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楼下的闫文似乎和花园融为了一体,像是一颗石头,一堆枯叶。袁世雄很想知道他究竟在干什么,为什么要以这样奇怪的姿态,蹲坐在人武部这么庄严的单位花园边。

    会议预期还要一个小时才能结束,这时,天空又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天地逐渐一色。秘书小马上前对袁世雄低声说道:“领导,可以开始了......”

    袁世雄看着窗外“哦”了一声,缓缓来到会议桌前,庄重地读起了文件。

    今天来人武部办事的人很少,只有零星几个,他们都从闫文身边经过,但没有一个人发现这里蹲着个人,他就这么浑然天成地蹲着,用自己的脑袋为这朵小花挡住了飘落的雪花,闫文心里暗笑着,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闫文觉得,自己能有幸庇佑它,是不可多得的缘分,只要自己不离开,对它来说,当下便是春天了。

    雪越下越大,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思绪很快回到了现实当中。闫文在心里重新思忖了一遍待会见到袁世雄后,该和他说些什么,如何说,思忖完,又做了一阵内心的自我斗争,最后,他伸出手,在小花的旁边写了一个小小的“善”字,自言自语道:“天堂也有尽头啊,化作尘泥,祝来年开得更旺......再见。”

    他拾起发麻的腿,抖了抖头上的积雪,一转身,就看到了身后站在台阶上的袁世雄。

    袁世雄面无表情,空洞的眼神穿过闫文的肩膀,望着大门外被白雪覆盖的马路。

    “袁领导......”闫文走到他面前,仰着脖子打了声招呼。

    “哦......闫文来了......到我办公室坐坐?”袁世雄这是第一次听到闫文说话,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意外,仿佛是在等一个肯定要来的人。

    “好......”闫文刚想踏上台阶,发觉气氛不是自己预期的那样,便又补充了一句:“好大的雪。”

    话没说完,袁世雄已经转过身往楼里走了,闫文跺了跺脚,拍了拍肩膀上的雪花,快步跟了上去。

    袁世雄的办公室相当简洁,靠窗户放置了一套老式的办公桌椅,正后方摆着一个饮水机和两张铁皮玻璃柜,柜子里面各种文件盒子塞得满满当当,办公室中间是两张枣红色木头沙发,沙发中间的茶几上堆着一沓资料。

    闫文没有落座,而是等袁世雄从饮水机里拿出一个一次性纸杯,接了杯开水放到茶几上后,说了句“谢谢领导”,才坐了下来。

    袁世雄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发现办公室的门开着一道缝,刚要起身,就听见门外小马的声音:“领导,我把门给您关上。”

    “好,谢谢啦。”

    袁世雄这才把目光落到闫文身上。

    闫文礼貌性地笑了笑。

    “会说话......那就好办多了。”袁世雄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耻笑,“长话短说,你和他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袁世雄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何镇宁。

    闫文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领导,我把他收留在家一个月,你收留了一周,我希望都算到我头上,把你从这件事里择出来。”

    袁世雄一愣,马上说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心理成熟的人,没想到还有这么天真的想法......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闫文了解他的性格,却没有迎合,直勾勾盯着他说:“你答应我,我才会回答。”

    袁世雄说:“你今天能来找我,秦小姐一定提前把情况都给你说了,所以你不要心存侥幸,你是你,我是我,我只要一个答案。”

    闫文笑了笑说:“袁领导,我能来找你,你也该猜到,我是想来把这件事画上一个句号的,既然你不答应,那也没什么,论性质,我俩都是三年以上五年以下有期徒刑,那到时候咱们,在里面说吧。”

    闫文说完,拿起杯子喝了口水,起身就往门口走。

    他以为袁世雄一定会拦住他,可是直到他走出办公室关上门,依然没有听见袁世雄挽留自己的声音。

    闫文摇头一笑,心说:“难怪能成为何镇宁的朋友,一丘之貉!”

    他没有回头,径直走到车跟前,打开车门发动车子起步,临出门前又看了一眼后视镜,袁世雄还是没有出来。

    “那就这样吧,你是你,我是我......时间都不多了,多陪陪家人也好。”闫文开着车子慢慢行驶在空旷的大街上,他一边开一边想:“值了......能为英子,这么疯狂一番,也算不负青春吧。幸好我还能回头,甚至还有袁世雄作伴......”

    想到袁世雄,袁世雄的车就开到了闫文的车前,闪着右转向灯示意他靠边停车。

    “还是来了。”闫文满意地笑了笑,跟着袁世雄的车往前走了一小段,拐进了一个室外停车场。他们俩停下车,同时打开车门。

    “上我车上来。”袁世雄率先招手。闫文关上车门,裹紧衣服,小跑进袁世雄的车里,坐到副驾驶位置上。

    “闫文,我特别好奇,你为什么要替我背这个黑锅?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恩情,甚至可以说,我除了上次给你补了颗牙之外,咱们基本算是没什么交情了,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闫文把面前的空调叶片往侧面拨拉了一下,直接了当地说:“袁领导要是能答应我的请求,我就能告诉你所有的事情。”

    袁世雄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说:“还真让你把我给杠住了,不过我要提醒你,我包庇何镇宁的事,已经给上级汇报过了,而且处理文件也下达了,刚才的会议,是我专门为交接工作而召开的,从明天开始,我就正式离开单位,接受公安部门的谈话了,你觉得我的问题,你能揽得下来?”

