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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变与不变

    到了后半夜才开始发作起来。

    皎然后知后觉,睁开眼见对面的蒲垫上已经没了韶枫。

    那盏在她身侧的照明灯已经燃尽了,此时房间里只有公子的呼吸声。

    他呼吸似乎很急促,皎然想,他可能又在做噩梦了。

    在一片寂静中,呼吸声听起来很大。

    皎然三两步,在黑暗中熟稔地摸到了他床边。

    她要去点灯像以前一样叫醒他,就在她半蹲下身子去摸索穆衿身边的那盏灯时,她转过头,听见他的呼吸声已经移到了她耳边。

    皎然知道他已经醒了,“公子是做了噩梦吗?”

    黑暗中传来他的声音,很沙哑的样子,“不是,我只是难受……”

    他退回了枕边,在床上翻来覆去。

    皎然连忙去寻他在哪里,摸到他脖颈间额头上尽是汗水,连平日里有些冰冷的手也是烫人的。

    她急忙道,“公子你怎么了?”

    他只是躺在那里,身体紧绷着,“可能吃坏了东西吧。”

    “我扶着你去——”

    “不用……我肚子不疼。”他说。

    “那你怎么这么烫人,是不是发热了,我去让笑菊姐姐给你叫大夫吧?”

    他不肯。

    他说,“已经深夜了,要是因为我扰了叔父安寝,实在失礼。”

    “再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就只是浑身燥热,怕是暑气大,我中暑了。”

    “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我晚间没有吃东西,午后就吃了一些绿豆汤。”

    皎然忽然想到了今天拿回来的那盏绿豆汤,她说柴毁怎么会那么好心放她走,还不追究她顶嘴,她还以为他是转了性子变好了。

    该不会是为了整她,往里面下了点什么东西吧。

    皎然越想越害怕,“公子,你等等,我现在就去叫笑菊姐姐起来,这要是耽误了可不是小事。”

    她正要走,被他一把拉回了床边,她竟不知他力气这样大,是她忘了穆衿毕竟是个男子。

    “你先别走。”他说。

    皎然说好,“你要不要我去给你倒些茶吃?”

    “好,你去倒些冷茶,我喝了心静些,不会这么胡思乱想了。”

    “啊?”

    “我现在心乱得很,身上还热……”他在黑暗中絮絮不止,声音不大,只有皎然能听见,隔远了就听不清了。

    皎然在他身旁坐了一会儿,好像已经弄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走南闯北的小商和她说过远行要提防蒙汗药,拿手帕子扑一些,放到人鼻尖就昏了,取一小指甲盖就能让人昏睡一天,还有那惯用旁门左道的采花贼,随身带着清风散,半杯倒这样的媚药,姑娘家入了口就会浑身燥热,欲火难消。

    只是她还不知道这药居然对男子也有用。

    要破也不难,给他泼一盆凉水就好。

    只是他向来虚弱,现在又是更深露重的时候,给他泼一盆水明日他肯定就受寒,起不来床了。

    穆衿攥着她的手问道,“皎然,你觉得我好吗?”

    她扭过头,望着黑暗,许久没有说话。

    可他像个孩子一样不停地追问。

    他攥着她的手放在了胸口,皎然触到了他突突狂跳的心口。

    皎然感觉到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屏住了呼吸。

    “你在做什么?”皎然忍不住问他。

    “只要我不喘息,你就听不到我混乱的呼吸了,也不会心烦意乱。”

    归根结底,那些画里总有这样的路数,他很清楚皎然会被什么话打动。

    皎然靠近了一些,她说,“我不是因为你心烦意乱,是因为我自己。”

    她要如何同他说她的来历呢?说她是个细作,是个荒原小镇上的野丫头,只是来偷回会英门的秘籍?

    她不能,她说不出,他以为她对他这样好是因为尽心尽责,而她不过是在欺骗,从头到尾都是在欺骗。

    他什么错也没有,这样善良的一个人,教她写字念书,赏月沏茶,插花养鸟,像是古画上的人,又像是木匣里的壁玉一样干净。

    等一切都结束,他又会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月亮和远山了。

    他们逃之夭夭,将所有的烂摊子丢给他。

    他要怎么和都督府解释他那个逃跑的侍女和丢失的《高山寿》之间的联系呢?说不定他还会据理力争说不是她的错,他还会以为是他们挟持了她,一切都不是她的错。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她正是其中一员,他们是盗贼,她是骗子,都不是什么好人。

    她找到他的唇,吻了下去。

    黑暗里就如同揭开了一坛酒的盖子,皎然觉得自己像是喝醉了。

    她伏在他身前,双手慢慢朝下。

    黑暗仿佛也不再是死物,它有了形状和气息。

    皎然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或许说,是情难自控。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风起于青萍之末,情欲若因爱而起尚是平常,但若夹杂愧疚和郁伤,一切都会复杂起来。

