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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先灵

    “阿容姑娘。”

    安归小跑过来,给她递来一个精致的暖炉。

    “早上寒气重,你拿着暖暖手。”

    阿容笑纳,顺嘴关切道:“特勤身上有伤,还望小心一点。”

    她在意我!

    安归点点头,窃喜应了一声:“嗯。”

    阿容看惯了他不值钱的样子,也厚着脸皮当没注意,继续向厨房迈开坚定的步子。

    两人路过一处雪白的营帐时,阿容注意到这营帐老后头还有间木屋,疑惑道:“你们不是冬夏都会迁徙吗?为何还要修筑木屋?”

    木屋是不好拆卸的,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很是浪费。

    安归往那头望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那是月姨住的地方,她生于南疆,习惯住木屋子。”

    “我们每年虽然都要迁徙,但还是会回来的,修个木屋子也不算浪费。”

    阿容到过首领主帐,也到过安归,赫兰然的帐篷里。

    里面陈设用具无一不是简朴素洁,一点也无大部落的奢华。

    由此可见,部落崇俭,自然也不会浪费人力物资修一间木屋。

    这里面的答案,昨日张庸已经告诉她了。

    那个被安归称作月姨的女人是南疆圣女,禺知首领第二任阏氏。

    只有那个女人才能破张庸身上的诅咒。

    “诶,阿容姑娘,你今天想吃什么?”

    安归僵硬地转移话题,一副不想多提的样子。

    阿容也不多问,笑着道:“那得看你阿姐做了什么。”

    幸运的是,赫兰然在纠结是做馃子还是馅饼是浪费了时间,阿容赶去的时候,她才刚拿出面粉。

    阿容大松一口气,难得主动展示厨艺。

    羊肉汤包和云吞彻底征服了赫兰然和安归的胃。

    安归吸完汤汁,放下海碗,满足道:“还是阿容姑娘做的包子好,不像我阿姐,丢那么多盐。”

    他还没埋汰完,肩膀就接收到赫兰然虎掌一枚。

    “吃着我的包子长大,你还敢笑话我?”

    赫兰然不跟他计较,端着一碗云吞走出去给外边的女童问雅。

    安归被拍得岔了气,轻咳几声,便笑着看赫兰然离开。

    阿容道:“问雅怎么不来这里吃?”

    安归收回视线:“她打铁,我要再喝一碗。”

    这是又触到不想谈及的话题,但阿容打算多问。

    阿容皱眉道:“她还那么小,穿得又少,你们还让她打铁?”

    一副苛责他们虐待幼童的正义面孔。

    安归不觉得阿容好奇问雅的事有问题,就问雅身上处处矛盾,不问才奇怪。

    他有些怅然:“是啊,她还那么小。”

    “问雅的事情在我们族里是禁忌,我们并不是不想待她好,而是这样做就是在竭力待她好。”

    “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

    “我没找到,但以后一定会找到。”

    安归定定看着手里的碗,不仅是说给阿容,也是对自己的承诺。

    “我不知内情,便不多问了,那她平日喜欢吃什么,我给她做。”

    安归抬眼笑道:“这个可以,她饭量也大,一碗云吞不够,就做浆水面好,她爱吃酸的。”

    “你们这有浆水吗?”

    安归笑容顿住:“好像没有。”

    “算了,我寻思点别的吃食。”

    浆水寻不到,醋倒是有的。

    阿容做了一锅红油酸汤面,一半带给问雅,一半留给安归。

    安归找了个食盒装了两大碗,就领着阿容一起去看问雅。

    女童住的帐篷很偏僻,既不靠近主帐,也不靠近外围,而是和那栋木屋离得很近。

    阿容跟在安归身后,很快见到了小小一只的女童。

    她踩在石凳上,对着面前的铁台一锤一锤地挥舞,而她捶打的东西却是一块像心脏的肉块。

    每次铁锤落下,那猩红的肉块都会浸出血色,但那小锤子底端却干干净净,就好像把血吸干净了。

    铁锤砸在肉块的声音听得阿容头皮发麻。

    她现在是有点相信张庸所言,各部落信仰的真神绝对有些不凡,不然怎会在一个小女童身上频频出现古怪。

    除了首领,问雅是唯二可以进入木屋的人。

    因为,她是月华所生。

    “鸭鸭,看看二哥给你带来了什么,你老喜欢的酸汤面。”

