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弃我去者
From：【超命I-verse游戏公司人事部】
件名：关于参与我司世界观创建意向的询问
江昳明，您好！
我是超命I-verse（原金乌水月）游戏公司人事部部长葛文炳。
感谢您再次登录敝公司的游戏《超命》。
正式版上线时间已有两个月之久，等待老玩家们回归、新玩家注册体验，打响上线第一仗的过程可谓艰苦，所幸下载量与各平台的评分都取得了令人满意的成绩。
也许您还记得吗？在金乌水月度过的7319小时22分23秒，您的角色“阿昳”在她生命的78年内，带领超过半数的内测玩家、走遍了金乌水月中“东土大陆”以及测试区域“东海诸岛”的每一个角落。
游戏组惊喜地发现，游戏中战绩非凡的“阿昳”，背后是个心思细腻、观察入微的玩家，两年多以来，您为游戏组反馈了六百余份说明细致、观点中肯的调查问卷，给后续的系统创建和维护提供了价值非凡的宝贵资料库。然而您的离开和消失太过突然、我们一直后悔失去了向您表达感谢的机会，敝公司全员、只能默默等待您主动上线正式版的消息。
三十分钟前，监控组检测到以您的身份信息注册账号的操作数据，实不相瞒，那一刻我感到长久的期盼和努力终于有了回报，此刻人事部全员的喜悦、不亚于游戏正式上线当天的心情。
在这里，我经公司总负责人的建议和批准，诚挚邀请您以“世界观创建咨询师”的身份，参与《超命I-verse》的后续制作与维护。
在此询问您的意向。
期待您的回复。
——————
吴江市月德区长生路314号辛金大厦10号楼438室
超命游戏有限公司
人事部葛文炳
电话：14199270027
邮箱：HRgwb@
……
江昳明额角带汗，她摔门而入。
“许葭葭！这个账号很难注销的啊！”
“啊。对不起！我不知道！”
江昳明睁大着一双眼睛看屏幕，变得更加气势汹汹。
“这我乱打的……你、给我取了个什么好名字？！”
“许金乌，我的好大儿。”
许葭葭小声说完，立即夹着尾巴跑出屋去了。
许葭葭跑出屋外时，是唇角带笑的，她根本不怕好友向自己喷射出炽烈的怒火，言语气急败坏也好，态度恼羞成怒也好，至少说明：是有勃发的生气氤氲在那年轻的心房里的。总强过回家就看到一张丢了魂的脸，那张脸天天月月对着自己，每时每刻都预告着年轻的生命却死期将至的恐怖预感。让她身为同居的好友也感到失力无措。
现在，不一样。
自己的糊涂和手欠，仿佛不意撞倒一根蜡烛点燃了导火索，火线噼噼啪啪地爆燃着，让江昳明那脆弱轻薄的、白色釉质外壳下的内部世界的死灰里，重新燃起出了美丽的橙红色火焰。
火势熊熊。许葭葭笑着逃回房间，扑在自己柔软的床铺上，染作褐红色的长头发也扑开于浅色床单。江昳明平时都是个好脾气的，没有再追来。许葭葭换了仰躺的姿势、胸口因喘气上下起伏。目光聚焦，她发觉铺在自己胸前的发尾有些枯焦了——被江昳明鲜活的怒火燎焦了吧。
“我也弄个游戏玩玩好了。”她自言自语地说。
这厢，江昳明坐进凉冰冰的游戏仓里，没有连接体感设备，只盯着屏幕重播了一遍先导电影。这台内测机器的屏幕，因一年前的过度使用，画面多少有些失色了。她也看得不太专心，时不时捂上右眼让自己变成盲人，又把手松开。她将头埋进双膝里，直到“师父”江洋张开双手面对破晓的高呼也播完。
她听着自己的并不缓慢的心跳。
无疑，游戏角色江洋的原型她原先是认识的，“江氏烈祖”的身份，她也是大概明了的。
“金乌于飞”的先导活动，完全是延续了内测时自己创下的剧情线。塑造故事依靠照搬照抄，是游戏组不知怎么就丢失了重要的创意点、还是内测时就打定了主意、要借鉴玩家自由创造的重要剧情呢？