    那时她以为这便是情爱了,如她见柴毁打败步月,以为那便是武功的至高了。

    她总是理解得很浅显。

    她在黑暗中感受到了他,与平常截然不通的他,然后她就忘了会英门,也忘了《高山寿》,更把凤凰雏和阿娘也抛诸脑后了。

    那些魅惑的画沉浮在楼阁中,交错而出的情欲让作为一个男子的他都觉得作呕,他感受过干燥的唇吻在他的脸上和身上,强忍过别人湿漉漉的渴望。

    但她支起身子吻下来,她的唇是清凉湿润的,有山风的气息,正是这气息让他想起来了天地间的自由。

    他看不到她,但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暖,她手心的柔软。

    他觉得自己早已被人撕裂踏碎,是她重新将他合拢起来,将满地碎片的他重新聚在一起,拼接出了一个新的他。

    她的长发跌落在他脸颊旁,他忍不住轻轻捻起一丝细嗅。

    如果真的有拯救他的办法,那一定是送一个皎然与他共同在这黑暗中沉沦。

    他感受到皎然的心跳加快,过了一会儿才弄明白其实那是自己的心跳。

    他察觉到皎然的激动和欣喜,但他也听见了她的叹息。

    她虽然没有离开,却只吻了他一次便退开了。

    她的手还在,可她的唇不肯在他唇间停留。

    于是他开始使坏重新沉重地喘息,皎然急忙去堵住他的嘴,生怕他发出声音来。

    她想让一切都结束得快些,于是不再那么温柔。

    他倒吸一口气,皎然犹豫了一下,不再那样急了。

    不久,她的声音在一片黑暗与寂静中显得如兔子受了惊,她压着嗓子说,“你好一些了么?”

    “嗯。”他道。

    他已经感受到了那种像是往深渊里坠落,又像是往天际升腾的感觉。

    她可能不知道,她连指尖是颤抖的。

    当她撩起他的亵衣,她就在发抖了。

    后来他也不知他们躺了多久,总归是天快明却又未明的时候,她躺在他身边闭着眼和衣而卧,她身上的衣服还是整齐的,因为他根本没有碰她。

    他压着她的长发,却迟迟没有拨开。

    穆衿拉起被子盖在她身上,他听到自己的心跳还是很快,此时房里还是漆黑的,笑菊走进来的时候没有发出声音,但他很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靠近,他翻了个身遮住了睡在里面的她,于是她便慢慢退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摸到了皎然的手,抓起了她的手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将她的手合于自己掌中。

    他对自己说,一切都不同了。

    他想着当她醒来,她注视着他的眼睛,那时他要对她说,你才是我陷阱里的猎物,是我争取自由的垫脚石,但如今我改了心意,我不会再欺骗你了,我要将所有能伤害你的陷阱拆除。

    这一切都是凤凰雏的诡计,但他决定毁了这笔买卖。

    他在心里筹谋,似乎已经开始走一条铺满鲜花的路,荆棘不再遍布,碎石已被风化,这是一条他未曾期待过,但还是出现了的新路。

    他要告诉她,我从来不是你所想的简单纯真,仁慈善良,我早已学会何时露出獠牙抓住合适的时机向对方发出致命一击,我一点都不温良,从来不。但是,如果和你在一起,我可以努力变成你想的那样,我可以做一个你喜欢的文雅仁义慈悲的人。

    他就这么想着,慢慢睡着了。

    等他醒来,天光已经大现。

    他身边已经没有了皎然。

    不多时素素和另一个侍女进来伺候,他问道,“皎然呢?”

    素素道,“昨夜守夜,早上去睡了。”

    他便忍住想要见她的冲动,慢慢等到午后她醒来。

    他想,她确实是很累了。

    午后他在练字,但一个字都写不好,因为他在等她。

    没过多久,皎然进来后向他问安,走到他身边为他收拾写过的纸张。

    他看向她,但皎然避开了他的目光。

    一开始他以为她只是害羞,但整整一个时辰,她都没有和他说话,也没有望他一眼。

    他决定再给她一个机会,于是他说,“昨夜你睡得好吗?”

    皎然望向桌面,道,“婢子一直在守夜,清晨才回去睡觉。”

    他久久地坐在那里,将因为心急而染上墨汁的手一遍遍在帕子上擦拭。

    然后他决定再给她一个机会,“皎然,你有没有欺骗过我,或者是利用过我?”

    皎然迟疑了一瞬,然后决然地摇了摇头,“公子多思了,皎然从来没有什么事情是欺瞒公子的。”

    他觉得自己又重新置身泥潭之中了,于是拼命去抓岸边的稻草,他以为是在给她机会,其实是在给自己机会。

    他道,“还有几日成婚?”

    皎然顺着他的话说,“十来日左右吧。”

    那一根他以为是救赎的稻草然而不过是他的幻觉,穆衿冷冷笑了一声,渐渐回过神来了,重新权衡利弊对于他而言不是难事,他只是一时被迷了心窍,他对自己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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