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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五回 家贼

    楚浩的牧场已经有十几匹母马和五匹公马。

    养公马花销很大,但是从西域进来的这种小头翘尾的马不常出现,楚浩一旦买到就舍不得出手。牧场设施需要修缮,单就几十里长的篱笆和三个大仓库修起来就已经花费不少。

    从石头庄雇来一些人手养羊、屠宰,需要额外给工钱。给马匹和羊群准备冬天的草料,场上十几个孩子也需要粮食和棉衣。

    骡马市上的破马厩整理出来,正在修补装点。订做好的马具已摆放到店里,尾款等着支付。旁边的烤肉摊也准备好了,开业一切就绪,只是他手里的钱也马上要花光了。

    借嫂子的三百两银子别说还了,搭进去也都不够。

    不能把羊都卖了,不然烤肉和毛皮生意维持不下去。

    更不能动马匹,都是他千挑万选买回来的,等着母马生马驹,有小马驹去卖,或是等马驹长大去比赛才能盈利。

    更不能放弃店面,这样就没有了收入来源。当然也不好意思再去跟嫂子张口。

    看来李林的担忧没错,楚浩把摊子铺得太大,几个生意之间互相支撑,哪个环节出问题,其他的都转不起来。

    李林的唠叨让他几乎失去了信心,可要不鼓起勇气撑起这一切,就真的会散摊子,之前的努力也全部白费。

    楚浩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家里的银库。

    母亲平日节俭,日常开支靠父亲俸禄就够了,银子一定攒下不少。

    他几次找过管家老周,没能支出钱,不过他从老周那里了解到大宗的银子都锁在后院的库房,母亲那儿一把钥匙,管家一把钥匙,账房一把钥匙,需要同时开三把锁才能打开。

    楚浩想‘母亲那边好说,账房和管家两个人谨慎,要费些周折’。

    他去账房转了两三圈,没找到机会,仔细观察账房先生的房间,发现了他放钥匙的柜子,但是柜子上也上了锁。

    撬锁,太明显,很快就会被抓到。他想来想去没有什么好办法,正在郁闷,没想到出门时被管家老周拦住。

    “三公子,家里过冬的麻葛和棉花少了很多,是不是公子拿去了?”

    “怎么可能,我要那些干嘛?又不能吃、不能花的。”

    “那可说不定,之前多少马料都被公子一车一车偷偷装走了,公子这样做,我这儿没办法给秦姨交代!她可厉害的很,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这么多麻葛没了,她要找我要的啊。”

    “周伯,我说了没拿就是没拿。再说您的工钱还不够买几十斤麻葛和棉花?”楚浩嬉笑道。

    “几十斤?肯定是公子你,要不公子怎么知道是几十斤?”

    “哎呀,我还有事儿先走了。”不等管家把话说完,楚浩就想落跑。

    管家不依,拉着他的手不放。

    楚浩无奈:“要不这样,几十斤麻葛值多少钱,你说个数,我给您写个欠条,日后把钱还上不就得了吗?”

    “现在就给钱。”

    “要是有钱我还用偷啊?欠条!”

    “欠条就欠条,但是不能有下次,元日前要还回来。”管家无奈退步。

    楚浩借着写借条的机会进了管家的房间,用心观察物品的摆放,搜索放钥匙的地点。

    “不光是麻葛和棉花,不知道为什么,下人们过冬的棉被也少了七八条。公子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啊?”

    “周伯,要说麻葛我认了,我要那么多棉被干嘛?”楚浩装无辜。

    “那你要那么多麻葛干嘛?”