江昳明的心跳微微缓慢了些。
她仔细思考那封邀请邮件。无疑、那个“游戏创造者”世界的一切都是未知而诱人的。不过她明明记得玩家须知中有所陈述：“除故障分析外，本公司不会以任何形式挪用内测玩家的游戏数据”。阴谋论的她不禁开始猜测，本来游戏组完全没有意料她还会注册游戏、才大胆借鉴，那么这封紧急邮件、也只能算是对账号后的真人进行一番虚伪试探罢了。
江昳明的心重新趋于冷却。
这算什么呢？是对自己“突然上线”的试探、畏服，还是哪怕有一点点的真诚残留在邮件中那些热烈的诉说中？
江昳明知道，自己万千猜测、只是害怕再次感动——她害怕、并抗拒再一次的感动。对于她来说，感动是种夸大、是种诞妄的欺骗，人世间任何一种施与受的“感动”，都是双方心甘情愿心知肚明的“欺骗”。
她怎么没有感动过？她心惊胆战地爱过……年轻的心弦因游戏中一段段恢弘壮丽的感情而颤动不止几欲崩断过！曾经的金乌水月，那是她懵懂的生命从惊蛰过渡向清明时节的当口、一道带来雨水的惊雷，天雷势壮、倾泻了雨水，然后感动就从心的土地里滋生出来了。她与那些角色们相见、相知、相守，共同约定在这片幻想一般的土地上度过超越自己黯淡无光的生命的、辉光万丈的一生。
然而、感情的细微的死亡发生了，在周而复始的事件循环中，人和人之间的生命力渐渐地、无可挽回地褪色。曾经那巨大的感动的力量，变成了让她痛苦、心碎、欲说还休的压迫的巨石，与其脊骨强硬地挺挨、哀哀难熬，对她来说远远不如一场慷慨死别来得宁静安然。
除了伊丽莎白，那世界的一切可曾真正把她当成人来对待？
无家可归的、年轻脆弱的尊严，因墓地的存在，才终于有了好好安放的地方。
仓促下发了死亡证明，恰似一张得体的保证书：允许，将“阿昳”一生的美好、一生的心血，极速浓缩成光彩媲美圣藏的赤色宝石。不如说，正因为仓促，这虚幻的死亡才得以做好了防腐，让她的死亡更美地、更栩栩如生地，存留于金乌水月世界中某一隅。
江昳明滚烫的脸完全埋入双膝间，坚毅也柔软的唇，吐出低哑絮语：
金属窗框不再含有热度，西斜落日，默默为她的房间染入黄昏噩兆般的颜色。
“……已经放弃了。”
她早已放弃了“感动”。
……
这是脱离了梅雨季的、第一个闷热的夜晚。
为了省点电，十几台巴掌大的游戏屏也全部开了锁屏模式。狭长深寂的房间中，只可见十几台游戏仓侧面表示正常运转的蓝色点光，蓝光成群，悠悠悬浮在一屋漆黑色的半空。此间仿佛磷火漂浮的、安息的墓地。
当前背景音：离开圣城（洛浦高速OST-15号公路）
洛吴高速行驶界面
夜车中已然看不见成型的白烟，橙黄的车内灯照不透的、乌糟糟一团浓厚的空气挤在并不宽敞的车厢上层，熏着司机Ian翼安今晚刚洗的头。若仔细分辨，依然能看清烟雾的来源，是后座左侧高挑而冶丽的女子唇边，一杆默默燃烧的烟草。
“现在是语音监控盲区。就在这路段，有两个聊天系统的bug，另一个在前方500米，你卡一下。”女子出声富含磁性，边轻声吩咐，边从斜躺的优雅姿势坐起身，似乎是不打算再拘束自我，换了个很粗鲁的坐姿，两根胳膊压在张开的两腿上，穿着小礼服裙却弓腰驼背。她眯起眼睛，手指扶着烟尾巴猛吸一口，将烟雾憋在口腔里，并不吐出。
“嗯。”司机翼安目不斜视，低声答应。
“好了吗？好了用打字的，前面那个bug直接说话不行。”女子用嘴和鼻孔同时呼气，像她家乡的樱岛那样喷发出危险的烟云。
“了解，等我停好。”翼安瞄了一眼后视镜，手上动作沉稳有序。
“记得把窗关严实。”
“……”
文字聊天界面
【禹王：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疑。】
