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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气血两亏

    清晨君栖醒来得比平时要早,精力也好过前几日,想来是适应了山上海拔高缺氧的环境。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右脸颊,愤怒的父亲那一巴掌仿佛已经是遥远的过去,疼楚早已消褪,心里的阴影也只是在刻意想起的时候才会浮现。自打那个寒冷的冬日父亲用一副冷漠的表情面对她辛苦数月编织的围巾时,对这份亲情她已经放开了手,现在想想那一巴掌带给她的更多是愤怒和羞辱而非委屈和绝望。那么当初选择匆忙离开华亭,连爷爷都不通知一声,又是为什么呢?难道在内心深处依然对父爱有所眷盼,希望用离家出走的方式唤起父亲心中的亲情?

    烦躁的念头纷乱而起,回笼觉是睡不着了,她索性决定起床。

    碧眼依旧爬在床脚,肚皮上下起伏正睡得香甜,察觉到她支起身子,便抖擞着黑白毛皮站立起来,蹑手蹑足来到枕边。君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挠着碧眼的下巴,奇怪这小畜生没有去黏它的主人澄红樱,却依然来找她,莫非是被澄馨兰给打了出来?

    起床后没有听到布居士的点卯,原以为大家还睡着,出了门才发现外面已经热火朝天了,居士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做荞麦面,澄红樱正往炕里添加柴火,锅子里的水热气弥漫,小黄鸭双手伸得直直地拎着满满一捅水,步履蹒跚。

    红樱抢过君栖的洗脸盆,兑好热气腾腾的洗脸水,小黄鸭见状非要帮老师挤牙膏,被两个小姑娘贴身服侍,君栖苦笑不得,着急忙慌地简单拾掇拾掇,便来到厨房打下手。

    四个人吃完早饭,天气晴朗,许久没有露脸的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居士打算趁着雨水少的空隙,把自家纺的两匹棉布染了,为两个孩子做身新衣服,居士怕君栖闷得忙,询问她是否愿意帮把手。君栖听说居士自己织布,还要在这水月庵里开染房染花布,惊奇地不行,特别愿意亲眼见证一下只在书本上见过的古老手艺。

    两个小姑娘听说要给她们做新衣服,都很开心,“稻神节的山歌大阵穿上新衣服和姐姐们去比赛,说不定能拿个奖哩。”小黄鸭自负地说。

    “秋老师回来了,学校马上也要开学喽,君老师就要忙起来,以后就没空陪我这老婆子干活了。”居士难得打趣地说。

    居士从楼上搬下来两匹还未染色的白棉布,让君栖凑到阳光下看和普通棉布有什么不同,她很快就注意到布面上织有层层叠叠细小菱形纹路,和常见的平纹、斜纹布完全不同,这种布摸起来厚实具有立体感。

    居士抚摸着质地细密的布料,笑着说:“这叫斗纹布,织起来比平纹布要费好多功夫哩,早些年山上山下家家户户织机响个不停,现在织得人少喽,就金贵多了。这点布我攒了一年多,刚好可以为两个丫头各做一件对襟上衣和一条百褶裙,从素布到染色再到裁剪缝制现在就得准备起来,不然就赶不上稻神节了。”

    “你再摸摸这布,多柔软,我用清晨竹林里采来的露水练了好几个月,里面的杂质和浆料已经去干净了,不然染起来就不均匀。”

    君栖伸手再去摸,果然异常柔软,这么落后的山寨居然有人花这样的水磨功夫做件衣服,实在是匪夷所思。

    “去把你澄崖哥采来的野蜂蜡取来,再拿一个火盆来。”她吩咐说,红樱和馨兰应声跑了出去,又飞快地跑了回来。

    君栖帮忙将一块门板抬到桌上,然后把布平整地捆绑在木板上,居士把野生蜂蜡的放在铜盘放在火炭灰上加热。君栖好奇地拿起居士取来的精巧工具,木柄下面嵌有三角形黄铜片,中间连通,木把磨得油光发亮,有不少年头了。

    “这是蜡刀,用它沾融化的蜂腊在棉布上画图案,然后浸到蓝靛里染色,去掉蜡以后白色的图案就显出来了。”居士简单地介绍。

    铜盘里冒出了淡淡的青灰色,居士用铜蜡刀蘸上蜂腊,不打草稿,径直就开始在斗纹布上点上淡黄色的蜡线,“这是太阳芒纹,”她一边点,一边解释,“这个呢,是雷纹……,”她画得很仔细,几乎没有停歇,“接下来是万字纹了。”一组组淡黄色对称的勾线隐约出现在布匹上,神秘而繁复。

    红樱托着腮帮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优婆婆娴熟地使用铜刀,馨兰则对帮着化开蜜蜡这件事更感兴趣,偶尔凑过来看一眼,嚷嚷道:“多些鸟纹,我喜欢。”

