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司南行单膝跪礼禀告:“关家司南。”

    长公主似乎受了惊吓一般,跌坐在椅上:“你,抬起头来。”

    司南抬头,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端详着司南,尤其是他那双狭长的凤眼。

    其余之人不免惊诧,却不知其事。

    只见司马恺走到堂中,一把拉起司南,笑着对长公主说:“姑母不知,司南是关家能人。上次关家插旗,司南以一人之力定帆,可是羡煞侄儿了。侄儿正缠着他教我此能。待侄儿学会,便可回东海之滨卖弄一番,也好博得一众佳人青睐。”

    长公主回过神来,对司南摆摆手道:“你且退下吧。”

    司南应诺退下。

    司马恺也回座坐下。梧桐侧脸对他点头示意,报以一笑。

    长公主清了清嗓子,平复心神,遂对众人说道:“诸位所献仪礼,本主皆喜爱之。诸位有心了。曲水流觞是花朝宴的传统。我大晋素来看重诗词歌赋之才能,先帝曾引水洛都置曲渠,最多时有千人共唱,已成大晋风骨之写照。为缅怀先帝,我等不如移步堂外曲池,各抒情怀,以告四方神灵!”

    众人允诺,随长公主移步园内曲池,各自坐好。

    梧桐坐在左侧池边,千山、暮雪侍立在旁。左右还是司马恺和司马胥等人。

    此时的曲池俨然分为三大阵营,司马皇族并十二行之人坐在左边,以李胡为首的洛都士族坐在曲池右边,不想惹事的商贾和民间雅士坐在曲池中段。

    长公主也落座正中主位,左右看了看,不禁皱起眉头,在朝花宴上从没出现过皇族和世家如此泾渭分明的场面,一切都是因为这个被称为“梧桐娘子”的人。她的眼神忍不住飘向了角落里站立的侍卫们,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司南何在?”

    司南行至长公主面前,行礼道:“长公主有何吩咐?”

    “你献礼有功”,长公主和蔼地说道,“吾见你如见故人,也算合了眼缘。你也去曲池吧。听闻你身手不错,想必心肠侠义,可歌其怀。”

    司南允诺。自有仆人在曲池旁加座。司马恺高举双手,对司南呼道:“司南,这里!”

    奴仆也十分有眼色,把座加在了司马恺旁边。

    司马胥脸色怪异地看着司马恺:“狍子,你父王该笑了。这下倒是省了哺子钱了。”

    司马恺给他一飞白:“你就是个憨子。”

    其余之人虽有些意外,客随主便,倒也无法说什么。

    长公主接过犀牛角制成的觞,放于流水中。

    这处曲池打造得颇妙,流水由右向左,在两端接口处设计了一个小坡度,由一个引水竹筒连接,因而流水循环往复。

    梧桐对此并无兴致,盖因前来诸人皆是请人提前润笔,或早有腹稿,只待觞停念出而已。如杨苑所吟的其中几句,“鹤鸣悠悠,冷月当空。冥归太虚,夫嗟何求”,便得数人追捧。

    每人座前有一高几,上置酒水、果子、点心。梧桐一边自己吃,一边递给身后的两个婢女。暮雪嘴里包着吃食,看起来像极了松鼠屯榛子。梧桐不觉好笑,倒没注意池中之觞。

    只听得一女子唤她:“关家小姐,该你了。”

    梧桐这才发现一觞停在她座前的池边打着漩。

    “听闻关家女走商于西域漠北”,杨闻丰笑着对众人说道,“不如给众人来上一曲胡女小调。”

    胡谈墨击掌大赞:“妙!我府中也有西域胡姬,可惜只得软骨入媚之舞,却从未听过胡地之吟。”

    众人听言,皆看向梧桐。

    杨苑持杯,以袖掩口,只用双眼盯着梧桐。杨芙思浅,嘴边早已挂上幸灾乐祸的笑,就等着看梧桐出丑。

    司马胥打开折扇,扇了扇,轻佻地说道:“行商胡地,就得唱胡曲?那开粮行的,唱什么?数米歌?我记得杨家先祖也是商贾吧。胡家不是一向自夸‘其祖耕读,韧而所成’吗?那怎么不吟唱一曲粜米歌?”