    闫文没想到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不过他敢肯定的是,轮到自己的那一天,绝对做不到像他这么坦然。

    袁世雄微微一笑,说:“但是关于你的情况,目前知道的人只有我和秦小姐两人,我之所以没有上报,也是出于私心......小妍昨天跟我说了很多,你这段时间对她的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如果接下来,我们两个都关进去了,对小妍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我和秦小姐一致认为,暂时将你的事按下不表,等小妍顺利完成高考后,你自己去找公安机关坦白。”

    闫文听完,沉默了一会说:“小妍有秦静瑶和王一霖照顾......我今天下午处理完一点私事后,明天就去派出所说明情况。”

    “胡扯!”袁世雄说,“仅存的一点录像证据,都在我的手上,你要是去派出所,他们会以为你是神经病,把你赶出来。所以说,你就算去自首,也得先从我这里拿走证据才行。”

    闫文彻底愣住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袁世雄会因为他的战友,把整件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我现在只需要你告诉我,你与何老三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

    面对袁世雄的逼问,闫文想起自己给秦静瑶的回答,但是这个回答在袁世雄这里肯定说不过去,可要是自己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自己和他全都入狱,那英子以后的生活,就真的没有任何保障了。

    闫文原本想替袁世雄揽下罪名,然后求他给英子一笔合理合法的财产,这样一来,自己就算入狱,也没了后顾之忧。

    袁世雄见闫文沉默不语,知道他一定在做思想斗争,便没有继续逼问,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熟练地点上后,落下一半车窗玻璃,缓缓地将口里的烟雾吐了出去。

    “我也点根。”闫文说完,直接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自己点上抽了起来。

    两个男人在大雪天的车里,一人一支烟,很快抽得满车厢都是浓烟,闫文把烟蒂放进烟灰缸,袁世雄问:“接着抽?”

    闫文摇摇头说:“我可以继续照顾小妍直到她高考结束,然后去自首,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说吧。”袁世雄关上车窗,双手放在方向盘上,侧着身子看着闫文。

    “我谈了个女朋友,希望在我入狱后,能给她争取一些生活保障......我是说何镇宁留下的钱。”

    “争取多少?”

    闫文想了想说:“三百万。”

    这个数字显然出乎袁世雄的意料,他冷哼了一声,说:“三百万,你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

    闫文说:“我本来要说四百万的,但何镇宁答应给我五十万,我自己也用不上,都给她。”

    袁世雄不解地说:“何老三糊涂吗,他怎么会答应给你五十万?”

    闫文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手机的的相册给袁世雄看:“这是他留下的支票,面额加起来一共一千三百万,我只要零头。之前我是打算一半给小妍,一半给我女朋友的。”

    袁世雄看完照片后冷笑一声,说:“你这算盘打得不错,敢问你这女朋友,她什么来路,值得你这么冒险?”

    闫文淡淡地说:“她叫英子。”

    要不是坐在车里,此时的袁世雄肯定会原地跳起来。纵然没有跳,他还是全身猛地一震,愕然地盯着闫文的眼睛。

    闫文苦笑了一下说:“你昨天还见她了的。”

    袁世雄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确认道:“就是何老三那个......英子?”

    闫文点点头说:“你觉得她有资格得到三百万吗?”

    袁世雄不再说话,他把目光从闫文脸上移到车窗前的引擎盖上,平复了一会心情后问道:“你们认识多久了?”

    闫文说:“何镇宁为了把她从我身边抢走,派人把我打成了哑巴......”

    袁世雄“呵”了一声,自顾自地摇着头说:“难怪......难怪......原来如此啊......站在你的立场上,何老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闫文反问:“站在你的立场上呢?”

    袁世雄抽出两支烟,一支递给闫文,一支塞自己嘴里点上,把打火机递给闫文说:“站在我的立场......你就是个杀人犯。”

    “可证据表明,人不是我杀的。既然命没有要成,那我就替英子要点钱,不过分吧?”

    “过分不过分,人都死了......既然你的诉求是这样,那我就再说说我的诉求吧。”

    “你说。”

    “把小妍的户口落到你名下,保障她的合法权益,这是其一;其二,你帮我找出真正的凶手。”

    “警察都找不到,我能找到?”

    “楚局说了,只有你能。”

    “楚局?”

    “没错,秦小姐的父亲,我的恩师。你要是能答应这两点,我们就立君子协定。”

    闫文这才感觉到,自己身边这个局,竟然是如此之小,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那个举棋不定、落子无悔的操盘者,可是到头来,终究没能逃脱“棋子”这个名副其实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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