    “这我就不能告诉您老人家了,嘿嘿”

    “公子可别胡闹了,老爷最近心烦,小心被拿住,可有公子好看的。”

    “谢谢周伯提醒。”楚浩心里有谱之后,把磨磨唧唧写好的欠条递给管家:“这是欠条您收好,丢了可就拿不到钱了。”

    管家担心地看着这个调皮的孩子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再低头看欠条上写着:

    今欠周伯麻葛、长棉共计五十三斤,元日之前还清。

    浩。

    显庆三年九月十八

    周伯叹了口气想‘他是想着还的,不然他不会称出精确数字。这些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情。不过这才多大,一个个都不在家里呆着,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见到他们都难’,想到这儿他不禁摇摇头。

    楚浩摸清情况就开始行动了,管家和母亲的钥匙拿到之后,他寻个机会进到账房先生的房间,用从母亲那儿偷得钥匙,打开那个锁着的柜子,可是柜子里面全是往来账目,根本就没有钥匙!

    这下楚浩慌了,因为他还要赶在管家和母亲发现之前把他们的钥匙还回去。他有些气急败坏,抬脚踹了账房先生的桌案,那桌案居然纹丝未动!楚浩觉得蹊跷,用力晃了晃,还是没动。

    ‘这桌案下面一定有什么东西固定到地面上,但是为什么呢,难道怕人把桌案偷走了?’

    他边琢磨边仔细观察桌案下面那块青石板,桌案就固定在青石上面,平着推动不行,但是掀起来倒是有可能。

    楚浩用尽浑身力气,掀起那张桌案,下面果然放着一个小匣子。

    他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放下桌子,去外面拿了个很粗的木棍,再掀起那个桌子,用木棍别住,拿出匣子,打开一看里面真的放着钥匙和几方印石。

    楚浩拿出钥匙,把桌子放回原处,把石头缝的土重新填满,木棍拿出去,然后溜到后院库房的银库。

    到了库房门口,楚浩已经满头大汗,紧张加上刚才使出吃奶的力气挪动石板,他的腿和手都有些抖。

    银库在库房的里面,穿过一个半地下过道就能看到。

    他顺利打开一道门,往里面走几步,再打开第二道门,最后一道是个大厚铁门,用母亲的那把最大的钥匙打开锁,然后旋转把手就开了。

    银库前面香案上供着两道圣旨和皇上赏赐的一对琉璃盏。后面有一个大柜子,应该就是放银子的地方。

    楚浩再用从母亲那儿偷来的小钥匙打开银柜上的锁,一锭锭用油纸包着的官银整整齐齐呈现在眼前。

    他把柜子里上层的银子拿出来,然后把下面几层的银子装进他带来的口袋内,再把之前准备好的、银铤大小的木板用包银子的油纸包好放进去,上面一层还用原来的银子码放好,然后盖上柜子上了锁。

    为什么要放假的油纸包呢?因为楚浩知道家里日常开销不会动用这些赏赐的官银,父母逢重要的日子才来查验。

    他猜想即便查验,应该打开柜子看看银子没有被动过就锁上了,所以放上假的油纸包,极有可能不会被发现。

    检查过没什么破绽,他火速离开了仓库,小心地把装银子的麻袋固定到马车底下,钥匙都还回原来的地方。一切收拾妥当,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

    整个晚上楚浩说不出的紧张,不时注意周围的动静。

    一千两真的是个大数字,而且是用偷的,如果被父亲发现就死定了。这种官银的银铤倒换铜钱很麻烦,需要找“地下”关系。

    他知道这样做是个极大的错误,可是再想想目前的状况,纠结得肚子都疼了,接连跑了好几次茅房。

    一夜无眠,第二天天一亮,就赶着马车出发到牧场。

    冬天来临前,楚浩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他义无反顾投入其中,等用偷来的银子把一切都安排好,心里的罪恶感也稍稍消除一些。

    只是接下来要考虑的是怎么才能把银子还回去。

    ***

    那匹黑色的马,楚浩给他取名骊龙。

    入夏时的低迷早已不见踪影,一身皮毛油黑发亮,没有一点儿杂质,连四蹄都是黑色。

    跟其它的马不一样,骊龙每天除了规定的遛圈,剩下时间都不怎么跑动,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而且食量要比别的马多三成,仿佛是要把之前身体亏欠的都吃回来一样。

