出一个人形，似是慵懒地后仰，坐于位上。
梁淼匍匐着，并未抬头，语气无有情绪，道:
“先生，通过注射蚀血，我已经引导他进入了溯界，根据雾巡的分析，他的基准意识为‘时间’。”
“苏鸿哲的那段录音已交由通讯公司发送，陆婉婷也已经在愚洲被西痕战区方面的员工所控制。”
“希望您可以告诉我下一步的任务。”
她的话语未曾停顿，静水般平淡诉说，像是在机械地陈述事由的机器人。
座上之人亦未曾打断，右臂撑起托住下巴，玩味地看着座下跪地的女孩，仿佛在认真地聆听着晋见者的低语。
沉默，寂静，度过良久。
“新生的神明总该经过厮杀洗礼，才有资格登上神座，所以你需要做的，就是旁观着他的浴血。”
男人终于开口，传递过来的是一个充满磁性的声线，透着浩宇的寂寥与宽广，一字一句仿佛在贯穿聆听者的身体。
“这个世界已经太久没有神明降临，这是作为奴仆们的过失，所以我们需要弥补罪行。”
“是的，先生。”
男人浅笑，虽然没有人能够看得到他的表情。
他的语气忽地惋惜，转言道：
“我给你取得名字怎么样？梁淼，我觉得好听，你本来就是像水一样的女孩啊，真舍不得你离开我的身边，可惜，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觉得很好听，先生。”
男人的声音有些疲倦:
“还记得每晚，我总要你的晚安才能够睡去，而你离开后，我常常失眠，不知道今晚，我能够伴着你的晚安入睡吗？”
梁淼抬起了头，抿了抿嘴，犹豫与迟疑闪过眼眸，继而迅速消散。
她的眼眸霎时间被乳白色的光晕笼罩，身侧无名风起，吹起黛粉色的睡衣随风飘荡。
她如同白眸魔女，呼唤着狂暴的没世之雨降临尘土。
〖意识、沉眠国度、深度1〗
她注视着那片灰色雾气，柔声道：
“晚安，先生。”
画面应声消逝，她瞬间回到了床铺之上，依旧跪坐，身侧的黑色线条收敛回金属体中，周围环境归于太平。
她眼中的乳白色光晕褪去，回归漆黑如墨的瞳色。
她收起浮尘之匣，伸展开被身体压得有些麻木的双腿，无力地后仰，倒在床上，扯过薄被盖住了实在娇小的身体。
少女就这样宁静地平躺，怀抱雕有繁杂花纹的古旧匣子，眼波静水，凝视着白漆的天花板。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轻灵的少女声线，但苏北听得出来，对方并不是夏语嫣。
“你是？”他下意识地拿开耳边的手机，瞥了一眼屏幕，确认自己打的就是那个未接来电。
“欢迎你，正式成为公司的员工。”少女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出了如ai客服般的机械话术。
苏北沉默片霎，亦未应允，而是隔着屏幕自顾自的地浅浅颔首，即便对方并然看不见。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的HR，你接下来的入职事宜，将会由我全权负责。”少女似乎也并没有在等他回答，声色遽然变得冷峭，犹如刻意为之。
苏北觉得这声色有些熟悉，即使尤为冰冷淡漠，却仿佛不久前才刚刚听过一般。
在记忆中检索过往，顿然间，他意识到这个声音就是当初“系统”开启与结束时，耳边回荡的那道冷漠女声。
仿佛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在那声音的主人所掌控的范围内。
夏语嫣说过，溯界是真实存在的世界，他所看到的字迹都是由“雾巡”数据化统计，从而呈现产生。
苏北当时并没有再过多询问此事，亦未曾深究其中所可能存在的联系。
但于此情此景，加之比对两者所拥有的权柄，很难不产生顺水渠舟般的联想推测。
“你，是雾巡?”苏北试探询问。
“是的。”对方恢复了正常少女所特有的声线，依旧灵动活泼，未有掩饰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你可以叫我小雾，反正他们都这么叫我。”她语气轻快，继言道，“我就喜欢懵懂无知的新人呢～相比于公司里的老油条让我时常为难，新人往往更容易接受我的调教。”
