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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几千秋

    秦川辗转醒来,头痛欲裂。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无数的灵光碎片如泡沫之梦,消散了。看到了金蝉子。

    金蝉子见他醒来,不由得吃惊。问道:”清醒没?”

    秦川挣扎的起身,说道:”还好,就是头有点疼。”

    “头有点疼?”金蝉子问道:“做梦了?”

    秦川支吾了一声。

    “什么梦?”金蝉子看向他问道。

    秦川想了想梦,说道:“嗯,没什么,一场噩梦罢了。”

    金蝉子盯着他,“一场噩梦啊。。。。。。”似懂非懂的说着。

    秦川岔开话题,说道:”我看外边天这么亮,我们回来了吗?怎么回来的?”

    金蝉子无奈地摆了摆手:“昨晚你突然昏过去,嗯。。不久天空出现一道光。我们就回来了。”

    秦川难以置信的说:“一道光?你确定是一道光吗?”

    金蝉子沉吟了一下,说道:“没错,虽然我也不愿意承认。即使是在原来,梅也没见过这种级别的,浩浩荡荡,似神似魔。”

    “不过,你昨天晚上居然觉醒了胎藏。”金蝉子掩饰不住的喜悦说道。

    “胎藏?不会吧,对我们来说是很幸运,不过这对你们来说没啥喜悦的吧。”秦川狐疑的问他。

    金蝉子恢复了平静,解释说:“当,当然不一样。你这种胎藏可是传说中的胎藏呕。

    听那些大能说,这种级别的胎藏,和平常不同,平常的胎藏天地之气就可以满足,再过稀罕的胎藏可以用灵丹妙药,大罗仙力满足,而你这种级别的,需要远古神兽图腾才能满足。一旦成就,超凡脱俗。

    对你而言不知是福是祸。”

    秦川喃喃道:“远古图腾。。。”

    金蝉子禅若枯木眼神凝聚在遥远的天边说道:“天地混沌初开,无上自尊天地神盘古以身为种,身躯为料,凝练天地,开辟世界,神识神通三魂九魄化为鸿钧老祖,伟岸无边。

    远古圣兽乃是太初之气,世界的本源分化而成,具有恒古的伟力,至高至上。你的胎藏蕴含无尽神纹,寻常天地之气根本无法满足,哪怕是有圣兽血脉的初代种都很难做到这种级别的太初之气。”

    “你我相聚也算有缘,也罢,你天资过人便送一份功法给你。”

    金蝉子开始凝气,双手向上挥舞,竹简逐渐凝聚,散发出淡淡金光,暗金色的纹络浮现,不是文字,又像是文字。每一纹络似乎都包含着一种意思,一种天地。

    金蝉子身上形成一种飘然之气,曰:“此法名曰《引仙法》,仙是终极之缥缈,,便为仙引你踏上修行路,此法为第一***,名副其实。这可是次代本,虽比不上原本,但还是有仙的意志在里面。”

    “你确定要踏上修仙路吗?秦川。”

    “我。。。不知道。。。我该如何选择。。。”

    突然,天地一片苍茫,草枯风动,大风起,云飞扬。一种神秘的力量从竹简中复苏,发出银色和红色的光芒,交相辉映,形成一个虚无的身影,那么的古老,永恒。单指向秦川的额头,发出光芒,世界在秦川眼中变为了白色,黑色,拉成了虚无的光和影,好似云卷云舒,又好似天崩地裂,洁白的圣辉盘踞着,灼烧着,提炼着,仿佛掩盖了这个世界明明是炽热的炎阳又感到坠入冰窟的深深冷意,无法言状。

    那身影仿佛就是在说--——我的孩子,带着丝丝伤感和无限的温暖,似是天人又好似凡人。

    “这就是引仙法,你,悟到了吗。”

    秦川双目变白,银白色的光芒从瞳孔中散发出来,巍巍荡荡,好似彼岸的仙。痛苦的捂住脑袋,似乎要爆炸。

    。。。。。

    弥罗宫

    王座上的少年的手似乎有些颤抖。

    喃喃道:“孩子,你醒了吗。。。。。。”

    剑似乎感受到了他的震动,又刺得紧了些,又陷入了死寂。

    。。。。。

    “我。。。我。。。似乎悟到了,引仙法。。。这就是引仙法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似乎无悲无喜,仿佛是天地的声音。

    引仙法既成,远天的宏伟虚影消散,世界再度陷入黑暗沉寂。

    金蝉子瞪圆了眼睛。“什么妖孽天赋,只是体悟一遍,便可入门引仙法?妖孽,太妖孽了,此子如若在上界有大量资源栽培,辅佐无尽修炼岁月,未尝不会成为顶尖存在啊。”金蝉子想着,须知这引仙法是女娲娘娘突破最后一步前往太虚中得到的,便是大道烙印也不可磨灭。

