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的,也许是半夜,也许就在刚才。一片雪花透过房顶上的那个大窟窿,落在了我的嘴唇上,略微有些冰凉。

    我是被冻醒的,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外正刮着寒风,将木棚吹得摇摇欲坠的样子。木床上也没有盖上被褥,我怕冻感冒,索性就不睡了,走出门拿了几根木柴来劈,也好让我的身子骨暖和起来。

    昨天我和明伯约好,今天和他一起去城里一趟,只是我并不知道现在的准确时间。天还没破晓,但即使出了太阳也于事无补,因为东三省冬天不仅太阳起的很晚,在这种天气白昼与夜晚也并未太大区别。

    我怕耽搁时间,在劈完半捆柴后,我便来到了明伯家的屋外,在外面等着他。屋里头有为人的灯光,但我不想太吵到人家,所以就没有进去。

    我不清楚自己等了多久,我只知道,今晚的夜色好美,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雪比往年下得晚了一些,像去年这边十月就下雪了,而今年却是等到了十一月初才看见雪的影子。

    听到“嘎吱”一声,明伯的房门打开了,他看着站在雪地上的我,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怀表,样子有些吃惊。

    “明伯,你来晚了哦。”

    我笑嘻嘻的望着他,但笑着笑着,我便不自觉的合上了嘴巴。

    七岁的时候,我和隔壁村的一群小孩打架,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我被打掉了半颗门牙,也正是因为相貌上的变化,我变得有些自卑,说话的时候总是合着嘴唇,唇齿微启的与人交谈,平时也不爱笑,因为时常有人拿我那缺掉的半颗来打趣。

    明伯推着装豆腐的三轮车,缓缓走向我,我见状,赶紧过去帮忙推,这个老头已经年过古稀了,看他这摇消瘦的身子骨我是真怕他会直接散架。

    “武范,没想到你起的这么早啊。”

    我挠了挠头,说:“也没有啦,只是我那小木棚实在是太简陋了,待在里面也睡不着。”

    明伯会心一笑,“抓紧些时间赶路吧,我们要赶在正午前到那儿。”

    “好。”

    我推着老旧的三轮车,和明伯一起走出了北桥村。话说我上一次出村子,还是一星期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村里路过了几个旅游的人,村长款待了他们。我不喜欢喝生人打交道,所以他们来我们村子里面问路的时候,我就躲得远远的,也/没去看他们。

    雪越下越大,厚厚的积雪为这片山林蒙上了一种神秘的色彩。明伯让我把兜帽带上,我憨厚一笑,告诉他我没有这这玩意儿。

    明伯递给了我一个兜帽儿,从他口中得知,这是他儿子小的时候戴的。明伯的儿子也没有读过书,成年了之后就跑去深圳打工,迄今为止已经两年没回过村了。

    我是个闷葫芦,一路上没有和明伯说几句话,反而是明伯主动上来和我搭话,但我也只是马虎应付过去而已。

    从北桥村到镇上要翻过两座山头,好在山里有一条柏油马路,虽然这条路还是十几年前修的,但走起来确实是方便了许多。

    我们大约走了四个小时,才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原来明伯一直把镇子说成是一座城市,他将自己在这儿的所见所闻全部告诉了村里的男女老少,大家其实对这里的事儿也略知一二,只是没有和明伯说而已。

    “就在这儿摆摊吧。”

    明伯将三轮车推在了一根电线杆子底下,那里有一块挡雨的塑料布,可以防止雨雪掉进豆腐里。

    明伯掀开锅盖,发现里面的豆腐都结成块儿了,他就点燃了灶里的蜂窝煤,没过多久豆腐就变回了原先的糊状。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街道上人来人往,时不时会有人会光顾明伯的豆腐摊子。

    “小子,别闲着,过来帮我称豆腐。”

    我应了一声,起身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

    对于从小干活的我来说,切豆腐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我现在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我是来打听手机的,不是来卖豆腐的啊。

    活一直干到正午,街道上的行人基本上已经走光了,明伯叹了口气,准备弄我们的中午饭。

    饭菜很单调,不过就是茄子焖豆腐,豆腐炖土豆这两道菜而已,不过味道确实好得没话说,果然,老一辈人的生活积累是我们这些年轻人没法比的。

    吃过午饭后,我们稍作休息了一下。我看了一样锅里的豆腐,已经卖的只剩一成不到,估计马上就可以收摊了。可在此之前,我还得打听一件事。

    “明伯,您之前不是跟我们叨叨这大城市里的各自所见所闻嘛,那我问一下你,这一部智能手机大概要多少钱?”

