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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第一年.冬:在死者的怀抱

    离开圣人小径所在的山脉后,我延着河谷一路向南走,走了不知多久。日月流转、时光飞梭,然而我依旧感觉不到时间有何意义,只知道人间亮了又暗,在那明暗中,我看见山谷冰原虽有绿意却枯竭如死,严酷的环境令此地的动物生存不易。我想那是个北边,一处远比不死院都要北方的山群地。过去我从未到访此地,因为地图上永远没有它们的踪迹,就算是古巴勒德尔的地图也只在这片山群所在之处划上了一道境界线,古人说,只要过了初始之城,人们就将落入虚无中,那是片神所遗忘的角落、尚未稳定的混沌之海。

    (--咻--噗咚!噗咚!……)

    在那之后到底过了多久?我睡了又醒、醒又走、走累了又睡,若按我在刺圆盾上刻的记号来看,我在人间已度过一百多个昼夜,但可能还更多,有时为了抓只野兽,专注于猎食我就会完全忘记记号这件事。猎食?我……现在想起来,我需要进食吗?也许是为了牠们的灵魂……我不清楚。算了,反正那不值得我搞清楚,血肉与灵魂,两者对我而言根本没什么差别。

    (--咻--噗咚!……)

    有一天我终于出了群山,那时它带来的是喜悦还是迷惘?当我感受到寒日转暖、月轮不再清晰的时候,我是快乐还是悲伤?在几十、上百年前,我的世界也是如此吗?不知道,已经什么都搞不清楚了。但是--但是,在又一个百日、在荒原与高地游荡徘徊的百日之后,我碰到了第一批人类,那时我就明白自己确切的冲动、一股焦虑与惊喜在脑中纠缠。他们一批弱小的人类,应该是群商旅,那些人类看起来很害怕,畏惧着我的影子。

    真可笑,也许是因为我衣衫褴褛、满身脏污的出现在森林,所以他们才会吓得屁滚尿流吧?

    (--咻--噗咚!噗冬!……)

    多么有意思。我想着,"朋友,让我们多聊会一儿吧。"。多聊会一儿,哼哼……无名,你下次还是别那么着急,不然又得挨一次打了。

    ("嘿,这快满了,剩下的堆别边去!")

    ("大爷,你可知到下个坟离这有多有吗?唉,你说满?明明就还留了几米高呢!")

    ("我是说别堆在同一个位置,那些活尸都快堆成山啦!拜托,多走几步是会要了你们命吗?")

    ("你说这事?下次解释清楚点,好呗?")

    这……不只是挨打。这里是哪?

    一回过神,我看见灰茫的云系挂在天井上,它看起来像是个冬天、寒冷地像个冬天,却不是树林里会看到的东西。此刻我让一群尸骸所覆盖,它们细微的蠕动令人浑身发毛,尸骸们的低语弥漫,各种语言、各种弥留之音在井中徘徊。我想看清楚这里是哪,但从尸堆中起身后,我依旧只能知道这是个天坑,坑不大、但特别深,中间一个礅柱搭皆成的十字桥似乎是专门丢尸体的路径。这下可好,我到底是来到--

    (--咻啪!)

    太棒了,好像有支箭穿透了我的喉咙。

    ("不是说都死的动不了了吗?")

    ("怪我有什么用?反正没死透的在下面总有一天也会死,早丢晚丢都差不多啦。")

    差的可多着呢,浑蛋。

    ---

    等守卫与运尸人的声音离开时,时间似乎也晚了,早先发白的天空已转成了靛青色,气温略降,看起来有场大雪将至。尽管在身体发寒的当下,我有那么点想继续留在这的念头,这个死坑如果就是我的人间终点,那倒也不坏。静悄悄地……在熟悉的天空下消失……啊……安宁……

    (--碰咚!……)

    吵死了。

    “--吼啊啊……”我对着那个尝试爬上坑的几个倒霉鬼喊着,想要他们还我一个清净。

    ("他还活着。")

    ("别傻了,那只是活尸。")

    ("等等,他比了个手势--那是……火……火、火、火……")

    ("天杀的大沼怪胎!大伙躲开,快躲到柱礅那!)

    糟糕,这真有趣。“吼呵……咳咳呵……”尽管逃吧,手无寸铁的可怜人!

