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诊疗

    清晨,BJ的深冬冰冻住了以往的热闹。

    在位于西单的一个快捷酒店里,张爱玲一早4点多就醒了。

    杨晓山还是几乎一夜没睡,睁着眼睛忍受时间的煎熬。

    看到自己的妻子忙乎着穿衣洗漱,他也懒散着起床,或者说就是直立起躺着的身子而已。

    等妻子卫生间忙乎完,杨晓山也走了进去。他用双手掬起自来水笼头拧出的凉水,激拍着自己的脸,想让失眠折磨已久的秃废能精神一点。

    水拔凉拔凉的,但并没有刺激杨晓山能够神清气爽起来。一切都忙乎完了,还是不到5点。

    张爱玲说:“我们早些走吧,约好了今天早晨的,别让人家等咱们。”

    杨晓山未置可否,一声不吭地披起自己的黑尼大衣,率先起身了。

    走出宾馆的大门,寒气倒逼得夫妻俩稍稍迟滞了一下。这时,一辆慢悠悠的出租车适时开了过来。一个男中年司机师傅摇下车窗,充满热情地标准京腔招呼道:

    “您二位要车吗?”

    看到张爱玲点了点头,那位师傅又问道:

    “您二位到哪里呢?”

    “安定医院。去吗?”张爱玲弱弱地回应。

    “好嘞,您二位请上车吧。”

    张爱玲打开后车门,让杨晓山先坐了进去。然后,自己才裹紧大衣也挤进了后排空着的位置,她微微侧转身子并使劲地关好车门。

    “东西都带好了?我们走。”

    看到他们夫妇二人坐稳妥了,出租车司机临出发时又不忘善意地提醒了一句。

    “好的。”

    听到张爱玲肯定的应答,出租车司机脚底轻踩了一下油门,驶离了酒店的门口。

    一路上,除了耀眼的街灯和高楼的霓虹闪烁而外,深冬的BJ城还没有喧闹开始。就包括街面上跑的出租车,也不是那么地拥挤。

    真难得,京城的冬晨也会有这种静谧。

    张爱玲朝着车窗向外边望去,一排排灯光高低错落,一一都被车子抛到了身后。她轻叹了一口气,内心喃喃自语:“如果人们的烦心事就和那灯光一样,瞬间被抛弃置后该有多好啊!”

    应该说,BJ的出租车师傅是善解人意的。从这对夫妻上车后报了目的地,他心里就清楚了他们此行的任务。

    及至看到上车后,那男的一言不发,而女的又心事重重不断向外张望,那师傅便想着用一些合适的话题去安慰这小两口了。

    “二位听口音像是NMG人啊?”

    “哦,塞上人。”

    出于礼貌,张爱玲应了一句。

    这一应,打开了出租车司机的话匣子。

    “嗨,我还以为你们是NMG人呢。我祖籍就是NMG东胜的,听你们说话口音特像我老家人说话声。”

    张爱玲又回答道:“我们就毗邻着NMG,好多风俗习惯都一样呢。”

    “噢,是吗。我老家人可豪爽了,前几年陪着老父亲回去了一趟,那些好久都没见过的亲戚太热情了。他们招呼我们喝白酒都用大碗呢。哎哟喂,那家伙真吓人,老父亲高兴喝多了,差点就出了问题。他一连睡了三天才缓过神,但依然很高兴。人生就是那么一回事,凡事想开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是有那么一个故事么,说是一个老婆婆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卖雨伞,小儿子卖纸张,因此她整日里担心,天晴了担心大儿子的生意不好做,天阴了又担心小儿子的生意不好做。后来,她的老头子开导她,你别尽瞎担心,你只要想到无论是天晴或者是天阴,总有一个儿子的生意是好的,这不挺好的吗。这样一想,老婆婆的心情果然好多了......”

    开车师傅打开了话匣子,标准的京腔一路不停地絮叨着,从自己的故事讲到了故事里的故事。

    其实,这师傅的目的就是想开导、让这对小夫妻能豁朗一些。

    从他两人一上车起,那师傅就感觉一清早的这两个客人有着太深的心锁。

    杨晓山还是沉默不语。张爱玲心里却感动了,她为司机师傅的良苦用心所感动。

    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出租车三拐两拐地把他们送到一个对于BJ城来说算是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

    从出租车下来,一股冷风吹得张爱玲有些瑟瑟发抖,她不由得把双手伸进自己毛呢大衣的兜里,佝偻起身子来。杨晓山倒和一个失去了知觉的梦游者一样,看不出有什么不爽;他的眼睛还是直直的,眼睫毛上落着白色的霜自己都没有抹去。

    他们看到一个大的铁栅栏门前,已经有十几个人排着队在候诊的人了。前面的几个人甚至是拿着躺椅带着被子,看架势一整晚都在寒气中排队等待了。

    “难道挂号很难吗?”