    明伯捂着下巴,对我说:“贵点的要上千块,便宜的也不会低于几百,你问这个干什么?要买手机吗?”

    我点了点头。

    “为啥子要买呢?你在村里又用不上这个。”

    我语塞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想买一部智能手机,也许是心血来潮吧,但我又不好意思将实话说出口,只能以一个尴尬的挠头来回复他。

    “上千块,很多吗?”

    我是在村子里长大的娃,对钱没有任何概念性的了解,每天砍的柴也都是直接跟村子里的人换取日用品而已。换句话说,我基本上没怎么看过钱张什么样。

    明伯张开嘴打了个哈欠,吐出一口白雾,笑着对我说:“怎么说呢,多也不多,少也不少,但如果以你现在的这种方式取赚钱的话,估计要干上个把年,这还不包括自己花的钱在里面。”

    这就有点麻烦了,我单手撑着下巴,思索着这个问题,显然,这已经超出了我所能承受的范围,所以买手机这件事还是缓一缓吧。

    我们歇息了一会儿,可没过多久又有路人来光顾明伯的豆腐摊了,我们俩相继站了起来,明伯切豆腐,我来称,很快,这一整车的豆腐就卖了个精光。

    “今天生意不错哈,干脆我以后都来帮你卖豆腐算了,就我劈的那几根柴火,还不够我吃几顿饱饭的呢。”我一边帮着明伯收摊子,一边和他唠着。

    “年轻人啊。”明伯摇了摇头,“做事不能半途而废,虽说砍柴确实挣不了多少,但以你现在的情况,无论是年龄,还是能力,都达不到干大事的水平。”

    “那我就和好日子无缘了呗!”

    我收起最后一个马扎,和明伯一起推车返程。

    路上,我们都沉默的许久,半晌,明伯才开口道:“其实,也不是没有来钱的活儿。”

    我双目放光,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真的啊?有什么方法能快点搞到钱?”

    明伯缓缓开口,“前两天有个朋友托我帮他看牛,他说他有个事要去城里办,但牛羊这边又放不开。”

    “那您答应了吗?”

    明伯摇了摇头,“我手上的活也放不下,所以就没有给他回应。我看啊,你倒是可以去试试,一天给二百,当天干完当天给钱。”

    “告诉我位置。”

    一整夜,我都沉浸在喜悦当中久久不能入睡,雪还在下着,雪透过房顶上的窟窿,落下了木板床上,很快就化了,只留下了一摊雪水,湿漉漉的。

    屋外白雪皑皑,有一只猫在雪地上漫步,勾勒出了一副唯美的“梅花图”。

    我在棚子中间生了堆火,没办法,下雪的天气实在是太冷了,我又没有干净被褥可以用,就只能冒着家被烧的风险用火取暖了。

    在回来的路上,明伯告诉了我那个作坊的位置,牛羊就放在不远处的山头上,而我要做的,就是守那些牛羊一整天就行了,过了那一整天,我就有二百块钱拿。想想都兴奋啊。

    次日上午。

    昨晚的雪下的还蛮大,现在我的整张床都是湿哒哒的,感觉用不了多久就会腐朽发霉。

    今天要去做事,所以我特意打理了一番,别说,我洗了脸梳了头发之后,还是有点男人的味道嘛。

    简单吃了点东西,早饭是两个馍和半根腌黄瓜,吃的不算好,但还是吃饱了。

    根据明伯告诉我的我的位置,从我们村子为起点,一直往北绕过一座小山包就是那个作坊了。

    我刚走出木棚,一阵夹杂着小冰粒儿的寒风就直往我的头上吹,好不容易精心料理的头发就这么被吹乱了,这就让我很不爽,有几分出师不利的感觉。

    我继续向前走着,脚下的雪堆十分柔软,每踩一步都会发出“沙沙”的的响声,这个美妙的旋律冲击着我的耳膜,虽说我们这年年下雪,但不知为何,我觉得这一切都很美,美得令我有些陌生。

