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古玩市场

    任天庭的橒树林被我烧坏了不少树木，我们赶到时侯，他已经重新栽种了一些新树，只可惜这些新树是橒树林自生自长出来的次生苗木，低矮孱弱，远不如原先的橒树高大粗壮，远远地看上去，整个橒树林像是多了一道缺口。

    任天庭见到我后大发脾气，他历尽千辛万苦才让橒树林形成炁气结界，不料先是被道妖破坏了其中一部分橒树的炁力，又被我趁势烧掉了一些失去炁力的树木，多年的心血被毁，心中自是又急又痛，他絮絮叨叨埋怨了半天，乘天乙、地丙道人不注意的时候，又逼着我交还那本《璇玑罫》。

    《璇玑罫》我本来就不想要，当下从挎袋里掏出送还给他，任天庭连忙接住塞进衣袍内，瞪眼说：“你已修成璇玑星占，还要这本书册何用？你这小子做事毛糙，莫要弄得丢失，给老朽惹来无尽麻烦。”

    听说张铁嘴元神被夺，身体须在玄阴地寄存才行，任天庭立刻摇头不肯答应。“你这师兄贪恋黄白之物，元神被掳又打什么要紧？反正早晚也不能成仙，不如趁早死了干净。他的身体寄存在橒树林结界，虽然能够不腐，却空自消耗了林中许多玄阴炁气，实在太不划算，不干不干。”

    我好说歹说，几次试图用无语禅师教诲的佛法禅理来感化教育他，不料任天庭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硬是充耳不闻，情急之下，只好交换他当初提出的条件，事了之后到这里帮他看守坟墓，继承他的看坟大业，任天庭喜出望外，当即连声答应，原来他本就要逼我说出这话，故意不肯应允，不过是欲擒故纵罢了。

    “老朽后继有人，当真是天佑中华，嘿嘿，你迷途知返，也是可喜可贺啊!”,任天庭自鸣得意了一会儿，他背着手看了张铁嘴师徒一眼，忽然突然笑道：“你这小子枉修“心视”之术，遇事先行慌乱，自然失去了分辨能力。你这师兄元神并未丧失，只是被凶手封闭在泥丸宫内，他的徒弟没能修成元神，只是寻常人的魂魄，这等魂魄日久自消，没有丝毫的灵力，取去又有个屁用？依老朽看来，这傻里傻气的徒弟只是被吓掉了魂魄，性命却是无碍。魂魄丢掉，召回就是了，又何必浪费橒树林的玄阴炁气？”

    当天傍晚，天乙、地丙两道人在亭子里休息，我和任天庭在橒树林为阿呆招魂，任天庭说的没错，阿呆的魂魄果然没有被凶手掠去，只可惜他的魂魄被召回后，好像忽然间得了失忆症，以前的事情一点也记不得了，他以前就愚蠢痴呆，所以我也没有在意，只有天乙道人怀疑他装傻，后来盘问了多次，也没能问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任天庭听我说起别来情形，不住叹息，他说造化弄人，果然是半分不由自己，一个人不能随缘任运，纵然是百般挣扎，终究抗不过老天爷早就安排好的命运，似茅山四老这等聪慧之人，只因为斟不破长生之理，最后也落得堕入妖鬼之途，永世不得翻身。

    谈起老蔺，任天庭并无悲戚之色，老蔺一生虽然颠沛流离，但始终随缘任运，能够追逐自己的信念生活，他求仁得仁，又何悲之有？倒是听到镇村之宝的下落时他怔了一怔，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

    “苗家族长危难时不忘托付，这镇村之宝实是非同小可，依老朽想来，只怕和镇魂台大有干系，不过怎的只是一页帛纸？”任天庭向暮霭中的苗家林地看了一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任天庭当年被安放在镇魂台，苏醒后曾和苗家族长有过一面之缘，据苗家村口耳相传，他们的第一代始祖原是来自茅山的道士，元初时从江浙处搬来，经过数百年的繁衍生息，逐渐发展成为方圆百里内最为富庶、人丁最旺的家族，但他们的家族所以能够枝繁叶茂，并非源于苗家历代祖先的辛勤耕作，而是托庇于村外的一块风水宝地，苗家的历代先祖也都埋葬在那里，宝地成为苗家的林地。