    金蝉子不禁失笑,若是让上界的那些小辈们得知不得气的吐血。

    “不对?嗯?意识深度沉睡?怎么可能!”须知常人乃至神灵也只是正常睡眠,深度沉睡是灵魂的沉睡,断绝一切生机,只留有一道灵光。常常只有灵魂损伤过大才会自我强行沉睡。

    金蝉子进入了秦川的灵源,灵源,灵之根源,是灵魂的起源,灵魂与***息息相关。与胎藏联系紧密。当幼儿在吸收胎盘中的胎藏源后破阴宫而出,吸收阴气,阴阳交泰,促使进一步生长,这就是古老神魔极难有子嗣,怀胎也许数年甚至数十年。胎藏的等级不同,也决定了吸收的难度。

    莫约一寸大小的秦川小人陷入沉睡,发出圈圈涟漪,如海浪一般连绵不绝,气息悠长,金蝉子的灵魂进入其中数个呼吸间便陷入沉睡。金蝉子一惊,连忙撤出灵魂力量。

    “此子绝对有大背景,待到时机成熟,必须禀报师尊。”

    。。。。。

    幻梦中,天边的云雾浮起来了,漆黑的世界笼罩。

    一个熟悉的声音不断的萦绕在我的耳边。

    “你体会过,星河的魔法吗?”

    它使我爬起了身,沿着弯弯曲曲的道路走到了这里。满世界的云雾仿佛都聚集到了这里,一层叠着一层,如同雾里看花,极目远眺,仿佛前方有一道身影,他在挥动着自己的手臂。是我吗?她在呼叫我吗?我走了过去。

    “孩子,你的心,开始触动了。”是个男人,他说着。

    “什么?”我问道。他没有回答我。仿佛他是生命的残影,是时间残留的痕迹。

    他大手一挥,云雾开始跟着他动了起来,好像他就是云雾,云雾就是他。

    “想吃夫卡夫吗?给你变一个,哈哈!”那个男人咧开嘴笑着,把一片云雾捏成了白色的夫卡夫。

    “尝尝?”他说道,大手一挥,云雾转瞬之间向我袭来。无尽的云雾,无尽的风,仿佛一切皆为梦幻,我沉浸在云雾之中。发梢、耳畔、脸颊,甚至汗毛都沉浸在洗礼之中,云风吹拂着我,我身上的衣服被吹得发鼓的,好像要飞起来,我果真在幻梦之中。

    我看着遥远的无空,一道道闪闪发光的银幕划破长空,璀璨,致亮,——是那无尽的星月夜。

    黎明前夕。

    晓风已拂开大半云霭,薄雾之下,一座座轩榭楼阁伫立其中。春未深,日出总是来得这么晚,繁花枝头晨露正重,驳杂交错间,却有玄关于其间。

    随幽邃的暗道深入,眼前竟是一座巨大的庙宇,肃穆庄严,与周围的繁花芜杂极不映衬。或是因为此地过于僻远,微弱的晨光丝毫未能透射,隐于一片昏黑之中。

    黯淡之下,却有一团赤焰正在燃烧。近看,却是一名赤衣女子立于庙前。血色对襟长袍更衬出她面色的皎素。她披散长发,轻抚额间朱砂一点,唇畔噙起一抹浅笑。她凝视着堂奥的昏黑,眼神却若此时未解的湖面一般,无一丝涟漪。

    在她的记忆深处,除了那别样杏色,其余不过是这昏黑下的庙宇,别的,连她自己也没有。

    步入阴影之中,她展开手,捏了个仙决,掌心便浮出一团火焰,她向内阁踱步而去。

    昏黑的角落里,隐着一名玄衣男子,她对此熟悉不已,玄衣男子背对着她,没有说话。对她而说,自己也是没有主动话语权的。玄衣转过身,银丝之下,一半的脸庞正笼在铁色面具之下。在火光之下,被镶上一丝金光。而另一半,掩翳在发丝之下,被黑暗遮盖着。显得有几分可怖。

    “来了?”玄衣男子道,声音竟略显妖媚,连她也是第一次听见。“是……”她低首答道。玄衣向前走了几步,手中刹那间浮出一枝杏花,泛着妖艳的血色,玄衣低声道“可还曾记得这个?”,她不自觉退后几步,“不曾,本已忘记,何谈记忆。”