【Ian翼安：别人私下说你是妖王，开始我还不信，现在大概可以确定了，你其实是个男的吧。】
【禹王：行了，少说人妖这档子事。你知道我在说刚刚卡bug的事情。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像是游戏开发组的人。】
【Ian翼安：要是说这一点，倒是怀疑你很久了。】
【禹王：嗯嗯，感谢你认可我开疆扩土、物资丰富、卓有功绩，但我跟开发组倒是没什么关系，只是最近从疯子米乐那里搞来了资料，是那个传说中的’阿昳’之前整理的游戏攻略，重要的是、里面记载了玩家用普通操作就可以卡的系统bug，这份资料，目前为止开发组的人似乎还不知道它的存在。】
【Ian翼安：什么意思。】
【禹王：卖给开发组，赚一笔。或者，我想问问你的意见，你不是说过，你是研发体感游戏装备的吗？】
【Ian翼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从我的理解来说，你找一个建模师商量怎么在地图里卡到更多游戏物资、登顶这个月的国服第一拿奖金，比找我这种电子厂的机修工要合适得多。还有，我觉得就算去敲开发组一笔，也弄不了多少钱。了不起十万八万——bug而已，总会有专员排查掉的。】
【禹王：……】
【禹王：对我来说，就算一万块钱、也已经是足够了。忘了告诉你吧，我是下等命，没钱没寿的孤儿、住在游戏救济院的。命理师早说我体衰多病活不到成年，今年已经17岁了……剩下的时间只有靠救济院的免费设备一直泡在游戏里、过游戏时间，才能尽量“活久一点”。】
【Ian翼安：……对不起。】
【Ian翼安：可是冒昧问一句，吃住什么的都在游戏救济院，你要一笔钱干什么。】
【禹王：日子不多了，我想出去救济院旅旅游，看看现实世界的外面，哪怕半个月、一星期。实话说，每天16小时在游戏里待着、做呼风唤雨的土皇帝，也是腻了。】
【Ian翼安：这样啊。】
【Ian翼安：给我发你的真实身份信息和联系方式，确认无误以后，我把认识的一个建模师推给你。她很好说话，会帮你多卡点物资的。】
【禹王：感谢！！！你果然是大佬！！】
【Ian翼安：不算什么大佬，只是扶贫而已。还有，是看你已经排名很高了，多卡点物资助力你登顶、不算太过分。最后，只许用这一个月。】
【禹王：我知道了，已经很感激了，谢谢你！大哥。】
……
当前背景音：离开圣城（洛浦高速OST-15号公路）
洛吴高速行驶界面（已停车）
依旧是烟雾缭绕，二人之间的气场却已悄然改变。发动机沉默着，静谧的车厢中，男司机没有回头，一只手捏着什么向后座破雾而出。女子感到一阵温风、眉目松动了些，纵然妆容艳丽、此时那成熟的五官也显露出贫弱少年特有的脆弱无助，她犹犹豫豫地抬眼望去，近在眼睫之前——正顶灯之下的塑料封皮闪闪发光，这竟是一张“国际联合部队·维和扶贫小组”的军官证。
翼安捏着军官证的右手清秀修长，骨节像气派的树节那样突出着，润泽地映着橙色灯光，倏然间，又稳稳地将证件收回胸间。声音从前座传过来了。
“也算是我的本职工作。”
“希望能帮到你。”
件名：关于参与我司世界观创建意向的询问
江昳明，您好！
我是超命I-verse（原金乌水月）游戏公司人事部部长葛文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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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版上线时间已有两个月之久，等待老玩家们回归、新玩家注册体验，打响上线第一仗的过程可谓艰苦，所幸下载量与各平台的评分都取得了令人满意的成绩。