    苗家传下的族规里，最重要的族规就是保卫村外的那块林地，因为那是关系苗家兴衰存亡的风水所在，所以历朝历代的苗家后人都严守这个族规，绝不允许外人破坏林地。只是苗家村终究难逃浩劫，先是日本人在苗家村林地里大肆蹂虐，后又有妖火烧村之灾，全村老小死于非命，尽葬于这片橒树林中。

    苗家第一代先祖选择在镇魂台的位置修陵造墓，不会仅仅是看中了那里的风水，只怕和茅山宗的玄宝老道士有关。当年玄宝先生历经千辛万险找寻龙脉，身边或许会有几个徒弟跟随，苗家的先祖应该就是这些徒弟中的一个。这是任天庭看守坟地后渐渐悟出的道理。

    至于妖火烧村，任天庭一口咬定是太常婆婆所为，，但物是人非事事休，死者已然安息，生者又何必争缠不休？何况太常婆婆已经转世为人，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不如随缘任运，且看今日的花开花落为好，儒家也说：以和为贵，这是任天庭渐渐悟出的道理。

    我对任天庭的话很是不以为然，但一时无法反驳，只好在黑暗中冲他翻了翻眼睛，任天庭似乎感觉到了，笑道：“你血气方刚，以为任何事都要以公理判断，难以明白道法自然的道理，须知曲径亦可通幽，宁折不弯未必便是人生的正途。”

    “即以你自身而论，又有多少身不由己之事？你求师访道，却无端被卷入各种是非之中，你置身是非而不自知，浑忘了自己求师访道的初衷；再如你不愿修习《璇玑罫》，不肯看守这镇魂台，但到得最后，还是未能摆脱命运的安排，所以人生在世，不必刻意追求，随缘任运才是顺乎天命之道。”

    我怒道，老任你这不是糊弄人么？什么狗屁天命，分明是你见利忘义，乘人之危。我师兄元神被人封闭，你不思解救之法，反而趁机要挟，不是师兄的身体需要寄存，我怎肯做一个半人半鬼的看坟人？

    任天庭更加得意，说：“这就是随缘任运了，你若把它看作天命，就不会这般烦恼发怒，嘿嘿。不过提起你的师兄，老朽尚有一事需要说明，他寄存在玄阴之地，只可保得躯壳不腐，却不能回复原先的道体，纵是大罗金仙，也是还魂无术，除非．．．．嘿嘿，那也是不必说了。”

    除非你亲自出手？我大喜过望，站起来冲着任天庭连忙作揖，任天庭发怒说，你这小子枉自修习了《璇玑罫》，想不到行事还如此莽撞，老朽哪里有这等本事？你这师兄已修成元神离体，一朝被闭，比普通的离魂之人更加凶险难返，除非有那百年以上的阴丹配合才能还魂。

    “只是阴丹难觅，百年阴丹更是可遇不可求，这其中的道理又何必再说？以前茅山丹宗一脉曾以魂魄炼丹，魂阳魄阴，和合为药，自然也有一定的效用，但人之魂魄，三月内自行消散，纵然葬在聚阴之地，因为风水常常转换，魂魄也极难存留百年。”

    “至于修炼之人练出的元神，或为阳神，或为阴神，此二者只是境界高下不同，本源却是一样，茅山丹宗也曾擒住这些修道士做丹，但所得皆为阳丹，所以茅山丹宗有歌曰：阴神容易阳神难，只为炼神不炼丹，有朝一日炼药去，方知阴阳颠倒颠，阴丹实是难求。”