    玄衣笑了笑,“是吗?”手只一挥,烈焰忽窜而上,那枝杏花瞬间化为灰烬。“记不记得我不感兴趣,你只需知道什么是你应该做的,你,不过一个戏子。”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战粟,不觉被逼至墙角,玄衣捏住了她的下巴,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明白了吗?”,看见她眼中的血丝,才撤去手上的力度。“属下明白。”她强睁眼道。玄衣转过身,意欲离去。

    只听见身后传来金属割裂空气的声音,玄衣迅速回头,只手接住了横面劈来的匕首,正欲施术,对方却只是虚晃一招,右手飞快抽出一只匕首,似一团赤焰,极速而过,“唰---”一刃封喉。

    血液飞溅到她素净的脸上,她只是看着玄衣倒下去的身躯,缓缓道“我是个戏子,但,我不是傀儡。”

    踏出一片黑暗,天空中不知何时落下雨滴,杂乱地撒在她的脸上,她未撑起伞,在稀疏的雨地里独步前行。

    听闻龙女流泪时,天空也会下雨,然而她摸了摸眼角,并无湿润——不知何时起,她已不会流泪。

    她不知这个传说的真假,她只知,她的路,需要自己选择。赤色背影后,一瓣杏花悄然随风而下

    日落西海,此刻已无血暮残霞,空留天边那残月而已。

    望着西海翻滚的碧波,他竟有些迷茫,这个地方自己究竟多久未归?有些往事,他已不想握紧了。

    海面上浮着点点银光,月亮不知何时随风直上,他倒是站了有几个时辰了。忽然眉心一展,仿佛心中做出决定一般,长吁一声,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柄长枪,身体猛然凌空,越至海面,长枪赫然劈下,一道锋刃破风而过,斩开了海面,水中的月影分为两半,却迟迟未合。

    海风呼啸着,他褪去人形,化为一条白龙。白影闪过,他消失在破碎的海面上,几乎就在同时,海水聚拢而来,融合起来,恢复原貌。

    他是谁?西海三皇子,名,敖烈。

    此番,西海海底却是另一番景象。今日正逢西海龙王寿辰,虽不是整寿,倒也气派十足。敖烈凝视这许久未见的水晶宫,正殿之内,以云檀木为顶,四周砌以水晶,以珍珠为帘,四周立以雕龙漆金础柱。暗波涌动而来,浮动的珠帘映出阵阵光芒,四周皆有珊瑚奇树,楼阁林立,层层汉白玉阶梯之上,实属奢靡。大殿中央,便是龙王的筵席,中央的鱼蚌舞者,卷动水袖,展开一道轻柔。桌子之上,金樽清酒,席上者有东南北三海龙王及王后皇子,各族使者不等,中央宝座之上,便是苍颜的西海龙王,体弱多病的他,此刻却神采奕奕,头顶的夜明珠为他抚上神色。倒是一派其乐融融。

    敖烈望着这番景象,心中却有片刻不安,他分明感到枪戟冷光,有些寒气刺骨。忽一黑影闪过,冷光乍现,敖烈一个敏捷的回旋,躲过了袭来的刃气,手中长枪显现,朝前挥去,却与对方一把三棱锏碰撞在一起,顿时,丁丁作响。周围虾兵蟹将闻声迅速而来,将敖烈围住。敖烈正欲挥枪,在看清对面人面孔时,却怔住了,“大哥”,敖烈轻声道。

    对方也正欲进攻,听闻这声大哥,亦停下来。“烈儿?”对方正是西海大皇子——敖摩昂。“三弟,你果真是回来了,大哥刚刚……鲁莽了,三弟可有受伤?”周围虾兵蟹将齐跪下身,“见过三皇子殿下。”敖烈轻笑,示意他们起身,又道:“大哥不必担心,刚刚也是敖烈眼拙,竟未认出大哥来,今日父君生辰,不必如此……”敖烈正要同太子入殿。只闻席上一只鳌精到“三皇子敖烈殿下到!龙王闻声却是一怔,手中酒杯却是一抖,差点将酒撒出,却无心顾此事,声音微颤道“烈儿,你……”座上宾客纷纷向敖烈看去,敖烈朝龙王跪下,道:“儿臣参见父君,今日是父君大寿,儿臣匆匆而至,扰了父君兴致,还望父君宽恕儿臣不孝”。席上此刻却安静下来,只闻一声嗤笑,“我道是谁呢?这不是三皇子敖烈吗,怎的,今日竟有兴致来这龙宫给你父君贺寿,果真是孝顺。哎,只可惜,漓姐姐她……”说话的这位便是敖闰身边的溱夫人,言未尽,便遭到敖闰一声训斥“今日是什么日子,烈儿刚回来,你就说这等丧气话,真是不懂规矩。”溱夫人神色淡了下来,只漫不经心道“臣妾知错”。

