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吴生3
“如今你想要回南海早已不是难事，为什么不走。”
无骨虫止了哭声，两只黑乎乎眼睛泛起一圈红印，不敢直视棺爷，垂下脑袋道：“是想走的，早就想了。可是……又想看着他成亲，成亲了又想看着他的孩子出生。”它微微抬头，看着前头吴生的背影，委屈巴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它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他的体内待得越久渐渐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了，那孩子哭它也在哭，那孩子笑它也笑，那孩子伤心流泪，它也能感受到同样的心痛。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才发现时间在人的身上会是如此短暂，而这么短暂的岁月里却都未必能做到一直相伴，他的父亲没能做到，他的妻子也未能，而它更不能。
它使劲甩了甩头，将眼眶中最后一滴小水珠甩了出去。
“这次，我是真的真的下定决心要走了。听见他说要回来，所以我打算与他一同回到伊水村，再看一眼那个人，就当是道个别再走，绝对不会再多留一刻。”它将身子立的直挺挺的，对着棺爷保证似的说道，“请您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真也好假也罢于棺爷而言并没多大关系，他吓唬它无非也是有意逗逗它。
他能探知这只灵虫的确没有做过其他害人的事，而那吴生因这只灵虫失了骨气是真，但这逆改的命途也不单单是这只灵虫的缘故，非用天上的话来说便都是天意，否则也不会任由它在一个凡人体内这么多年。这些东西他懒得管，天意不天意的，他也只觉得是糊弄人的借口罢了，但只要有人信，那就是一套好说辞，他又何必多管闲事。
“你既在吴生体内这么久，对伊水村想必也是尤为熟悉。你可在这见过鯩鱼的踪迹？”
“鯩鱼？”无骨虫的的小脑袋晃了两下，沉吟了片刻后又伸直了几分，“我若没记错，吴生小时候就救过一条，后来那鱼不知道怎么的又不见了，再后来整个村子的人好像都在找它们。”
棺爷默声，抬眼见走在前头的二人停在村口盯着一块木牌子看便也走了上去。
他走了几步后停下，却不是因为那块木牌上头的字，而是因为这个村子的气息，他扫了一眼，视线最后落在远处的一棵榕树处。
“怎么了，那儿有什么东西吗？”无骨虫顺着他的视线探着脑袋一个劲的张望。
“你没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劲吗？”
棺爷指尖微动，困住无骨虫的金光立即散去。
没了束缚它依旧乖乖的停在半空中，听棺爷所说后凝神又望了望那个方向，然后又绕着棺爷的周身飞了一圈，最后重新回到他身前。
“确实不对劲，这里怎么会有灵术，而且居然还有一丝妖气，太奇怪了。”
“外人来此，请务必于日落前离去，伊水村不收外人留宿。”祁风将木牌上的字念出，心中不禁开始愁闷眼看着天色渐晚，这儿不能留宿，前后也不见有别的落脚之处，总不会又要他在那棺材里睡一宿吧……
吴生微微躬身，凑近了些木牌，又念了一遍上头的字奇怪道：“伊水村什么时候有这规定了？我记得我离开前都没有这东西。”
无骨虫闻声也摇了摇头：“从来没有的。”
“对了祁兄弟，还一直未问，你们来这儿是游玩还是寻人，在这可有认识的人？”吴生忽然问道。
祁风看向已经站在身侧的棺爷，无声的问他到底怎么个意思。
棺爷看了他一眼，对吴生说：“没有。来这寻样东西而已。”
吴生张了张嘴，还是将想问的话咽了回去，拿眼悄悄看向祁风。
祁风立刻会意，悄悄点头回应他：正常了正常了。
“阿生？”
一个身着道服模样，年纪与吴生相仿的男子在不远处觑眼瞧了半天才小跑了过来，在吴生面前站定。
“真的是你啊！你回来啦！”他一掌拍在吴生的肩头，随后又一把紧紧抱住他，笑得合不容嘴。
吴生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将他轻轻拉开，看着他道：“是我，我回来了。这些年还好吗，陈宁。”
