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恨五

    说到底,屈句容这个案子只是算有疑点而已。如果非要一探究竟,这或许还算不上是个案子,也许只是亲属的执念罢了。但如果真的有人利用受害者家属的悲痛情绪来掩盖自己的杀人快感,带给家属的将不仅仅是悲痛,于情于理都应该给他们一个交代。

    既算不得刑事案件,更不能算作警方的调查,关于这个案子的所有走访只能在私底下进行。隋州在A市也仅仅是一个挂名学习,虽然警局的人对他都敬重有加,但是也不过是个“光杆司令”,别说半点职权没有,跟他一起来的陆阳小陈两人也不能被他派遣,所以这一次的走访只能由简染和隋州两人亲自去。出于基本的礼貌,隋州还是按照章程给局长请了个假。只是在出门时,撞见了正在擒拿罪犯的姜莱,对上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他窥探了去。

    从简家把简染接上车,隋州递给她一沓资料。在简染翻看的同时,讲解道,“我查了A市的相关系统,自杀率从去年开始逐渐偏高。光南山区这一个地方就出现了七起自杀案件,其他地方虽然相较要低一些,但已经是不合理的数据了。”

    “这么多案件,单靠我们两个人一家一家的去走访,完全行不通的吧。”简染揉了揉额角,厚厚的资料确实有些分量。就算他们愿意花时间一家一家的去查,但所耗费的时间完全是不可估量的,他们根本不可能在A市呆这么久。

    “所以我重新筛选了一下这些案件,排除了一些家属无异议的案件,额外挑出了那些家属频频要求警方立案的,我想从这些案件里,我们会有所发现。”

    简染不由得失笑,是了,依隋州谨慎的性子,不可能毫无发现的就急匆匆的把她叫出来。又问了几个与案件有关的问题,简染便安安静静的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看着手里的资料,只是在风吹过的时候,不自觉地把头发别在耳后。

    走访的第一户,死者是一家四口,因为煤气中毒在家中死亡。经过警方的现场勘探,出现在煤气罐的指纹只有父母亲两个人。割断煤气管道的小刀也在夫妻两人的房间找到,上面的指纹也是丈夫的无疑。家中无闯入痕迹,而据邻居所说,丈夫在外欠了很大一笔债,每天都有人上门追债。虽然一家四口死亡的结果很惨烈,但是也不是没有迹象。最让人觉得痛心的是,丈夫的母亲,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人到晚年,含饴弄孙的年纪承受的却不仅仅是丧子之痛。所以,她才会每隔几个月就去警局问案件的进展。虽然警务人员已经再三解释,但老奶奶仍旧会定时定期的来附近派出所询问案件的新进展。

    说到底这个案件只是两个人私底下调查的,并没有任何授权机关,自然也不能亮明自己的真实身份。老奶奶年岁已高,所以在拜访这家老奶奶的时候两人假借记者的身份很轻易的糊弄的过去。

    单论这个案件的本身,排除合理怀疑之后,得到的最终解释,也只是自杀。动机充分,据老奶奶亲口所说,死者一家还特地在前一天晚上和她一起吃了一餐饭。在餐桌上,一家人和和睦睦、有说有笑的,气氛十分融洽,所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老奶奶才会执拗的认为他们是不可能会自杀的。而这一点,也正是简染很快推论是自杀的原因之一。自杀者在自杀之前未必是持续在一个极端压抑的情绪状态,相反,他们在做好自杀选择的时候,已经将自己从那种压抑状态中抽离了出来,他们会开始和亲近的人道别,甚至会将自己一些很珍重的东西赠送或者转交给他人。据死者邻居所说,死者在自杀前日还将家中饲养多年的宠物赠送给了自己小孩。

    该了解的情况已经了解完毕,老奶奶将两人送到门口。也许是长时间没有得到照料,院子里被圈起来的菜地似乎变得荒凉了起来。虽然还没到夏天,但天已经慢慢热了起来了,宽敞的院子里偶然吹来一两阵凉风还是很熨帖的,只是老奶奶的身体似乎受不了,就着这温润的风竟咳嗽了起来。