    敖闰顾不得别人,快步至敖烈身边,将他扶起“回来便好,我们是血脉之亲,何必在意这等规矩”,说完领着敖烈来到席上,在他身边坐下。一众宾客见敖闰如此待他,原本严肃的脸也浮上笑容,向敖烈敬酒,叙旧。敖烈忽然站起,“儿臣今日匆匆赶来,还未向父君献礼,此番才想起,这玉像是儿臣好不容易寻到的,不知父君……”敖闰此时早已将玉像接过,众宾这才看见那玉像的模样,那雕的是一个正弹奏琵琶的美人,以纱覆面,身上的衣裳随风舞动,那美人虽看不见面貌,但只觉能深入人心,一颦一笑间,宛若春风十里,竟然生生比过了坐在敖闰身边的溱夫人——西海第一美人,最奇特的是,那玉虽有瑕疵,但雕刻的匠师手艺高超,将那污点变成了眼边的一滴眼泪。宾客纷纷称奇,而敖闰更是握紧这玉像久久未放下,他一遍遍地抚着,眼神竟然有些迷离,心中的一些前尘恍然浮上,敖闰忽地发现自己在众人面前失态,笑了两声道“烈儿有心了,父君甚是欢心”。宾客都觉奇怪,这玉像固然奇特,但并不名贵,在西海可以说是寻常,比其余贺礼低了许多档次,可龙王竟然如此喜欢。

    几道歌舞过后,敖闰忽然想起什么,扭头看向敖烈“烈儿这个年纪,正应该谈婚论嫁了”,敖烈放下酒杯愣住片刻,不知敖闰的意图,“不如……父君趁着今天这个日子给你指婚,你看如何?”敖烈淡淡一笑,只道“敖烈多年未归,只听父君吩咐便是”敖闰微点头,眼光在宾客之中寻觅着。凡座上女眷,无不低头不语。谁不想做三皇子妃,奈何这敖闰眼光颇为古怪,敖闰的目光在众人间扫视着,却见御史大夫边坐着一位女子,身着玄紫色薄衫,面色白皙,却只是玩弄着手中的翡翠酒杯。敖闰唤着座上的御史“宋爱卿,你身旁的可是你的女儿”御史笑了笑“回君上,这是我的养女,玖翊,并非我亲生。”敖闰饮了口酒,“倒是有几分姿色,爱卿,她可有婚配”“翊儿尚待字闺中,君上可是看中翊儿?”未等敖闰回答,玖翊竟朝敖闰跪下“君上,臣女不愿做皇子妃,还请君上另择她人。”宋御史此刻却是面露艴色,“翊儿,不得无礼,君上赐婚乃是恩典,怎可拒绝?”玖翊一字一句道“君上只觉臣女有几分姿色,并未问三皇子意愿,更未赐婚,若父亲……”“罢了罢了”敖闰见玖翊面容,本就吃惊,听闻此言,更是惊奇,只道“既然不愿意,爱卿何须强求,本君并非昏君,又怎会强迫?”玖翊抬起头来凝视着眼前的敖闰,却无半分畏惧,只风轻云淡道“多谢君上体谅民女”。敖闰眼角扫过那玉像,嘴角微微上扬,默念“真像啊,可惜了……”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玖翊朝他福了福身,便返回席上,眼角瞥见一旁的敖烈,正独酌着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到的笑,颇带玩味地看着她,俨然一副纨绔子弟之相。玖翊别过头,坐在了御史的身旁,座下宾客无不面面相觑,心道“这丫头,难道疯了不成?”而御史的脸色更是难堪,紧握着拳头,心中有气却碍于场面不便发泄,敖闰有多爱敖烈这个儿子他自然知道,若高攀上皇家,宋家地位必然显赫,而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此时,席上却是死一般的寂静,许久未曾开口的龙后道“君上若想替烈儿挑个皇妃,臣妾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哦?”敖闰转过头“是谁家千金能入沅儿之眼?”龙后轻笑道“也并非他人,此人与我同族,算是我的侄女——长歌”。“即是皇后族人,本君却听着耳生,快让本君看看”。话音刚落,一个人影从席间踱步中央,众宾齐齐看去,来者却袭一身素衣,身形纤细若柳,头发束在头顶,有种超脱世俗的清幽之感。面施淡粉,却掩不住肌肤的皭色,眼帘微垂,抬起头时,只见眼瞳明眸,淡若烟云,又似一潭春水,透着点点寒意,有着说不出的幽深之意,眼角眉梢只有柔弱之感。刹那间西海旷漾的水波竟缓了下来,两条偶然游过的鱼也停了下来,仿佛醉倒一般。众人心中唯浮现出一词——惊若天人。