“好啊，我反正就这样了，在这里一辈子，挺自在的。”他摸了摸鼻子，笑成缝的眼随着他再次呼落在吴生肩头的手掌瞪得滚明亮，“你，你的口吃好啦？你不结巴了！”
吴生揉揉肩，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陈宁笑得放开手，还想再说些什么，视线划过他落向站在他身后的二人这才收了话，问：“他们是？”
“他们与是我在路上结识的，正好也到伊水村便一起了，这位是祁风祁兄弟，这是他兄长叶关。”吴生一一介绍，未曾留意他说到叶关这个名字时棺爷微微眯起的双眼。
祁风有意的躲开了视线，却正对上陈宁一双满是探究的眼，二人皆是微微一愣随后相视一笑。
吴生又对他们介绍起陈宁来，“这是陈宁，与我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陈宁点头，“两位可是到伊水来游玩的？”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又看向那块木牌皱眉道，“唉，这天也不早了，伊水村如今不留外客过夜，这可怎么好。”
都还没等他们开口，这就已经开始赶起人了？
“我正想问呢，这木牌是什么时候立的，怎么突然有这么个规矩了？”吴生疑惑道。
“唉，你不知道，自你走后咱伊水村这些年大大小小也出了不少事，外乡人也不知从哪听说的我们这儿有什么宝贝，一个个都赶来借留宿之名，入夜寻宝闹得这里不得安宁，这才立了这样的规矩。”陈宁解释，视线有意无意的扫向祁风二人。
“原来是这样。”吴生微微叹气，“我也是真的太久没回来了，这期间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事。”
陈宁神色微动，不消一刻就又复于平静，笑道，“可不是嘛。”
“那他们……”
“那我们可得紧着点时间了，免得误了时辰让人误会再给轰了出来。”棺爷极为自然的接过陈宁的话侧身对着祁风开口，眼中露出很是失落的神色。
祁风扯了扯嘴角，论阴阳怪气这一套还得是棺爷。
“我们还是先进去。这里前后也没客栈，晚上你们又无处落脚，你们若不嫌弃，就去我那凑合一晚吧。”吴生想也没多想的就要收留他们。
陈宁在一旁微微拉着他，“吴生，这不好吧，要是被发现了……”
“人既是我带进来的，真要出了事我会负责的，而且我相信他们。”
这话让祁风心头一震，说起来他们也不过是才刚见面，他对他们分明一无所知竟都愿意如此相信，某人不过才微微卖了一点苦就这般毫无芥蒂的接纳他们，甘愿担下违背村规的责任，心善的令祁风都觉得过意不去。
“你不必……”祁风刚要说话就被棺爷打断，“那就有劳了。”
陈宁见状，有些着急的再次想要阻止，“吴生！你怎么老毛病又犯了，我是为你好，真出事，你负得了什么责啊！”
吴生有些惊讶于他的反应，随即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没事的。我那一间小破屋，引不起什么注意。再说这会儿天也还没黑，你要再与我在这拉扯，可就真黑了。”
陈宁看着他，许久才长吐一口气，妥协道：“那好吧，不过你们先去我那坐会儿吧，你那屋子我还得给你收拾收拾，隔了十几年别说睡人了，站都没法站。”
“不用，我自己收拾就行，不用你忙活。”
陈宁懒得再与他说话，一把拉住他的手就往他家的方向走，嘴上忍不住抱怨：“你说说你，自从走了之后，回来过几次？有了媳妇就忘了兄弟是不是！”
“不是……”
“一回来就跟我犟，我说这你非说那。连让你去我那坐坐都得三请四请了？”
“我不是这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给你收拾屋子怎么了？咱小时候分过彼此吗？我在你家少住了还是你在我家少待了？算了不和你说了，说了都是一堆气。我看你还是结巴的时候好，话少人还乖。”
“……”
棺爷与祁风走在他们身后，隔着一段距离。
“你不会真让人说中，也是来寻宝的吧？”
棺爷懒懒答应，“确实是宝贝。”对上祁风睁得圆亮的眼睛，又补充一句，“与银两珠宝无关。”
“哦。”祁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挪开眼，“那是受祈愿之人所托来寻那那宝贝了。”
但愿别连累了那善良的人就好。
