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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第五回 出发点

    太阳火辣耀眼,宫女给小溪撑起伞,小溪拨开她,飞速上了车撵。

    “郡主,是,是回宫吗?”三羊问。

    “你不用管,晚上回宫把母亲的境况报给我。”

    郡主车架经过,行人让路。小溪中途从车撵上下来,已经换了薄纱的衣服,上了一辆轻便的双驾马车,与车撵和车队分道而行。

    马车七拐八拐,上桥过河,来到上林坊一片大树的浓阴下。

    阴凉处有几家酒肆、茶馆。小溪走到一间酒肆,不用摘掉纱帽,酒侍就把她们带到二楼半的露台上。

    露台对面是三颗巨大的玉兰树,阳光透过翠绿色、形状可爱的叶子,荧光玉石一般。露台后面,方格竹屏隔出私密空间。

    冰过的美酒和水果送过来,小溪没有用酒杯,直接端起酒壶一饮而尽。

    酒馆不大,备的好酒却非常充足。小溪酒量不差,酩酊大醉用了一个时辰。

    天色暗下来,眼看要下雨,三羊不在,没有人敢去问郡主什么时候回去。

    下雨是个好由头,宫女忙走上楼梯,见主子已经趴在桌子上。

    “郡主,郡主。”宫女不敢碰,也不敢大声叫。

    “让阿班放绳梯。”小溪闭着眼说。

    “郡主醉了,脚下不稳,米贞扶郡主从楼梯走吧。”

    “走楼梯脚下就稳了吗?放绳梯!”

    宫女不敢违抗,让阿班放了绳梯。”

    绳梯放好了,小溪并没有用,她跃上栏杆,抓住树枝荡了下去。玉兰树的树枝短,没什么韧性,小溪空中翻了两个滚,蜻蜓点水拽了下树枝,稳稳落地。

    两个宫女都傻了:“郡主不,不会吐了吧。”

    “跟了郡主多年,见过郡主喝醉之后吐吗?午饭都没吃,吐什么呀?”

    “郡主才喝酒几天。再说,还不如吐了,我都替郡主难受。”

    “诶,落地没摔倒,这会儿站不住了,快,快下去搀扶。”

    等两个宫女爬下绳梯,小溪已经倒在阿史那默啜的怀里。

    “您,我们……”宫女瞪大了眼睛。

    “你们郡主今晚不回宫了。”

    阿史那默啜不言自威,宫女吓得脸色铁青。

    “郡主不回去我们就会被处死的,成泰先生就看在郡主的面子上,饶了我们吧。”

    “郡主醉的不省人事,经不起折腾。中午我看到郡主的撵车已经进了宫,不用威胁我。今晚我送你们到郡公府去住,让郡公府去应付宫里的事情。”

    “不能啊,郡公府……”

    “再废话,我就带你们郡主回突厥。”

    两个宫女只好把嘴闭上,眼巴巴看着阿史那默啜把小溪带上马车。

    一行人刚上路,就下起大雨,还刮着风,温度瞬间降低,马车的车棚几乎失去作用。阿史那默啜把身上能脱下来的衣服都给小溪穿上。

    小溪眉头紧皱,睡得很不安,看起来很难受。

    道路泥泞,鞋子和衣服都湿了,两个宫女被马车甩在后面。

    马车走不远就拐进一条巷子,里面出来几个突厥人和一人唐人。两个宫女被带到一个平常的门脸房里。

    阿史那默啜把小溪抱进自己的一处隐蔽住所。手下惊呼,都来劝阻。

    “阿耶,带女人来这里太危险了吧?”

    “什么女人?郡主还是个孩子,她喝醉了,下着大雨,还能去哪儿?”

    “交给我们,我们把她送出去。”

    “闪开,让厨娘端醒酒汤来。”

    几人乖乖让路,阿史那默啜进门,把小溪放到床上,拿掉湿衣服,盖上被子。

    好酒注重口感、口味,度数不高,不容易醉,醉了就很解。

    小溪似乎醒了,喃喃道:“母亲宽厚善良,为人和善,上天为何不公,让母亲遭受如此病痛!”

    阿史那默啜痴痴地看着她那少女无比美丽动人的脸庞,胸膛里的海啸气势马上就喷薄而出了。

    他使劲儿吞了两口唾沫,这位郡主他不用调查,太后的掌上明珠,靺鞨郡公和燕西郡主的唯一女儿。天下女性,除了太平公主,最尊崇、有名的就是眼前这位了。

    可小溪还不知道他是谁,尽管没有对她隐瞒身份,她甚至记不住他的真名,不然他也不可能安安静静住在这里。

    厨娘送来醒酒汤,就匆匆下去了。

    “我们的阿耶没救了。”厨娘出了门,手捂胸口。

    偏将紧张道:“怎么了,阿耶着凉了,发烧了?”说着想往门里闯。

    “不,不,没有,我是说你们见过阿耶看那位小郡主的眼神吗?”

