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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回忆册:梦醒

    崔一鸣终于还是回到了芝加哥,在底特律晃了几天,他的口袋便空空如也,只能靠记忆拨打了曾经帮助他的男人的电话。

    “Nick,我能理解你住的很不习惯…”男人端坐在驾驶座上,时不时看一眼副驾上的小不点,“事实上这也是我们的失职,《婴儿摩西法》、《安全港法》等都要求保障你们这类儿童的权益。”

    “遗憾的是我们并没有做到位,再次抱歉,”看着绿灯亮了,男人启动汽车,认真看着前方,“不过我调查过你的档案,似乎你是有正常的监护人的,怎么就突然走丢了呢?”

    崔一鸣其实也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总是对着他道歉,更不知道他说的法是什么法。那天被男人一家带回去后,为了验证崔一鸣的身份,小不点交出了自己唯一的宝贝——一条“项链”,上面写着“Chey”的英文和一串出生编号,背后则是医院名称和地址电话。

    之所以宝贵,是因为曾经照顾过他的老人常说,这是你的救命法宝,只有机会来临了才能拿出来。如此看来,这也就是唯一能证明崔一鸣身份的标签了。

    “我没见过我父母,我记事起便是和一群孩子在一起的,有些孩子没有耳朵,有些只有一只腿”崔一鸣努力配合男人寻找他的身世,因此尽力回忆着,“每天会有一个男人来给我们送饭,时不时带走一些孩子。”

    “那个地方真的很黑,像是在一个工厂仓库里,周围还有很多烧焦的木头。窗子很高,能透进来的光微乎其微。大门外面时常有人在说话,应该是在守着我们。他们有时候叫得真恶心”

    “几个比我大的孩子教会了我说话和写字,当然,也只是一点点,”崔一鸣继续说,“他们不止一次告诉我,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跑,一定要离开那里,不然是活不下去的”

    “我们度过了一段很长的时光,那是一段心惊胆战的时光。那些被带出去的孩子,除了一些少了胳膊和腿的,基本再也没有回来…”

    “但我们也没有放弃希望,我们一直在谋划怎么逃出去,虽然我是最小的,我连话也讲不明白…”

    “所以你的名字,‘Nick’,也是那些孩子给你起的?”男人有些好奇。

    “是的,”崔一鸣回答道,“很多孩子的名字我也记不太清,有些还是记得的,比如露西,迈克,玛丽,大卫,詹姆斯…”

    “这些孩子后来怎么样了?”男人继续问道。

    “我们找到一条隐蔽的排风管道,并且趁大人不注意,一点点偷偷搭建爬上去的梯子,还绑了很多绳子,方便在高处荡起来,”崔一鸣顶着脑袋,仔细回忆着,“不过那条管道很窄,只能体型小的孩子能通过。”

    “迈克和詹姆斯把我们托了进去,让我们尽力爬,爬到出口,然后尽力往外跑,死命跑,不要回头”

    “没爬多久,我们就听到背后的隐约的惨叫声,但我们不敢回头,我们只能尽力爬,尽力逃出去”

    “爬了十多分钟我们就到出口了,之后我们便散开了,我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逃,只能尽力跑,然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到了之前那个街区”

    “之前那个像工厂一样的地方你还回去过吗?”

    “没有,我不敢”

    车内沉寂了下来,久久无人说话。窗外下起了大雨,男人不得不打开雨刷。雨刮与车玻璃摩擦的声音,加之汽车发动机的轰鸣,混合着滂沱大雨,奏起了简单的交响。

    “照顾你的那个老人,你知道他的名字吗?”男人还是率先打破了沉默。

    “Odell(奥德尔),”这个崔一鸣倒是记得很清楚,“以前周围帐篷的人总会开玩笑说他领了个黄皮儿子。”

    “他非常生气,说我是他的朋友,不是他的儿子,”崔一鸣继续说道,“私下他也经常和我讲,让我不要把他当成父亲,让我叫他Odell,那是他的名字。”

    (…)

    “我可不想要一个累赘当儿子!”黑人老头子扬了扬头,“而且你和我连肤色都不一样,你要是当了我儿子,我岂不是被笑掉大牙!”

    “为什么会被笑?”崔一鸣好奇的问道。

    “黑人和黑人,黑人和白人,无论怎么搭配,都不可能生出黄色皮肤的崽!”老头子瞪着眼睛,“最关键的是,我没有和黄皮肤的女人上过床!”

    “所以我的父母,他们都是黄色皮肤的吗?”

