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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第七回 木匣

    观风殿的大殿上两边各六根石柱,石柱的后面分别安放炭火铜炉。无数的牛角灯笼照亮大殿,大殿空旷,极为安静,偶尔只有炉火的噼啪声。

    太后坐在龙椅旁边的桌案前,开始批阅奏章。一天大约六七个时辰忙公务,是太后多年来形成的习惯,她的精力之旺盛,连年轻的宫女、太监都熬不过。

    不多时门口的太监来报:“禀太后,河南道巡抚狄仁杰狄大人到。”

    “宣。”

    狄仁杰穿着朝靴,踩在厚厚的波斯毯子上,到大殿中间跪下:“参见太后陛下。”

    “爱卿免礼。”太后把手里的笔放下,抬头道:“给狄大人看座,请大人到近前说话。”

    “谢太后。”

    狄仁杰坐到玉阶下,与太后相隔不到一丈。

    “关中、山东大饥,河南道负责筹备粮草,要加速运往两地。”太后说。

    “河南道去年粮食富余不多,目前只筹集到六成,还望太后从边地调运。”

    太后把奏折合上,略微无奈道:“靺鞨郡公从辽东征运了大批粮食,需要半个多月才能到达,河南道的粮食要先用来应急。”

    “靺鞨郡公改进了育种,辽东的田庄连年高产,使得辽东人口殷实,余粮丰沛,功德可颂。”

    “河南、河北膏腴之地,为何打不出富余的粮食?”

    “农人观念放不开,不愿意花钱买种子,听说即便是赊欠,他们也不愿改进。因为农人被小商贩害苦了,多次上当,不敢拿一年的收成赌。”

    “那就从大臣的官田施行吧,饥荒、贫穷本可以避免,需要的是有能力的地方官。”

    狄仁杰再次起身跪下:“太后陛下深夜宣微臣到大殿共计民生,乃是百姓之幸,大唐之幸啊!”

    太后也起身,走下台阶,扶他坐下。太后则直接坐在玉阶的地毯上。

    “大人还记得观风殿初成,君臣第一次在此议事?”

    “刻骨铭心!早朝之后,先帝和太后召见微臣于偏殿,为保住当时的太子贤,太后君跪臣下。”

    “朕的弘儿死了,贤儿也死了。节日家宴朕一次都不落下,可朕却一次比一次绝望。”

    “太后果真要与所有人为敌吗?”

    “大人做过侍御史、度支郎中、知顿使,常伴先帝和朕左右,深知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们李家人欠朕的,朕要全部拿回来!”

    狄仁杰第三次站起来,跪下:“臣宁死护卫皇上和庐陵王。”

    “朕知道狄大人乃忠义之士,好吧,大人告退吧。”太后站起来说:“宣秋官侍郎周兴。”

    周兴是当朝第一酷吏,狄仁杰想说什么,嘴没有张开就打消了念头。

    上元节过后,太后先把武氏宗庙加到七室,唐太庙减为五室。力排大臣及诸儒,使薛怀义毁洛阳宫乾元殿,就地修建明堂。待明堂修成,召所有的宗室皇族来朝拜。受“圣母”神石,拜洛水,做神皇三玺……

    太后一系列的“操作”,皇族终于沉不住气了。

    ***

    三个蜀地商人从靺鞨郡公的府邸往外走,商人甲说:“郡公要外派一个‘口’辈商队入川,你怎么能拒绝呢。”

    “他们的商队入川,还有咱们什么事儿?咱们是来做生意的,不是来请郡公的商队进驻川蜀。”商人乙不服气。

    商人丙不屑道:“靺鞨郡公被软禁在洛阳,一时半会儿也派不上用场,咱们蜀地商人应该联合起来,抵制他们向川蜀发展。”

    甲:“是咱们来找郡公,川蜀除了丝绸和茶叶,剩下没什么能卖到两京的。川道难行,川蜀丝绸和茶运到京城比河北道的丝绸还贵,只有郡公的商队大量收购。”

    “我来找郡公,是想从郡公的船队进货。郡公船队的珠宝、珍珠、香料、染料等西方货连长安的西域商人都来批来零售。咱们若贩卖到川蜀,利润相当可观啊。”

    丙还没说话,就见郡公府里的丫鬟、小厮、嬷嬷争相往内院跑。

    “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

    “小公子,小公子……”