    安归殷勤打开食盒,端出两大海碗的面,然后就下意识伸手去揪女童的小脸蛋。

    白嫩嫩,肉乎乎,手感极佳。

    问雅默不作声用小锤敲打安归手背,安归顿时就像万钧之力砸了一下,疼得缩回了手。

    问雅并没有被两碗酸汤面诱惑住,尽管方才她以不到三个呼吸的瞬间干掉了一碗云吞。

    她偏头看向站在角落的阿容,平静道:“你想要什么?”

    阿容这回站得近,看清了她的大眼睛。

    漂亮且明亮,却拥有着野兽才有的竖瞳。

    被这样一双眼盯着,阿容有种由内而外都无所遁形的错觉。

    可能这就是人形X光的威视吧。

    “我说了,你便愿意给我吗?”

    阿容笑道,还是一副柔和温厚的虚伪皮囊。

    “只要你付出的代价足够。”

    问雅依然平静。

    赫兰然却觉得这话重了,轻拍了一下问雅的头,拿出身为长姐的气势来。

    “雅雅,要讲礼貌哦,那是你阿容姐姐。”

    安归跟着附和。

    “就是,鸭鸭要做个尊敬哥姐的乖孩子!”

    问雅就很无语。

    她从未对安归和赫兰然礼貌过,也不知道她的老父亲又从哪个沟里捡回来一个面如观音,心如蛇蝎的姐姐。

    问雅除了力气无人可敌,还有一项能力,那就是感知情绪。

    就刚才,阿容笑得最温柔的时候,她却感受到一股浓重的恶意。

    “那还是算了,我手头并不富裕。”

    阿容虽然没有她这般神异的感知,但天性谨慎,从方才的对话中,她已经感触到问雅对她的抗拒。

    她也确实对问雅的神异,对禺知的传说,对整个世界的存在产生过怀疑。

    有那么一瞬,她是想拐跑小萝莉,做个解剖看看她到底哪里不同。

    但很可惜,她前世并未学医,今生也未具备作案手段。

    至于张庸期待的哄诱,阿容更觉得不行。

    这小丫头活得跟个天山童姥似的,招惹不起。

    问雅见她退缩,也不废话,放下小锤,拿起碗筷,张开大口。

    吸溜吸溜,面没了;

    咕噜咕噜,汤没了;

    好了,再重复一遍,两碗都很干净。

    她摸了摸圆滚滚的小肚子,真诚夸赞道:“你做的真好吃,下次再做吧。”

    “谢谢,下次一定。”

    吃了败仗的阿容并不想多待,敷衍几句,就想回帐篷里开始闲躺。

    但安归和赫兰然都兴致勃勃准备带她体会草原上的风土人情。

    啊,真的,宅女真的很讨厌这种团建类型的活动欸。

    阿容忧虑道:“我得赶紧回姑臧了,一我未曾跟主家请过假,二来也担忧追月,实在不能久留。”

    “啊嗯,嗯哼哼,要留下来啊。”

    赫兰然抱着阿容胳膊哼唧哼唧。

    安归紧随姐姐步伐,有条有理道:“我让人帮你说一声就好了,我们现在跟王氏又签订了合约,关系很好的。”

    “至于追月你不用担心,今天一大早,送圣水的族人就回来了,他们说追月很好,就在养在王府后头。”

    赫兰然听完就更理直气壮扒着阿容不放,差点把脸埋阿容胸口。

    阿容没什么波涛起伏,但总归是小有羞涩的。

    “就是嘛,阿容最好了,留下来陪我玩一下嘛。”

    赫兰然眨巴眨巴大大的猫眼,眼神干净纯粹得像个小孩子。

    她的确是个小孩子,虽然外貌长相都像是二十多岁的小姑娘。

    但心性却要锐减几岁。

    因为小时候高烧不退,是真的智商有碍。

    想起张庸所言,禺知首领两个女儿都有缺陷,阿容的心忽而就软了,撸了撸赫兰然脑袋,笑应。

    “好呀。”

    她本来就想留下来,如此这般不过是以退为进,惺惺作态。

    渣女是不会有良心的。

    一直渣一直爽。

    “好耶!”