    蜡染真是个水磨功夫,君栖看得眼睛发涩,抱着猫靠在门槛上晒太阳,两个孩子早就呆不住了,到院子里玩耍,偶尔探进来瞄一眼,又跑开去。

    终于,优姨点完了整个门板的布料,从陶土罐里倒出去年就沤制好的靛青,然后将点好蜡的棉布浸到染缸里。君栖来了兴趣,期待着马上能看到效果。

    “要染上五六天的样子,图案才现得出来哩。”居士笑着对君栖说。

    “哦,这样子呀。”她越发沉得山上生活的不容易,难怪遇年过节才有新衣服穿。

    “其实山下的衣服也有得买,机器做得样式多,针脚又好又便宜,要不是山歌大阵,两个孩子也不大乐意穿,只是自己做习惯了,得了闲就管不住手。”优姨像是看穿她的心思,若无其事地说。

    “我喜欢婆婆做的衣服,要不是以前的小了,穿不下了,婆婆来不及缝新的,我才不愿意穿山下的衣服,”馨兰指了指戴在头上的花布帕,歪着头辩白地说,“婆婆亲手缝进的钟灵毓秀,趋吉避邪。”

    君栖皱起眉头,怀疑地问:“真能趋吉避邪?是因为雷纹万字纹什么起作用?就像道士画符箓一样?”

    君栖想起爷爷时间请来道士在家里设道场,小时候只觉得热闹好玩,长大以后觉得反科学,并不相信。

    居士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说:“小孩子乱说话,我又不是道士,那会这些。就是普通的衣服,不过针角扎实,穿着保暖而已。”她眼眸转动,瞟了一眼正打算继续争辩的馨兰,小黄鸭张了张嘴,低着头不再言语,只是伸出脚尖在地上划来划去。

    “馨兰妹子。”一个男孩出现在柴房门口,胖乎乎的脸上嘻皮笑脸。

    “德胖子,你来做什么?”小黄鸭见是德福山,凶着脸问,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德福山见君栖和居士也在,直起身子收起了疲沓的笑脸,不知怎地他特别畏惧馨兰那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婆婆,“婆婆好,君老师好。”他拘谨地问好,一边求援似地向身后看。

    身体单薄的德江山出现在身后,眉清目秀,高出福山的一大截,一副读书郎的模样,恭敬而有礼,“婆婆、君老师。”

    “江山哥。”红樱向君栖介绍说,“德福山的哥哥,和澄崖哥一样都是五年级。”

    “哥俩都来了,江山又长个了,平常要多吃些,太单薄了。”居士轻描淡写地看了眼德福山,格外和蔼地对德江山说。君栖看得出来这里和山下一样,读书好的孩子更受人待见。

    “澄爷爷稍话给婆婆,请君老师去我家吃晚饭,村里欢迎君老师嘞。”他呡着略显单薄的嘴唇接着说,“婆婆,馨兰和红樱妹子能陪着去吗?秋老师,大头,还有澄家兄妹都去哩。”

    “优姨不和我们一起去麽?”君栖问。

    “我沾不了油腥,晚上还要做功课,你们去吧。”见婆婆点头答应,馨兰和红樱两眼发光,一想到有肉吃,两个孩子就流口水。

    福山拉了拉哥哥的袖子,向山上使了个眼色,江山会意,扬起清秀的脸腼腆地问:“我们想去灵崖观要株灵芝,那个,”他顿了一下,“怕嘎道士不给,所以想求馨兰妹子一块去。”

    “要灵芝做什么?吓,谁病了?”馨兰问。

    江山看了看君栖,脸色羞红不肯说。福山小声地回答:“做药噻,给君老师补身子,嗯,秋老师他们说君老师身子弱,可能是气血两亏。”他灵机一动,把秋涛当借口摆了出来。

    “什么?我气血两亏?”君栖又好笑又好气,这个秋老师还没见过面就编排自己,可见是个不靠谱的人。

    “你们去吧。”她转向君栖,笑着说:“君老师要有空也去看看?那个道士整天神神叨叨,不过医术还不错。”

    “我那天是水土不服才昏过去的,那里是什么气血两亏。”君栖小声嘀咕道,不过孩子们肯为她去求名贵的草药还是让她内心深处感动不已,除了自己的爷爷和二弟君杰少数几个人,其它人关心她都是为了索取,要么是贪她的美色,要么是图她家的财势,鲜少像这几个孩子这样只是单纯地想着她好,无所求地愿意为她付出。

    四个孩子见君栖答应一块去,都很高兴。福江山偷偷望向美若天仙般的君栖,手心里还留有老师柔软手指的温热,想着澄桃长大后必定也是这般美丽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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