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历史军事 > 山后渤海日出 > 第十八章 第八回 地是圆的

第十八章 第八回 地是圆的

    离开卜珊波,海面的小岛多起来,船只也跟着多起来,绝大部分都是新罗和倭国的船。

    新罗海贼猖狂,专门截取倭国船只,对虎鲸船队却敬而远之。虎鲸的船比海贼的船大出太多,吃水深,船舷高,海贼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洋流经过转弯,变得分散,失去力量,加上变换的风向,船速很慢,中途遇上降雨。幸亏风不大,沿途没有大的港口可以停靠,他们行驶在大洋中心。

    两天后,远处看到一个小岛。

    太阳落下去的时候,一队小船从小岛上包过来,虎鲸船队调整风帆,全速前进,向包过来的船冲过去,对方的船立刻倒退。

    眼看就要冲过去了,后面又来了一队小船。

    风很大,船不断向小岛偏移,大约有十几丈距离的时候,岛上用投石机扔过来很多石块,石块上绑着带钩的绳索,只要能挂住船,就用力往岛上拉。

    虎鲸船上的大副不慌不忙,指挥人拿出大弓,插在船舷,一箱箱的长箭搬出来,往岛上放火箭。火箭顺风飞得很远,小岛上面很快就安静了,只留下几团火。

    前面小船立刻转到虎鲸船队的上风处,也开始放火箭。有那么一两支箭射上来,立刻被船员扑灭。

    虎鲸船射出火箭反击,大弓有一人多高,需要用轮子搅动才能拉开,射出去的箭也有一丈长,力道强劲,即便有风,也没有太大偏差,有的直接射进对方的船体中。

    海贼在船舷上够不到火箭,跳到水里也刚好够不到,只能看着自己的船趁着风势烧起来。一个船起火,并排的船也遭殃。

    虎鲸船上的船员把绳钩砍断,脱离追踪。

    楚浩指挥一队人顺风登陆,天已经黑下来,岛上一片喊杀,不到一刻钟,他们占领了海岛,海上的海贼剩下的四五艘船,望风而逃。

    船队一共不过百人,拥有的弓箭和兵器规模数量,燕西都看到了,要是在大唐境内,足够以谋反论处了。但是在海上,没有武器护身,如何能够生存呢?谁去告发他们,谁又来惩处他们呢?

    楚浩没有交代手下该怎么做、做什么,他只护在燕西身边,虎鲸船队已经把一切清理干净,安排妥当。

    近身肉搏的场景惊恐而刺激,燕西可不喜欢那样的经历。楚浩没有带她贸然登岛,只留下两艘船在小岛,等待后备船只,余下的继续航行。

    而这才是刚刚开始,楚浩和李前瞻不在海上这两年,一开始虎鲸旗子还有威望,但是他们离开的太久,总有人能嗅到漏洞,海贼也趁机会兴盛起来。

    日本海没有什么大船,甚至没有什么船。而州胡岛附近,倭国、新罗和大唐的船只来往渐密。

    倭国船到州胡岛停靠、采买补给或者直接卸货返回;大唐的船来州胡交接货物、转运停留;新罗却一直想控制州胡岛。

    州胡岛远离陆地,政治治安根本无法保障,几家势力此消彼长,虎鲸旗一直在岛上不倒,占据岛上的大部分地区。

    楚浩此次来需要重新洗牌,把新罗从北部彻底赶出去。

    新罗近年对原高句丽和百济的占领,让他们无暇顾及州胡岛,岛上的控制面积越来越小,军队全部撤走,权利实际掌握在两个商人手里。

    就是这两个商人坏了州胡岛的名声,他们时常打着虎鲸的旗号,干一些压榨过往船只的勾当。

    楚浩到达州胡岛,只有几个亲信知道消息,天色黑下来船才秘密靠岸。他们住进山中一栋别墅里,一连几天,楚浩陪着燕西,爬山、在海滩上玩,看各种植物,吃各种海鲜。

    但是他一定在密谋着什么,每天傍晚,趁燕西去安排晚餐,楚浩都在跟几个人碰面。有天早上,燕西看到骑兵出发向东北方向去了。

    第九天,楚浩一早没有练功就出门了,过了中午才回来,脸上掩饰不住的喜悦。

    “今晚有个聚会,会回来的很晚、咱们回来的很晚,郡主要做好准备。”

    “什么聚会?”

    “岛上的高美人要为咱们举行欢迎仪式,还有几个酋长来聚一聚。”

    “十天都过去了,才举行欢迎仪式?”

