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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高人

    惊蛰时分,生机盎然。

    大功率发动机的轰鸣声响彻在七盘山上,三辆强悍的豪华越野车在蜿蜒盘旋的山路上颠簸一路向前,轮胎碾压过坑洼的水溏泥泞飞溅,刚从难捱的冬天苏醒过来的爬行动物在路边的草丛里惊恐地窜出窜进。

    澄老头紧紧攥着辔头,骡马受了惊吓,喷着粗气,马蹄子原地踏步竭力向后倒退。雨刚刚停歇,响水溪里水量充沛,他驾着马车通过举人桥,刚下到山坳口,迎头就遇上了车队。一般的汽车是不敢挑战七盘山的,也有虔诚的山下香客受不了步行的劳顿,花钱雇四轮拖拉机上山,面前的大家伙可比拖拉机威风多了,而且现在距离端公春祭祀还有个把月的时间,看上去不像是香客的模样。

    “嗨老头,把路让开。”戴着墨镜的青年车窗探出头来冲他喊道。

    老澄头皱了皱眉头,狭窄的山路一侧是山体,另一侧是悬崖,根本没有避让的余地,要把路让开,他只能把马车牵回到山上去。

    他叹了口气,拽着马车向前准备调头回去,打头的越野车司机见马车不退反进,会错了意思,低沉的喇叭声持续响起。骡马再次受了惊吓,怎么拉拽也不肯向前踏出一步,老澄头只好松了缰绳,从草袋里掏出把饲料安抚它的情绪。

    三个彪悍的黑衣汉子气势汹汹地朝他走了过来,老澄头佝偻起身子,平端起旱烟袋并不理会,领头的黑衣人见糟老头丝毫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怒从胆生,伸出手想要拽起他的衣领。

    老澄头深吸了一口旱烟,烟丝上猩红色的火星子爆起,黑衣人的眼睛涌起一片血红,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你们干什么?还不退回去。”一个身着青色长袍的长者从副驾驶下来厉声呵斥,保镖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青袍长者缓步走到老澄头身边,拱了拱手和气地说:“对不起了,老人家。麻烦您借下路,我们的车子开到这半山腰,实在是退不回去了。”

    老澄头缓缓吐出烟雾,平静地说:“没得事嘚,我原本就是打算调头回去。青年人呀火气重,没得耐心。”

    他掐灭了旱烟管,直起身子,牵起辔头,骡马**饲料,情绪好了许多,温顺地配合着调了个头。老澄头见青袍长者颇有道家风骨,随口问道:“你们是来烧香拜佛的?”

    长者呵呵笑着说:“都不是,是来找人的。”

    “找哪一个嘛?”老澄头想着这里的外乡人也就秋涛和君栖两个人。

    “一个女娃娃,君栖,您认识吗?他爷爷来看她来啦。”他指了指后面的越野车。

    “喔,是来找君老师哩,她在学校里头给娃娃们上课。”老村长舒展开眉头,热情地说:“我带你们过去。”

    “那就有劳您了。”青袍长者回到车上,越野车缓慢地跟在马车后面。

    “那个赶马车的老头不简单。”青袍长者一边说,一边注视着老澄头佝偻的背影。

    坐在后座的老者正闭目养神,银白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拘,黑呢子大衣银狐围脖,显得很有风度。他缓缓睁开眼睛,一双卧蚕眉扬起,他抚着拐杖上的犀牛角握柄说:“所以你一开始并没有喝止保镖,只是为了试探他?”