    任天庭说到这里，突然后悔不迭，说，百年阴丹既然难求，你那师兄难道要在这里寄存一辈子？这个可是大大不妙，橒树林的玄阴炁气不可再生，你们须得多加补偿才是，那两个道人行囊里有许多不义之财，老朽也不贪多，只需分得一半即可。

    我当时嘲笑任天庭贪财，心中却是高兴之极，百年阴丹难求，我却有千年阴丹的下落，当年那个陶诘老道从我手中抢走那块商羊石，不就是要练千年阴丹吗？兴奋之际，也不及和任天庭细说，第二天就催着天乙道人他们一同奔赴这南京城来，满拟能很快找到陶诘老道的下落，想不到枉费功夫，始终找不到他的下落，说不定这陶诘老道早已把商羊石制成金丹，又或许已被他吞进肚里，那恶道阴毒遽发一命呜呼不说，就算术法高深侥幸不死，那粒金丹只怕也化成了他的大恭。

    想到这里更是心急如焚，只是接连十多天都是阴雨天气，几个人只好呆在客栈里，无法出去。天乙和地丙道人过惯了大手大脚的生活，我们在客栈里坐吃山空，身上的钱很快就花了个精光。天乙道人从身上掏摸出一块金元宝兑换现金，那客栈老板死活不干，说，谁知道这东西是真是假？俺是小本生意，挣点小钱不容易哦，你们客人可不能昧了良心，弄些假货来骗人。

    天乙道人又从身上摸出一块银元宝，冲客栈老板晃了几晃，说：“你这老板当真有眼无珠，我们出家人生平不打诳语，怎会拿假货骗人？说出来也不怕你告官，这些东西是我们从古墓里顺出来的，件件都是真正宝贝。”

    客栈老板连连摇头，脸上更增怀疑之色，他仔细地瞧了瞧元宝和珍珠，冷笑道：“客人不说，俺还认不出真假，若是这么说呵，俺就能确定这些东西是真正假货了。不瞒诸位客人，这里离朝天宫地摊不远，俺闲暇时也常去捡漏，那里的金银珠宝、古玩玉器多了去了，真货却是百中无一。俗话说，巧买哄不了拙卖的，许多贩古董、贩金银玉器的惯会以假乱真，仿古做旧，更有一伙乔男女更是奸恶，弄些假金假银谎称是从古墓中取出的东西，嘿嘿，那些花招只能骗爱贪小便宜的人，象俺这样的老实人就决不会上当。”

    这老板只顾说得口滑，冷不防“啪”地挨了一个大嘴巴，他瞅了瞅一旁凶神恶煞般的地丙道人，捂着脸再也不敢吭声了，原来地丙道人恰巧从另一房间赶了过来，听到客栈老板对我们冷嘲热讽，忍不住怒从心头起。“奶奶个熊，道爷们说是真金自然就是，你这厮鸟竟敢不信？要想辨别真假，只需用火烤烤就是了，哪来这么多废话？”

    是啊，地丙道人话粗理不粗，我劝慰在一旁捂着脸发愣的客栈老板说，“这位道爷平时杀人放火，最是厉害无比了，只打了一嘴巴还算是你便宜，嘿嘿，说起来也怪你这老板嘴欠，常言说真金不怕火炼，用火一试就能辨出，你又何必说三道四？”

    客栈老板哭丧着脸自己又抽了自己一嘴巴，这不是吃亏上当多了变得疑神疑鬼了么？不瞒大家说，俺刚才说的并非实情，只因俺爱贪小便宜，几年来在朝天宫不知买到过多少假货，遇见的尽是假货贩子，说起来这古玩市场假货太多，几乎没有人不被骗过。唉，当年俺在这街道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有过几家大铺面，都怪俺外物丧志，又不识货，结果被朝天宫的人骗的倾家荡产，最后只好开了这家小客栈惨淡度日。

    他面容惨淡，从自家屋里拖出来一只铁皮箱，打开看时，琳琅满目的尽是些金银玉器，地丙道人伸手抓过一件玉石，歪着头看了一看，笑道：“你这老板忒也说谎，我们灵宝三奇对玉石古玩最是精通，真假一试便知。这块石头是正宗的蓝田暖玉，如何说是假货？我看你这玉既然是真，只怕那些金银也不是假的。”