    骊龙每次看到逾狮,深沉的感情从那双黑宝石一样的眼睛里泛出来。它极少出声,逾狮站在它身边,蹭蹭它的肩膀,靠一会儿,便可以完成内心的交流。

    在它康复的过程中每天跟逾狮拴在一起训练,渐渐谁也离不开谁,见面一定碰碰头,摩擦颈部,再小跑那么一会儿,俨然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

    楚浩给骊龙准备好马鞍和勒头准备骑乘练习。

    他把骊龙放在一个篱笆圈内,让范签去骑。平时范签陪骊龙的时间更多,最知道骊龙对人的那种孤傲,范签有些害怕。

    没有办法,楚浩自己上手,骊龙一开始让他靠近,但是只要楚浩把鞍布搭放在它后背上,它就一嘴扯下来。

    楚浩让范签牵住缰绳,他连布搭和马鞍一起放上去,利索地扣上肚扣,转身扶范签上马。可是范签的屁股还没沾到马鞍,骊龙一个前抬腿,就把他掀翻下来,反复几次都不成。

    楚浩急了,让范签牵住骊龙,亲自上去试试。骊龙不等他走到侧面,就挣脱了缰绳抬腿跳出了篱笆,一路跑出去。

    楚浩骑上逾狮就追,只见骊龙又撕又咬身上的马鞍,横行直撞差点踩到一只羊,直到把马鞍扯下来它才停下。

    楚浩庆幸孩子们离他远,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楚浩专门腾出几天时间来训练骊龙,让它慢慢适应带着肚带遛圈,等它不再撕咬肚带的时候,再给它加上马鞍、笼头。

    笼头加上之后,骊龙的反应非常强烈,使劲儿磨墙、甩头、狂跳。楚浩无奈把逾狮放过去,逾狮毫不畏惧,上前用身体抵住它,低声嘶鸣着让它安静下来。

    但是逾狮一走开,摆脱不了笼头,骊龙就不肯罢休,它把头前后左右甩动,努力把嘴里的衔铁吐出来。

    冯伯看到此景,把楚浩买回来的小狗放开,小狗飞快跑过去,骊龙看到小狗才慢慢停下挣扎,“哒哒哒”走到逾狮跟前,打着响鼻,等着小狗绕着他的腿转圈,低头去舔那些撒欢的小家伙。

    楚浩以为骊龙这样算是接受了训练,谁知第二天,其它的马具都戴上了,就是衔铁,骊龙死活不让戴。

    一连很多天,始终不行,楚浩也只好作罢,反正也没有一个人敢骑它,暂时适应一段再说。

    他有些后悔没有早一点给骊龙戴上马具,它已经错过了最佳的训练期,也许它永远不会被驯服,就这样在牧场上老去。

    由此他想到了从家里偷银子的事情,父亲的繁忙和母亲的颓废自然忽视了孩子,这给了他太多自由。

    以往能从家里偷偷跑出来,跟伙伴们疯玩一会儿就是自由,那种感觉有些刺激、有些过瘾、有些对释放的渴望,此刻的自由无限放开,却没有了以往挣脱束缚的快乐,反而在沉沦中找不到边际。

    一个孩子第一次开始思索人生,是他成熟的开始,而这思索也正是来自于他所受的教育和阅历。

    ***

    自从楚旷和楚博来到阎府,才发现书画也不是那么好学的。之前他们都是任由自己的兴趣创作,想画什么画什么,而如今却要经过系统的学习。

    阎立本每天授课也就半个时辰,其余时间都是让他们临摹。

    阎立本父兄三人以丹青冠隋唐,除了自家作品,收藏也颇丰,供临摹样本多有胡人的字画,如善画异兽奇禽的康国画家康萨陀、北齐曹国的画家曹仲达、于阗画家尉迟跋质那、乙僧父子及高增智严等,都是难得一见的书画精品。