    张爱玲悄悄地问询了一下旁边的一个裹着厚厚棉大衣的中年男人。

    “挂个普通号倒不难,难得的是挂个专家号。”

    “哦。”张爱玲应了一声。

    虽然是已经约好了专家,但张爱玲还是急忙排在最后一位等待挂号者的后面,她怕再来人挤了自己的位置。

    好在京城的温度比塞上家乡的要高一些。加之四周高楼遮挡住了寒风的窜腾,虽然天气很冷,但没有黄土高原那么地彻骨。

    时而会有些冻脚,张爱玲会原地猛垛一会,直至双脚麻木。也不知是暖和了,还是失去了知觉。

    到了8点整,一个看大门的老大爷拿着一串钥匙像是要打开医院锁着的栅栏大门。此时,张爱玲身后也又加长了好多的排队者。

    看到老大爷向大门方向走来,包括前面还都在互相沟通诊疗经验的人都呼拉一下,各自站到了自己原本占着的位置。所有排队的人都把期盼的目光投到了那个看大门的老大爷身上。看他怎么对着大门上的锁子插进钥匙,看他怎么推开大门......

    然后,每一个候诊排队的人又都松了一口气,仿佛身上背置得太多得包袱终于被卸掉了一小块,瞬间有一种轻松的快感。

    走进门诊部,大厅里的人不知怎么已经是满满的。张爱玲想着,那些人什么时候进去的呢?她没有想明白。

    只见缴费窗口排着长长的队伍,大厅中间的几排铁椅子上也坐满了候诊的病人及家属。

    张爱玲左顾右盼的寻觅着,想尽快熟悉这个陌生的环境。她看到一个比自己年龄大不了多少的母亲,怀里抱着一个6、7岁大小梳着一个短剪头发的漂亮小女孩。那女孩就和一只受伤的小猫一样蜷缩在妈妈的怀里面无表情,呆滞地大眼睛完全失去了这个年龄段孩子应该有的天真、无邪、好奇,或者是顽劣。她完全就和一个布娃娃一样被母亲捧在怀里。

    抱她的母亲不时用手在那女孩地头上轻轻地摩挲着,爱怜的目光轻柔地扫视着呆滞无神的女儿。

    看到这里,张爱玲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小鱼儿。她的心好像被针扎了一样有些痛。

    来回扫视的过程中,她还看到一个胖嘟嘟的10来岁小男孩也是坐在母亲的身边。那男孩应该也是患有自闭症一类的病因吧,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只是低着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双手不放。他旁边的母亲也是一脸地哀愁和无助......

    张爱玲不敢再寻看了。她瞅到一进门诊大门的一个空角处摆着的桌子前站着两个穿白大褂的导医,便独自走了过去,询问早已预约好了的那位专家的上班地点。

    杨晓山站在不远处呆呆的等着。

    按照导医的指示,张爱玲带着杨晓山到二楼找了那个诊室。

    诊室的门虚掩着,从门缝里能看到里边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位年龄有50多岁的女大夫。张爱玲轻轻地敲了敲门,听到里边“进”的一声允诺,她拉着丈夫忐忑不安地进去了。

    “大夫您好,我们是塞上过来的,和您约好了,要给我丈夫检查一下身体。”

    张爱玲一边自我介绍着,一边把杨晓山往那位女大夫跟前拽了拽。

    那个戴着眼镜的和蔼女大夫坐在桌子前冲他们笑着说:“嗯,你们来了。从家里过来很远吧。”

    张爱玲回答道:“现在交通方便了,也不算太远,就是整整坐了一夜火车,第二次上午就到了。”

    “哦,老区现在都通火车了。”那个女大夫一边感慨着,一边笑着问杨晓山:“说说吧,你主要感觉到到什么不适呢?”

    杨晓山局促地点了点头。张爱玲知趣地退后了一步,让自己的丈夫坐在了徐大夫对面隔着桌子的那张椅子上。

    杨晓山一一陈述着,把自己有半年多的时间难以入睡,自己的心绪莫名间变得烦乱,自己的脾气不由自己地暴戾,自己的内心深处忽然间会滋生一些莫名其妙地幻觉等等一股脑的倒出......