    她轻启唇齿“臣女见过君上”。敖闰凝望许久,道“倒是个美人坯子,烈儿,你看如何”。敖烈轻笑,对敖闰说“我与这姑娘从前倒有过几面之缘,算是熟知,婚姻大事,全靠父君定夺便是”。“那好,趁今日,父君便将这婚事定下便是”。敖闰想了片刻,又道“长歌本是皇后族人,马上又要成为皇子妃……本君便封你为郡主,赐流滢二字,如何?”长歌抬起头“长歌谢过君上”。她凝望敖闰,敖闰的心中却感到着莫名的不安,耳边传来那阵阵“恭喜君上,恭喜殿下……”也变得有些模糊,只是不耐烦地一挥手,道“婚期就定在五天后,烈儿,你也赶紧时间准备吧”。言罢,饮一口酒,身上却是软酥酥的,敖闰也并无在意。

    …………

    已是昏黑之时,流苍殿内的婢女下人们不停地忙碌着筹备婚事。敖烈看着却甚为心烦,朝门外喊道“文朔……”一将领模样的男子便走了进来“殿下有何事吩咐?”“帮我查查,那宋家养女玖翊,究竟是什么身份?”敖烈饮一口酒,道。“属下这就去”。

    文朔走后,敖烈推开窗,望着西海黢黑的四周,只闻一声霹雳,电光映照着整个海底如同白昼,敖烈皱了皱眉,西海很少有如此差的天气了。“殿下,大事不好!”问外却传来文朔的声音。“何时?”敖烈的声音低沉了些许。“君上……君上他……”敖烈心中顿时不安起来,顾不得其他的。只道“父君在何处?”“在……溱夫人殿中……”敖烈顾不得其他,推开殿门,直奔碧水宫。又是一道霹雳,敖烈加快了速度,“轰——”

    推开碧水宫的门“父君!”敖烈四处寻找。却看见正殿的地上躺着两个人,一个是溱夫人,另一个便是敖闰,“烈……烈儿……”敖闰的声音极度微弱,“快……快叫御医!”敖烈对身后的文朔大喊道。敖闰吐出一口鲜血来,文朔却是迟迟未动。“快去啊,你还愣着做什么!”“殿下……君上他……殁了……”

    “砰——”桌上的酒杯应声而落,敖烈楞在殿上,腿却一软,跪倒在地“父君……父君!”

    “轰——”一声雷鸣

    一场风雨,如期而至

    西海已经许久未有过如此戚凄之事,漫天的素缟,白得倒有些晃眼。云板声连扣不绝,哀声四起,闷窒人心。

    本应挂上喜帘的水晶宫,转眼却被纯白所覆盖,昨日是生辰,今朝成葬礼,宾客未散,此刻却又归来。

    一国之丧,四海尽知。

    敖烈看着周围的人叩头,跪拜,起起落落,眼中的泪水似泉涌一般,孰真孰假,早已无从所知,只是这不胜哀戚的哭声,听得倒有些麻木。他明白,敖闰死了,整个西海的精神支柱便碎了,偌大的王朝早已形同虚设。这些宾客们前来不过是看在往昔的情分,又或者是装个样子。那些悲痛欲绝,又有几个是正真发自内心,大约,连他自己也无法做到。

    眼前水晶棺中的人,对他来说,如这水晶宫一般,熟悉而又陌生。他是自己的生父,前朝的帝王,自己应当叩拜的君上,也是一个抛弃妻子的懦夫,一个逼死自己母亲的仇人。他的死,究竟是喜是悲?

    或许,正因为那一丝血缘,他才会感到一些悲哀,正因如此,他才会在此长跪不起。对着面前水晶棺深深一叩,四面的哭声轰然而起,各级妃子,不,此刻已成太妃,按阶级跪下,失声痛哭。她们哭的是君,哭的是国,但更多的是她们自己,她们可笑可悲的后半生,都要随着棺中人一起,埋葬在那寂寥幽深的后宫之中,享受一辈子所谓尊荣,所谓富贵,所谓永恒。