    我拔开了卡在喉咙中的弩箭,虽然依旧不能说话,但至少舒畅多了。他们是谁呢?我好像看看他们的样子,那些被火焰吓的哇哇叫小鬼头们到底在哪--在那,有三个人。我挥挥手,要那些同类别害怕,毕竟有什么好害怕的呢?一个落魄的不死人根本不足为惧--

    --嘿、住手,别踢、啊、啊噢!该死!--

    (轰隆!)

    好啦,这下你们开心了吧?滚远一点!

    ("怎么办,你朋友挂了。")当剩下的两个人连忙跑回柱礅后,我听见其中一人如此惊呼。

    ("我跟他不熟,小姐。")

    ("刚才不是还在那谈天说地?")

    ("一面之缘就是这么一回事。")

    ("去你的一面之缘!")

    一对男女,意识似乎还很清楚。我搞不懂,如果脑袋还清楚,为什么那几个人会落到这种下场?仔细想想,大概是被陷害的吧,而且要是早先那些运尸人本来就不是非常在意弃置物的状况,那错把几个活人被丢到天井里也不值得意外。“……咳咳……吼……”快点,说点人话,无名!“……我……咳咳……不找麻烦……。”

    ("还活着?")女的问。

    ("赌两枚铜币。")男的回答。

    当火焰照亮天井时,我看见他们两个的探出柱身,一脸惊恐不安。

    ---

    脚下不时传来哀嚎,但那些都是没有理智的声音,只是偶尔会听见一些呼救声传来,来在深处,被埋在尸堆中动弹不得,听起来近乎奄奄一息。幸运三减一人,没被压在底下可真是你们的运气。我想--我想我们之间的互动并不顺利,尽管那对男女愿意在我的火边取暖,但他们戒心重重。太阳在不久前已完全落下,此地一片黑暗,唯独我的火焰闪烁。

    男的称自己为汤玛士,是新伯尼斯来的旅行者。我想他不如自己口中讲的那个平凡正经。据说他是在一个叫做圣阿尔布斯的地方被洛伊德骑士给逮到的,一旦被发现身上的印记后,汤玛士与他烧焦的合伙人很快就被送入监狱,等着执行死刑后要运到这处坟坑弃置。汤玛士说他们早料到有天会面临这种鬼扯蛋的下场,所以就用了预先藏好的假死药,想要在被处置后再爬回地面。

    而女的则称自己做珍,一个圣阿尔布斯的妓女。她是个人类,千真万确。

    “每个不死人都曾希望自己还是个人类,珍。”汤玛士说。

    “鬼才跟你们是不死人,”红发的珍双臂交迭地环着身子,看起来那微薄的破衣对她而言确实不够饱暖,“我是造了什么孽了才会掉到这!因为我伤了一位大爷幼小的心灵?噢、葛温在上!我做的可是良心工作,不知有多少男人因我而抚平了伤痛……这样的我为什么会遭遇如此下场?”

    “你啊--别瞎扯了,我看不出你有被陷害的价值,美人,毕竟要抱着你都来不及了,谁还想把你推入坑呢?”

    “……唉,油嘴滑舌。”那个女人看起来并不是真的那么生气,也许她早就心里有数。

    “--呃喝……偶--”我也想说点什么话,真的好想讲些什么,这几百个日子以来我从来没这么想说过话,“……咳咳喝--……叫做……无名……。”

    “别逞强了,大个,反正我也不是很期待你在这种情况下能说出些人话,”汤马斯拍了拍我的肩膀,“话说,你多久没洗澡了?你这辈子该不会都没碰过水吧?”

    “呵呵……”

    这时,珍问:“我们还要继续在这待着吗?”说着说着,她的声音逐渐变得又高尖又细弱,“我们正踩着活尸啊……这感觉……好恶心……还在动啊……!”

    现在的确不是在这逗留的时候了。“……喝--……汤玛士……我先……送你上去……。”我对他说。

    “不,大沼怪胎,由我发号司令--嘿!你这是想做什么!怪物!”

    我将汤玛士扛在肩上,那家伙比我想的要轻,也许只要使点劲就行了。“--相信我……。”

    “我为什么要相信--哇啊!----……”。飞了,那道弧线又高又远、可能还有点过头了。

    (碰咚……)("噢!我的葛温大爷!")