    三位商人猜到情况不妙,加快脚步离开了郡公府邸。

    燕西守着奄奄一息的冬春,两眼发直。她天天守着孩子,甚至不让楚浩接近。

    茵儿和国医私塾的两位大夫等楚浩从会客厅出来,告知他孩子的病情怕是过不了今夜。

    大哥楚勋、妻子淳嘉诺熙、父亲楚涛,现在是小儿子,至亲至爱的人接二连三离他而去,这一次最让楚浩感到无力。

    他冲进屋,把小冬春抱在怀里。

    满一周岁的小冬春重量不过十几斤,平时连头都抬不起来,眼皮薄透,眼珠在眼皮里面一动不动,小嘴张开,倒着气,渐渐地气息完全没有了。

    “冬春,冬春……”楚浩抱着幼子嚎啕大哭。

    燕西则蹲坐在椅子上不动,她的黑眼圈比之前更重,眼睛像是被抽干了水分……

    楚浩把孩子抱在怀里一整夜都不放手,直到楚岳赶来,把他的手掰开,才把孩子下葬。

    经过几天思考,楚浩到宫里面见太后,请求太后放他和燕西去海岛散心。

    “燕西的情况很糟糕,浩不知道怎么才能让燕西恢复,琼州是我们两人最喜欢的地方,浩打算带燕西到岛上去疗养。”

    太后点头答应了:“小溪就留在宫里吧,朕拿小溪当亲孙女儿一样养,舍不得她离开。”

    “小溪顽劣,请姑母严加管束。”

    “孩子天性烂漫,是原本该有的样子,朕不喜欢闷葫芦。为了让小溪安心,你们临行不必来道别。”

    楚浩一走,丰秋就低声跟太后说:“前两天太后还说这位靺鞨郡公只能在洛阳呆着,怎么今天太后就把他放了。”

    太后自嘲地笑了一下:“他的弟弟短时间能熔炼大量兵器,他坐拥辽东,可调配的粮食、可敌国的钱财,招募百万军队,养几年都不成问题。他在海上一呼百应,船队的船只足可包围大唐海境。他有成熟的外交圈子,他几乎面见过所有的外邦首领。”

    “那太后竟然允许他带着妻子和儿子走了?”

    “呵呵,谁造朕的反,他都不会。”

    “皇族都反了,太后怎么担保他不反。”

    “他知道朕对大唐的意义,也知道是朕成就了他。是他丰盈了国库、私库,是他让辽东、江南、岭南乃至全境的经济逐渐发展起来。朕亦知道他对大唐和对朕的意义,朕不能把他关起来。”

    ***

    楚浩夫妇带着两个儿子,东去大海,留下毫不知情的小溪在高墙、叠门的皇宫中。

    牡丹盛开的时节,小溪和楚王到洛阳宫每一处种有牡丹的地方玩耍。

    宫里也请画师来画画,还请戏班来唱戏,太后也偶尔和薛怀义来赏花、看戏、作诗、作画。

    最近太后心情大好,还让匠人专门给宫里的孩子们做了纸鸢玩儿。

    小溪跑的太快,楚王跟不上她,在后面喊叫一会儿,就生气不跟了。

    因为跑的太快,纸鸢的线一不小心被树枝扯断,风筝朝着东宫方向落了下去。

    那个蝴蝶的纸鸢是用特殊丝绸做得,颜色搭配很美,小溪最是爱不释手,她甩开所有人跑到东宫方向去捡。

    东宫外,西墙的角落,几棵石榴树后面是一丛竹子。

    石榴开着艳红色的花,花蝴蝶的风筝掉落在上面,不很明显,小溪绕了两圈才看到,不顾一切爬到石榴树上去拿。

    石榴树硕大,大约从隋炀帝时期就种下了,小溪爬到高处拿到纸鸢,下来的时候却发现没那么容易。

    这时候太监和宫女都跟来了,却没有一个人敢进去。

    小溪小心地往下,快要接近主树干的时候,右手抓的树枝上感觉软绵绵的,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条三寸多长的虫子,颜色和形状跟石榴枝一摸一样。

    虫子被小溪的手攥扁了,流出黄绿色的汁水。小溪又恶心、又害怕,松了树枝,使劲儿甩着右手,一个不稳,跌落树下。

    宫女和太监都慌了,不顾规矩往树下钻。

    小溪跌下去,倒是没摔到,所处的角度正好看到枯叶丛中有一个小方匣子,她把手在树干上蹭了蹭,拿起方匣子从树丛走出来。

    太后见小溪沾了一头一身枯树叶,头发凌乱的跑回来,边帮她往下摘,边问:“小溪,是不是又去爬树了,怎么搞的这么狼狈?”

