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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不速之客

    客栈里那人躺了十来日,皎然听见师兄们一个个都不平极了。

    来会英门踢馆,踢到了步月这块硬板子,吃些苦头赶出去就好,没成想师傅居然好声好气将人留下还不计前嫌照顾他,尤其师娘还常常亲自去房间照料他起居,步月的手下败将,怎么敢这么猖狂。

    绵垣的雪下得很大,门外的黄沙和荒地上白雪覆盖,更显边关苍凉萧瑟,秃鹰时而站在枯树枝头等一个几乎断气的过路人,天下再大,朝廷的兵马也没覆到此处,比皇帝老儿讲话更管用的是休屠都督府夫妇,天子使臣前些年来此,都督大人照样是不放在眼里。

    会英门客栈的外客此时已经酒足饭饱,在楼下开始听小曲儿了。

    四方木廊底下是一个沉木圆台,门里力气最大的文月师兄早些年从山上的水涧一路搬下山来的,识货的南北脚客常有人提出要买下来。

    沉木一份为二,小块儿的给皎然打了张案桌,原本是要让她写字看书的,可皎然却在案桌上刻满了奇怪的图案,什么猪牛马狗,就是一个像样的字也不写。

    后来文月师兄前去助江南的万马镖局,途中救了个女子。那女子做可怜态,说自己伤了手臂,文月纵使被师傅教过无数次江湖险恶,也从未想过一个病弱奄奄一息的女子还能用剑尖抵着他的喉咙。

    一队人劫走了镖,临走之时,女子不忘隔着七八丈外射出一箭,刺穿了文月的肚子,留下个铜钱大的伤口,等会英门的同门找到时,他已经流干了血,手臂也被野狗啃了一节。

    这夜的雪下得尤其大,片片如凉席。

    远来的不速之客从听曲儿的客人身后缓缓上了去武房的楼梯,没几个人注意到他步伐轻灵,恍如游魂。

    他带着斗篷,夜色晦暗,没人看清他的脸。

    武房内炉火未熄,衣大娘坐在椅子上教皎然分辨销魂索和杏花钩的区别,皎然拿起一个看了半天,摇了摇头。

    门主和步月岁星瞬光盘腿坐在绵密厚实的地毯里玩牌九,旁边围了四五个其他师兄弟,只有逐星一个人缝制着步月因为前些时候动武撕坏的衣服,她女红做得好,间隙不时看着步月傻笑,等步月回头看她,她却早就低下头去,自以为没被他看见。

    步月摸着手中凹陷的骨牌点,回想起他走的时候,逐星还是个只会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她跟皎然完全不一样,嘴巴又甜又懂得心疼人。练功练不好要叫师兄放水,轻功从树上摔下来疼了也要叫他看看有没有伤着,现在回来了,眼见她长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叫师兄倒是少了,不过还是一样讨人喜欢。

    武房门外突然有敲门声。

    来人敲了三下。

    谈笑的众人都静了一瞬,炭火哔剥在炉子中炸裂,吓得皎然肩膀一颤。

    步月用下巴指逐星去开门,手中放下骨牌,已经摸好了飞刀。

    她放下了手里的衣服,拿牙咬断了缝合处的棉线,折好步月的衣服放在椅子上。

    在众人还没看清来人的脸时,开门的逐星大喜道,“是飞雾师兄!”

    衣秉风和夫人听见了,不约而同去寻对方的目光,两人皆是一惊。

    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来人走了进来。

    屋子里出了墙上挂的各种兵器绳索在灯光下十分显眼,当然,这人的脸和身形在屋中也被看清楚了。

    果然是他,飞雾。

    衣夫人叫徒弟们都出去。

    岁星和瞬光还有逐星步月都站了起来,不明所以。

    “留步。”他拦住了皎然。

    皎然茫然地望向父母,只见阿爹眼中充满期待,阿娘却神色黯然,她停在门口。

    步月凑她耳畔道,“当心啊,小师妹,看师娘那个脸,飞雾师兄说不定是来迎娶小师妹你的。”

    皎然无声回复,给了他个白眼。

    几人都出去了,只留下了一家三口和客人。

    衣夫人不怒反笑,“不曾想,多年前传来身死噩耗的徒弟,如今已成为了江湖中不见首尾的凤凰雏。”

    她只知岚陌说,不日掌门将亲自登门拜访,从未料到会是他。

    飞雾不是自小由会英门养大的孤儿,他十二岁才入门中,会英门从来不收年纪这么大的孩子,养不熟。

    他就在山上跪求衣秉风收他入门。

    那一年他入会英门也是下了大雪,大雪封山,他想下也下不去了。

    本以为天黑了他就会害怕,十二岁的孩子一定会惧怕山中野兽,偷偷跑走。

    可他跪了一日一夜,次日徒弟们打开山门,才见他已冻得僵硬,亏得命硬,还剩一口气吊着,仍直挺挺地跪在门口求见。

    他们夫妇两人于是破例收下他,传授他武功。

    飞雾那时只说自己从长安来,他的身世连衣秉风也问不出。

    周芝教授他武功时发现他有些底子,故此学起来比旁的孩子要快很多。

    他的嘴太硬,没人能敲出他的来历。

    飞雾一共为门中杀了三人,杀到第三人时,与他同行的弟子回门中禀告,飞雾执行不力,已被对方一刀砍断了脖子,他亲眼看见。

    消息传到门中,夫妇两人可惜不已,这样一个练武的好苗子,加之心性坚韧,假以时日必定有能成大事。

    凤凰雏拱手行礼,道,“晚辈深夜前来,叨扰了。”

    他来的这个雪夜,一切都变了,皎然前十六年的记忆,或欢欣或哀伤,然而比起此后种种,竟全然变得轻如鸿毛。

    此前她从没想过自己还会有离开会英门的一天。

    江湖的风云,朝廷的波谲居然也有落在她身上的一天。

    万丈红尘中,她不知,会英门只是她暂落的一处树枝,总有一天,她会远飞,天涯太远,她也不知,自己将会背离生母的期盼,成为皎月最不想成为的那种人。

    该如何回忆这个雪夜,皎然多年后想起来都觉得记忆犹新,那一晚仿佛还印在心头。

    凤凰雏身上的落雪随着他的走动落在毯子上,被温暖的炉火融化,他一靠近,皎然觉得一阵寒冷便随之而来。

    多年后,皎然才与后半生诸事不顺联系在一起,那些背叛,孤独,痛苦,何尝不像是这不速之客身上的寒风,在小小的客栈中逼近她,最后慢慢将她吞噬。

    不过,她也不得不感谢这场大雪迎来了他。

    如果没有他,她也许永远不会明白,有些人,若是注定遇见就必然躲不开。

    而那些想要掩埋的秘密,不管雪再绵厚,太阳一出来,雪化为水,藏在春日里,一眼就能被人看见。

    但当时只有十六岁的她只是一心想要证明自己,获得同门的肯定乃至阿爹阿娘的肯定。

    她想证明如果她不是废物,那这第一个任务,她一定是可以圆满完成的,她是会英门的一份子,理应能完成这个小小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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