也许您还记得吗？在金乌水月度过的7319小时22分23秒，您的角色“阿昳”在她生命的78年内，带领超过半数的内测玩家、走遍了金乌水月中“东土大陆”以及测试区域“东海诸岛”的每一个角落。
游戏组惊喜地发现，游戏中战绩非凡的“阿昳”，背后是个心思细腻、观察入微的玩家，两年多以来，您为游戏组反馈了六百余份说明细致、观点中肯的调查问卷，给后续的系统创建和维护提供了价值非凡的宝贵资料库。然而您的离开和消失太过突然、我们一直后悔失去了向您表达感谢的机会，敝公司全员、只能默默等待您主动上线正式版的消息。
三十分钟前，监控组检测到以您的身份信息注册账号的操作数据，实不相瞒，那一刻我感到长久的期盼和努力终于有了回报，此刻人事部全员的喜悦、不亚于游戏正式上线当天的心情。
在这里，我经公司总负责人的建议和批准，诚挚邀请您以“世界观创建咨询师”的身份，参与《超命I-verse》的后续制作与维护。
在此询问您的意向。
期待您的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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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事部葛文炳
电话：14199270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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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昳明额角带汗，她摔门而入。
“许葭葭！这个账号很难注销的啊！”
“啊。对不起！我不知道！”
江昳明睁大着一双眼睛看屏幕，变得更加气势汹汹。
“这我乱打的……你、给我取了个什么好名字？！”
“许金乌，我的好大儿。”
许葭葭小声说完，立即夹着尾巴跑出屋去了。
许葭葭跑出屋外时，是唇角带笑的，她根本不怕好友向自己喷射出炽烈的怒火，言语气急败坏也好，态度恼羞成怒也好，至少说明：是有勃发的生气氤氲在那年轻的心房里的。总强过回家就看到一张丢了魂的脸，那张脸天天月月对着自己，每时每刻都预告着年轻的生命却死期将至的恐怖预感。让她身为同居的好友也感到失力无措。
现在，不一样。
自己的糊涂和手欠，仿佛不意撞倒一根蜡烛点燃了导火索，火线噼噼啪啪地爆燃着，让江昳明那脆弱轻薄的、白色釉质外壳下的内部世界的死灰里，重新燃起出了美丽的橙红色火焰。
火势熊熊。许葭葭笑着逃回房间，扑在自己柔软的床铺上，染作褐红色的长头发也扑开于浅色床单。江昳明平时都是个好脾气的，没有再追来。许葭葭换了仰躺的姿势、胸口因喘气上下起伏。目光聚焦，她发觉铺在自己胸前的发尾有些枯焦了——被江昳明鲜活的怒火燎焦了吧。
“我也弄个游戏玩玩好了。”她自言自语地说。
这厢，江昳明坐进凉冰冰的游戏仓里，没有连接体感设备，只盯着屏幕重播了一遍先导电影。这台内测机器的屏幕，因一年前的过度使用，画面多少有些失色了。她也看得不太专心，时不时捂上右眼让自己变成盲人，又把手松开。她将头埋进双膝里，直到“师父”江洋张开双手面对破晓的高呼也播完。
她听着自己的并不缓慢的心跳。