    敖烈抬起头来,只觉眼前银光一闪,他猛然回头,看到的却是殿门外,无数身着银甲的禁军将水晶宫围了个水泄不通,银光之中,一个人影愈发清晰起来,走来的正是西海二皇子——敖荣,敖荣乃西海的嫡子,手握兵符,一直镇守于西海南疆,今日却调动大军前来皇宫,甚是蹊跷。敖烈起身走向敖荣“二哥回来了,父君他……”敖荣将手一挥,示意他停下“父君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今日我赶来,就是因为此事。”敖荣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脸上无一丝哀色。他缓缓转过身,此时前来吊唁的宾客议论纷纷“今日我来处理西海家事,和诸位无半分干系,还请诸位离开,非则休怪我无情。”敖荣冷峻的脸庞如他手中的利刃一般冷光乍现。识趣的宾客纷纷走开,留下的只剩满室寂静。“娘娘,娘娘……不好了,皇后娘娘晕倒了!”众人回头望去,龙后此时因伤心过度而昏厥了过去。敖荣缓步而去,“母后……”跪在敖烈身侧的长歌起身,道“二皇子殿下,娘娘不过是劳累过度,并无大碍,还是让我扶娘娘去偏殿吧”言罢,长歌扶起龙后,眼睛却盯着敖荣,那清澈的眼眸中仿佛有欲动的刀刃一般,暗透杀气。敖荣只是冷冷的看着,面若寒铁。良久,转过身道“父君被刺一事,我已查清,逆贼敖摩昂勾结外族,犯上作乱,已被我……擒杀”。敖烈顿时愣住“不可能,二哥你怎么会不知道大哥的为人,他不可能会谋反,不可能的……”敖荣轻笑,他轻抚平敖烈鬓间的杂发“三弟,为了王权,什么都有可能……”他的声音很轻柔,却似一把利剑重击在敖烈心头。“所以二哥的意思是,为了这王权,你也可以杀了自己的手足吗?”敖荣噙着浅笑,他别过头“三弟这是什么意思,西海不可一日无君,当务之急,应当是选举新皇,三弟是否乱了主次”。“是我乱了吗?”敖烈冷笑道,手中却凝出一柄长枪,直指敖荣“你没有资格坐这君位!”敖荣乜斜一眼,双指夹住枪尖“我没有资格?难不成你这个从妖姬肚中爬出来的孽种更有资格吗?”敖烈紧握长枪,向前挥去,他的眼中布满血丝,心中燃着怒火,枪尖一转,疾刺向敖荣心脏,敖荣只轻一转身,越过锋芒,而身后的禁军,被杀了个灰飞烟灭“三弟,难道你也想和那逆贼一般,犯上作乱吗?”敖荣一挥手,身着银甲的兵卒便将敖烈围住,锋芒相对,剑光闪动。几个胆小的妃子闭上了眼,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敖烈,你记住,西海只会有一个君位!”……

    偏殿之中,原本昏迷的龙后缓缓睁眼,见到立侍身旁的长歌,低声道“你都知道了?”“是”长歌垂下了眼帘,轻声应到,良久,她又抬起头来“娘娘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去阻止,那可是与你携手数千年的父君!”“阻止?”龙后站起身来,冷笑道“我一深宫夫人有何能耐?与我携手数千年?怕是禁锢了我数千年,千年之前,我们之间便谈不上任何情谊了!”龙后面露戚色,摇了摇头,却仍是笑着。“这后宫本就是一潭浑水,即使你清清白白地进来到头来,依旧会被染黑”。长歌顿了顿,转而缓缓说道“那娘娘可知殿下的禁军,妖气甚重,就连殿下他自己……”龙后愕然,转身道“你说的可是真的?荣儿他怎会与妖族勾结?”

    “长歌亲眼所见,不敢有半句假话”。长歌屏气凝神,凝视着龙后,龙后愣了半刻,又恢复了平静“在这深宫之中,有太多的秘密了……”长歌顿时慌了神“可是娘娘,勾结外族,乃是死罪,妖族过于强大,敖烈殿下他会有危险”。龙后低沉着声音“不该知道的事情就该忘了,不该说的事就让它烂在心里,这些,还用我教你吗?我之所以将你嫁给敖烈,因为他是这几个孩子中最淡然的,只有跟着他,你才能远离这些深宫喧嚣,你懂吗?”长歌低下头,她知道,有些事自己本不该知晓,但……偏殿一片寂寥,两人面对站立,却无一言可发。

    正殿之内,随某个将领一声喝下,将士们纷纷举挥去。敖烈双手举枪,奋力一顶,挡住了袭来的刀光剑影,他浑身金芒散发,寒光四射而来“二哥,你的将士们久居南疆,怕是武力有所后退吧!”敖烈一个空翻,将那些兵卒冲开,银发飘逸而开“你说我无资格,你别忘了,你这嫡子之位,亦是从大哥手上夺来的”。手中长枪急促地挥动着,金光交错着,似金龙一般四处冲撞,猛烈的刃气席卷而过,所到之处,片甲不留。敖烈调转枪头,一道金光割裂空气,凝聚着磅礴的灵力与杀机,直指敖荣,那道金光如潮水般汹涌袭向敖荣,他仿佛早已得知般,不躲不闪,依旧待在原地,那光芒离敖荣只有咫尺之近,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光,猛然间双掌握和,调动灵力进行抵御,刹那间,枪尖被他紧握在掌中,四周的空气被割裂扭曲,金光被一点点吞噬殆尽,敖荣眯起双眼,掌起涌动,从枪尖射向敖烈,刹那间,金雾涌动,敖烈如同被一阵巨浪打翻一般,似浮萍一样零落而下,那柄长枪飞出数米,深深扎在水晶宫绝美的墙壁上,裂痕密布,几个妃子尖叫一声,晕厥在地。