    “我们又不瞎。”

    “你们见过阿耶拿着毛巾给人擦头发?”

    “阿耶身边多少女人,他都没正眼瞧过。在最危急的时刻,却对大唐最有名的小郡主动了真格。”

    副将阿史那鲁狄说:“阿耶说了,郡主还是个孩子。你们不要胡乱猜测、在背后嚼舌根,都给我精神着点儿,加紧防范。”

    “是。”

    小溪叫不醒,阿史那默啜把她扶起来,靠在身上,用小勺一点一点送到嘴里:“蝴蝶,喝了这个,喝完了就不难受了。蝴蝶,小蝴蝶张嘴。”

    迷迷糊糊,似有一种熟悉的味道:“父亲大人,那怕是一句话,那怕看我一眼,小溪也不至于……”

    委屈的眼泪不住地淌下来,声音更加凄婉:“小溪天天在城头偷看您经过凤尾道,天天期待太后姥姥能传达您关心过小溪的消息。”

    “我不是,我是,我是开泰。”

    小溪睁开醉眼,朦胧中遇上阿史那默啜刚毅的面容上无比温柔的眼神,大概全部的心思都在病重的母亲身上,完全忽略旁边这位万般怜惜疼爱。

    小溪的眼睛闭起来:“酒是个好东西,能让难受的人更难受。”

    “没关系,有我在,有我在,小蝴蝶想哭就哭吧。”

    ***

    樱花阁里,宫女都吓得半死,在门口咬着指甲瑟瑟发抖。

    三羊回来更是要把大门口的树都摇断了:“怎么办,怎么办?我们的小祖宗到底去哪儿了啊?”

    “要不还是禀报太后,派人去找吧。”

    “不行!惊动很多人,郡主的名节不保,我宁可掉脑袋。”

    “万一郡主有危险……”

    “呸,呸,呸。以咱们郡主的身手,能有什么危险?再说,有可能郡主回靺鞨郡公府了。”

    “郡主折回父母家去多住一晚也有可能。”

    “万一不是,万一……”

    这时太后派太监来说:“太后殿下今晚免郡主请晚安,说郡主探望母亲辛苦了,让郡主早点儿睡。”

    燃眉之急解了,大家并没有轻松多少。知道郡主现在在什么地方、是否平安最为重要。

    小溪眼光没错,三羊是个顶事儿的,他把侍卫瞒过去,到宫门去找李湛,悄悄告诉李湛,让李湛带人火速出去找。

    ***

    外面车夫催了不知道多少遍,阿史那默啜始终不肯叫醒小溪,怕她醒了伤心难受,想让她多睡一会儿。

    戌时将过,小溪醒了,睁开眼睛看到阿史那默啜,本能地坐起来:“我,我……”看到窗外一片漆黑,她立刻跳下床:“什么时辰了,我必须马上走。”

    “肚子还难受吗?喝口汤、吃口东西再走。”

    “有没有搞错,开泰怎么突然变成老奶奶语气?”小溪一边穿鞋,一边整理头发。

    “我,你,酒劲儿这么快就过去了?”

    “头要炸了,胃里在着火。”

    住在宫里,连这个岁数的小姑娘都被框成“方形”,阿史那默啜心疼地看她。

    “收回你的眼神,快去备车。”

    等小溪出了门,看到这所住宅和院子:“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这么黑?路上全是泥。”

    “黑还能看到泥,美酒让你变成夜猫子了?”

    “开泰先生!”

    “怎么了?”

    “跟上节奏了。”

    小溪跳上马车,她身上留下的馨香仍然飘散在空气中。

    “都这么晚了,路面积水很深,我送你。”

    “只要醒了,没有我过不去的坑。走了。”

    出了巷子,小溪让马夫挪开,让他代替宫女举着走马灯,她亲自驾车。

    驶过车轴擦墙而过的窄巷,穿过参天大树林立的大道,小溪轻车熟路,到了上林苑北门。

    李湛的手下如释重负,把这位郡主放进去,然后十万火急通报李湛。

    一路畅通,小溪回到樱花阁。

    李湛在门口拦住她:“郡主这样太冒险了,城外漆黑,刚下过大雨。再说一屋子下人都要急死了!”

    理亏嘴软,小溪指着身上的泥点子可怜道:“我这个样子被看到更麻烦。待我先进去,回头再给将军道歉。”

    道歉!听到声音跑出来的三羊都以为听错了,跟李湛眼神确认。

    李湛也错愕,不知如何回应。

    小溪蒙混过关,飞速进了大门,回身喊三羊:“还不回来报情况,愣着干嘛?”

    ***

    下午,楚浩就把耐尔洁叫到书房。

    “刺客查明了,是阿史德元珍的人,他在洛阳的内线得到消息,说你要诱导十姓部落投靠大唐?”