    其中尉迟跋质那和尉迟乙僧曾是于阗国质子,唐初授宿卫官,同封郡公,如此高的身份,只有皇家和阎家能够收藏他们的画。

    尉迟跋质那善画外国景色及佛像,尉迟乙僧画风属于凹凸一派。

    阎立本受他父子二人影响,要求孩子们临摹之后,要写出对构图、线条、着色之类的感触。

    之前盖洛先生教得画,用尺子,还要计算,有很多图形和直线,而大唐的毛笔画,最忌讳的就是直线,要求的是线条的流畅和变化,这也让楚旷和楚博很难适应。

    最让他们受不了的是,另外还有师傅教授太学里的课程,“一个人连文史都不懂,就成不了一个好画家。”阎立本这样说。

    楚博就是为了逃避上学才来学习画画的,这里的课程却比家里多了好几倍,而且师傅更加严格。

    ‘早知道还不如在家里练练拳脚,反倒自由些。’楚博一旦有这样的想法,难免就表现在行动上,对功课开始松懈起来。

    他的鬼点子多,阎家的家教甚严,阎立本的孙子哪里见过这么多好玩的花样,被楚博带着也“活泼”起来。楚旷闷声不响地做自己的功课,反倒成了他们取笑的目标。

    笔墨丹青最是要下功夫,着色的精准,没有反复调配颜色,是做不到的;线条的精确、有力,不勤下笔也是做不到的。

    阎立本看着他们交上来的画和字越来越差,这天他把几个孩子留下,让他们做个游戏:晚饭已经在餐厅摆上了桌,让孩子们说出从他们坐的地方到达饭桌,有几种方式,谁可以更快。

    面对这么轻松的问题,孩子们立刻吵吵嚷嚷讨论起来,有的说用跑的,有的说用跳的,楚博甚至说要飞着去。

    阎立本乐道:“好,楚旷,你现在慢慢走着,一步一步到餐厅去用餐。”

    楚旷不明所以,一步三回头,看着师傅和小伙伴,磨磨蹭蹭走到餐桌前坐下吃饭。

    孩子们都“嗤嗤”笑着。

    阎立本不说话,起身离开。

    留下几个孩子看老师走了,脑袋聚在一起,耳语起来。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楚旷都吃完饭好一会儿了,还不见老师来。楚博他们几个肚子饿得“咕咕”叫,说话声音就越来越大,眼睛馋着桌上的饭无法移动。

    又过了一个时辰,到了睡觉的时间,阎立本才缓缓走进来,不慌不忙地坐下。

    “这里离餐桌不过几十步,你们就在这里讨论,或者就在这里玩,脑子里想着可以到达餐桌的各种方法,但是始终不把脚放在地上,迈开第一步,你们就永远到不了餐桌跟前对不对?”

    楚博抢答说:“对。”

    “而楚旷只用最常见的方法—-走路,他却已经吃饱了,是吗?”

    孩子们点点头,似乎有所领悟。

    阎立本脸板起来:“记住,‘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你们的腋下长不出翅膀,不管你们多么聪明、多么有天赋、想出多少种途径和方式,不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努力,终将一事无成!”

    在楚博的眼里,师傅一直是一个笑呵呵的老头,今天忽然一脸严肃,所以一字一句都撞击在心里,他羞愧地低下头,默默检讨着自己。

    其实他也清楚什么时候玩得最开心,那是在学会一项新技能、画作得到肯定和夸奖的时候;什么时候最踏实,是在按时完成师傅吩咐的任务之后。

    自己想要的并不是玩闹之后看到作业还没有完成的那种空虚,他知道除了玩笑打闹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快乐—-成就感!

    成就感不像玩闹一样就放在手边,而是需要努力和耐心去争取,那是一种踏实、真实、有所收获的快乐!