    “老爷看出来了,”青袍长者颔首说,“之前暗中进过村的人也觉得这个村长有古怪。”

    “那么试出什么古怪了?”被称作老爷的人说。

    “没有反应,这就很不正常,普通人这个时候要么会伸手反抗,要么躲闪,他却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

    “嗯,只是吸了一口烟。”他蹙起眉头说,“不过保镖似乎是在我喝止前停了手。咱们带的人拳脚功夫了得,平日里桀骜不驯,看谁都不顺眼,明明已经要动手了,但却停了下来,这样看这老头有些手段。”

    “这沉云所村看似荒芜,但有庙有观有高山,不简单哪。”银发老人摆了摆手,接着说:“这些年我去过好些地方,也有幸见到过隐世而居的奇士高人,他们并不关心我们那点俗事。所以只要他们对栖儿好没有敌意,这就够了,不需要去探究他们背后的秘密,知道了,反而是拖累。”

    “老爷说得对,是我唐突了。”青袍长者点头称是。

    车子停在了举人桥前,就再也开不进去了,石桥狭窄越野车无法通行。银发老人手持拐杖站在桥头驻足四望,溪水从绿意盎然的山谷中奔流而来,从三孔桥洞中越阶而去,水声昂昂,翠鸟啾啾,春色浓郁,果然是隐于野的所在。

    老澄头收起了烟袋,脸上堆满了笑容,等候在举人桥的另一头,那匹骡马垂下长长的脖胫,正在咀嚼草料。他看得出来迎面走来的银发老人气度不凡,虽然个子不高,但精神矍铄,很有威严的样子,估摸是个有身份的人。老村长是见过世面的人,有一年山下的县长来视察,阵仗也没有这么大,看来君栖的爷爷说不定也是个大官,比得上建西的州首哩。

    一众人等陪着银发老人走过举人桥,保镖警惕地靠近赶马车的老头,刻意将他和老爷隔开,青袍老人挥了挥手让他们退开。

    “老人家怎么称呼?我是君栖的爷爷。”银发老人向老澄头拱了拱手。

    “我姓澄,大家都叫我老澄头,以前是这里的村长。”老村长满脸笑脸,自豪地说。

    “原来是澄村长,失敬了。难为您这段时间照顾我孙女了。”

    “那是应当的,君老师是我们这里的贵客,对这里的娃儿好得很,我家里头就有三个君老师的学生,一回家就念君老师的好,耳朵都听出老茧了。”

    他瞟了君栖爷爷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君老先生过来是要接君栖回去说?”

    银发老人听出老村长话里的不舍,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来看看她,回不回去她自己做主。”

    “这就好,这就好。”老澄头松了口气。不过要是君老师自己决定要回去,那也没有办法,想到这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沉云所村就是这么个条件,寨子里的本地年轻人都没人愿意留下来,难为这样高贵出身的姑娘能在这里当孩子王快一个月了。

    “顺便带了些东西给孩子们。”君栖的爷爷用手杖指了指身后。

    老澄头扭头发现随从抬着好些纸箱子跟在后面。

    “这啷个好意思嘛。”老澄头褶皱的老脸笑出了花,“来来,搁在我马车上嘛,省力些。”

    一行人跟着马车行走在村寨狭窄的石板路上,荒芜的院落里偶尔老年人听得马蹄声响,探出头来和村长打招呼,却惊呀地发现一众陌生人,除了端公祭,这样的热闹还真是少见。

    穿过寨子,山坡上的校舍已然在目,正是中午下课时分,君栖修长轻盈的身姿在双杠上自如盘旋,最后一个空翻稳稳地落在地上,双手高举神采飞扬,引得孩子们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

    澄馨兰小手拍得通红,君栖飘逸的长发、晶晶亮的桃花眸子和起伏的胸脯她都好喜欢。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心中刚想吟哦的念头,旋即一巴掌自己拍死,那些柔弱慵懒不见天日的闺中绝色那里能及得上君老师半分的好看。

    她忽然心有所感,转过头来,一行人在山坡拐角处正朝这边驻足观看,除了老村长,其他都是陌生的气息,一位青袍老头气息尤其强横。她撇了撇嘴,并不十分在意,倒是居中的那位银发老头引起了她的注意,有那么一丝熟悉的味道。她凝神再次观看,那老头身上的光芒虽然赢弱,但有那么一丝的亲切,她回头看了眼君栖,心有所悟,大声地喊道:“君老师,你家里头来人看你来喽。”