无疑，游戏角色江洋的原型她原先是认识的，“江氏烈祖”的身份，她也是大概明了的。
“金乌于飞”的先导活动，完全是延续了内测时自己创下的剧情线。塑造故事依靠照搬照抄，是游戏组不知怎么就丢失了重要的创意点、还是内测时就打定了主意、要借鉴玩家自由创造的重要剧情呢？
江昳明的心跳微微缓慢了些。
她仔细思考那封邀请邮件。无疑、那个“游戏创造者”世界的一切都是未知而诱人的。不过她明明记得玩家须知中有所陈述：“除故障分析外，本公司不会以任何形式挪用内测玩家的游戏数据”。阴谋论的她不禁开始猜测，本来游戏组完全没有意料她还会注册游戏、才大胆借鉴，那么这封紧急邮件、也只能算是对账号后的真人进行一番虚伪试探罢了。
江昳明的心重新趋于冷却。
这算什么呢？是对自己“突然上线”的试探、畏服，还是哪怕有一点点的真诚残留在邮件中那些热烈的诉说中？
江昳明知道，自己万千猜测、只是害怕再次感动——她害怕、并抗拒再一次的感动。对于她来说，感动是种夸大、是种诞妄的欺骗，人世间任何一种施与受的“感动”，都是双方心甘情愿心知肚明的“欺骗”。
她怎么没有感动过？她心惊胆战地爱过……年轻的心弦因游戏中一段段恢弘壮丽的感情而颤动不止几欲崩断过！曾经的金乌水月，那是她懵懂的生命从惊蛰过渡向清明时节的当口、一道带来雨水的惊雷，天雷势壮、倾泻了雨水，然后感动就从心的土地里滋生出来了。她与那些角色们相见、相知、相守，共同约定在这片幻想一般的土地上度过超越自己黯淡无光的生命的、辉光万丈的一生。
然而、感情的细微的死亡发生了，在周而复始的事件循环中，人和人之间的生命力渐渐地、无可挽回地褪色。曾经那巨大的感动的力量，变成了让她痛苦、心碎、欲说还休的压迫的巨石，与其脊骨强硬地挺挨、哀哀难熬，对她来说远远不如一场慷慨死别来得宁静安然。
除了伊丽莎白，那世界的一切可曾真正把她当成人来对待？
无家可归的、年轻脆弱的尊严，因墓地的存在，才终于有了好好安放的地方。
仓促下发了死亡证明，恰似一张得体的保证书：允许，将“阿昳”一生的美好、一生的心血，极速浓缩成光彩媲美圣藏的赤色宝石。不如说，正因为仓促，这虚幻的死亡才得以做好了防腐，让她的死亡更美地、更栩栩如生地，存留于金乌水月世界中某一隅。
江昳明滚烫的脸完全埋入双膝间，坚毅也柔软的唇，吐出低哑絮语：
金属窗框不再含有热度，西斜落日，默默为她的房间染入黄昏噩兆般的颜色。
“……已经放弃了。”
她早已放弃了“感动”。
……
这是脱离了梅雨季的、第一个闷热的夜晚。
为了省点电，十几台巴掌大的游戏屏也全部开了锁屏模式。狭长深寂的房间中，只可见十几台游戏仓侧面表示正常运转的蓝色点光，蓝光成群，悠悠悬浮在一屋漆黑色的半空。此间仿佛磷火漂浮的、安息的墓地。
当前背景音：离开圣城（洛浦高速OST-15号公路）
洛吴高速行驶界面
夜车中已然看不见成型的白烟，橙黄的车内灯照不透的、乌糟糟一团浓厚的空气挤在并不宽敞的车厢上层，熏着司机Ian翼安今晚刚洗的头。若仔细分辨，依然能看清烟雾的来源，是后座左侧高挑而冶丽的女子唇边，一杆默默燃烧的烟草。
“现在是语音监控盲区。就在这路段，有两个聊天系统的bug，另一个在前方500米，你卡一下。”女子出声富含磁性，边轻声吩咐，边从斜躺的优雅姿势坐起身，似乎是不打算再拘束自我，换了个很粗鲁的坐姿，两根胳膊压在张开的两腿上，穿着小礼服裙却弓腰驼背。她眯起眼睛，手指扶着烟尾巴猛吸一口，将烟雾憋在口腔里，并不吐出。
“嗯。”司机翼安目不斜视，低声答应。
“好了吗？好了用打字的，前面那个bug直接说话不行。”女子用嘴和鼻孔同时呼气，像她家乡的樱岛那样喷发出危险的烟云。