    ***

    ‘九住’,师傅和师兄们把所有的铁片都反复锻打数遍之后,分成两个部分:三个四方块,三个半与四方块的长条。

    锻打结束后正好也快到元日了,作坊腊月初六开始休工。

    楚瀚放假把平时回家记录的资料拿出来整理,发现几乎所有的程序都是一致的,煅烧,锤打,折叠,沾水,浇泥浆,裹草灰,再煅烧……

    一遍一遍,有不同的就是方块铁锻打的次数比长条铁锻打的次数多出一倍多。

    他和秦铭把之前的火炉改造成和“九住”的火炉一样的构造,然后到西市去寻找莹儿父母的店铺。

    自小生活在东城的楚瀚从来没有到过西市,也没有来过西城。

    西城的里坊和房屋布局与东城相同,只是街上胡人更多,穿衣打扮、坐骑、马车都有不同,显得更加随性和繁荣。

    西市更是西城的缩影,店面比东市小而杂,货物全而多样。不同种族的人在这里汇聚,像是一锅滚开的粥,热烈沸腾。

    热情招揽生意的商人、奔放灵动的舞女、豪迈欢快的胡乐,让人莫名的亢奋,优惠实用的商品诱惑着每一个人。

    人们在这里消费、享乐、忙绿、赚钱……这里就是长安澎湃跳动的心房。

    楚瀚走走停停,边欣赏着沿途的繁华,边仔细寻找着店面。终于在铁器行找到了莹儿父亲的店,幡旗上写着“‘九住’延品”。

    楚瀚让秦铭拿钱进店里购买玉刚,他躲在一边等。

    秦铭进去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店家说,玉刚每年都是提前预订好的,还没有出炉早就订出去了。”

    “有没有问是谁订走的?”楚瀚急切道。

    “问了,都是宫中的订货,宫里用来制作炊具或餐具。‘九住’其他的订货都不接。”

    楚瀚一听泄了气,宫中订走便没有地方再买到了。无奈他只好买些其他生铁块代替,回家起炉烧造。

    秦铭和楚瀚两个人轮流砸重锤非常吃力,好容易把铁块烧红取出,没砸几下,温度降下去就砸不动了,一天下来进展很小。楚瀚真正理解了什么叫“趁热打铁”,他很是心焦。

    秦铭说:“四公子不用着急,容我想想办法。”

    “办法,除了多找人手,这有什么办法?”

    “办法我先想着,暂时让门房的春福和阿忠来帮忙。”

    “好吧,也只有这样了。”

    春福和阿忠来了,抡起锤子你躲我,我躲你,你碰我,我碰你,总不在节奏上,还不如楚瀚和秦铭两个人快呢。

    楚瀚用师傅的方法,拿着小锤敲打节奏还是不行,看来抡大锤也不光是力气活,无奈他和秦铭两个继续出苦力。

    阿吉丽知道楚瀚在家,每天都来。

    楚博和楚旷也放假回家,家里一下热闹起来。楚博笑阿吉丽都快成楚家的人了,阿吉丽却毫不在意他的话,天天跟在楚瀚后面转。

    楚瀚正因为锻打的事情着急,渐渐有些不耐烦:“阿吉丽,你难道没事儿干吗?要不读书写字,要不绣绣花,别一天到晚闲晃悠。”

    “我读书啊,写字啊,但是不绣花,我练舞也练武。”

    “什么叫练舞也练舞啊?”

    “就是舞蹈和武术啊。”

    “舞蹈还行,武术你练什么啊?”

    “大唐武术博大精深,适合我练得多着呢,我当然要好好学习学习。”

    “既然有这么多东西要学,你还有空跟这儿掺和?”

