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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哪里人?

    山里开饭早,结束得也早,七点多钟便在大家最后一碗米酒中散席了。夜路难行,孩子们都要求送君栖回水月庵住处,七个孩子七张笑脸仰望向她,满满的是真心的关切。君栖揉了揉澄桃冰凉的手掌,坚决不肯,要孩子们赶快回家,明天就要开学了,千万别再受了凉。最后秋涛折中下,澄崖和德江山负责送君栖、红樱和馨兰顺路回水月庵,澄桃和德春江则随老澄头回家。

    冷风吹过紫竹林,枯黄的竹叶簌簌作响,皎皎月亮穿云走雾若隐若现,秋老师站在小学操场前,挥手向君栖和四个孩子告别,时髦的发型在风中有些凌乱。不一会昏暗的灯光从宿舍里亮起,竟然是这一片最显眼的光源,走得很远了还依然望得见,宛如茫茫大海中的航标。

    一大四小绕过竹林一路向上,残存的酒精继续温暖着君栖的身子,红樱和馨兰一左一右牵着她的手,生怕她踏空跌跤。君栖突然想起忘了问秋涛手机信号的事,自己好像快要习惯没有手机的生活了。

    澄崖和江山不知从那里弄了根竹棍,走在前面带路,不时弄出些声响。

    “老师,那是什么?是狼吗?”馨兰紧紧攥着君栖手心,颤着声音指指左前方。

    “哪里?”君栖本能地双手将两个孩子护在怀里,手心里冷汗渗出,算是彻底从酒精中醒了过来。

    “那里,”小黄鸭伸手指了指,“它的眼睛还在发光。”她恐惧地说,借机将头埋在君栖怀里,老师身上的味道老好闻了。

    果然在30米开外的黝黑石崖上,两个幽绿的光点在晃动,果然是动物的眼睛。

    “别怕,咱们人多,它不敢过来。”君栖紧紧地搂着女孩们,嗓子有些发干,她艰难地咽着口水安慰地说,遥远童年时代听过的所有狼吃羊的故事全都生动地浮现在了脑海里。

    澄崖俯身拣了块石头,用力向扔过去,那两团绿火受了惊吓倏地消失不见。

    “莫怕,君老师,馨兰吓唬人,是只小狐狸,不伤人的。咱们峡江前后山早就没有狼了。”澄崖靠拢过来平静地说。

    馨兰笑得小脑袋在君栖怀里乱颤,气得君栖一记毛栗子敲在她脑门上,“你个坏东西,又拿老师开玩笑。”

    红樱这时也缓过劲来,掐住馨兰的脸,“死丫头,吓死我了,回去我就告诉婆婆,罚你抄经一百遍。”

    君栖又气又好笑,这么大点的女娃娃还硬是拿不下来嘛。

    “对,还有正音作业,也要罚多做二十道题,不,应该是五十道。”君栖也板着脸说,现在缓过劲来,倒有些劫后余生的欢欣鼓舞。

    “我没有骗人,我也以为是狼哩,再也不敢了,我保证……”馨兰吃不住痛,一边求饶,憋不住地直笑。

    “老师,其实刚才您护着我们的时候,我还是挺开心的。”澄红樱扬起脸看着君栖,乌亮的眼眸里满满的依恋。

    “嗯嗯嗯,我也是。”澄馨兰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两个小姑娘在君栖心底柔软的地方拨动了一下,眼角有些潮湿。她们身世可怜,自小在管教严格的庵堂里长大,却心向阳生,从不怨怼。她揉了揉红樱柔软的短发,有些感慨,自己在她们漫长的一生中不过是个匆匆过客,能留给她们温暖的片刻时光也是挺好的。

    接下来五个人加快了脚步,君栖喜欢锻炼,平素身体素质不错,这几日攀上爬下的,已经没那么累了,基本能跟上孩子们的速度,小半个时辰后,水月庵的烛光已经清晰可见了。

    澄崖和德江山没有进去打扰居士,在庵门前和君栖告别,君栖嘱咐两个下山路上小心,很快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漆黑的山路上。

    “他们不会有事的,峡江上的悬崖那么陡峭,澄崖哥他们照样能自如攀爬。”红樱羡慕地望着如豹子般敏捷的澄崖,安慰君栖说。

    庭院里很安静,庵堂里油灯明亮,光影从窗户倾泻而出,照在青石板上,碧眼蹑手蹑脚地跑到红樱脚下,碧蓝色的眼睛莹莹发光。馨兰作势起脚要踢它,被馨兰瞪了一眼,只得撇着嘴站在一旁,黑白花猫在红樱的怀里,扭着头示威式地冲着馨兰喵喵叫了两声,气得她伸手就要打过来。

    “你敢!刚才吓唬老师的事还没完哩!”红樱扬着脸威胁地说。

    小黄鸭立刻认怂,低眉顺眼辩解说:“我只是吓唬下它噻,又没有真个哩打它。”