祁风看了眼前头的人，不知是何原因，自踏入这村子起总觉得心慌得不行，胸口被人悄悄揪住似的喘不上气，又像是遗失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空的难受，更奇怪的是总觉得这一切似乎都与这个叫吴生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嗯。”
棺爷静静走在身侧，应了一声，似是在回应他，令他忍不住再次看向他，又听他淡声道，“你往哪去？”
这话不是对他说的，半空之中祁风什么也没瞧见，只见到棺爷的手指冲着某个方向微微一戳，继而又反手一勾。
“我，我想回去看看。”无骨虫被一股力瞬间拉回，虫身四仰八叉。
“带我去个地方再走也不迟。”
无骨虫不停拱着身子，费了老半天劲才翻过身，嘴里呼哧着重气，“去，去哪啊，棺爷？”
“伊水源。”
无骨虫边回忆边说道：“伊水源啊，这个好找。您一直往前走，看见一条小溪，过了木桥再往东绕过几间屋子，接着会看到一片竹林，穿过去再绕过几间屋子就能瞧见一颗极大的好几人宽的榆树，树底下有个池塘，就是那儿了。”
“带我去。”
棺爷只吐了三个字，简洁明了，不容置喙，似乎已将最后一丝耐心都用在了里面。
无骨虫果真不再多言，拿眼偷偷瞥了下他后又小心翼翼的问：“那我可以先去看看他吗？顺路的……而且就一眼，道个别，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
祁风听不见无骨虫的声音，棺爷也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微点了头，
伊水源，方才听棺爷口中提到的这个地方，想必就是他此次来这的真正目的了，他要找的东西一定就在伊水源。可听他与那看不见的东西对话似乎他的法力确实还没有完全恢复，否则这天上地下他要去一个地方又何须别人带路……
“你与那吴生一起，我先去伊水源找东西。这地方没那么简单，你自己多留意。”棺爷的声音忽然在一旁响起，打乱了他的思绪。
听棺爷既然开口了，他自然也就一一应下没有再多问，眼下他法力虽不济，但也没到需要他来担心的地步，只需静待他回来就好。
“等下，这黑缎可会受你的法力影响？不会到关键时刻不顶用吧？我是说，万一我遇到危险。”祁风猛然抬手，指着腕口的黑缎认真的问。
棺爷身子微微一僵，冷冷看了眼那东西后，一字一句道：“不顶用？受我影响？”
黑缎似有感应立即来了脾气，在他话音落下之后就扭动了起来，一圈一圈将祁风手腕原本细白的皮肤勒得隐隐泛红。
“嘶~”
现在主人就在它面前给它撑腰，尤其祁风才质疑了它的能力，哪里还会再听祁风的话，任凭他怎么扯也扯不下。
祁风疼得微微弓身，捂着手腕软声求饶：“好了好了，知道你厉害，是我失言，是我冒犯了，快松一松吧。”
棺爷见他腕口泛红，冷哼一声转开眼，那黑缎立刻就松软了下来，重新乖乖的系在祁风的手腕上一动不动。
祁风揉了揉圈圈红印的皮肤，盯着那蛮横的黑绳子，良久默默叹了口气，什么也不敢想的重新垂下了手臂，任由微风吹散挂在眼角的一滴清泪。
无骨虫回头瞅了眼留在原地略显凄惨的萧条身影，同情的摇摇头，心中暗叹还好自己方才答应的快，不然就它这小身板子可不禁折腾的。
途经几处人家，与不少村民打了照面，小虫子开心的不得了，绕着他们飞了好几圈，热情的唤着他们的名字，自顾自的给棺爷做起介绍。
他们看不见无骨虫，但似乎也看不见棺爷似的，眼神仅是稍稍停留了一瞬便各自继续忙活，平静的就跟没他这个外乡人一样，除了那股淡淡的妖气，自他踏入这伊水村开始就盯上了他，已经跟了一路。
无骨虫突然加速，飞蹿进前头一间茅草小院，消失在屋后。
这小院说是小院，其实就是个用篱笆围成的荒地，里头杂草丛生有半人之高，最高的一株灌木都快超过茅屋顶了。
这就是那吴生的家？
棺爷看了眼这破败的景象，微停了片刻还是走了进去，黑靴踩过荒草，落脚之处草木尽消，留下一道干净的小路。
屋后与屋前无异，荒草遍地将那小小的坟包掩在底下，一眼望去只能瞧见隐隐一角青木。
无骨虫悬在上头，虫身忽然变得晶透发亮，一瞬之间那碑上的青苔还有坟丘上的荒草通通消散化作满天的灰屑，零零碎碎飘落而下，虫身也恢复如初与它们一起缓缓落在碑前。