    “隋州。”简染叫了一声。

    因为声音太轻,正搀着老奶奶的隋州抬头朝她看了一眼,见她避开了自己的眼神,只当自己听错了。耐心的嘱托几句之后,就和简染一起离开了。

    前往下一个家庭的路上,两个人默契的没有再说一句话。期间,隋州不经意的查看了几次简染,对方只是将脸半侧向窗外,白皙的脖子就这样裸露在外面,睫毛重重的下压,虽然并没有额外的表情,隋州却感受到了她的疲惫。

    “累了吗?”思忖再三,隋州还是开口了。只是这句话一出口,隋州就有些后悔了,他并不确定这算不算得上是冒犯。毕竟,他对简染确实有不同寻常的心思不错,依简染的能力发现了这一点也不算奇怪,在简家哪些略显暧昧的动作,挡桃花的用意倒是更明显一些。所以,他不清楚,当他下意识去揣摩简染的心思是否会让对方觉得反感。

    简染并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看过来,仿佛并没有听见那一句话。只是在隋州看不见的时候,简染用余光仔仔细细的将他打量了一番,虽然对方看起来十分认真的在开车,但从那涣散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有些心不在焉。薄唇轻抿,眉头微微的皱起来了,看上去倒像是有些紧张。

    以己度人是诸多人的通病,世人多对其嗤之以鼻,她倒觉得不然。无论是揣测的好的想法或者不好的想法,对方总归是还要花费时间力气去揣测别人的心思的。在这样的世界里,还有人肯为你花心思已经是十分不错的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产生好感是藏不住的,就算平常掩饰得再好,在面对她的时候,你总会是不一样的,单单是一个眼神就是藏也藏不住的。她见过向屈臣儒那样像烈火一样的眼神,仿佛下一秒他就要将你吞噬,他们爱的浓烈却也危险。她也见过那些短暂的惊艳与好感,一如他们是你生命里的过客一样,你同样也是他人生命中的过客。相见时对你呵护备至,分开时却不再想起。而如隋州这样的,冷静理智是他们的常态,却也会因为这种所谓的好感让情绪先于理智。隋州并没有隐藏,简染也没有揭破。两个人这样的状态未尝不是最好的。以情交?以利交?情淡之前,利尽之前,双方各取所需也未尝不可。

    在隋州停下车的时候,简染十分合时宜的打了个哈欠,说道,“有点累了,接下来的几家,你一个人去吧,我在车上歇会。”

    隋州愣了一下,随后对简染笑了一下,把车钥匙留在车上,拿着一沓资料就走上了面前的居民楼。

    这不是简染第一次看见隋州的背影,但却是她第一次看见隋州的笑,即便是在那宽厚的背影里,简染都能感受到他的愉悦。简染从来不缺乏追求者,有恋慕她那还算不错的长相的,也有像屈臣儒这样所谓喜欢她的冷淡性情的,但她从未给过他们丁点回应,即便是从小便相识相知的屈臣儒也没有丝毫例外。所以,她不能理解隋州的愉悦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很快的就被简染抛之脑后,她确实已经十分疲惫。自她回到A市的老宅,那些偶尔才出现的噩梦开始天天在夜里造访,但是梦里又梦不到那些被遗忘的记忆,他们只是用另一种情景,一遍一遍的提醒着她。不知道是不是,离开了那个压抑的环境,简染一反常态的睡得有些沉。直到她醒来,天已经黑了。隋州坐在驾驶座,就着车外微弱的路灯,翻看着那些从家属口中获得的信息,左手捏着一根快要被揉烂的香烟,不时还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简染动了动,一股清冷的檀香和微微的烟草味交杂着传入她的鼻中,隋州的外套正搭在她的身上。也许是春末初夏的夜里还是有些寒气,刚睡醒的简染并没有着急的从温暖的外套中挣扎着出来。她将脖子往里缩了缩,说话的声音里带着与平常清淡不一样的沙哑,但却多了一丝鲜活的“人气”。

    “去了几家?有不一样的情况吗?”