她特意重读了“调教”两个字，恰似坐在软背靠椅上，踩着红色高跟鞋的女王，拿着教鞭俯视着她的奴仆。
“呃......入职流程，需要我做些什么呢？”苏北犹豫询问。
“当然要签完劳务合同才可以呀，不然以后出现劳务纠纷，打官司可是一件很伤脑筋，还很浪费时间的事呢。”少女语气邃然忧伤，似乎是因为追忆起某些过往之事而惆怅。
虽然夏语嫣说过，他们都算是公司的员工，但苏北却还是下意识地觉得他们这般近乎于“世界の救世主”的组织，总该带点逼格与不凡。
然而现实是......他似乎真的入职了一家公司。
“那，什么时候签协议？”苏北认真问道。
“夏国这边，不是讲究择日不如撞日嘛，那就明天好了。”电话那头顿了顿，似是在思考，“明早我来接你吧，我也好久没有出去散散心了呐，在这个金属盒子里呆得太久，都快忘记一些事情了。”
“人嘛，总不适宜闷着，应该多出去走走。”少女如同长辈在苦口婆心地劝诫宅在居所的少年要走出家门，语重心长。
即使苏北察觉到了“金属盒子”这个词语的怪异，却一时之间完全没有头绪，潜意识里觉得大抵是这个小宅女对于闺房所使用的比喻修辞。
“我都可以，那麻烦你了。”苏北速即应允，“大约是什么时间？还有，我的地址......”
“我知道你住在哪里啦，至于时间的话，等你明早自然醒来，给这个电话号码发个短信，然后过大约十分钟后下楼，你就会见到我。”
她就像是被父母唠叨烦燥的小女孩。
“好。”
“拜拜咯，记得好好休息，明天并不会是轻松的一天呐。”
在最后那个“呐”字出口的瞬间，电话挂断。
不会是轻松的一天......难道入职的第一天，资本家就要开始压榨了吗？
苏北板滞地盯着手机屏幕的待机界面，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总是会突然地放空思绪，做着毫无意义的发呆行径，并屡屡耽溺于此。
咚~咚~咚。
直至房门被敲响，才使他摆脱了混沌的侵占。
他进屋后就反锁了房门，这是长久的习惯使然，倒不是因为别的，单纯为了防止徐歆那种“女变态”来骚扰。
但是门外此刻敲响的力道不似徐歆那般大，传出的柔弱声响也绝不会是从她口中发出。
“哥哥，你醒了吗？”
是梁淼。
苏北轻叹一口气，他们明明才第一天见面，梁淼就似乎引来了诸多事端。
绿茶虽好，却不宜贪杯。
虽然根据夏语嫣的描述，变成食尸鬼这件事，梁淼也属于受害者，但这一切实在有些巧合，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异样气息。
但苏北现在对于溯界还知之甚少，仅仅停留在口述上的概念性理解，还有诸多疑惑未被解答。
例如以夏语嫣的说法，梁淼是经历了意外才成为隐藏的食尸鬼，那么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发生的？又该是怎样的意外，才会造成如此后果？
再如他所经历的是的空想界，是由于各种“现实因素”所产生的溯界，即所谓的“未来预演”。
其中的“现实因素”应该就是“梁淼变成食尸鬼”这件事。
如果可以理解为是一个平行空间，并把他当做“特殊个体”，倒是可以解释得通，为什么梁淼完全没有任何相关记忆，而他却还记得在空想界内所发生的一切。
毕竟他是那个“穿越的人”，而空想界里的梁淼已经被他杀死，可能发生的“未来”被熄灭，异化的“因果”也被阻断，所以现实世界的梁淼还按照原来正常的人生轨迹行进，单纯而无知。
但这只是他个人的猜测而已，真相为何，就要等以后进到公司，在更为细致的了解溯界后，才能明晰。
“哥哥，还没醒嘛？”
房间外的梁淼还在倔强地敲着门，力气虽小但胜在频率高，苏北万般无奈，终是“嗯”了一声，起身开门。
门外，穿着素白吊带衫的梁淼，小手攥起拳头举在半空，看到苏北出来，粉鼻微耸，淡妆粉饰的小脸上霎时挂起盈笑。