它将小脑袋轻轻靠在上头，原本只是累了想借力歇息一会儿，可头才刚一搭上，眼睛就忍不住的发起酸，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想起最后一次见他的情景。
这期间的日子短到它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能记忆如新，都能将他们之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记得。
这时候想想做人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数十载，短短一生不必承受漫长岁月的孤苦。
片刻后它扬起脑袋，看着上头的名字，轻声道：“你说说你，为什么要说出让吴生别回来的话，你明知有我在他不可能不听话的，你可想过他这些年的感受？究竟是在惩罚谁？他若在外过得不好怎么办，好在那钱氏是个好人家，只可惜……唉，不说了不说了。”
“我要走了。这次是真的要回南海了，也不会再回来了。”
它起身，又停了许久，虫身又开始泛起红光。
“若再施力，你怕是回不了南海了。”
它知道，但它也不知道怎么了，从他救下它的那一刻起它就不再属于它自己了，每一个决定每一件事它都解释不清，也管不了这么多只想顺心而为。
只想回到最开始时候，它第一次看见这个家的样子。
棺爷抬手轻轻接住无骨的身子，看了眼被它恢复的小院，神色中划过一丝极浅的微波。
就为了这些虚幻耗尽修为，还真是蠢虫子。
无骨虫虚弱的趴在棺爷的掌心，看着逐渐消失在视野里的小院，奋力仰头高呼：“对了，你的小孙子吴明上月画了一幅画，上头有你，颇有几分神韵，可惜没能带来。还有吴生今日也回来了，他一会儿就来看你了啊。”
“还有，告诉你，这些年吴生过得很好，并不是因为我，他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有福报！所以没有我，他一样会很好！你不用担心他！”
“咳咳咳……”喊的太急，一时间气没顺上。
“他听不见。”
棺爷冷不丁的一盆冷水又浇的小虫子浑身透凉。
它吸了吸鼻子，还是卯足了劲最后喊了一句。
“再见了！”
无骨虫止了哭声，两只黑乎乎眼睛泛起一圈红印，不敢直视棺爷，垂下脑袋道：“是想走的，早就想了。可是……又想看着他成亲，成亲了又想看着他的孩子出生。”它微微抬头，看着前头吴生的背影，委屈巴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它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他的体内待得越久渐渐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了，那孩子哭它也在哭，那孩子笑它也笑，那孩子伤心流泪，它也能感受到同样的心痛。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才发现时间在人的身上会是如此短暂，而这么短暂的岁月里却都未必能做到一直相伴，他的父亲没能做到，他的妻子也未能，而它更不能。
它使劲甩了甩头，将眼眶中最后一滴小水珠甩了出去。
“这次，我是真的真的下定决心要走了。听见他说要回来，所以我打算与他一同回到伊水村，再看一眼那个人，就当是道个别再走，绝对不会再多留一刻。”它将身子立的直挺挺的，对着棺爷保证似的说道，“请您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真也好假也罢于棺爷而言并没多大关系，他吓唬它无非也是有意逗逗它。
他能探知这只灵虫的确没有做过其他害人的事，而那吴生因这只灵虫失了骨气是真，但这逆改的命途也不单单是这只灵虫的缘故，非用天上的话来说便都是天意，否则也不会任由它在一个凡人体内这么多年。这些东西他懒得管，天意不天意的，他也只觉得是糊弄人的借口罢了，但只要有人信，那就是一套好说辞，他又何必多管闲事。
“你既在吴生体内这么久，对伊水村想必也是尤为熟悉。你可在这见过鯩鱼的踪迹？”
“鯩鱼？”无骨虫的的小脑袋晃了两下，沉吟了片刻后又伸直了几分，“我若没记错，吴生小时候就救过一条，后来那鱼不知道怎么的又不见了，再后来整个村子的人好像都在找它们。”