    “太后姥姥,我捡到一个木匣子,像是上了锁,打不开。”

    太后把木匣子接过去,打量一番问:“小溪在哪儿捡到的?”

    “东宫西外墙北角的石榴树下。”

    “好,先去让嬷嬷把头上和身上弄干净,回来咱们到九州亭用膳。”

    “欸来。”小溪的话是关中方言,‘好’的豪迈说法。

    太后每听她说一次就乐一次,看着小溪走远,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而是悄声让太监去告诉楚岳,让他在东宫外墙外埋伏。

    当晚,楚岳就把太子舍人郝象贤带到太后面前。

    “果然是你。”太后眯起眼睛:“你的爷爷郝处俊文武双全,对我大唐衷心耿耿,你们父子都在宫中供职,朕待你们不薄,你为何谋逆?”

    郝象贤抬头道:“我祖父是对李唐衷心,如今朝堂上端坐的人可是姓李。何谓谋逆?我辈拥护皇上,拥护皇上难道算是谋逆?”

    “朕为大唐殚精竭虑几十年,才有你今天享到的太平日子,朕是皇上的母亲,反朕者即反大唐。”太后把手里的木匣子递给太监:“把郝象贤押往刑部大牢,由周兴审问。”

    木匣子中的信大部分都被太后扣下了,上面涉及到的不单单有郝象贤,还有葛王素节、杞王上金、皇上和驸马。现在拿出来还不是时候,太后好好保存,等待时机。

    太监福海多嘴,告诉小溪,她那天捡到的木匣子里面装的不是什么宝贝,东宫的一个官员因此要问斩。

    小溪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她想看看一个木匣害死的是什么人,所以即刻去跟太后请旨要到南市去看热闹。

    太后问清楚小溪因为什么原因出门后,就答应了她的请求。

    小溪一早穿着男装,出了宫,几名侍卫和宫女跟着。

    那天被囚车拉到南市行刑的不止郝象贤一个,但是小溪不用问,就知道哪个是他。

    只见郝象贤站在囚车里,破口大骂太后。骂太后荒淫无度,在宫中养面首;残暴无情,杀死亲生儿子,鞭打亲孙子……

    其他的小溪不理解,鞭打亲孙子让小溪明白西上阳宫那几位少年的身份。

    郝象贤疯了一样大骂,街市上有背着柴看热闹的百姓,郝象贤路过时,抽出一根木柴,敲打囚车的车夫,大闹刑场。

    小溪后悔出来,她非常不喜欢自残、自暴,她费劲巴力出了宫,本是心生怜悯,居然遇到这种场景,导致她连南市都没有逛,就回宫了。

    “什么是面首?”小溪回到宫里问徐昭容。

    徐昭容脸色一沉说道:“在宫外听到的野话,到宫内不许提,更不许问。”

    既然徐昭容不让问,小溪打算去问别人,能去谁呢?她的脚步自觉不自觉地去往西上阳宫。

    一听熙郡主让叫船,太监三羊吓得魂儿都快没了:“郡主上次……”

    “我让你叫船。”小溪坚持道。

    坐到船上,小溪其实是有些忐忑的。

    等到了那座宫殿的门口,里面并没有人出来闹。

    小溪不甘心,她让太监把门推开一条缝。

    这次贴到门口的是里面的太监,太监通过缝隙认出了小溪。他们嘀嘀咕咕一通,哗啦啦再次把门打开,搬出了铁板凳。另外几个太监,把一位少年连推带拽,从房间里带到大门口,强行要把少年按到铁板凳上。

    “慢着。”小溪上前一步呵道。

    里面的太监面面相觑,也不得不停了手。

    小溪走进大门,站到少年面前,吩咐说:“你们都下去。”

    太监难为道:“熙郡主,这,郡主请回把,这儿不是郡主来的地儿。”

    “下-去!”小溪语速放缓,语调坚决。

    年龄大点儿的太监给旁边的那个太监使了个眼色,于是几个太监低头哈腰退到院子里。三羊则站在门口,紧张地咬着手指。

    微风吹拂着小溪后脖颈的散发,她仔细盯着眼前的少年,他并不是上次挨打的那位,应该是他的弟弟。

    他长得那样英俊,玉树临风,皱着的眉头凝结着万种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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