    被雪覆盖的山头看似幽静,实则暗藏玄机,在这里可不能大叫,否则山上的积雪就会落下来,把人砸得找不着北;所说这没有雪崩这么严重,但谁想无缘无故被一摊雪砸中脑门儿呢?

    我在这山林里蹑手蹑脚地走着,每走一步都无比艰难。下了一夜,现在的积雪早已过了我的脚踝,还好这片山林里没有什么坑洞,否则这白茫茫的一片根本不知道哪里是安全的。

    坚持着走了两个多钟头,肚子里的食物都消化得差不多了。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还是上了山顶,高瞻远瞩,看到了山下的那间小作坊。由于天气的关系,牛羊并没有放出来吃草,应该是待在窝里休息吧。

    我以最快的速度下山,一溜烟的工夫便来到了这间作坊门口,敲响了房门,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人给我开了门,我心想这不会就是作坊的主人吧,如果真的是那也忒年轻了点。

    “你是来干杂活的吗?”

    “不不不。”我略带着些慌乱挥了挥手,“我是来做短工,就是来帮你看牛羊,是明伯推荐我来这干的。”

    “是明叔啊。”作坊主很和煦的看着我,开口道:“太好了,总算是有人来帮我看牛羊了,来来来,外面冷,咱进来说。”

    作坊主将我请进屋里,还给钱到了杯热水。这屋子里的设备也是一应俱全,各自取暖设备全是我没见过的,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啊。

    作坊主喝了口水,对我说:“既然是明叔推荐的,那我也不跟你见外了,你只要帮我看住这些牛羊,不让它们跑掉,过完这一整天,你就可以拿到钱了,一共二百,我可以先付你一百块定金。”说完,作坊主就要往兜里掏钱。

    我赶忙制止住了他,对他说:“哪有活还没干先给钱的道理,你放心好了,有我在这守着,别说牛羊跑了,就算是有山贼来抢劫,我都能给他打退。”

    作坊主点了点头,“好的,那你先坐着,我去换身衣裳,稍后和你讲讲注意事项,我就出门了,等我一会儿。”

    作坊主走进一间房门,麻溜儿的换好衣服之后,就和我说了一些值得注意的事情,再三强调之后,他便戴着兜帽离开了。

    在他走之前,我听见了发动机的声音,我刚忙跑出去看,发现那原来是一辆汽车。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辆越野车叫悍马,在此之前,我只见过村里头翻地的拖拉机,没想到这回来干活还能见着这种高级货,真是长见识了。

    这份活不累,因为下雪,牛羊只要待在窝里就行了,而我只需要中午和晚上给他们喂饲料,其余时间都可以待在这栋暖和的屋子里休息,真是好生快活。

    作坊主离开前还特意教我怎么控制这些取暖设备,我懵懵懂懂的学会了一些,但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比如说电器着火了,我还真不一定能搞得定。

    从上午一直待到中午,我准备去给牛羊喂饲料,这些饲料的牌子我见过,价格非常昂贵。在我喂牛喂羊的时候,我不禁感慨,这年头牛羊都比人吃的好了。

    我的午饭是自己带的,虽然作坊主对我交待了,饿了就随便在他这拿点东西吃,但我没有这么做,毕竟自己带的东西吃的也安心,至少心里过意得去。

    不知为何,吃饱了就有种想睡觉的感觉,我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但有时候困意上头真的很难抑制得住,再加上屋子里的环境实在是太暖和了,我昨晚又没睡好,整得我更想睡觉了。

    “眯一小会儿,应该没什么事吧。”

    我趴在桌子上,感受着四周传来的温暖,在这舒适的环境下,我一下子就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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