棺爷默声，抬眼见走在前头的二人停在村口盯着一块木牌子看便也走了上去。
他走了几步后停下，却不是因为那块木牌上头的字，而是因为这个村子的气息，他扫了一眼，视线最后落在远处的一棵榕树处。
“怎么了，那儿有什么东西吗？”无骨虫顺着他的视线探着脑袋一个劲的张望。
“你没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劲吗？”
棺爷指尖微动，困住无骨虫的金光立即散去。
没了束缚它依旧乖乖的停在半空中，听棺爷所说后凝神又望了望那个方向，然后又绕着棺爷的周身飞了一圈，最后重新回到他身前。
“确实不对劲，这里怎么会有灵术，而且居然还有一丝妖气，太奇怪了。”
“外人来此，请务必于日落前离去，伊水村不收外人留宿。”祁风将木牌上的字念出，心中不禁开始愁闷眼看着天色渐晚，这儿不能留宿，前后也不见有别的落脚之处，总不会又要他在那棺材里睡一宿吧……
吴生微微躬身，凑近了些木牌，又念了一遍上头的字奇怪道：“伊水村什么时候有这规定了？我记得我离开前都没有这东西。”
无骨虫闻声也摇了摇头：“从来没有的。”
“对了祁兄弟，还一直未问，你们来这儿是游玩还是寻人，在这可有认识的人？”吴生忽然问道。
祁风看向已经站在身侧的棺爷，无声的问他到底怎么个意思。
棺爷看了他一眼，对吴生说：“没有。来这寻样东西而已。”
吴生张了张嘴，还是将想问的话咽了回去，拿眼悄悄看向祁风。
祁风立刻会意，悄悄点头回应他：正常了正常了。
“阿生？”
一个身着道服模样，年纪与吴生相仿的男子在不远处觑眼瞧了半天才小跑了过来，在吴生面前站定。
“真的是你啊！你回来啦！”他一掌拍在吴生的肩头，随后又一把紧紧抱住他，笑得合不容嘴。
吴生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将他轻轻拉开，看着他道：“是我，我回来了。这些年还好吗，陈宁。”
“好啊，我反正就这样了，在这里一辈子，挺自在的。”他摸了摸鼻子，笑成缝的眼随着他再次呼落在吴生肩头的手掌瞪得滚明亮，“你，你的口吃好啦？你不结巴了！”
吴生揉揉肩，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陈宁笑得放开手，还想再说些什么，视线划过他落向站在他身后的二人这才收了话，问：“他们是？”
“他们与是我在路上结识的，正好也到伊水村便一起了，这位是祁风祁兄弟，这是他兄长叶关。”吴生一一介绍，未曾留意他说到叶关这个名字时棺爷微微眯起的双眼。
祁风有意的躲开了视线，却正对上陈宁一双满是探究的眼，二人皆是微微一愣随后相视一笑。
吴生又对他们介绍起陈宁来，“这是陈宁，与我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陈宁点头，“两位可是到伊水来游玩的？”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又看向那块木牌皱眉道，“唉，这天也不早了，伊水村如今不留外客过夜，这可怎么好。”
都还没等他们开口，这就已经开始赶起人了？
“我正想问呢，这木牌是什么时候立的，怎么突然有这么个规矩了？”吴生疑惑道。
“唉，你不知道，自你走后咱伊水村这些年大大小小也出了不少事，外乡人也不知从哪听说的我们这儿有什么宝贝，一个个都赶来借留宿之名，入夜寻宝闹得这里不得安宁，这才立了这样的规矩。”陈宁解释，视线有意无意的扫向祁风二人。
“原来是这样。”吴生微微叹气，“我也是真的太久没回来了，这期间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事。”
陈宁神色微动，不消一刻就又复于平静，笑道，“可不是嘛。”
“那他们……”
“那我们可得紧着点时间了，免得误了时辰让人误会再给轰了出来。”棺爷极为自然的接过陈宁的话侧身对着祁风开口，眼中露出很是失落的神色。
祁风扯了扯嘴角，论阴阳怪气这一套还得是棺爷。
“我们还是先进去。这里前后也没客栈，晚上你们又无处落脚，你们若不嫌弃，就去我那凑合一晚吧。”吴生想也没多想的就要收留他们。
陈宁在一旁微微拉着他，“吴生，这不好吧，要是被发现了……”
“人既是我带进来的，真要出了事我会负责的，而且我相信他们。”