    本来我估计坑底离边缘目测五米,但实际上可能还比想象中的要矮一些--小小的失误,但也无所谓,反正上去就是上去了,多碰撞几下就当代价吧。我问汤玛士他是否还活着,过了一会儿后,他的手伸出边缘,拳头松开的那只中指头似乎远远无法表达汤玛士的情绪。

    “不,我可不飞,先生。嗯?决不,拜托,人类可没你们那么强韧!”珍浑身颤抖。

    “……那就……咳喝--……让我背着你……。”

    她面露难色。是因为我太脏的缘故吗?我是很脏没错,但唯独这件袍子……我可是非常珍惜的,它从来没脏过。

    --终于,那女人妥协了、并爬上了我的后背。她可能比盾牌还要重一些。这是当然的,一个人类、就算是女人也一定要比洋葱的盾牌要重得多,但我几乎无法分辨这种微小的重量差异;说起来,盾牌去哪了?被扔了吗?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回来……如果找不回来就算。

    攀达的途中,珍仍旧不停的发颤,像只受寒的小猫一样发抖。我感觉到她的体温、人类的体温,那些我失去好久的事物;那个女人让我想起了黛安娜,但不是形象上的重迭,仅仅是生理上相似。她是一个活的、温暖的人类女性,那对柔软的胸、纤细的躯体与瘦小的手臂,虽然颤抖着、让人觉得碍事,但这却因此让我更能察觉的到她身为女性人类的某些--我想想--本质?不,我见过够多悍妇了,不过也许就是因为凶悍的女人太多,这样弱小的女人才更让我注意。

    当我们会合后,汤玛士仍坐在外环的走道上揉着腰。他很不高兴。但这可是最快的方法了,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井下传来了微弱的哭喊声,也可能只是那些无智的呢喃,所有得声音都混在一起,既细小又混沌,宛如地狱漩涡。那些声音让我不太舒服,它们挣扎的响声让我郁闷不已,所幸他们俩对欣赏痛苦也没什么兴趣,门一撞开,大伙就纷纷快步离去。

    坟墓似乎只是个巨大的围墙,墙外附着一个仓库般的屋舍,但此地没有人看守,纯粹只是个露天坟场罢了。汤玛士说,他是进了里头才醒过来的,所以不清楚这是哪个坟,不过假如是到了黑巫林大坟的话就有片树林能当掩蔽,而且黑巫林的警备也比较松散;但如果运气差一点,我们可能会是在石根原大坟,那处坟场外头是一片荒原,原外还有带着弩弓的洛伊德巡队看守着。至于其他地方又如何?汤玛士说他没那种闲工夫去在意其他地方怎么了,圣阿尔布斯有十个坟区、每个区都在无人的荒野里,这么多信息,他脑袋只装得下最好与最坏的状况。

    --汤玛士站在我的肩上往气窗外看。我问他这能不能笃定这边到底是哪,他却告诉我:“一个不好不坏的地方。”

    “……咳咳……你根本就不晓得--咳喝--……这里是哪……。”

    “这是很严重的指控!野蛮人!”

    “……呵呵……咳咳--喝--哈哈哈……。”

    “你******笑够了没!”

    “你、你、你们两个别选在这时候斗嘴!咱们还得一起想个办法,好逃、赶紧逃出去!”珍的声音摇摇晃晃的,我想是因为太冷的关系吧。

    “别插嘴不死人的谈话,美女,”汤马斯跳回地面,接着说:“而且,老实说我还真想赶快离开这家伙,不死人搭在一块准没好事。”

    “但你的"陌生伙伴"就是个不死人。”

    “哈!但我的伙伴不是大沼来的不死人,他不像这家伙--这、家、伙,看看他,活像是个--像是个野人、怪物、变态的火焰狂魔……搞不好他就要变成活尸了……”他退了几步,火光照出他脸上的不信任,“……你受了重伤,根本不可能到现在都还不失去理智!”

    “……不是时候……汤玛士……咳咳……死……。”

    这时珍在一旁喃喃自语:“天杀的……火焰保佑、火焰保佑……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会在这……狗娘养的……”

    “你!宝贝,别在那抱怨了!不要以为自己是人类就比较高尚……现在会发生这种事都是你们的错,你根本没资格抱怨。”

    “我们?……又、又不是我决定要盖坟的!而且你、你们,还不都是因为你们这群活尸搞的大伙不得安宁!所以错在你们才对,不死人!”