    “放假了啊。”

    “去找楚博和楚旷吧,他们可以教你画画。”

    “我才不稀罕,家里有师傅教我画画。”

    “在炉子边上,熏得慌,又脏。逛街去吧。”

    “这么大冷的天儿,我暖和暖和,顺便给你加加柴啊。”

    楚瀚没词了,不过阿吉丽心灵手巧,很快成了得力助手,楚瀚也就不再撵她了。鼓风、加柴、剁木炭……,可怜堂堂波斯公主,每天烟熏火燎、灰头土脸,帮忙打铁。

    锻打一遍一遍,楚瀚觉得自己像是个没头的苍蝇,摸不着头脑。这样反复的锻打、折叠,是为什么呢?起到什么作用呢?

    不过自己亲自动手抡锤,就有这一点好处:你能感受每次铁块烧出来之后的延展性和软硬不同。只是他经验太少,还掌握不到规律。

    齐夫人和楚涛的关系更加糟糕,楚涛被调派到洛阳,难能回家,对齐夫人的消极和敌对非常无奈。

    在楚涛觉得,他心里失去爱子的沉痛不比夫人少,只是生活还要继续,毕竟还有其他的五个孩子需要照顾。而齐夫人却一直躲在佛堂里念经,对他不理不睬。开始,他心疼她,时间长了,他也有些受不了,每天到家都憋着一肚子火气。

    孩子们获得了空前的自由,不过恣意没有多久,面对每天黑着一张脸的父亲和敲着木鱼念经的母亲,他们才发现以前所谓的、迫切向往的自由对他们几乎没有了吸引力。

    此刻为了能得到父母的欢笑和关爱,他们宁愿每天早起练功、读书。

    ***

    因为需要计划长安新宫筹建的土方,楚涛从洛阳返回长安,春天封冻解除,泥土松散,温暖少雨,是最好的施工季节。

    他要赶在元日之前把在洛阳施工的经验用到长安新宫的修建中来。其中重要的一项就是在原地开窑烧制砖瓦,这样既可以减少运输中的破损,又可以保证砖瓦的质量。

    预先选样运来的白土要安排堆放的位置。楚涛不停地从梁孝仁和阎立本那儿接到任务,没有回家过节的空闲。

    裴行俭因妻子陆氏仙逝,回京安葬,不日还要返回西州复职。

    楚涛请假三日,在裴家帮忙料理丧事。

    临行前,裴行俭和好友王方翼与楚涛细述朝局:“李义府与杜正伦明争暗斗,终究闹到皇上那儿去了,皇上把他们两个都贬出京为刺史,杜正伦刚到地方就死了!”

    “李义府早就开始行动了。”王方翼说:“恐怕一下个就是长孙大人。”

    “剑南道巡查使与李义府有怨,此时不除李义府,更待何时?”裴行俭敲敲桌子。

    楚涛无奈道:“那李义府虽在普州,暗中有皇后娘娘保护。”

    “李义府不除,长孙大人岌岌可危!褚遂良病重,恐难返长安。若大哥不早为长孙大人谋划,也将自身难保。事不宜迟,大哥要立刻打算,等李义府返回长安,悔之晚矣。”

    楚涛听从裴行俭的意见来到长孙府,又一次吃到闭门羹。

    自从他调到工部,长孙家的大门便没有为他开过,这越发让他心里愧疚,更加苦苦思索救长孙无忌的计策。

    元老或故去或被贬,朝里熟络的人不多。眼看就要过元日了,极其不安的心情让他觉得事情的比他想象的严重。

    楚涛回家往佛堂去了几次,夫人在念经,听到他来也没有停下的意思。楚岳正好来请安,楚涛只好把他叫到一边商议。

    楚岳哪里了解朝中的事情,不过是个听众罢了,可是齐夫人现在这个状况,听众也是楚涛最需要的。

    一夜无眠,一早楚涛带上楚岳赶往尉迟府。

    楚岳不解:“父亲,尉迟大人已经闭门谢客多年,当年他言语冒犯长孙大人,遭大人嫌隙,今日去求他,会不会适得其反?”