    青袍长者原本心怀喜悦,风清云淡地注视着小姐的身姿,听到喊声这才注意到一个身穿黄色的丫头正往这边看过来,不经意间两人眼神交会,他心中一悸,脑海轰鸣,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老澄头正好站在旁边,不露痕迹地抬手扶了把青袍长者,内心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个小丫头又没管住那双眼睛。

    小黄鸭跑到君栖身边,用手兴奋地指着远处那行人,“老师家里来人喽。”

    小姑娘这次过分了,居然拿她家里人开玩笑了,君栖好看的眼睛竖起,眼光顺着馨兰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行人正朝操场这边走过来,簇拥在当中的银发老人真是自己的爷爷君颜,急忙又惊又喜奔跑过去。

    君颜摩挲着君栖的头发,她抬起头眼圈发红,“您怎么才来?找不到孙女您就不急吗?”

    青袍长者笑说打岔说:“你爷爷一听说小姐离开了华亭,就着急忙慌地赶了回来,可没耽误哟。”

    “乔叔好!”君栖直起身子向青袍长者点头问好,乔樵叔叔跟随爷爷多年,是君家的大管家,从小亲自照顾君栖的生活起居,是家人般的感情。

    “乔叔怎么找到这里?”君栖问,爷爷一直在外寻道访仙,一定是乔叔发现她玩失踪,想办法找来了。

    “乔叔自有办法,能掐会算。”他打着哈哈,总不能告诉小姐她的手机上、行衣箱里都装有定位系统。

    一旁的老村长一脸肃然起敬,这青袍老者道行高呀,可以和嘎道士比划比划嘛。

    “这里蛮好得,挺养人的嘛!”君颜端详起君栖,很满意。几天不见感觉她有了不小的变化,原本乖巧隐忍令人怜惜的孙女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快乐,整个精气神饱满了许多,出脱得愈发光彩照人。

    君栖搀扶起爷爷的手,带他来到教室前的操场上,七个孩子挤成一团,澄馨兰和女孩们咬着耳朵交头接耳,四个男孩眼睛发亮直盯着堆在操场上的纸箱子,德福山舔着嘴唇想象着满满的奶糖和糕点,嘴巴里立时盈满了口水。以前也有支教机构带着慰问品来山上来分发,只不过寨子搬迁下山后,就来得少了。

    秋涛顶着中分头,腰上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平时门口早就挤满了端着口缸的饿捞鬼们等着开饭,今天都安静地呆在操场上,他这才发现君栖和老村长带着一大群陌生人过来,看见君栖和银发老人亲密的模样,他大致能猜到来人的身份。

    “这位是秋涛老师,也是我的领导。”君栖半开玩笑地介绍,“这是我爷爷君颜,这是乔叔。”

    “好好。”君颜随意拱了拱手,转身和孩子们打招呼去了,他对所有靠近自己孙女的陌生青年男性有天生的警惕。

    秋涛不动声色地收回刚刚伸出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严叔倒是对秋涛很热情,拉扯着说了些闲话,这个年轻支教相貌不错秉性谦和,有着天然的亲和力,很对他的脾气。

    孩子们端着饭缸,蹲在操场上扒拉着吃,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几个大纸箱子。中午的伙食先紧着孩子先吃,秋涛又下了一锅葱油面,勉强算是解决了这么多人吃饭的问题。

    吃过午饭,孩子们兴高采烈地领取了礼物,糖果文具运动服人人有份,德胖子一脸狡黠地缠着大头和馨兰交换礼品,操场上一片欢腾。馨兰觉得那个青袍老人老是不怀好意在她身后盯着自己看,扭回头睁圆了眼睛示威般地瞪了回去,吓得他又个一个趔趄,不禁咯咯地笑开了花。

    至到上课铃响,孩子被秋涛和君栖一个个赶回到教室里,学校方才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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