    敖荣微微一笑,却充满了戏谑,“果真是血统不正啊……”他一挥手,几个将领上前架起敖烈,其中一个手持一根银针,刺入敖烈的身体,一阵剧痛轰然袭来,敖烈紧咬嘴唇,那痛楚却像从身体中涌出一般,似伴着忧戚的哭嚎,在脑中回荡,然而全身修为皆被禁锢,若脱胎换骨一般,从喉中迸出一阵低沉的嘶吼,一头银发散乱在额前,只是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冷冷的望着敖荣。敖荣漫步上前,用白绢拭去敖烈嘴角的血渍,笑着道“三皇子敖烈,协同太子勾结外族刺杀父君,犯上作乱,念在事发后现已疯癫,速押至水囚,免得再生祸端,殃及他人”,敖荣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微笑,只是在敖烈眼中看来,却如同恶魔,他的眼眸中闪着杀意,悄声道“敖荣,你终会后悔的……”一语未尽,却被强行带出水晶宫,隐没在水帘之后。

    “殿下”一位将领走向敖荣“那些人该如何处置?”他的手缓缓指向在灵柩旁胆寒的妃子们。“她们?”敖荣别过头去“按先朝惯例,理应陪葬!”敖荣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诺——”漫天银光似恶蛟一般逐步紧逼,恐惧笼罩了整个水晶宫,顾不得高高在上的地位,顾不得所谓颜面,哀求,呵斥,哭泣甚至是癫狂,皆混杂在一处——

    “二殿下,求求您,三思啊……二殿下……”

    “若是被龙后所知晓,她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我身份尊贵,谁敢碰我!”

    …………

    血溅白绫之上,分外醒目。朝之易主,她们变成了王朝更迭的牺牲品,那些昔日恩宠,权势和地位,那些曾经令她们趋之若鹜的尊荣,早已成为她们的累赘。比起在那寂寞空庭等那晚春,或许,这才是更好的结局。

    耳边的聒杂渐渐消散,眼前却是无尽的昏黑。那坚胜寒冰的囚牢,阻隔了敖烈所拥有的一切,他的父君,他的兄长,就连他自己,亦成了阶下囚,真是笑话,一夜之间,他什么也没有了。

    四周的寒气入骨,似刀割一般,然而四肢早已麻木,纵使如何努力,也无法穿透这厚重的黑暗,更不用说黑暗中的自己,敖烈摩挲着刺骨的寒意,面上浮现出意思若有若无的微笑,这个地方,倒是久违了。伴着飒肃的冷风拂过,心中的前尘赫然破除束缚,浮上心头。

    那时的他,不过是一个弱不禁风的男孩,母妃时常教导他,他生来便血统尊贵,自他诞生那日起,便是这西海的三皇子敖烈,理应受万民敬仰,那时的他哪里会懂得这言语背后的心酸,这世上,哪里会有生来的尊贵,哪里会有什么三皇子敖烈?

    “你是妖孽之子,滚开!”正是因为生来的血统,他成了所有人所唾弃的妖孽,杂种。他却要将这一切埋在心底,只因母妃说过“从今往后,你不可以再流一滴眼泪”。于是他忍了,可最后的归宿还是囚牢,在牢中受尽折磨,饱食羞辱之味,他那懦弱的父君又何曾来看过他一眼?醒来之时,眼前便只有母妃慈祥的面庞,她在他手中放了一枚玉坠,轻柔的说“烈儿,母妃要走了,母妃……想回家看看”他躺在母妃怀中,用稚嫩的声音问道“母妃,这里不是你的家吗?”母妃摇了摇头,“母妃的家,比西海要美很多呢……烈儿,母妃走后,你要听父君的话,要照顾好自己,还要保护好妹妹,知道吗?”他清澈的眼眸凝视着,却只见一滴泪从面庞划过,他伸出手“母妃不要哭,烈儿会听话的”。母妃笑了笑,将他搂入怀中“烈儿,你要记住,你是堂堂西海三皇子,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他听到了母妃言语间的柔情,却没有看见目光中的那一抹幽怨。