    “妈的!你真是一点都不美了,女人!”一阵破口大骂之后,汤玛士看了我一眼,“……你还不是活尸,但也只是现在。快点,趁你还活着的时候发挥点作用,去探个路吧,火焰先生。”

    这家伙……真是有够自我的。他觉得自己能指挥我?哈哈哈--好,就让我为你--不,不是你,我是说这位人类小姐,让我为你找条适合的生路吧。

    ---

    坟位于一处布满岩石的小凹地,凹地外可见火炬闪烁,亮度足以发现周遭的丘上围着一道矮石墙。我不认为这里会有多强大的警备,实际上也真是如此,毕竟不死人的坟场真的有看守的必要吗?想必这些警备顶多就是达到点传信与为不足道的防御效果吧。

    不久后,我回头接了另外两个人出来,在此同时,天空飘下了细雪。它看起来这似乎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阴寒又暧昧,冰晶中还参着些许雨丝,走在这样的气候令人心情不悦,不过比起极北的山地,这场雪对我而言还称得上温暖、还不至于到需要引火的地步,搞不好再多待一会我就会喜欢上这种天弃了。可惜对珍来说就不是如此,她哆嗦打得厉害,一脸苍白如霜,就算穿了巡守的外袍也依旧止不住颤抖。克拉娜老师,也许她比我更需要这件袍子;但别担心,我只是借她一会儿。

    “啊、谢谢?”

    “我……知道你觉得讨厌,”我对珍说:“……但……咳咳……在找到……更适合的厚衣前……就批着、或抱着它……咳喝咳咳--喝--咳咳!……那是火焰的……礼物……。”

    珍的棕色眼睛瞪了衣袍好一会儿,她看起来很讶异,只是我不清楚她到底在讶异哪一方面的事情。“这东西好温暖,好--……不可思议?”珍将外衣加在披风外,我看见她的脸不再苍白,表情也不再畏惧,“像暖水壶一样啊,先生,也许比那东西还要跟暖活……但你该怎么办?难道你手中的火也在你身体中燃烧吗?”

    “……大概、大概吧……。”

    这时汤玛士跟在后头不发一语。我知道,他大概是想等些什么事发生、或打算让它发生,不死人就是这样。我还能有其他猜测吗?虽然这里不是罗德蓝,可是为了存活,我们只能想办法互相掠夺,而他眼前这个受伤的不死人就是个最好的掠夺对象;纵使汤玛士知道我比他强大,然而那家伙是个赌徒,他总是在赌着自己什么时候会中大奖,进坟前是如此、出坟后也是如此--现在,他大概以为自己的奖励来了。

    “……汤玛士……,”我说:“……自重点……。”

    “……哼,我不需要你的告戒,怪胎。”

    那晚我们延着低地老林的野径一路往南走。

    我不晓得该怎么照料珍才好,毕竟她只是个人类,跟我们这些只要有灵魂就能动的家伙不一样,她需要温饱与安全,但我连这个时代该怎么找到一个"人类"的温饱都不懂……所幸珍告诉我,她能到圣阿尔布斯东部的青石城投靠教会,据说她有认识的朋友在那,所以要城中找份工作不算太难。因此,最后我打算送她到青石城后再离开,免得那个女人在中途出了什么差错。这样打发点时间也没什么不好的,我想自己也许能趁机逛一逛人间--也许还能找一下我消失的家乡在哪,然后大笑一番--就这样吧,好主意,无名!

    听了我跟阿珍的谈话后,汤玛士也说了他要去青石城办点事情,于是接下来我们三人也依旧同行。但才过了几天,当我们抵达一处小驿站时,汤玛士就说他改变主意了,他认为青石城那没搞头、而且还很危险,所以就说要往西南回新伯尼斯那避避风头。

    但我看他大概没能见到我死,所以就放弃这场无谓的旅行了吧?

    ---

    抵达青石城是半个月后的事情,至此,季节也迈入了深冬,青石城大雪纷飞、气温骤降,幸好珍的友人还活着、也还有余力帮助她度过难关。据说人间一年比一年冷,但不是冬天变冷、变严酷,而是夏天变短、变寒了,这种消极的变化大概每五到十年有一次较大的起伏,可是其他年数大多都只是些微不足道的改变,只是这些改变累积起来却很不得了。人们总说,有一天世界会只剩下冬天与夜晚,漫长、无止尽的寒冬,也许再五十年、再一百年,没有人说得准。

    告别珍之后,我带着一些简单的行李继续南行。席格麦雅的盾牌已经完全不知去向了,虽然遗憾,但往好处想,至少他的遗物回到了人间,就算被人丢弃,也是回归了故土的土壤中。

    太好了,洋葱,恭喜你--也恭喜我,这是离开人间九十年余后的第一次,我在度踏上这片大地,没有命运、也没有既定的路途,我只能相信自己的直觉,最终随直觉消亡,并以人间之土为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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