    客栈老板把我们引到厨房，打开灶头，他从铁箱内取出一个做工精巧的金器，放在蓝绿色的火焰上，烧了不久，那金器上方渐渐冒出一股气体，色呈五彩，绵绵不绝。

    “丹阳金！”我和天乙道人都是脸色大变,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抢上前去仔细看那个金器，那金器煅烧出泛出白色，果然是丹阳伪金。久病成良医，客栈老板大概吃了不识货的亏，恶补之下居然对丹阳金的来历说的头头是道，他说所谓丹阳金，其实是用含砷化合物点铜而成的药金、药银，这些药金、药银外观与质地与真金、真银无异，是丹家经常摆弄的黄白之物，以前的炼丹家多侧重于炼丹，次为炼金，他们吹嘘“真人作金，自饵服以致神仙，不以致富也”，但到后来，在外丹术的荒诞和危害性被认识之后，很多炼丹家已经逐渐偏离“仙道”，在物质利益的驱动下，把炼金这种副业转化成了主业，在社会上大发横财。

    相传唐朝时，武则天也经常用这些廉价的药金收买臣下，凤阁侍郎刘恑之曾得到这种赏赐金，常拿出来向别人炫耀，以显受宠，同僚孟诜是孙思邈的弟子，略通丹术，见了告诉他：“此药金也，若烧火，其上有五色气”试之果然，武则天闻知其事，怫然不悦，恨孟诜多事，便找了个借口把他贬摘到了边远地。

    丹阳金是以砷点铜而作金，此法由茅山宗茅盈三兄弟所创，茅盈三兄弟是汉朝丹阳人，当时点金的材料也是丹阳所出的铜，所以这种方法被称为“丹阳法”，所成之金称为“丹阳金”或”丹阳银”。

    这种砷铜合金颜色橙黄发亮如金，世人很难辨认真伪，更奇特的是，当合金含砷量提高到百分之十以上时，合金颜色会转为银白色，“丹阳金”变成“丹阳银”（又称砷白铜），丹阳银具有银白色的金属光泽，灿烂闪亮如白银，硬度比重都与白银相似，极能以假乱真，古人一直把它视作真银。

    但假的毕竟是假的，识别丹阳金的最简单办法就是放在火焰上烧灼，冒出五彩色气的就是伪金，丹阳银放置一段时间后，其中的砷质会慢慢挥发氧化掉，颜色就会变黄，如果在丹阳银上滴上氧化剂，真假可以立辨。

    我和张铁嘴活了这么大，在到华山求师访道之前，从没有见过真金白银，唯一的一次购买白金项链行贿，张铁嘴也没舍得打开包装细看，现在听了客栈老板的讲解，真是眼界大开，笑道：“我以前上学时候，化学课虽学的一塌糊涂，却知道砷是毒物，溶到水里就变成三氧化二砷，俗称砒霜，当年潘金莲害死武大郎，用的就是这等毒物，端的是剧毒无比，他奶奶的，茅山宗那伙臭道士传下用砒霜制金银的方法，当真是谬种流传，误人不浅。嘿嘿，如兰和尚用这些伪金修炼鬼眼天罗，竟然没被毒死，也算是他命大，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

    这客栈离朝天宫不远，客栈老板既然不乐意兑换我们手中的金银，我们也不好强逼他，天乙道人便寻思着要到那古玩市场找识货的人兑换，兴许还能打听出炼制丹阳金的地方，我说那陶诘老道士是炼丹家陶弘景的后代，炼丹即是炼金，说不定通过这丹阳金就能找出他的下落，幸好听老板介绍说，这朝天宫的地摊虽然并不经常交易，但一年四季，即便是下雨落雪，一些摊主也会准时摆摊，等着识货或不识货的的人来购买他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