“了解，等我停好。”翼安瞄了一眼后视镜，手上动作沉稳有序。
“记得把窗关严实。”
“……”
文字聊天界面
【禹王：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疑。】
【Ian翼安：别人私下说你是妖王，开始我还不信，现在大概可以确定了，你其实是个男的吧。】
【禹王：行了，少说人妖这档子事。你知道我在说刚刚卡bug的事情。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像是游戏开发组的人。】
【Ian翼安：要是说这一点，倒是怀疑你很久了。】
【禹王：嗯嗯，感谢你认可我开疆扩土、物资丰富、卓有功绩，但我跟开发组倒是没什么关系，只是最近从疯子米乐那里搞来了资料，是那个传说中的’阿昳’之前整理的游戏攻略，重要的是、里面记载了玩家用普通操作就可以卡的系统bug，这份资料，目前为止开发组的人似乎还不知道它的存在。】
【Ian翼安：什么意思。】
【禹王：卖给开发组，赚一笔。或者，我想问问你的意见，你不是说过，你是研发体感游戏装备的吗？】
【Ian翼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从我的理解来说，你找一个建模师商量怎么在地图里卡到更多游戏物资、登顶这个月的国服第一拿奖金，比找我这种电子厂的机修工要合适得多。还有，我觉得就算去敲开发组一笔，也弄不了多少钱。了不起十万八万——bug而已，总会有专员排查掉的。】
【禹王：……】
【禹王：对我来说，就算一万块钱、也已经是足够了。忘了告诉你吧，我是下等命，没钱没寿的孤儿、住在游戏救济院的。命理师早说我体衰多病活不到成年，今年已经17岁了……剩下的时间只有靠救济院的免费设备一直泡在游戏里、过游戏时间，才能尽量“活久一点”。】
【Ian翼安：……对不起。】
【Ian翼安：可是冒昧问一句，吃住什么的都在游戏救济院，你要一笔钱干什么。】
【禹王：日子不多了，我想出去救济院旅旅游，看看现实世界的外面，哪怕半个月、一星期。实话说，每天16小时在游戏里待着、做呼风唤雨的土皇帝，也是腻了。】
【Ian翼安：这样啊。】
【Ian翼安：给我发你的真实身份信息和联系方式，确认无误以后，我把认识的一个建模师推给你。她很好说话，会帮你多卡点物资的。】
【禹王：感谢！！！你果然是大佬！！】
【Ian翼安：不算什么大佬，只是扶贫而已。还有，是看你已经排名很高了，多卡点物资助力你登顶、不算太过分。最后，只许用这一个月。】
【禹王：我知道了，已经很感激了，谢谢你！大哥。】
……
当前背景音：离开圣城（洛浦高速OST-15号公路）
洛吴高速行驶界面（已停车）
依旧是烟雾缭绕，二人之间的气场却已悄然改变。发动机沉默着，静谧的车厢中，男司机没有回头，一只手捏着什么向后座破雾而出。女子感到一阵温风、眉目松动了些，纵然妆容艳丽、此时那成熟的五官也显露出贫弱少年特有的脆弱无助，她犹犹豫豫地抬眼望去，近在眼睫之前——正顶灯之下的塑料封皮闪闪发光，这竟是一张“国际联合部队·维和扶贫小组”的军官证。
翼安捏着军官证的右手清秀修长，骨节像气派的树节那样突出着，润泽地映着橙色灯光，倏然间，又稳稳地将证件收回胸间。声音从前座传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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