“没打扰到哥哥吧？外面的雨好大，我有点害怕。”梁淼稍稍低下了头，砸着嘴巴，似是因为与苏北忽来的对视而有点害羞。
没打扰？您这么坚持不懈地敲门，是从哪个角度能问出这种问题的......苏北虽在内心吐槽，嘴上却还是很客气，道：“没事，我也刚被大雨吵醒。”
“担心你中午没吃饭，会不会饿了？我刚给你热好了饭。”梁淼抬起榛首，语气期盼。
在打开房门的瞬间，苏北就已经闻到了浓郁的咖喱饭香气，此刻梁淼提及，他的肚子也适时地叫了起来。
确实已经一天没吃饭，也该吃点东西了......苏北点头应允。
绿茶们虽然给人以抽离现实世界的异样感，但是论起照顾人这块领域，那绝对可以带来无与伦比的舒适与惬意的享受。
这就叫，专业对口。
苏北想要去厨房从烤箱里拿出咖喱饭，梁淼却迈着小短腿，抢先一步跑了进去。
“哥哥，你先坐下，我来。”
苏北耸了耸肩，也不去争，拉过配椅，安稳地坐在了海棠色的橡木餐桌旁等候。
毕竟这是人家的一番好意，他也该领情才是。
很快，听着电烤箱自动加热的结束音响起，由远欺近，愈发浓郁的咖喱饭香气袭来，梁淼戴着厚重的隔热手套，端着热腾腾的咖喱饭快步走到苏北身旁，安安稳稳地摆放在面前的饭桌上。
“中午饭没吃，一定很饿了吧。”梁淼脱下手套，坐在苏北对面，捧腮注视。
“呃，嗯，有点饿了。”苏北被注视着，总归不惬意，干笑着说道，“谢，谢谢你。”
“没事啦，以后大家都要住在一起，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梁淼抿着嘴，笑得粲然，“妈妈常和我说，男孩子天生就要被女孩子照顾的嘛。”
话说完，她的脸上却又挂起愁容，接着道：
“但是我从小一直在被别人照顾，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和别的女孩子相比，做得好不好。”
“你和姐姐住在一起这么久，她应该比我更会照顾人吧，所以我还有好多要学习的地方呢。”
她似乎在给自己打气般，攥着粉拳作了个加油的手势，像是番剧里的女孩面对困境会给自己来句“がんばって”一样。
苏北唯有尴尬苦笑，暗暗猜测她这样的心性，大抵得是从小生活在那种万千宠爱的环境中，才能养成如此性格。
不过要说她所做的事和徐歆相比，苏北只能说......没有可比性。
这顿饭要是换成原来苏北和徐歆两个人同住的时光，那应该是徐歆以命令的姿态让苏北定双份外卖。
然后下楼去拿，拆去包装，吃完收拾等等一系列行为，都交由苏北独自施行。
并且徐歆吃完后，大概率还不会给钱。
“没事，你做得很好了，谁要是......”
苏北刚想说“谁要是娶了你，肯定会很幸福”，转过头来却觉得对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女说这些话，似乎有点早，便改口道：
“谁要是你的男朋友，肯定会很幸福。”
梁淼的脸蛋霎时羞涩，托着下巴的手往上移了移，捂住双腮，腼腆询问：
“对了，我记得搬进来的时候，房东说你和姐姐，好像......不是情侣。”
“嗯。”苏北边吃着咖喱饭，边回答道。
答完就感觉这妮子的话不太对劲。
这话怎么像是......你既然没女朋友，那我做你女朋友吧......的意思。
他和徐歆的确不是情侣，但这是实际上的关系。
然而在明面上，在众多同学的眼中，徐歆早成为了他的女朋友。
缘由则是徐歆毕竟长得确实漂亮，在踏进大学校园的第一天，就不知道出现了多少前来搭讪，攀谈的男同学。
大学两年以来，追求者更是数不胜数。
然而徐歆却并不想谈恋爱，甚至为了摆脱学校里整日蹲在宿舍楼下表白的男生而搬出学校独居。
不对，并不能算作独居，因为她搬到了苏北租的这间出租房内。
苏北虽然在学校少言寡语，交际不广，但也知道这个同班焦点人物的存在，不过两个人平时并没有说过几句话。
所以当知道搬进来的新舍友是徐歆时，苏北不免诧异。