    “去高兴一下嘛。”

    楚浩不说的,燕西不会深究,开心去参加宴会就行了。

    山丘包围下,一个干涸了的内湖,方圆几里全是沙子,下风口点起几堆篝火。

    初雨过后,夜晚天色晴朗,西边是艳丽的火烧云,头顶的天空却一片湛蓝,星光明亮而闪烁,把早早升起的月亮都比下去。

    前后有几批人来给楚浩行礼。楚浩一一介绍给燕西。

    “高美东海酋长固亚。”

    “新莫东海酋长启德启里。”

    “胡燕东海酋长蓝瞒。”

    “度珊东海酋长方增亦谷。”

    “大门岛齐王田苏。”

    “奄母岛酋长器岩佐治。”

    “德至岛酋长杜毅纯边。”

    “流求南山酋长沈那鄂。”

    ……

    这些人给楚浩行礼时称呼他博涵拿督,直到虎鲸船队的一个首领来行礼时,燕西才听明白他们叫的是:“渤海拿督。”

    楚浩坐在最中间的位置和大家举杯共饮。

    燕西向两边座位望去,州胡高美人和琉球高美人长相差不多,应该出自同一宗族。边上几个应该是日本人,他们所属的地名,有些在皇宫时听过。另外两位身材高大的应该是新罗人。

    只有那个大门岛称作齐王的像是汉族人,敢称齐王,也只能是在大唐以外的地界,如果姓田,应该打得是秦末齐国田荣后代的旗号。秦已经相去千年,田氏销声大海,已不可考,自己称王,说明跟大陆政权并没有联系,互不承认。

    而流求的酋长沈那鄂,黥面,深眼窝,羽毛的帽子,花布衣服,应该是泰雅族。燕西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流求与大唐不断朝贡的结果。

    语言虽然不通,燕西大概也能猜出来,他们占领了全岛,今晚要举行重量、长度单位的衡量标准,货币以及金、银、铜、铁等金属的价值交换标准。

    楚浩在州胡岛专门建立了有司,掌握着交易规则,货币、货物交换。

    虎鲸船负责大批物资运输、买卖,收购、兑换各种货币、金属和稀缺货物,并维持交易秩序。这是各地、各国商队能够集聚在州胡岛,楚浩成为最高首领的原因。

    奄母岛酋长器岩佐治站起来敬酒,问楚浩为什么人群里还有新罗人,而且比原来多。

    楚浩端起酒杯走到他跟前说:“州胡岛不是新罗的州胡岛,也不是我楚浩的州胡岛,州胡岛是商船的中转站,各国的商人、包括新罗人,只要是按照规矩做生意,都不会被虎鲸船队排挤出去。”

    “州胡星主为了能保住他们的部落,去年向我部纳贡,我要负责州胡岛不被新罗和大唐侵犯。”

    “酋长这样说话就是还没有搞清楚为什么加入虎鲸商队。商队是商队,与政治统治无关。”

    “可据我所知,州胡岛星主知道渤海拿督要来,立刻把州胡岛的安全交到拿督手里,断了给我们的贡品。”

    “我们都与州胡岛共存,州胡岛的安全牵扯各位的利益,我也尽一份义务对吗?至于星主要给谁纳贡,酋长应该直接去问星主。”

    说完,楚浩略过器岩佐治去跟新罗新任州胡岛北部商队头领举杯祝贺,那个头领立刻起身道谢,毕恭毕敬,感谢楚浩赶走恶霸,把北方口岸交给他。

    器岩佐治被楚浩抛下,拿着酒杯站在原地。翻译就在燕西的旁边,燕西给他使了个眼色,翻译立刻说:“酋长请坐,歌舞就要开始了。”