    隋州看着她的那些小动作,又一次想起了寄养在自己家的那只猫。也许,他应该把猫在家里多留一段时间了。

    简染不会知道,她缩进外套里的小动作对于隋州来说有多么诱人。那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睛里,因为刚刚醒来,盛满了生理性的泪水,看起来分外的迷蒙。微卷的头发,也因为睡着时候的动作有些凌乱的散在她的额前。只是这朦朦胧胧的看过去,隋州却生出一种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

    “嗯?”因为没听见隋州的回答,简染以为自己的声音太小,又重复了一遍。

    隋州慢慢的从这样的美景中收回目光,十分冷静的收拾好自己手上的东西。

    “先吃点东西吧。边吃边说。”两个人吃完早饭就出发了,而现在已经到晚上八九点了,中途简染睡得太沉,隋州也不忍心把她叫醒,现在吃晚饭刚刚好。当然,这也有隋州的一点小心思在。如果直接会简家吃饭的话,三个人甚至四个人,那可不是他想要的。

    吃饭地点在附近的一家鹤来阁,店里的装潢颇有几分古香古色。隋州定了个包厢,伸手接过简染脱下来的外套。

    “今天一共去了七家,除了第一家以外的都在这了。”

    简染十分仔细的翻看着这些资料,其实,要问的问题基本都差不多,是在之前就已经设计好的。既不能让那些死者家属感受到冒犯,又要询问清楚这些情况。大部分自杀死亡的案件中,死者家属往往都不太容易接受,一旦有人对这件事提出一点点质疑的时候,他们往往会产生一种虚假的希望,而这些希望有时候会让他们产生一些看起来十分贴合现实但实际上却漏洞百出的记忆。

    其实,简染和隋州并不对走访有抱有太大的希望,甚至对于屈句容的死虽然觉得可疑,但也并没有绝对认为她是死于他杀。只是在看完这份资料之后,简染却有了一种不太寻常的预感。

    “这个王修竹似乎有点不太一样?”简染从资料中抬起头来,发现自己面前的碗里几乎都快堆成山了,面前的隋州的筷子也刚退回去一半。

    “先吃饭。我给你详细说。”

    隋州显然没有对此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反而冲着简染笑了笑。

    “王修竹是独居,之前住的房子也只是租的,我从房东那里了解到了他的职业是一个专业的芭蕾舞者。我有心查了一下他父母的地址,令我觉得诧异的是,他父母的住址住在与他租住地点不远的地方。从他父母的言辞中,他们似乎对于王修竹的死不愿意多提。而对王修竹的自杀有异议的,是他的经纪人。据他的经纪人所说,王修竹正在进行一场世界性的巡演,就在他即将出国进行巡演的时候,突然服用过量安眠药自杀身亡。”

    说完这一段话的时候,简染的饭也吃的差不多了,只是她的碗里其实还剩下很多菜。简染吃饭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无论是米饭还是菜都是小口小口的往口里放。隋州停下来,用心的记着她那些菜吃得多,那些菜根本就没有动过筷子。最后给她盛了半碗鱼汤,才继续说道。

    “王修竹对这场巡演十分在乎。在巡演准备的过程中,他确实存在焦虑的情绪,但同样他因为准备良久而分外的期待与喜悦。他的父母并不赞同他做芭蕾舞者,但他有心借这一次机会向他的父母证明。所以他的经纪人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王修竹都不会在巡演之际选择自杀。”

    简染没有说话,她在思考,王修竹这件案子里和屈句容案子里是否存在共同性。上吊和服药都是常见的自杀方式,但同样的,也不能排除有人利用人的思维惯性来逃脱法律的制裁。将他杀掩盖成自杀,即使在多了王修竹这一件案子,也还是没有证据能够推翻自杀的论断。看来还是得继续走访看看,简染看了看雕花窗户外的夜色。月黑风高杀人夜,有人用黑夜掩盖罪行,也未尝没人借由受害者家属的悲痛来掩盖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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