然而更让他诧异的是，这位同学在第一天晚上就不敲门地闯进他的房间，并和他热情地讨论起“处对象”这种事。
他的拒绝自然没有什么用，第二天，“苏北和徐歆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这种“花边新闻”就在专业内传播开来，并迅速席卷整个学校。
那天，诸多少女暗自窃喜，成群少年痛苦流涕。
而苏北这个在班级里本来算是小透明的存在，也迅速成为了全校焦点中的焦点，背后不时有人猜测他所隐藏的“真实身份”。
最让人信服的说法是，苏北是个隐形的富二代，而徐歆，这是被包养了。
毕竟如此突然产生的亲密关系，人们往往会联想到钱的身上。
而且大抵也只有钱，能够有如此伟力。
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能推倒小女孩。
就这样，“隐形富二代”苏北与“兆大前校花”徐歆，“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
“那哥哥在学校里，应该也没有女朋友吧？”梁淼羞红的脸深深地埋下，小声嘀咕。
房东并不知道苏北和徐歆在学校里的身份，大概只是凭借他们两个人分房而睡的行为，从而断定他俩并不是情侣。
而梁淼入学的时间偏晚，大抵也并不了解那段岁月学校里所刮起的风云。
苏北的脸抽搐了一下，嚼完口里混合着咖喱的米饭，缓缓道：“有个女朋友。”
毕竟刚刚已经说出了他和徐歆并不是情侣这种话，现在也不好意思当即否定前言。
“啊？”梁淼猝然抬头看着苏北，语气迫切，“那为什么不搬过来一起住？不是......你们为什么没住在一起？她是哪一级的？她是你的同学吗？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苏北看着她那焦急的神色，有点懵，心道他们明明才刚认识不到一天的时间，他有这么大魅力让眼前这位如此痴迷吗？
“呃，她喜欢宿舍生活，同级，同班，开学第一天就认识了。”
苏北一字一句地回答，所话之语无有半句妄言，皆发自肺腑，真真切切。
他打算趁此让这妮子死心，虽然此番毫无征兆的热烈情愫或许会让人欲心萌动，但他并不想随意地欺骗一个还在爱情懵懂期的少女，给其以虚假且无可触及的怀恋泡沫。
梁淼深吸了一口气，鼻尖微耸，可见眼泪在熏红的眼眶里打转：“原来......已经在一起那么久了麽。”
她蹭的起身，带起座椅堪堪倾倒，像是被训斥的小孩子，固执地抹了抹眼泪。
“时间不早了，哥哥吃完要早睡，晚安。”
她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下子关上了门，声音虽然不大，但明显是摔门所关。
苏北苦笑，徐歆虽然故意在外和他装作情侣，但是她却并不粘人，两个人也一直都有分寸，未曾过分叨扰对方的生活。
但这个梁淼......苏北都不知道自己今后该怎么和她相处。
咖喱饭在两人聊天的时候就已经被吃得七七八八，苏北起身收拾了仅余残羹的饭盒，简单地清洗了餐桌桌面。
他站在客厅中央，看着主卧与侧卧两扇紧闭的门，轻叹一口气，拿起手机，点亮屏幕，找到了徐歆的聊天界面。
这间老居民房的隔音效果并不好，他常常能听到楼下传上来的声音，那是女人的哀叫求饶与男人的嘶吼咆哮交织所形成的旖旎之声。
所以刚刚他和梁淼的那些对话，如果徐歆在房间里没带耳机，是能够听得真切的。
他沉思片刻，继而快速地在手机上打字道：“我誓与绿茶不共戴天！”
发送。
徐歆立刻回复，言简意赅：“滚！”
苏北会心一笑，既然回复了，也就代表着她并没有很生气。
女孩子要是真的生气起来，那是半句话都不会说，不会回复的可怕生物。
苏北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又扑倒在床上，无尽的疲倦感如潮般涌来，灌满了他的脑海。
今天确实有点累了，他想早点休息。
......