    高美人的舞蹈和音乐非常原始,音节简单,节奏感很强,楚浩畅怀畅饮,尽情跳着,脸在火光的映衬下绯红。

    一曲终了,他坐下来自然地和器岩佐治聊天。他会说日本话,很熟练,而且是日本本国贵族的口音,器岩佐治脸色缓下来,态度也恭敬起来。

    楚浩可以讲靺鞨话、新罗话,这并不惊奇,但是他可以讲日本话,连翻译惊得嘴都合不上。

    只有器岩佐治、翻译和在皇宫接见过日本使团的燕西知道,能说着贵族口音的日本话,需要在日本皇室专门训练才能如此纯正。

    舞池里几个倭国的武士拿着日本刀开始起舞,动作生硬,表情僵。从燕西了解的倭国人,这算是他们最活泼的一面了。

    接下来,每位酋长都走上海神台,行大礼,祭拜海神,从楚浩手中接过“贝力”印章,从燕西手里接过一份海豹皮合约、公平秤和标准尺。

    仪式之后,酋长们为楚浩奉上礼物,围着篝火舞蹈,直到午夜方散。

    楚浩醉了,燕西也醉了,两人回到山中别墅还在跳舞。燕西不施粉黛的脸颊粉嫩,大眼睛迷离,穿着橘红色的纱裙子,黄色拖地披帛,显得温暖、喜庆而幸福。

    她还踩着刚才高美人那个简单的鼓点儿,迈着轻盈而不稳的步子,本真烂漫的性格从平日的禁锢中解脱出来。楚浩配合着她,痴迷地看着她。

    “人人心里都有杆称。”燕西重复楚浩在聚会上讲的话。

    楚浩忽然停下,燕西也停下看着他。

    他抱起燕西大步走向卧房,对站在门口的侍女和嬷嬷说:“出去,把门带上。”

    ***

    正式的谈判、订约、订货从第二天开始,楚浩轮番接见各地酋长。燕西找了个机会抓住长润,让他带着去岛上四处看看。

    州胡岛上的造船坊占地好几里,同时在造的有八九艘大船。

    船工的生活很优厚,需要站在水里的工人,下身穿着特制的海豹皮服装。每条船上都搭着可伸缩的巨大棚子,船的里面和外面都有几层架子,船工站在架子上叮叮当当忙碌着。

    岛上也有很多旧船,船工们拆解使用品质好的木材到新船上去。

    长润说船工都是从大唐境内移民来的,工钱很高,足够他们拖家带口在州胡岛生活。

    造船是精细、精密的活儿,恶略的环境造不出好船。因为楚浩在南方见过船工在水里把身体泡坏的例子,他要把船工的活变成一个让人羡慕行业。

    坊里面有大量的兵器,有个棚专门制造长箭。海船上使用的弩机比打仗时候用的大,燕西乘坐的船上,四周设置了很多个。而造船坊,整个用兵器武装起来。

    坊后面的牧场还培育了战马,大约有三十多匹,骑兵的装备非常精良。

    海贼猖獗,旁边的山坡上有一片墓地,埋葬着保卫州胡岛的英雄。

    海上是辽阔的商路,人们冒着海浪和风暴而来,多半被海贼侵扰,海上需要一个强者维持秩序,这个强者必须自身强大到可以控制整个大海。

    人们之所以在州胡岛谋生、谋利,是因为这里不分国籍、商品多样、有成熟的网络和产业链,利润和利益超乎想象,关键是有无人能超越的正义权威。

    生活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只能在变化中寻求稳定,也许持续变化就是一种稳定,就像刚熟悉了的州胡岛,马上又要离开。燕西不断思索这个问题,而她一直在船上,她和船就是相对稳定的关系,为什么不在船上安家呢?

    她打开沿途收集的种子,去造船坊让他们为她打造了几个箱子。刚好楚浩也在造船坊的工作间,在帘子后面看到她,开心地招手让她进去。燕西点点头,交代完事情,悄悄走进去。

    工作间是用木头搭起来的棚子,棚子很高,很大,四周的门旋转打开挂着竹帘,非常敞亮。屋子里长案上放着好几摞纸,纸上面记着船的速度、航行时间、船体出现的问题、当时采取什么措施及后续结果。

    他们正在讨论的是如何准确计算船的速度,要想准确知道速度,就要有准确的时间和距离。

    另外一张纸是新罗东部边境的地图,燕西看过各种地图,她相信,楚浩手里的地图一定比新罗皇宫的边境地图更加清晰、详尽,尤其是四周的岛屿。

    岛屿上做了不同标记,大约是有属国或者没有属国、是否有饮用水、距离大陆的距离之类的。

    计时的单子都是符号,有滴漏,有沙漏,有日出和日落,还有两组不清楚是什么。

    船什么时间行驶到那里,看到什么山,目测多高,目测尺的刻度等等。

    另一个案子上,是个各种船的形状,数据很详尽。

    燕西的眼里,楚浩平时在海上都做什么呢?

    他穿着翼衣,站到桅杆上,滑翔落到海里,无数次;他脚上套一个木板,从船上系一个绳子,在水面上滑行;他跳进水里和庞大的鲸鱼嬉戏……

    疯了一样玩儿的人,怎么会有这些严肃的东西?怎么会因为这些严肃的东西,在工棚坐了两天?