    “你不知道尉迟恭这个人,他耿直、一身正气、仗义执言。当年他敢得罪长孙大人,如今他就敢逆皇后之意,大胆为大人进言。”

    楚岳听来也有道理,非常之时也只能求非常之人了。

    尉迟姓氏出自于阗,与其他胡人一样,多住西城长安县。

    尉迟敬德的府宅坐落于西市南边的长寿坊,族人久居中国,早已华化。

    他是开国元勋、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当年勇冠三军,屡立战功,玄武门之变主力之一,射杀李元吉救下太宗皇帝,功劳盖世,太宗晚年,尉迟敬德以国公退职家中。

    长寿坊中大小很多佛寺、胡寺、道观。唐人、胡人杂居,信仰早就没有界限。

    尉迟家的大门阔大威武,新近刷的红漆格外醒目。果然如楚岳所料,他们被挡在门外。

    楚涛对守门的下人说:“麻烦再去通报,就说是长孙大人委派来的。”

    那个下人很不情愿地进去,好半天没有出来,楚涛和楚岳在门口冻得直跺脚,连门房都没有被请进去坐。

    “我看没什么希望,通报的人怕是吃饭去了,躲起来不见咱们。”楚岳打退堂鼓。

    “再等等。”

    两人正说话,有人出来请他们。

    府内各种怪异让楚岳心里疑虑,出出进进的有道士、和尚、艺妓还有赌徒,他紧走两步跟上父亲,想要指给父亲看。

    楚涛哪里顾得上这些,一听尉迟恭答应见他,恨不能一步冲到他面前。

    穿过前面三个装饰极其奢华浮夸的院落,来到后面一个僻静住处,院子里奇形怪状的建筑,挂满了绸缎的布条;一个很大的水池已经结了冰,旁边有几只仙鹤;正屋门口支着几口锅,熬制不知道什么味道的药材,弄得到处乌烟瘴气。

    楚涛也慢下来向四周看了一眼,又急匆匆跟着下人的脚步进了房门。

    厅堂非常空旷,除了悬挂的条幅和香炉,几乎没有任何摆设。两个小厮无精打采地站在门外候着,见有人来,掀起帘子让他们进去。

    里屋地方很大,有些昏暗,也许是生着炭火的原因,感觉到处都是灰尘。两个五十多岁的婆子和一个丫鬟伺候着床上的老人。

    楚涛看到尉迟敬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当年驰骋沙场的大英雄吗?只见他黢黑的脸皱做一团,皮下面就是骨头,中间似乎没有任何血肉,被一大堆的枕头勉强支撑着斜靠起来。

    “见过尉迟大人。”楚涛含泪上前行大礼,楚岳在后面也跟着跪下。

    “怎么长孙这厮也有如此窘境,哈哈哈……”声音还是那么浑厚。

    “如今这形式,只有国公可救长孙大人于水火呀。”楚涛焦急道。

    尉迟敬德费力地转过头,看看楚涛再看看楚岳:“小伙子目光如炬,定是贵人。可有娶亲?”

    “没,没有。”楚涛莫名其妙他怎么会问这个。

    “可有订亲?”

    “没有。”

    “哈哈,那就好。当年长孙老贼得意时我不敢高攀,如今他没落了,可还看得起我尉迟敬德,叫你来求我,哈哈。嗯……我的小孙女,来年正月就满十三啦,她可是老夫的掌上明珠,与你家公子正好般配,你可愿意跟我结成儿女亲家?”说完瞪着大眼盯着楚涛。

    楚岳心想‘这个老头莫非病糊涂了,这是要干什么?再说他这模样,他的孙女儿会是什么样子啊。’

    “愿意,能高攀大人是我楚家三生之幸。”楚涛连忙答应。

    “好,去叫如梅和少夫人来。”尉迟恭吩咐旁边的丫头。

    ‘这可是要给我找媳妇,父亲眼睛难道没有看到床上这位不正常吗?如果他也有一个神经兮兮、黑如煤炭的孙女儿,我可怎么办呀,能拒绝吗?’

