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满一

    “骄傲自满是我们的一座可怕的陷阱,而且,这陷阱是我们自己亲手挖掘的。”

    一直在镜子前低着头的女人,慢慢抬起头,窥见自己的模样,却突然开始疯狂的拍打面前的水。不用看她也知道,此刻她的脸上一定万分狰狞。当她再一次抬起头,镜子里能清晰地看到,水珠沿着她的额头,慢慢从下巴滑落,那双柔和的眉眼却变得淡漠呆滞。她慢慢的把手覆在镜子上,手指蜷起来,在她想要进行下一步的时候,电话铃声却将她打断。

    毫无疑问,不停响着的铃声将她从那种迷离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她没有着急的去擦掉脸上的水,而是松开蜷起来的手指,拿起手机,接了电话。

    “老板,今天的会客报告已经整理好放你桌子上了。如果没什么事情,我能先下班吗?”电话那头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邓绥,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咨询工作室刚刚开张,暂时只招了她这一个实习生。好在小姑娘为人处世十分不错,事情也办的妥帖,不大的工作室,两人倒也应付得过来。

    “好。你先下班吧。”一句话便挂了电话。简染拿纸巾擦干了脸上的水珠,略略补了补妆,便回了办公室。桌上放着一个文件夹,里面是邓绥整理的会客报告和明天的预约。那张预约表被简染拿起来,照片那一栏出现的男生眼神空洞无神,下方有一些简单的介绍:头痛、失眠、易疲劳、注意力不集中、情绪不稳...

    并未停留太久,简染放下手中的文件,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但脸上的郁色并没有消散。她抬手看了眼腕上的表,随即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准备离开。一切收拾妥当,正当简染走出办公室,会客厅里赫然坐着一个男生。如果不是刚刚见过那个人的照片,简染不敢保证能够立马认出他。

    男生显然被她的突然出现给惊吓到了,条件反射般的从沙发上站起来。

    “简医生..我需要帮助..”他还想再说两句,却被手机上的短信提醒给打断,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他的瞳孔猛的放大,甚至来不及再多说些什么就匆匆离开,留给简染一个匆匆的背影。

    预约的客人提前造访,并没有让简染有太大的反应。只是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或多或少让她有些狐疑,但一切都有待病人的下一次来访。毕竟,心理咨询,需要病人自己倾诉。

    这个小插曲让简染更加疲惫,她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眉间,却听见工作室外传来两声汽笛声,隔着玻璃窗,简染张望了过去。一时有些哭笑不得,站在一台白色雷克萨斯的驾驶座外头的一个年轻男子正在向她招手。简染当即便提好包快步走了出去,也不忘顺手关上灯。

    “阿豫,你今天怎么会来这里?”简染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在他头上轻轻打了一下。

    男子装模做样的吃痛的叫了一声,“斯...姐这么久不见,一见面你就要谋杀亲弟啊。”

    “装,你就装吧。我打你的力气能有多大?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简染故意做出一副还要动手的模样。

    “我这不是想着好久没见我亲爱的姐姐,甚是想念。”简豫又是一副讨好卖乖的姿态,一米八的身高,做出这副表情实在有些憨态可掬。

    简染知道他这个借口十足蹩脚,但还是垂眸笑了一下。她笑的时候轻轻的捂着嘴,侧着头看着这个和她一般大的男孩,“油腔滑调。说实话!”

    “实话就是..C市这边有个合同要签,我就向老头子自告奋勇的揽下了。”提到老头子的时候,简豫下意识地看了看对方的脸色,确定她并没有不快之后,大着胆子说了实话。

    将弟弟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简染觉得有些好笑,但也明白他的顾虑。十八岁的时候,她取走了信托基金里的钱,瞒着“老头子”改了志愿,去了C市政法大学,然后又跑到国外攻读学位。木已成舟,老头子就算对她的自作主张感到不快,倒也没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当她无意撞见自己的导师和老头子手下的人有联系,原本以为已经逃脱樊笼的自己,只是又进了另一个被圈禁好的世界。这一切让她根本就喘不过气来,那年夏天,她和老头子吵了一架,好像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总之她如愿的获得了“自由”。自由来之不易,浑浑噩噩的在销声匿迹了几年后,她又回到了C市这个地方,一切重新开始。自那次争吵过后,双方再没有见面,甚至连联系都不再有。即便是简豫也找不到她的踪迹,这一次简豫能获悉她在C市也是因为不久前被联系签了个手术通知单。

    “酒店订好了吗?”简染偏头笑问他。

    “我都到C市来了,你不应该尽一尽地主之谊让我住你那?”

    简染面露迟疑,而简豫已经乘机打开车门,迅速而不失温柔地她把“塞”进了车的副驾驶里,扣上安全带,笑嘻嘻的看着一脸无奈的简染,问道,“地址没变?我做饭?”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简染也不好再拒绝。也许是近乡情怯,简染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喏,你前头有你爱吃的零食。”也是看出了简染的暂且的不适应,简豫一边开车,一边努了努嘴示意。

    简染打开了副驾驶座的前抽屉,各种零食把里头塞得满满当当。简家家教甚严,从来不许人吃这些“垃圾食品”,简豫仗着聪明劲没少偷偷跑出去买了跟她一起躲在院子里吃,这也许是他们难得的美好回忆了。简豫掰了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苦涩的味道充斥在口腔里,嗯,还是原来的味道。这也算是两个人相通之处,不喜甜腻的巧克力,反倒喜欢纯度高的黑巧克力,口里的苦好像能替代掉好多东西。回忆完这些琐碎的细节,简染重新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个许久不见的弟弟。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休闲装,头发修剪得很整齐,不知不觉中他的身高拔高了不少。简染的记忆里还是那个总埋怨他长不高的男孩,如今似乎要仰着头才能看的见他的脸。稚嫩的脸上也变得棱角分明,每一个细节都在告诉着简染,他长大了。双生子五官相仿,简染的寡情冷淡,在他脸上却是显得亲和而有魅力,大概是因为那一双有所不同的眼睛,一个肖父,一个肖母。想到这里,简染的表情不由得更冷淡了一些。