    君栖催两个姑娘快些去洗漱睡觉,明天要早起迎接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她回到房间,炭火还很旺,屋里挺暖和的,一定是居士来照看过。她点燃吊在屋梁上的煤汽灯,烧了些开水打算洗把脸泡个脚早点上床。只是做完这些反倒没有一点睡意,莫非是灵芝炖鸡汤喝得多了,中气补得过了?她索性将煤汽灯移到桌子上,继续翻阅从红樱那里拿来打发时间的《素描大师范示》,以前看这样的书特别能催生出瞌睡虫来。看着那些线条转折忽然让她想起上午在灵崖观里见到那块奇字碑,其中一些弧形线条还依稀记得,禁不住用右手中指试着在桌面上比划起来,揣测着这些线条表达的是文字还是数字?画了半天一点头绪也没有,也是那块碑立到那里少说也有几百年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揣摩过,不是什么也没发现吗?

    她晃了晃脑袋,回过神来继续翻书,不经意间目光停了下来,画面上一件丝质睡袍随意搭覆在椅子上,衣服的褶皱线条流畅明暗起伏,立体感突出,这让她又想到了那些弧形线条,难不成那些线条是从三维图形中拆分下来,需要某种特殊的拼接才能看出具体是什么东西?这个念头也就一闪而过,实在是太烧脑了,完全不适合她这么个建筑系大三学生继续冥思苦想。

    气血太旺没有倦意,屋子里燥热得很,她干脆起身到院子里透透气。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冷气迎面吹来,全是山林的气息,感官彻底被唤醒,君栖伸展双臂,仰望天空,云层之上浮光掠影,寂寥无声,世间万物从眼底奔来,往心里流去,系留不系留只在吸呼之间,“好歹也算美少女一枚,我这是有多清心寡欲呀?”君栖暗自好笑。

    走廊的木地板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停在了屋外,一袭阴丹士林蓝棉袍的居士立在庵堂门前,佛珠缠绕掌心,双手合什向君栖行礼。

    “没打扰到君老师的冥想功课吧?”优居士温和地问。

    “没有没有,那有冥想,就是没事出来走走,呼吸新鲜空气。”君栖忙摆手说道。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君老师那样,能够在一呼一吸中有大自在。”居士岔开了话题,接着说:“开学后,君老师和红樱、馨兰就在学校用晌午饭吧,学校的伙食油水足,比不得我这里的斋饭。另外学校虽然有教师宿舍,还是想请君老师能继续留在庵里,和我这个老太婆做个伴。”

    君栖自然是愿意,谢过了居士。她明白优姨的好意,学校里就秋涛一个男生,孤男寡女住在一起总归不方便。其实这段时间居士对她一直照顾有加,居士平日里就只做两顿饭,早饭和夜宵的油茶都是专门做给她的,这些红樱和馨兰之前跟她说过,沾了老师的光哩。

    说完这番话居士一反常态,并没有告辞的意思,双手拢在背后学着君栖的样子吐故纳新,两个人就这样站在院子里,也不说话,观音堂的灯光在青石板上投下两条长长的影子。

    “居士是哪里的人?听口音不像是建西本地人呢。”君栖受不了冷清的尴尬,开口找话说。

    “嗯,这么多年过去了,说不清自己是那里的人,”居士悠悠地说,“好些日子没人说我的口音像外乡人,老婆子还以为自己的建西话很地道哩。”

    “君老师是华亭本地人吧?”居士问道。

    “是的。”

    “为什么会是华亭本地人呢?你现在沉云所村,应当算是建西人。”

    君栖楞了楞,没想到居士会这样聊天。“我在华亭长大,当然算是华亭人了。”君栖疑惑地回答说。

    “君老师只想着过去,便不考虑当下和将来的去处吗?”居士继续问。

    君栖揣测居士话里藏着高深玄机,她歪着头想了想,如同课堂上认真回答老师提问的好学生模样说道:“没有过去的种种,就没有现在和将来的我呀。从小就说的方言,家乡的生活习惯饮食风物,还有我的家人朋友,都是现在我的一部分,也会陪着我这一辈子的。”

    “来自那里便算是那里的人麽?**常转,世间万物轮回生生不息,缘起缘落,这要算到那辈子才算到头哩。老话常说活在当下,我早就把自己当作建西人了,这里有牵挂嘛。只要把心留在那里,就是那里的人喽。”居士边说边笑了起来。

    “君老师请回屋吧,小心着凉了。”见君栖裹紧衣服,双手揉搓哈着气取暖,居士说道,眼神里闪过一丝警觉。

    君栖松了口气,向居士道了晚安,这哪里是聊天,分明是烧脑的人生参祥嘛。

    居士独自站立在院子中央,手捻佛珠,眼睛望向山顶,墨黑色的山林外是灵崖观。

    她深深吐了一口气,嘴唇微动,眼神冰冷如霜,充满了警告。

    三重檐的正殿外,那只叫顺毛的土狗正趴在地上,它忽然竖起耳朵,立起半个身子。嘎道士头顶道冠,拱手肃然向山腰上的水月庵作了个揖,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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