这话让祁风心头一震，说起来他们也不过是才刚见面，他对他们分明一无所知竟都愿意如此相信，某人不过才微微卖了一点苦就这般毫无芥蒂的接纳他们，甘愿担下违背村规的责任，心善的令祁风都觉得过意不去。
“你不必……”祁风刚要说话就被棺爷打断，“那就有劳了。”
陈宁见状，有些着急的再次想要阻止，“吴生！你怎么老毛病又犯了，我是为你好，真出事，你负得了什么责啊！”
吴生有些惊讶于他的反应，随即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没事的。我那一间小破屋，引不起什么注意。再说这会儿天也还没黑，你要再与我在这拉扯，可就真黑了。”
陈宁看着他，许久才长吐一口气，妥协道：“那好吧，不过你们先去我那坐会儿吧，你那屋子我还得给你收拾收拾，隔了十几年别说睡人了，站都没法站。”
“不用，我自己收拾就行，不用你忙活。”
陈宁懒得再与他说话，一把拉住他的手就往他家的方向走，嘴上忍不住抱怨：“你说说你，自从走了之后，回来过几次？有了媳妇就忘了兄弟是不是！”
“不是……”
“一回来就跟我犟，我说这你非说那。连让你去我那坐坐都得三请四请了？”
“我不是这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给你收拾屋子怎么了？咱小时候分过彼此吗？我在你家少住了还是你在我家少待了？算了不和你说了，说了都是一堆气。我看你还是结巴的时候好，话少人还乖。”
“……”
棺爷与祁风走在他们身后，隔着一段距离。
“你不会真让人说中，也是来寻宝的吧？”
棺爷懒懒答应，“确实是宝贝。”对上祁风睁得圆亮的眼睛，又补充一句，“与银两珠宝无关。”
“哦。”祁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挪开眼，“那是受祈愿之人所托来寻那那宝贝了。”
但愿别连累了那善良的人就好。
祁风看了眼前头的人，不知是何原因，自踏入这村子起总觉得心慌得不行，胸口被人悄悄揪住似的喘不上气，又像是遗失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空的难受，更奇怪的是总觉得这一切似乎都与这个叫吴生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嗯。”
棺爷静静走在身侧，应了一声，似是在回应他，令他忍不住再次看向他，又听他淡声道，“你往哪去？”
这话不是对他说的，半空之中祁风什么也没瞧见，只见到棺爷的手指冲着某个方向微微一戳，继而又反手一勾。
“我，我想回去看看。”无骨虫被一股力瞬间拉回，虫身四仰八叉。
“带我去个地方再走也不迟。”
无骨虫不停拱着身子，费了老半天劲才翻过身，嘴里呼哧着重气，“去，去哪啊，棺爷？”
“伊水源。”
无骨虫边回忆边说道：“伊水源啊，这个好找。您一直往前走，看见一条小溪，过了木桥再往东绕过几间屋子，接着会看到一片竹林，穿过去再绕过几间屋子就能瞧见一颗极大的好几人宽的榆树，树底下有个池塘，就是那儿了。”
“带我去。”
棺爷只吐了三个字，简洁明了，不容置喙，似乎已将最后一丝耐心都用在了里面。
无骨虫果真不再多言，拿眼偷偷瞥了下他后又小心翼翼的问：“那我可以先去看看他吗？顺路的……而且就一眼，道个别，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
祁风听不见无骨虫的声音，棺爷也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微点了头，
伊水源，方才听棺爷口中提到的这个地方，想必就是他此次来这的真正目的了，他要找的东西一定就在伊水源。可听他与那看不见的东西对话似乎他的法力确实还没有完全恢复，否则这天上地下他要去一个地方又何须别人带路……
“你与那吴生一起，我先去伊水源找东西。这地方没那么简单，你自己多留意。”棺爷的声音忽然在一旁响起，打乱了他的思绪。
听棺爷既然开口了，他自然也就一一应下没有再多问，眼下他法力虽不济，但也没到需要他来担心的地步，只需静待他回来就好。
“等下，这黑缎可会受你的法力影响？不会到关键时刻不顶用吧？我是说，万一我遇到危险。”祁风猛然抬手，指着腕口的黑缎认真的问。
