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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第八回 角色

    嗣雍王李守礼的生辰,只有他的哥哥李光顺以及皇帝的五个儿子在坐。

    尚食局送来几桌酒菜,兄弟几人强颜欢笑,举杯为李守礼祝寿。不多时,几位年幼的皇子也被接走,剩下李守礼兄弟俩。

    李守礼端起酒杯,朝着中堂洒下:“这一杯敬父母。”接着又拿起一杯洒下:“这一杯敬兄弟。”

    李光顺压低声音说:“难道你也疯了?”

    “不过就是一条命,拿去便是。”

    “你的命是父母给的,你既敬了父母,就该好好珍惜,为他们绵延血脉。”

    “三个亲弟弟皆死于非命,现在只剩下你我,哥哥可愿意担责?”

    李光顺闭上眼睛,捏扁了手里的青铜杯子。

    “熙郡主为嗣雍王殿下贺寿。”太监在大门口高喊。

    小溪小心翼翼走进来,脚步轻盈的像是一只真正的蝴蝶。

    里里外外,除了太监就是侍卫,个个都板着脸,不出声。小溪迈进门,李守礼也和李光顺一样背过脸,不理她。

    “嗯。”小溪让宫女去把带来的红绸结花和红灯笼挂起来。

    “见过嗣雍王。”小溪只问候李守礼,对李光顺视若无物。

    李守礼仍然背着身,小溪走到他面前:“人往往在重要的日子大彻大悟,与其……”

    “学着说什么大人话?小溪你回去!”

    “除了为嗣雍王贺寿,我此次来是替太后陛下降谕。”

    听到“太后”两个字,兄弟两人愤恨、恐惧,却又无耐跪地。

    太监宣读册封李光顺为安乐郡王,并给嗣雍王赐婚,这就是太后昨天让小溪带来的寿礼。

    小溪不忍看他们的样子,背过身盯着墙上大红金边的寿字出神。

    ‘人多像那戏剧里的角色啊,而那戏剧的角色不也正来自这现实中的人吗?在无尽的磨难中,他们兄弟二人已经被塑造成了现在的样子,不再反抗,不再试图逃离,甚至连愤怒都在一点点消失。’

    外面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抬来很多家具、摆件,从此这座宫殿白天可以敞开大门,夜晚可以点灯了,只是李光顺和李守礼仍然不许迈出宫门。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领头的太监站在门口等着打赏。李守礼根本不懂,李光顺没有钱。

    小溪给三羊使了眼色,三羊忙从抬进来的桌子上的拿起几袋钱,送到领头太监手里。

    太监抬眼扫一遍厅堂的几人,才弯腰谢过。

    院子里恢复安静,留下一排宫女侍立,而屋子里的氛围也压迫到令人窒息。

    小溪缓步来到院子里,突然抽出侍卫的佩剑,在院子里把楚岳教的套路加上迸发的情绪打成一团焰火,大树上的叶子纷纷掉落。

    重要的事务,太后都要把天平公主叫来商讨,公主不是在宫里,就是在进宫的路上。

    太平公主见到太后日理万机之余,还要看文官们的长篇大论,问道:“母后既已有打算,为何还让宣读陈子昂的上书?”

    太后微微一笑,站起来活动一下腿脚:“陈子昂竟然说‘徒使百姓修饰道路,送往迎来,无所益也。’渤海郡公听了,牙都要被气崩了。哈哈……”

    “原来母后是拿这些做笑料的。”

    “朕没有功夫读书,小溪和这些文人让朕每日都有精进。况且,君主住在皇宫里,想要尽知天下事,就要从多方面搜索信息。就算他们都瞎子摸象只看到一面,君主也能从他们的奏折中俯瞰全局。”

    太平公主明白她的母后执掌大唐数十年,权术运用的炉火纯青,可太后给她讲解的时候,仍然远远超过她的预期。

    “文官的言论像是一股股的风向,你需要把握导向,达到目的,令朝臣、百姓信服。”

    “君主不能有风向?”

    “利国利民就是君主的风向。”

    “与母后聊天,总让我觉得自己渺小。”太平公主战战兢兢,那点小心机,在太后面前勉强掩饰着。

    “作为朕的女儿,生而强大,朕不许月儿自我否定。”

    ***

    九月,露台上飘落很多落叶,楚浩打发掉一拨又一拨的人,留底的文档杨凯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把杨泰也叫了来。

    燕西醒过来之后,楚浩除了在燕西面前露个笑脸,其余时间都冷若冰霜。

    燕西能慢慢在院子散步,精神也好了很多,楚浩和耐尔洁两人像是被监视了一样,耐尔洁总是躲得远远的,楚浩要找理由才能单独跟她待一会儿。

    “那些棕色盒子里的资料急着用,去把二夫人请来。”

    耐尔洁到了,杨凯两人都归纳的差不多了。

    “来,喝茶。”

    “不是要……?”