房间内。
梁淼安谧地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抚胸，清澈的眸子凝视着白漆天花板。
耳畔听得房间外动静停歇，她蹑手蹑脚地从裹身的薄被中挣脱开，赤足下地，像是半夜偷吃零食的小女孩般走到门口，转了转门把手，确认房间门业已锁闭。
她复又轻手轻脚地回到床上，弯曲膝盖跪在铺上，臀部顺势放在脚踝处，继而伸直双脚收在屁股下面，整个人这般跪坐。
她从黛粉色的睡衣里拿出一个正六面的金属棱形体，缓缓地，平稳地放置于身前。
倏然间，她的眼前浮现出字迹。
【异化物：浮尘之匣】
【类型：空间类】
【描述：浮间如梦，尘世如影，超脱于界的造物，可以链接万般万物，所谓沟通天地，亦籍由此】
【功能1：闭尘之环（随灌注鲜血者意念而动，可以封锁身侧一定范围内的空间，空间内的一切，无法逃离；空间外的一切，无法踏足）】
【功能2：衔尾之蛇（随灌注鲜血者意念而动，可以进行任意距离间的交流，可具现于像，亦可凭话语所述）】
阅毕，字迹随即隐去。
梁淼颔首，用美甲轻轻划破手指指肚，细密的伤口显现。
她把手悬空在金属体之上，平静地看着一滴殷红的鲜血滴落而下。
似是平静的水面激起阵阵涟漪，自金属体最上方突然放射出无数道墨黑色的线条。
黑色线条如同蠕动炭蛇，浮空游离，环绕着少女的身体，最终似茧般束起无缝的隔断，独立出一块不大的避世空间。
少女眼前的景象忽地变幻，扭曲，继而具现。
倏忽间，她置身于了一座宏伟的宫殿之中，四周粗大巨硕的石柱根根矗立支撑，身下是某种光滑如镜的石板铺就，并顺着纹路以金纹点缀。
宫殿内并无陈设，唯有最前方，无垠的灰色雾气，隐隐有王座匿于其中，座上现出一个人形，似是慵懒地后仰，坐于位上。
梁淼匍匐着，并未抬头，语气无有情绪，道:
“先生，通过注射蚀血，我已经引导他进入了溯界，根据雾巡的分析，他的基准意识为‘时间’。”
“苏鸿哲的那段录音已交由通讯公司发送，陆婉婷也已经在愚洲被西痕战区方面的员工所控制。”
“希望您可以告诉我下一步的任务。”
她的话语未曾停顿，静水般平淡诉说，像是在机械地陈述事由的机器人。
座上之人亦未曾打断，右臂撑起托住下巴，玩味地看着座下跪地的女孩，仿佛在认真地聆听着晋见者的低语。
沉默，寂静，度过良久。
“新生的神明总该经过厮杀洗礼，才有资格登上神座，所以你需要做的，就是旁观着他的浴血。”
男人终于开口，传递过来的是一个充满磁性的声线，透着浩宇的寂寥与宽广，一字一句仿佛在贯穿聆听者的身体。
“这个世界已经太久没有神明降临，这是作为奴仆们的过失，所以我们需要弥补罪行。”
“是的，先生。”
男人浅笑，虽然没有人能够看得到他的表情。
他的语气忽地惋惜，转言道：
“我给你取得名字怎么样？梁淼，我觉得好听，你本来就是像水一样的女孩啊，真舍不得你离开我的身边，可惜，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觉得很好听，先生。”
男人的声音有些疲倦:
“还记得每晚，我总要你的晚安才能够睡去，而你离开后，我常常失眠，不知道今晚，我能够伴着你的晚安入睡吗？”
梁淼抬起了头，抿了抿嘴，犹豫与迟疑闪过眼眸，继而迅速消散。
她的眼眸霎时间被乳白色的光晕笼罩，身侧无名风起，吹起黛粉色的睡衣随风飘荡。
她如同白眸魔女，呼唤着狂暴的没世之雨降临尘土。
〖意识、沉眠国度、深度1〗
她注视着那片灰色雾气，柔声道：
“晚安，先生。”
画面应声消逝，她瞬间回到了床铺之上，依旧跪坐，身侧的黑色线条收敛回金属体中，周围环境归于太平。
她眼中的乳白色光晕褪去，回归漆黑如墨的瞳色。
她收起浮尘之匣，伸展开被身体压得有些麻木的双腿，无力地后仰，倒在床上，扯过薄被盖住了实在娇小的身体。
少女就这样宁静地平躺，怀抱雕有繁杂花纹的古旧匣子，眼波静水，凝视着白漆的天花板。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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