    “也不一定,不过至少有一个得是黄皮肤的。”老头子回答着,然后摸了摸崔一鸣的头,“嘿,等你以后有钱了,可以去东方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你的父母呢”

    崔一鸣看着老头子那慈祥的眼神,一时间不太明白他真正的意思是什么,他也不明白找到父母的意义是什么。东方,这个经常被老人提起的词,虽然已经在崔一鸣心里生根发芽,但当时现实的残酷和紧迫让他没法思考太多。

    虽然奥德尔老头子时常表现出嫌弃崔一鸣的样子,但仍然对他十分关心。两人一起翻垃圾桶,一起排队领救济,一起看夜空,一起睡帐篷。每次拿到好吃的,奥德尔还是会分给他多一点,看到他有时候会浪费粮食,更是会恨铁不成钢地打骂。

    “臭小子,多吃一点!你还小,还在长身体!不好好吃饭,以后长大了怎么干活赚钱?”奥德尔气的吹胡子,他又一次看到崔一鸣把酸黄瓜偷偷夹走丢掉。

    崔一鸣非常不喜欢吃酸黄瓜。虽然生活中本来就没啥可吃的,救济站能领到的食物也较为单一,但他仍然对某些东西保持着排斥,甚如执念一般。

    看着那小不点不为所动,奥德尔老头子叹了口气,便把他扒拉开,捡起了之前被丢到花坛里的那片酸黄瓜,直接喂进嘴里。

    “不吃就算了!以后也不给你吃了!”奥德尔倒是嚼得津津有味,“多好吃的酸黄瓜!以后你想吃也没份儿!”

    (…)

    “我调查的结果是,你是在AFC(美国芝加哥高级生育中心)出生的,”男人难得的没有提问,而是给小不点讲起他的一些调查结果,“项目的申请人确实是一对亚洲夫妇。”

    “不过你在出生后几个月,就被医院遗失了。那对夫妇虽然等了很久,但医院始终找不到人,所以他们好像因为工作原因离开了。不过他们签了备忘录,只要医院再找到你,就能联系他们”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大体就是,其实你是有父母的,只不过因为某些特殊原因,你和你的父母失散了”

    崔一鸣点点头,他也大概能明白事情的原由,毕竟在当初的孩子群里,很多孩子都是类似的情况。

    “现在的问题在于,你想不想知道你的父母是谁?”黑人尽力得体的表达,“或者说,如果在我们家住的不太习惯的话,我会尽力帮你联系收养的家庭,尽力找到适合你的。”

    “当然你要是觉得在我们家也不错,那也可以由我作为收养发起人。”

    崔一鸣捏着自己的手指头,眼光四处乱晃,似乎在尽力思考。而男人也没有再问他,只是一边开车一边安静的等他的答复。

    “我可以不做你的儿子吗?”崔一鸣还是有自己的坚持,他是黄色的皮肤,而且他的铭牌上写着“Chey”,那似乎是他的姓氏,“不过我听说在美国可以借钱,我能不能和你借一笔钱,让我能活到长大,等我长大了,我就努力赚钱,然后还给你”

    “这似乎不太可能”黑人有些纠结,“按照美国的法律,失去监护人的孩子是必须再找到监护人的,其中的一种方式便是收养”

    思索了一阵,黑人似乎想通了什么,笑着对旁边的小不点说:“这样吧,要不你还是在我们家住下,由我办理一个名义上的收养手续,当然不用你改名字,也不需要你叫我父亲,待到你成年了,你可以自由选择去留,独自一人生活,或是去找你的父母,这些都是你的自由。当然,如果你之前就想找到父母,我也能帮忙”

    这男人果然不缺政客的敏锐度,基本揣测到了小不点的心路历程和想法,因此提出了一个几乎两全其美的办法。

    “我,我可以拥有自由吗?”

    “当然,这里是美利坚,一个自由和民主的国度”

    最后一句话崔一鸣是万万不会相信的,之前他的经历告诉他,这里更像是地狱的围城。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来。但无论是里面还是外面,都没有区别。

    不过和这个家庭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崔一鸣还算有些改观,毕竟他们住的地方是芝加哥南部中产阶级社区,街道干净,罪犯很少,人们衣着体面,待人温和有礼。而感受过这些的崔一鸣,更加的向往东方,毕竟那里有“功夫”,大概会比美利坚更安全,更幸福。

    思前想后,崔一鸣还是决定答应这个条件,毕竟经过相处,崔一鸣也能够感受到男人表达的善意是真切的,不然他也不可能交出自己的“项链”给那个男人。

    “真的很谢谢你,西装先生!”崔一鸣还是由衷表达感谢。

    “不用谢我,那我也告诉你我的名字吧,我叫肯·威廉姆斯·本内特,”黑人也笑了,“你叫我本内特先生就好!”

    “好的,西装先生。”

    (...)