    “喝茶。”

    文档归纳好,杨凯让杨泰把东西赶快收拾好搬走,然后到楼下守着。

    “尚衣局送来的礼服我已经帮姐姐试过了,等郡公忙完了,也去试穿,需要调整、熨烫的话,还来得及。”

    “什么时候你开始操心这些了?”

    “太后登基,燕西姐姐醒来就高兴这一件事儿,要不然就天天吵着要看孩子,我也哄不住。”

    楚浩也哄不住,只好闭嘴。

    “登基大典我能不能不去?”耐尔洁试探地问。

    “不想去就不去啊。”

    “真的?”

    “惊讶什么?不去就不去,呆在家里更安全。”

    “刺客都被郡公找到了,干嘛还那么紧张?我只是不愿意凑热闹。”

    太后给耐尔洁的礼服是突厥女汗用的,跟外番酋长一个队伍,不跟楚浩和燕西走在一起。这样安排是避免尴尬,却还是会更尴尬。

    “那么大的场面,又不差你一个,去不去都随你。”

    楚浩若要求改变,那耐尔洁是走在燕西后面,还是和燕西并排。若不要求改变,那耐尔洁在家里的身份更加不明确。楚浩从来没有如此左右为难过,他宁肯耐尔洁不去。

    “郡公不怕担责,我就敢不去。”

    “就这么定了。”

    耐尔洁崇拜地看着他,又无奈地笑了。

    “咚咚咚”杨凯在楼下敲门。

    “上来吧。”楚浩有些不耐烦。

    “郡公,您看。”

    “长安来的?”楚浩还没打开,就开始紧张,尽管做了万全的准备,但是李林一旦被抓去,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况且真的被酷吏咬死,单就他是徐敬业的弟弟,就很难翻案。

    耐尔洁拿过他手里的信封:“我帮你拆吧。”可是耐尔洁自己也紧张,几年前在长安,她见过李林,知道李林对楚浩的重要。

    “没事儿,西域的玉石运来了。”耐尔洁把信递给楚浩。

    楚浩深深呼了一口气:“再这么折磨我,我就直接去长安不回来了,爱谁登基谁登基。”

    耐尔洁吓得赶紧到栏杆边查看。

    “小时候,李林被他那些哥哥们欺负,我能帮他一时,毕竟不生活在他家,并且胳膊拧不过大腿。偶尔连我也一起被他们欺负。”

    “小时候被霸凌的孩子,成年后都不自信,郡公意气风发,看不出来哪儿不对。”

    “我,我是个小混混,在外面野惯了,可李林就不一样了。为了能在那个家待下去,不得不让他的嫡亲妹妹婉儿帮忙,可婉儿骄横,帮李林挡住那些哥哥们的同时她自己也欺负李林,动不动就让家奴按倒李林,让李林下跪,逼他喝酒。”

    “好可怜,怪不得郡公那么照顾他。”

    “我本来想,有了钱,帮李林捐个一官半职,也让他能挺起胸,出人头地。李林淡薄,不喜欢与官场的人打交道,只想守着莹满安心过日子。”

    “我记得他的腿……”

    “是的,他很自卑,心里也有问题,别说什么一官半职,任何大场合他都不愿意抛头露面。李林在那个家受够了窝囊气,甚至跟他们家脱离了关系,自去了宗籍,荫封、家产丁点儿好处没有得到,到现在却受他们那些哥哥的牵连,每天都在鬼门关。”

    “咚咚咚”杨凯又来敲门。

    楚浩拳头都攥起来了,刚要发火。

    “燕西姐姐派人来叫吃饭了,走吧。”耐尔洁站起来往外走。

    “你怎么知道?”楚浩没有动。

    杨凯跑上来说:“郡公,夫人说晚饭摆在东餐厅了,请郡公和二夫人去用餐。”

    耐尔洁摊开手,纵纵肩,先下了楼梯。

    ***

    园林、住宅修建的越多,越觉得不够,太平公主坐在水池边,感受秋日冷风。

    “娜蒂,恭思坊的地基开工吧,不用等到大典之后。”

    玛瑞娜把茶杯放下,给太平公主的茶杯里加了一点儿蜂蜜:“温柔坊还没有完工,何必急于这几天?”