    楚岳心里正犯嘀咕,一群人簇拥着两个华丽夫人和一个小女孩进来了。

    “爷爷。”小姑娘稚嫩的声音,俊俏的模样,楚岳不由得多瞟去几眼。

    尉迟如梅皮肤白嫩细致,乌溜溜的大眼睛,樱桃小嘴很是可人,真是没法想象竟是床上那个“碳堆儿”的亲孙女儿!

    女孩后面跟着两个妇人都是极色美人,一个神态安详,一个愤愤不平。

    “来,梅儿,爷爷给你结了门婚事。这是楚将军的儿子,你叫什么来的?”他还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就要把孙女嫁给人家!

    “楚岳。”楚岳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坦然答道。

    “楚岳,好,小伙子精神,名字也好。楚将军,你既然答应了,今天我们就定帖子。少夫人,去准备笔墨,让楚大人写书下聘。”

    “现在就写?”楚涛错愕。

    “怎么,还要等我死了?”尉迟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管别人怎么想。

    夫人去准备,那个满脸不满的妇人眼睛都快要竖起来了。

    “来,梅儿,这是你的公爹,这是你的相公,快去见礼。”

    如梅恐怕也没有搞清楚“公爹”和“相公”是怎么回事儿,大大方方过来见礼,楚岳听尉迟敬德这样介绍早就羞红了脸,拘谨地还礼。

    如梅见楚岳身上佩戴的一块白玉螭龙,话还在嘴里憋着,眼睛已经开心地表达了,终于她冲破家教的约束说道:

    “你的这个螭龙好威风,我也有块白玉丹凤,你看。”说着从脖子上摘下,拿来跟楚岳的一比,大小相差无几,颜色竟像是出自同一块玉料。

    几人见了也很是稀罕,面色安详的夫人说道:“没想到这竟是天作之和呢。”

    尉迟敬德让他们两个交换来戴,算是定礼。

    那边,楚涛与另外一位夫人认识,原来她就是如梅的生母郑氏,郑氏极不情愿地与楚涛对上生辰,写好帖子,递给尉迟敬德。

    尉迟敬德颤抖着拿笔勾了个圈,交给楚涛说:“楚将军不要枉人用枉力,你也曾经跟我出生入死打过仗,老夫能力所及也只能保护眼前人了,只是将来要好好待我的梅儿。儿女亲家已定妥,恕老夫不能送客。”

    “这,这……”楚涛无奈,和楚岳拿着帖子出来。嘴里嘟囔道:“得,该办的事儿没办,没想到的事儿倒是办得妥妥的”。

    尉迟家与楚家订婚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因与尉迟敬德家结亲,武后对楚涛放松了警惕。当然不少人骂楚涛背信弃义,攀附富贵。

    楚涛知道他已经无力回天,只能任由事情发展。

    腊月将尽,传来尉迟敬德过世的消息。

    皇上废朝三日,敕在京五品以上官员都去吊唁,同时追封尉迟敬德为司徒并州都督,谥忠武,赐东园秘器,给班剑、羽葆、鼓吹,陪葬昭陵。

    尉迟家三个儿子得意一时,不把楚家放在眼里,尤其是如梅的父亲尉迟环。

    楚岳随父亲参加葬礼回来,生了一肚子闷气,怎奈已经下聘,不好反悔。

    楚涛夫妻碍于往来朋友和官员的面子,表面装作客客气气说话,但是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那种相濡以沫的默契和亲近。

    楚岳定亲,亲家公尉迟敬德仙逝,需要人来人往的事情太多,秦姨成了中间的传话筒。

    众事纷扰,楚涛没有精力和心情去迁就夫人;齐夫人虽然对尉迟家的婚配很满意,但是她已经不知道如何让自己高兴起来了,又赶上楚勋的祭日,她的脸不由得又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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