    晚上,楚浩跟燕西说:“几年前,我在南海听一个向导说,地是圆的,我越来越觉得,他说的没错。”

    “什么?”燕西的下巴都快掉了。

    “太阳在不同的地方升起有早有晚,在辽阔的海面看远处的物体,是从顶尖慢慢出现。这说明咱们脚下的世界就是个巨大无比的球体。”

    燕西皱着眉想了想:“太阳升起的早,是因为季节不同。如果是个球,那走到球的下面不就掉下去了。”

    “哪儿是下面呢?外面包裹着一层天,只要在天下面,你就不会掉下去。”

    如此颠覆性的问题足够他们睡前思索和讨论的了。

    出发的时候,燕西把木箱放到船上,装上各种腐叶和腐草,种子撒进去,每天喷水,等待它们发芽。腐叶和腐草比土轻很多,吸水性好,透气性好,不容易渗漏。

    一切都安排妥当,需要在船上找到一个牢固向阳的地方。

    试了多处,和船员商量之后确定下来,然后等到种子发芽,她把上面也用板子封起来,以免船摇晃的时候,里面的腐土掉出来,同时也可以保湿、省水。

    船上的生活并不无聊,燕西看书、娱乐之余,呵护这些植物成了第一要务。长得多高了、是不是开了花、需不需要固定、有没有授粉、结的果子用不用包起来、包起来之后能不能正常长……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从州胡岛到杭州,他们吃到了在船上长的新鲜芽菜。中途没有停靠站,能够吃到新鲜的蔬菜真是很幸福、很重要的事情。

    黄海海域,海贼更加猖狂,一直到杭州湾,带有虎鲸旗帜的船只不断受到骚扰。

    船员说,因为年初,一艘虎鲸船被围困,海贼一度上了船,所以他们认为虎鲸船是可以攻破的。一艘虎鲸船,不说船上的金银和货物,单就船只本身就足够海贼拼命的。

    到达杭州湾暑气正重,楚浩到了山地就不想出门,一直住到七月初,中间只有益智来过两三次,其他任何人都没见。

    他买下的那两座山,除了简单盖了一座木楼,其它全种上香料和茶叶。

    燕西早出晚归,甚至还穿起了农妇的衣服。所采集的叶子、果实、块根够她在船上鼓捣一阵子的了。

    当然楚浩也经不起燕西软磨硬泡,带她去逛了苏州和太湖,后来天儿实在太热,燕西没再去打搅楚浩,自己坐车去杭州城,买一些稀罕物件送进宫里给天后和太平公主解闷儿。

    楚浩正在等待的人就是上次他到广州认识的波斯人拉赫曼。

    与其说拉赫曼是波斯人,倒不如说他是希腊人,他的父母在波斯早期战乱时迁居希腊,长大之后来到大唐,几乎和波斯没有多大关系。

    拉赫曼一早让飞鸽传信说他要到扬州来,楚浩怕走岔,就留下在山涧避暑等候。拉赫曼四十多岁,精干睿智的小个子,楚浩很敬重他,见面就聊个没完。

    拉赫曼之前送给楚浩两本书和一份地图,楚浩随身携带研究,这次拉赫曼又给他带来几本希腊的天文和地理学著作。

    而且拉赫曼也涉猎植物学,所以燕西也找到了一位导师。如果楚浩带燕西见识了什么是大海,那么是拉赫曼告诉他们什么是世界和宇宙。

    大唐宫廷也观测星宿,但跟拉赫曼带来的书上完全是两个概念,他们不是靠星宿来算运势,而是把所有的天体当做实物,用来测算、计量。

    大唐的法律是不允许私自看星象的,可他们所看的星象和大唐法律完全沾不上边。燕西对植物的研究,也让她完全能够理解其中的理念。

    拉赫曼有一本希腊人克罗狄斯·托勒密写的《地理学指南》,作者把地理位置做成一个等间距的坐标网络,用经度和维度进行计算。

    地球是个圆的,燕西需要再次重新考虑脚下的土地和头顶的蓝天,这甚至颠覆了她全部的认知。

    拉赫曼还带来一个计时机器,盘子大小,比水滴和沙漏要精准的多。

    “我来大唐时候测量过,要么是《地理学指南》的经纬度偏差,要么就是我的计时器不准。我非常高兴郡公要经过西大洋(印度洋)去往欧洲,让我可以再一次验证。”拉赫曼说。

    楚浩总是如痴如醉听他讲课,不停地提出有关海洋和陆地的疑问。

    拉赫曼一一解答,最后总要说一句:“这是我的观点。”

    楚浩和燕西欣赏他的博学、见识和严谨,从杭州到广州的航行,他们被一个个新的学说冲击着、震撼着。

    并不是楚浩和他身边的人都好学,只是他要探索的广阔世界魅力无穷,吸引着他们变成渴求者。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