    “我要有我自己的地方,一刻都不能等。”

    “好,我这就找楚浩,让他安排。”

    “有时候,我真想像小溪一样,跑出去,疯狂玩乐,活得潇洒自在。”

    “和驸马闹别扭了?”

    “不,他不会,也不敢。我,我最近想了很多,我所拥有的一切,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玛瑞娜笑了笑:“思虑过多,谁的一切都值得怀疑。公主昨晚又没睡好?”

    “薛绍的所作所为怎么能不让人多想?彼时年少,现在想起来,他在麟德殿的后廊看到我,就已经计划好一切。”

    “薛绍对公主、对孩子无可挑剔,政治思想不能说明什么。”

    “我甚至连和他生的孩子都……娜蒂,他和武攸暨不一样,武攸暨和我都知道我们为什么成亲,可薛绍,薛绍是我的初恋,我最纯真、最美好的青春时光都给了他,我……”

    太平公主对孩子们变得冷漠,对武攸暨若即若离,她跟太后走得越来越近,她在谋划什么?

    玛瑞娜握住她的手,动情道:“公主,人生一次无怨无悔能有几人?可生活总要继续,若都郁结在心,于事无补,而且接下来会更艰难。”

    “我是大唐的嫡公主,既然命运如此安排,本公主绝不善罢甘休!”

    “公主!公主温良纯善……”

    “娜蒂,今后不一样了。”

    “太后明日就要登基,公主却在此感叹命运,公主……”

    “娜蒂,李将军远在突厥前线,你们已经一年多未见,母后登基后,我会寻个机会,准李将军回幽州,固守幽州,娜蒂随将军回家吧。”

    “公主把娜蒂支开?公主要干什么?”

    “没什么。”

    “公主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公主把那个大夫沈南璆安置在太后身边,颇为人瞩目,等鄂国公从突厥回来,定会找公主麻烦。”

    “娜蒂,在洛阳最奢华的府邸,最大最美的花园,我们两位身份尊贵的女人并不快乐,你难道……”

    “太后有旨,宣太平公主进宫。”

    玛瑞娜和太平公主对望,大典礼节繁琐,各部把太后围得水泄不通,太平公主和玛瑞娜也被礼部安排各种活动,今天才放回家,朝服还未脱,太监又来了。

    乾元门重新整修一新,门楼上新砖、新瓦、新门窗,本来应该是禁卫军乾元门监军的指挥场地,太平公主被领到城楼上,台阶很陡,真不知道六十多岁的太后爬上去干嘛。

    “把鞋子脱了,上来。”太后在里面的高台上叫她。

    “风景好?”太平公主一边脱衣服,一边问:“怎么就母后一个人?宫女、太监不跟着,丰秋也没来。”

    “你坐下,这是属于咱们母女的时刻。”

    窗外的景色确实不错,宽阔的广场,笔直的道路,连树木都修剪整齐,下面是凛然站立的卫兵。

    “月儿,记得你父皇在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在前面的大殿上团聚。”

    那些时光久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太平公主却一下热泪盈眶。

    “每次从这里看过去,他们仿佛就会从那边的大殿里走出来,在这片教练场骑马、射箭、阅兵。母后真想回到那个时候!”

    “明天难道不是母后期待的?”

    “这句话里带了月儿所有的情绪。”太后苦笑道:“母后不解释,也不用解释,终有一天,月儿会理解的。”

    “月儿是个居家女人,相夫教子即可。李家是我的娘家。况且明日李唐就成了武家天下,国名曰‘周’”

    太后摇摇头,拿起杯子:“母后以为……”

    “吏部已经到我府上去过了,三千户!诸王不过千户,公主不过三百户,母后是要让给李家人看,还是给武家人看?”

    “给所有人看。”

    “礼部告诉我,明天起我要称母后为母皇。母后,我怕,我怕我舍不得。”

    “母后的眼泪早就干了,铁石心肠,月儿说不动母后的。”

    “乾元门什么时候修了三层?我以前从来没注意。这里摆设齐全,应该不是临时搬上来的。”

    “月儿。”

    “嗯。”

    “做你自己,做你想做的。这世上没有几人享有如此待遇,好好生活,莫要虚度光阴。”

    太后对她的好是太平公主最应付不来的,她被负杂的情绪、错综的亲情和利益纠缠着,坚持想坚持的变得更加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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