棺爷身子微微一僵，冷冷看了眼那东西后，一字一句道：“不顶用？受我影响？”
黑缎似有感应立即来了脾气，在他话音落下之后就扭动了起来，一圈一圈将祁风手腕原本细白的皮肤勒得隐隐泛红。
“嘶~”
现在主人就在它面前给它撑腰，尤其祁风才质疑了它的能力，哪里还会再听祁风的话，任凭他怎么扯也扯不下。
祁风疼得微微弓身，捂着手腕软声求饶：“好了好了，知道你厉害，是我失言，是我冒犯了，快松一松吧。”
棺爷见他腕口泛红，冷哼一声转开眼，那黑缎立刻就松软了下来，重新乖乖的系在祁风的手腕上一动不动。
祁风揉了揉圈圈红印的皮肤，盯着那蛮横的黑绳子，良久默默叹了口气，什么也不敢想的重新垂下了手臂，任由微风吹散挂在眼角的一滴清泪。
无骨虫回头瞅了眼留在原地略显凄惨的萧条身影，同情的摇摇头，心中暗叹还好自己方才答应的快，不然就它这小身板子可不禁折腾的。
途经几处人家，与不少村民打了照面，小虫子开心的不得了，绕着他们飞了好几圈，热情的唤着他们的名字，自顾自的给棺爷做起介绍。
他们看不见无骨虫，但似乎也看不见棺爷似的，眼神仅是稍稍停留了一瞬便各自继续忙活，平静的就跟没他这个外乡人一样，除了那股淡淡的妖气，自他踏入这伊水村开始就盯上了他，已经跟了一路。
无骨虫突然加速，飞蹿进前头一间茅草小院，消失在屋后。
这小院说是小院，其实就是个用篱笆围成的荒地，里头杂草丛生有半人之高，最高的一株灌木都快超过茅屋顶了。
这就是那吴生的家？
棺爷看了眼这破败的景象，微停了片刻还是走了进去，黑靴踩过荒草，落脚之处草木尽消，留下一道干净的小路。
屋后与屋前无异，荒草遍地将那小小的坟包掩在底下，一眼望去只能瞧见隐隐一角青木。
无骨虫悬在上头，虫身忽然变得晶透发亮，一瞬之间那碑上的青苔还有坟丘上的荒草通通消散化作满天的灰屑，零零碎碎飘落而下，虫身也恢复如初与它们一起缓缓落在碑前。
它将小脑袋轻轻靠在上头，原本只是累了想借力歇息一会儿，可头才刚一搭上，眼睛就忍不住的发起酸，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想起最后一次见他的情景。
这期间的日子短到它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能记忆如新，都能将他们之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记得。
这时候想想做人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数十载，短短一生不必承受漫长岁月的孤苦。
片刻后它扬起脑袋，看着上头的名字，轻声道：“你说说你，为什么要说出让吴生别回来的话，你明知有我在他不可能不听话的，你可想过他这些年的感受？究竟是在惩罚谁？他若在外过得不好怎么办，好在那钱氏是个好人家，只可惜……唉，不说了不说了。”
“我要走了。这次是真的要回南海了，也不会再回来了。”
它起身，又停了许久，虫身又开始泛起红光。
“若再施力，你怕是回不了南海了。”
它知道，但它也不知道怎么了，从他救下它的那一刻起它就不再属于它自己了，每一个决定每一件事它都解释不清，也管不了这么多只想顺心而为。
只想回到最开始时候，它第一次看见这个家的样子。
棺爷抬手轻轻接住无骨的身子，看了眼被它恢复的小院，神色中划过一丝极浅的微波。
就为了这些虚幻耗尽修为，还真是蠢虫子。
无骨虫虚弱的趴在棺爷的掌心，看着逐渐消失在视野里的小院，奋力仰头高呼：“对了，你的小孙子吴明上月画了一幅画，上头有你，颇有几分神韵，可惜没能带来。还有吴生今日也回来了，他一会儿就来看你了啊。”
“还有，告诉你，这些年吴生过得很好，并不是因为我，他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有福报！所以没有我，他一样会很好！你不用担心他！”
“咳咳咳……”喊的太急，一时间气没顺上。
“他听不见。”
棺爷冷不丁的一盆冷水又浇的小虫子浑身透凉。
它吸了吸鼻子，还是卯足了劲最后喊了一句。
“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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