    姐弟两个都笑得很开心,连带着阿容虚伪的笑容都有了一丝真意。

    赫兰然和安归带阿容来到落风谷,这里的盘河支流更大,露出的石床更广,里面还有些晶莹剔透的彩石。

    阿容眼尖捡到了一颗小小的红玛瑙,顿时就爱上了这个聚宝盆。

    于是就开始像小仓鼠一样,这里瞅瞅,那里闻闻,瞪得眼尖都酸了,还是没能找到第二颗。

    她顿时暗骂,诡计多端的小河床,居然以区区玛瑙,骗她肝心肝神。

    哼,从此刻起,她要视金钱如粪土。

    捡宝石热消退后,安归也提了一长串的地羊回来。

    所谓地羊就是北漠草原上的一种鼠类,不过与现代人人喊打的地沟老鼠不一样,这个地羊全身都是宝。

    骨头可药用,皮毛柔软,其肉也是鲜美非凡,是难得的野味。

    阿容一瞅,有些不能接受,再瞅,还挺丑萌丑萌的。

    可以可以,吃了它!

    赫兰然接过几只地羊,一边剥皮一边嘀咕:“瘦不拉几的,你说你都冬天了,怎么不多养点膘啊,这么点肉,我烧起来都好麻烦。”

    咽气的地羊:“……”

    安归也叹气道:“肥,草原苦,瘦,草原也苦。”

    阿容觉得很有哲理,问道:“怎么个意思?”

    “肥当然是因为它们啃得草根多,草原到处都是洞,不是兔子就是它们,一个个都是小祸害。”

    “瘦的话,就代表草原食物不多,连草都生长艰难,我们来年的牛羊就不会有充足的草料了。”

    阿容点点头道:“那就多吃一点。”

    趁着赫兰然在处理肉,安归叫来阿容跟他一起爬到山坡上。

    坡下的赫兰然就像一只小小的蚂蚁,勤勤恳恳再那儿挖内脏。

    “知道这里为什么叫落风谷吗?”

    “有风?”

    名字不都表明了吗?

    安归点点头,不知道从哪里拔了一根羽毛。

    看颜色灰突突的,好像是老鹰的毛。

    “你看。”

    安归松开手里的羽毛,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羽毛居然无风自起,就像一只活的幼鸟一样,自由自在地翱翔于谷地。

    这毛不是那种一点风就能吹起的绒毛,它是那种翅膀尖上承担风力的翎毛。

    “以前,草原上所有的地方都跟这里一样,我们禺知的天马就踏风而行,可惜,如今的马儿已经没有这样的神异。”

    阿容陷入深深的思考。

    现在回去拜神求佛还来得及吗?

    “这里是有风的,你闭上眼睛,就能听到了。”

    说着,安归便闭起了眼睛,伸开双臂拥抱空气。

    阿容觉得这姿势挺中二的,但安归做得很虔诚,虔诚到阿容都觉得他剑眉之上多了一丝神性。

    头皮发麻的感觉又来了。

    阿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被这样的那样的传说洗脑,但她觉得,既然都重生了,那为什么不脚踩科学和神学两条船呢?

    试一试,反正又不亏。

    于是她也闭上眼,但没张开胳膊,中二之举有损她理性沉稳的形象。

    起初,是什么也没感觉到。

    是有点微风拂面,但就是很正常的风,没什么异常。

    耳边也有些稀疏的虫鸣或鹰啼,但当阿容渐渐沉下心来时,她感觉整个人都变轻了。

    就像是四面八方迎来了风,将她温柔地托起,纵容她驶向风所能及的任何一处。

    她乘上了风,又听到了声音,是风的笑语。

    风声中还夹着一种空灵的,带着回音的异兽清鸣。

    “你们确认不入轮回?”

    “是,我们确认。”

    一道来自亘古先灵的声音传入阿容脑海里,惊得她立刻回神。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睁不开眼,身边温柔的风也崩溃消散。

    什么都没有,她飞不起来了。

    而她,还在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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