    “你一直盯着我看干嘛?是不是觉得我又长帅了?”简豫抽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果然安安静静的美男子什么的都是错觉,简染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两人之间虽然有联系,却并不热切。这么说可能也并不准确,姐弟俩的感情应该算得上挺好的,只是当初分开之后,两个人没有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过。令简染最感到感慨的是,当初这个顽劣到不行,处处跟家里人唱反调的弟弟,已经悄然接受了安排。而她这几年颠沛流离,自然有过不少的辛酸往事,但不足道也。相比起来,她当初的决定其实挺自私的。

    车停在了家门口,两人拿着东西步行去附近超市准备选购一些食材,一路上自然插科打诨,言笑晏晏的回了家,路上偶遇邻人,询问两人关系,却也不做应答。这样的场景总是让简染不由得回忆起了学生时代,二人同校,校园情侣屡见不鲜,而她被简豫强邀一同闲逛操场,最后还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想到这简染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从厨房把菜端出来的简豫却刚好听见,问道,“你在傻笑什么?”

    简染摆了摆头,也没有去追究对方的称呼。

    但显然简豫也没想着非要一个答案,他系这一件不大合身的围裙,在厨房里忙来忙去。“少吃点零食,等会饭就好了。”

    “唔。好。”

    选择自由的代价是面对全然陌生的关系,在家都不显得热络的简染,在外与人接触也是冷冷清清的。即便生活工作需要她接触不同的人,但她总是避免和这些人产生太久的联系,即便是如今回到了曾经熟悉的城市,也算得上是孑然一身。她的导师曾经评价过她,年纪轻轻,却总是暮气沉沉。只是在简豫面前的她,总是要鲜活一些。

    吃饭的时候,简染毫不吝啬对简豫的厨艺称赞。这么些年,在吃食上一向不怎么照顾自己,她的饭从来不是按照时间来吃,而是按照饥饿程度,所以才会有年前那一场胃部手术。

    “都这么久了,还是不爱吃青菜。我看你冰箱里都被矿泉水塞满了。”简豫对这个姐姐的吃饭挑食深恶痛然,没吃的时候什么都能过活,有的吃的又是挑三拣四。记忆里简染没少因为这个臭毛病被训斥,尤其是面对他们严苛又古板的母亲的时候。但即便被责骂得再厉害,简染在挑食这一项上仍旧是我行我素,就像她曾经说的,人总要坚持点什么,或许简染一直都并非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乖顺。只是这挑嘴的坚持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他总记得当初简染刚回国,就因为胃病被送去了医院。他是在要做手术的前一天需要家属签字才被通知,医生说这毛病早就落下了,可想而知,在她消失的那几年里她的生活又是如何。看着对方大快朵颐的样子,简豫说不出到底是该高兴还是该心疼。

    “今年你还是不回家吗?”

    “不回了,有你在就行了。”

    “简染,你真的就那么冷漠吗?”

    “叫姐,简染,简染是你叫的吗?”简染愣了一下,随后伸出一根手指用力戳了戳简豫的脸,“我是什么样子的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简染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啊,小时候是个乖孩子,是个令他们骄傲的孩子。她几乎听从了父亲母亲的一切安排,从来不说反对意见。有些安排明明一点也不合理,她仍旧选择听从。简豫一度觉得这个姐姐就好像一个机器一样,你给她指令,她按照指令完成。如果他没有从这种顺从的表象下,看到她星罗密布的伤口,也许他会一直都这么觉得。他拿叛逆应对家庭里的冷暴力,简染拿冷漠来应对。但他从来没想过,对方会离开的那么决绝,决绝的有些可怕。而他,选择了顺从。

    最终还是避免不了提到这些不愉快的事情,简染感到脑袋又是一阵刺痛,但她还是顾及着简豫还在这,咬了咬自己嘴里的软肉想要把疼痛给压下去,这么做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效果斐然。

    那一瞬间的疼痛还是被一直盯着她的简豫给捕捉到了,他低下头假装没看到,“我可没想要让你来做。对了,从你工作室里头跑出来的那个人是谁啊?”

    见简豫主动把话岔开,简染便识趣的跟他说了起来,“本来是明天预约的一个病人,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来了,话还没说清楚又急匆匆的走了。”

    “估计是被你吓跑了,你看看你这一身,可丑了。”简豫故意这么说出来恶心她。

    听他这么一说,想着今天一天格外疲惫,就算早上去工作室收拾妥贴了,现在也只剩下形容狼狈,哪里像他时时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想到这,简染立马装作恶狠狠的模样朝简豫扑了过去,扒下他身上那件新的外套,套在自己身上试了试,“这件是我的了。”

    简豫也没见恼,只是说出的话却格外欠扁,“不在A城好好当你的大小姐,偏要来这里受罪。”他这话多少带了点试探的意思,所以说的时候忍不住抬眼偷偷看向简染。

    “因为呆不下去了啊。你可以放下那些事情,我不能啊。”简染的声音越来越轻,偌大的房子里仿佛有冷风拂过一般,简染将带着简豫体温的外套裹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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