    耐尔洁气道:“阿史德元珍想抢走西突厥的利益,没那么容易!竟然敢来杀我,阿史那骨笃禄也不会答应吧。”

    “蓝,玩计谋你不在行,这种脏活,我派人去干就行了。”

    “好,让他们看看郡公的厉害!”

    “那就道歉吧。”

    “道什么歉?”耐尔洁装无辜。

    啪,楚浩左手拍到桌子上:“劝降十姓的这么大的事儿,太后知道,东、西突厥都知道,连刺客都知道,我呢,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

    “小溪午饭没吃,顶着烈日就回宫了。回到自己家里,受到慢待,小溪在宫女……”耐尔洁说着就要起身。

    啪,楚浩又拍了桌子:“坐好!”

    耐尔洁只好乖乖坐好。

    “国事不是儿戏,刀都架到你脖子上了,你竟然还不跟我商量?”

    “小溪完全遗传了郡公……”

    啪,楚浩第三次拍桌子:“不许提小溪,从现在开始,你把在太后面前讲的话,一五一十告诉我。”

    耐尔洁平复一下心情,坐下来,握住楚浩拍桌子的手:“郡公教过我,做决定之前,要仔细分析当前的局势和信息。”

    北上洛阳,耐尔洁的确密切关注楚浩所掌握的突厥境况、大唐对突厥的策略和边境的战情。他勉强点头说:“对。”

    “西突厥是我的家,这样做只是免于危难。未来如何,仍不可期。可我的出发点是好的。”

    “我担心的是你,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东突厥派来的杀手绝不至这一批。要什么出发点?”

    “对,出发点!”耐尔洁坚定的点点头,严肃地盯着楚浩:“郡公以往在西突厥部族所做的一切,和我现在一样,出于善意的,为的是解决眼前的困境。所以我才一次又一次原谅郡公。”

    “你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危?”楚浩把她的思想拉回到他的观点上。

    “有郡公在身旁,我需要吗?”耐尔洁说完依然心猿意马:“是的,出发点。”

    楚浩皱着眉头:“出发点?你近来一个人在处理突厥的信息,难道我漏掉了什么?”

    耐尔洁瞟了一眼楚浩,又看回手里的印鉴,支支吾吾地说:“大食东扩之势迅猛,我在拜占庭活动了一年之久,查士丁尼不肯在大食西部掣肘大食……你知道的……”

    “怪不得在拜占庭时,你不肯与我一同回大唐,原来在为族人努力。离开汗位,你却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领袖了。”

    “那是我父汗的家业,总不能听之任之吧。盾里部在期率故地支撑不下去了,连迁到科萨的几个部都有可能东迁。”

    “十姓被东突厥冲击散乱,你劝十姓投降大唐,好给你的族人腾开地盘?”

    “嗯……”感觉楚浩越来越严肃,耐尔洁又偷瞄了一下楚浩:“也是为了十姓的前途考虑,期率部不能与十姓起正面冲突,不然会两败俱伤。我的出发点是好的。”

    “出发点。”楚浩反复玩味这个词,最近交给耐尔洁的事务越来越多,她在使用自己的方式,除了把自己推入险境,目前还没什么需要指摘的。

    但是从突厥来的危险也许可以中和大唐对耐尔洁的威胁,楚浩思考着。

    “小溪跟她的母亲靺鞨的淳公主长得太像,进洛阳的那天,郡公见到小溪,脸色都变了,不敢看她,不敢跟她讲话,自己跑到凯归牧场,琴弦弹断了三根,手指流血……”

    “蓝!”楚浩故作冷酷。

    “郡公闷酒喝到不省人事,新父、新母把我叫去的。”

    耐尔洁小心揣测着楚浩的情绪,她始终想要把淳嘉诺熙、燕西和自己的位置划分清楚,那怕自己位置很低,地界很小,她也需要在那里心安理得。

    “小溪是郡公唯一的女儿,郡公为了保护她才冷淡她。郡公……”

    楚浩是不会回答,也不能回答这种问题的。

    耐尔洁的话像是一个十字扣,把楚浩的想法严丝合缝地固定在那里,分区非常明确,让人豁然开朗,又被堆砌积压。

    割舍的痛苦被耐尔洁彻底扒开,楚浩用两个手指压住耐尔洁的唇:“停,蓝,人和事不能太透彻,尤其是家人、爱人。”

    耐尔洁扒开他的手:“郡公是纯粹的人,可偏偏处在最复杂的境地。”

    “就是因为太纷繁复杂,人才会追求纯粹。”

    对耐尔洁的克制折磨着楚浩,甚至抵消着对燕西的愧疚。让他觉得之前对女人的好都是滥情,也让他觉得此刻前所未有的孤独与无助。

    那该死的爱情,并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也并不会以你评判一个人的好坏为转移,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潮水般汹涌。以往对燕西努力想表达的,此刻需要用尽全力才能抑制着冲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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