    听得张爱玲心惊胆颤的。

    这么长时间了,她这才知道丈夫内心的煎熬是那么地痛苦。可这些,杨晓山却从来没在自己面前提过一个字。

    那个和蔼的女大夫耐心地听着,不时在病历上沙沙写着……

    “好了,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听了你的情况,应该没什么大的事,你还是先做一些检查再看吧。”

    女大夫听完了杨晓山的叙说,她也停下了手里的笔。根据临床经验,她觉得眼前的这个小伙子还是精神上有些轻微的压抑,处于准抑郁状态。还好,他来的比较及时,吃上一个多疗程的药物就应该能够起到作用。

    但为了病人着想,她还是建议做一些检查再对症下药。

    “好的、好的,谢谢您了大夫,需要做什么检查您开单子吧。”

    听到大夫说没什么大事,张爱玲那颗悬着的心“梆”地摔的实落了。

    猛然到来的短瞬释然,让她有一种落泪的冲动。张爱玲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用自己的右手捏了捏依然坐着的丈夫的肩膀。

    张爱玲看到,丈夫回头的一瞬也是如释重负般地样子。

    按照大夫开的检查单,张爱玲带着杨晓山楼上楼下先后做了脑电图、脑电地形图、心电图检查。看到检查报告单上都显示着“正常范围”或“无异常”的字眼,他们夫妻俩互相对视了一下,都显现出一种轻松来。至于还有一些符号和一些看不懂的术语,似乎也并不影响他们对待检查结果的乐观。

    在医院三楼的走廊里,张爱玲坐在排椅上,焦虑地等待着走进最后一项检查室的丈夫。她也不知道那究竟是检查什么的项目,为什么要检查。她只是看到,陪着丈夫走进门口时,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递给他一张8K纸的试卷,上面显现着“卡特尔十六项问卷”等字眼,其他的密密麻麻的印有一些题。

    张爱玲没有看清楚都是些什么内容,就被那白大褂护士给挡在了门外。

    这项检查是不允许亲属一起跟着进去的。那是一个和学校的教室一样的检查室,里边也摆着一张张桌椅。就在丈夫刚进去时,张爱玲看到一位男医生吆喝着带来一纵队6、7个,年纪都在20到30岁左右的青年男子。他们就和部队上早操的一个班的战士一样,井然有序地被带进丈夫刚进去的那间“教室”里。

    他们在进门时,每人也都依次领到那张试卷,然后在那位引领他们医生的指引下,一一落座在检查室里摆好的书桌前。

    张爱玲看到,医生领队带来的那几个年轻人,他们每一个人的面部都没有一丝的表情,仿佛喜怒哀乐人生之常态根本与他们自己无关。那些人进到“教室”里边,就是为了完成一个规定的程序而已。

    或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被领着到这里。

    张爱玲吓了一跳,差一点自己的丈夫也要变成了这些人的样子!

    想到这,张爱玲的眼泪瞬间又充盈了眼眶,细思极恐。张爱玲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咬紧牙关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强忍着控制住了自己。

    和其他几项检查不同,这项检查需要丈夫坐下来静静地独立答卷。

    张爱玲不知道这个测试是要得到一种什么样的结果。她只是觉得,这项莫名检查等待的过程更令自己感到煎熬。

    杨晓山才进去有5、6分钟的时间,张爱玲便觉得恍若许久,而且有些心神不宁了。

    前两项的检查结果虽然显示“无异常”,然而检查单上那些自己看不懂的符号,还有那些在她看来有些似懂非懂的术语,是否还会暗伏着一种危机呢?

    她从那两项检查医生的神情中,至少没有看到异样或者是焦虑。这多少也算给了自己一点抚慰。

    张爱玲知道,医者仁心。对于一个真正的病人来说,检查结果要是不好的话,从他们的语言中或许会听到一些安慰、宽心的话,但他们的脸上和眼神中却永远难以掩饰一种对病人及其家属的歉意。仿佛病人的病就是因为自己的检查才有了的。

    这种歉意张爱玲没有遇到过,因此她还算释然。

    然而这种释然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杨晓山进到里边的时间越久,她越发地不安起来。尤其看到有人陆陆续续的已经在交卷走人了,她从门缝间看到丈夫依然沉稳地思索着,然后才下笔写着......

    40多分钟都过去了,张爱玲再也坐不住了。她在医院的走廊中来回徘徊着。一会儿心不在焉地看看墙上消防玻璃柜里的消防栓,灭火器,再看看使用说明;一会儿看看医护人员的公开榜,榜上贴着主任医师,副主任医师,护士长,护士们的照片和他们的简历;一会儿又看看墙上挂着的住院须知,管理制度......

    张爱玲看得很仔细,逐字、逐句、逐人。然而,当她移动步子后,瞬间就会把刚刚才看到过的内容忘得一干二净。

    是的,此刻张爱玲根本就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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