    司马恺噗嗤一声笑出来,手锤高几,学着农人般吟唱起来:“粜米,粜米,换布……换铢……”

    司马皇族之人,饶是自负沉稳,也笑不可遏。十二行之人有所顾忌,不敢出声,皆埋头掩饰。

    胡谈墨怒起,砸杯大吼:“司马恺,你欺人太甚!”

    杨闻丰阴沉着脸和胡谈墨站在一起,杨苑杨芙也满脸怒容。

    杨芙更是尖声呵斥:“你算什么东西!!”

    杨苑本想阻止,却已来不及,见杨芙已然骂语出口,只在心底暗骂“蠢货”,此时也无可奈何,到底须以家族颜面为重。

    司马胥掀桌跳起,大骂:“你们又是什么东西!”

    长公主见宴会竟出这样的事,一时也被杨胡两族的猖狂所震怒。她沉下脸,厉声呵止:“放肆!我司马皇族岂容臣下庶女辱骂!”

    曲池一边的司马皇族皆已起身,怒视杨胡两家之人。士可杀不可辱,东海王再不济也是皇族,乃先帝亲封的锡土之王。杨氏今日可辱东海王,那明日便会是诸王。这杨家的心太大了,一个庶女都不把皇室放在眼里。可想而知,杨氏太皇太后是怎么想的!杨氏丞相是怎么想的!要知道承认一个傻皇帝,是诸王对士族的妥协,也是诸王之间互相制衡之法,并不表示诸王就怕了杨胡两族。大晋世家多得是,依附于皇族才能得到更大的利益。再说先帝七子都手握募兵之权,究竟几数,连杨丞相都不明了,因而在这十四年里,几方人马还算相安无事。

    见长公主动怒,其余商贾皆跪地劝告:“请长公主息怒!”

    胡谈墨看向长公主,质问道:“难道长公主就纵容司马皇族辱骂朝中重臣的先祖。若我等咽下这口气,先祖之灵如何安抚?要我这些后人做甚?”

    “若要分辨起来,梧桐才是苦主吧!”梧桐走过来,高声语道,“梧桐之家却为商贾。天下百业,缺一不可。樵夫伐薪,渔民撒网,乃是本职。梧桐行商,贩走胡地,又如何?梧桐本是长公主所请之人,你们却几番针对?梧桐不知为何,难道说皆因梧桐是商贾之后?士农工商,所以商贾就是最低贱的,可以任尔折辱?”

    司南、甲一与千山、暮雪紧随其后。十二行之人也起身站在梧桐身后。

    胡谈墨指着梧桐骂道:“你!巧言善辩,不怀好意!”

    长公主呵斥道:“够了!关家梧桐受本主之邀,尔等的确不该羞辱于她。尔等家风何在?本主这里不是翠红坊,由得你们任意胡为!”

    杨闻丰满脸愤恨之色。胡谈墨更是欲转身走人。杨苑一把拉住他,轻身说道:“此时欲走,道理全无。”

    杨苑走到几人前,向长公主行了一礼:“吾妹失言,杨苑必禀明家父,严厉惩治。但其情可悯,任谁听闻先祖被辱,皆不会无动于衷。还望长公主谅其年幼冲动,口不应心!”

    长公主面无表情地盯着杨苑,心道此女心机,全然不提梧桐所言,却用先祖受辱来为杨胡二氏开脱。若她强为关家女做主,恐司马皇族羞辱朝臣、步步紧逼的流言就会四散出去。杨苑这是在让她选择,要么梧桐受辱,要么朝臣受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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