    回到现实。

    告别了弗罗里达等人,崔一鸣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单身公寓。现在的他还是一名大学生,时值圣诞后的假期,不然繁重的课业也不会允许他能够参加弗罗里达新专辑的制作工作。

    “时间过的好快啊…”崔一鸣躺在沙发上,抚摸着手中的项链,“竟然已经2009年了…”

    手中的项链,与其说是医院出生证明,不如说更像是军牌。崔一鸣把那银色的牌子举起,对着天花板上的灯泡轻轻摇晃。灯光在金属的边缘游曳,散发出绚丽的光泽。

    崔一鸣是1990年2月10日出生的,他的恩人本内特先生经过调查,还发现他有具体的姓名登记信息,叫“崔一鸣”,同时用中文、英文、韩文三种语言进行记录,不过他目前在美国的身份信息登记的是“NickOdellChey”,这个名字是当时在进行收养手续时,崔一鸣自己选的。

    本内特也曾询问是否要联系崔一鸣的亲生父母,但被他拒绝了。他不想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去面对一个全新的环境、全新的角色。东方,他想要自己用自己的实力去探秘。至少目前他从名字信息里可以知道,自己和中国、韩国两个国家有着关系,那时机一到,他自然会去亲自探寻自己的身世。

    摇了摇头,崔一鸣也不想纠结太多,直接脱掉上衣,径直走进卫生间,打算收拾一下直接睡觉,明天可还有很多任务在等着他。

    “叮铃铃…..”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崔一鸣的洗漱计划。拿起诺基亚一看,原来是钱斯勒打来的电话。

    钱斯勒全名钱斯勒·本内特,是本内特先生的儿子,同时他也给自己搞了个艺名“Chancetherapper”。每次看到这个名字,崔一鸣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初那个靠在他身上睡得流口水的黑娃子。这家伙虽然也跟着长大了,但性格脾气却没怎么变化,仍然十分幼稚。

    “Hey,怎么了,钱斯?”崔一鸣习惯了叫他的简名。

    “Hey,尼克(Nick)!”对面瞬间传来巨大的叫声,甚至把传声筒都震得冒出滋滋声。崔一鸣不得不把手机拿远。

    “喂,尼克?能听到我说话吗?哎,你为啥不和我讲你参与制作专辑去了?”

    “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疯了吗?这还不重要吗?”

    “还有,为什么跟我爸说了却不跟我说?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一连串的语音轰炸直接袭来,崔一鸣甚至得捂住自己得耳朵才不至于耳膜震痛。不久前还在独自忧郁、多愁善感的帅气亚洲男子,现在不得不赤裸着上身,对着对话那边疯狂道歉安抚。

    自从崔一鸣住进了本内特家里,钱斯勒便一直像个小跟屁虫一样,一直拉着拽着崔一鸣,想跟他一起去玩。一开始崔一鸣也有些不太习惯,毕竟之前都是在残酷的街道环境下摸爬滚打,突然间便要带着一个小孩到处玩,一时间的角色转换对于崔一鸣来说确实有些为难。

    不过说到野外的玩法,崔一鸣确实比这个家境优渥的黑娃子了解更多,他们时常去抓鸟,逗狗,甚至利用火药自制爆竹去吓唬邻居。崔一鸣也不知道是从哪学的,总之很多奇奇怪怪的技能都随时间被他挖掘了出来。

    小跟屁虫也深受崔一鸣的影响,喜欢上了说唱,两人中学时候还搞过说唱组合,不过这个“CB组合”也没成啥大气候,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也经常笑话他们。不过这些挫折并没有打击到他们,钱斯勒的梦想仍然是成为一名优秀的说唱歌手,而崔一鸣,这个曾经只能顾及温饱问题的亚洲帅小伙,也有着更为宏大的目标。

    “没事,等我回家了我也会教你的,放心,我是那种独吞的人吗?”崔一鸣感觉自己像在哄一个不到10岁的小孩,明明钱斯勒只比他小三岁。

    “嗯嗯,好,我保证,好,那晚安”

    挂了电话,崔一鸣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这黑小子现在真的是越来越难忽悠了,看来自己以后得精进一下话术了。

    放下了手机,崔一鸣再次进到卫生间,享受着难得宁静。

    从小到大,他便一直做着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曾在东方的某个酒吧里进行着说唱表演,梦境中出现的那些和他一样是黄皮肤的人,让他感到既陌生又熟悉。他总感觉自己像是被永恒的梦魇所笼罩着,这有时会让他变为另一个极端,脾气也更加地暴躁。

    随着年龄增大,同时学习了一些中文之后,虽然他夜里所做的类似的梦还是很多,但性格变换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以前的他,仿佛是两个灵魂在交替着掌控身体,而现在,似乎是两个灵魂慢慢融合了,许多似有似无的记忆,也慢慢有了清晰的痕迹。

    东方,一定是东方的某个地方。在记忆深层疯狂的挖掘信息,崔一鸣目前也只能感受到这地步。看来之后,真得去东方好好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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