    他仍记得那一场熊熊大火,恣肆的火舌舔着被印上赤色的天幕,母妃在燃烧的宫殿中含泪奏完最后一曲琵琶,数千支带着银光的箭矢穿透了她的身体,她义无反顾地投入火中,只留他一人任由泪水在脸上浑洒,他明白,这是他最后一次流泪,他必须为自己而活,那些看不起他,羞辱他,视他为杂种的人,他皆会踩在脚底。

    他亦记得那场大旱,众臣说他妹妹是旱魃临世,于是他拿起那杆冰冷到无情的长枪,亲手将他妹妹赶出了西海,她无数次哭喊着,跌跌撞撞地想要回来,却被那一道道锋芒逼退“王兄……连你也相信他们所说的吗,沁儿是你的亲妹妹,亦是这西海的公主……王兄,为什么……”哀戚的哭声在耳边回旋,“够了!”他转过身来,面无表情。手中长枪急速而出,停在她颈边半寸的距离“从今往后,你和西海没有半点关系,你亦不是西海的公主,若下次再见到你,我会亲手杀了你!”他毅然回头,耳边的哭声渐渐停息,随着脚步声的远去彻底消散在波涛之中,他缓缓回头,却连她的背影也看不到了,他明白,自己不会再有这样一个妹妹了,再也不会。

    无数个往昔在脑中冲撞,为什么?为什么他一生来便是孽种?为什么自己的亲人一个个离开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为什么为了那肮脏的君位便要苟活到今天?

    或许——一切都只个错误,连他的存在,也不过是这错误中的一小部分。

    他怒吼一声,用力挥舞着拳头向墙上抡去,坚硬的墙面硬生生被砸出一个浅浅的凹痕,没了仙法在身,敖烈的手上很快涌出了殷红的鲜血,他瘫坐在地,劳累的闭上双眼。

    耳边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敖烈睁开眼——尽管他什么也无法看到,脚步声在他身前几寸停了下来,敖烈站起身,虽然看不见面前是谁,但心中早已有了定夺,“你来了?”他低沉的问道。

    一片寂静,良久,那人才缓缓道“是……”

    “见过三殿下,”一片黑暗之中却只闻得一阵轻柔而略显沙哑的嗓音,意欲行礼,一阵笑声却轰然响起“原来是先帝册封的流滢郡主,……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你是郡主,我不过是阶下囚,若按品阶我当给郡主行礼才是……”长歌心中一片苦涩,黑暗之中两人却只是相顾无言。隔开他们的,不只是这囚狱,还有更多。

    长歌缓缓蹲下身,“敖烈,以前的种种既已无法改变,倒不如就此忘了,放下吧”“放下?”敖烈正了正身,若不是这黑暗,长歌一定可以看见他眼中浮动的杀意。“放下或是执意对我而言有何意义?当初他们又为何没想放下?我一介亲王生来却被示为杂种,遭人冷眼,换做是你,又该如何?”敖烈的语气凌厉起来,他本不想在外人面前袒露这些,不过现在,何须顾忌?

    “我以为你懂……究竟是我错了”长歌垂下眼帘“你又何尝明白真正的恨?我生于素兮这个庞大的氏族,而我的母亲却只是个婢女,我的嫡母那时还无所出,处于妒忌,特意找来几个下人将我娘染指,而后又以私通为罪,将她凌迟处死。我若不是被下人怜悯,又怎能苟活于今日?”敖烈怔了怔,却没有说些什么。“你所谓的痛,不过是被人所侮辱,遭人冷眼。承的几句唾骂又算得了什么?你毕竟是皇子,谁能伤到了你?”长歌停住片刻,又继续道:

    “你被人鞭笞过吗?“

    “你被当做下人任人使唤,耍玩吗?”

    “你因为饥饿和游鱼争过腐肉吗?”

    “这是我所受的,亦是你无从想象的。我对那个偌大的家族而言不过一个庶女,亦或者什么也不是,我连痛苦的资格也不曾拥有。而我知道,悲哀没有任何用处,我只有一步步向上爬,到达足以震慑他们的位置。现在我是郡主,谁又敢将我当做一个下人,谁又敢肆意鞭挞我?只有如此,我才可以将自己受过的屈辱百倍奉还……”长歌的语调十分平淡,仿佛仅仅是在说一个故事罢了。“我以为,你亦如此”。敖烈轻声笑道“的确,你同我一般无二”。长歌握住敖烈正在流血的手,一阵流光而过,伤口便迅速愈合“往事既已成烟云,念念不忘又有何用?”一阵轻风拂过,卷起阵阵涟漪,敖烈轻声答道“并非难以放下,不过不曾握紧……”他的声音散入那清风之中,与沄沄碧浪混在一处,消失在某个幽静的角落。

    “长歌为殿下吹首曲子如何……”未等敖烈回答,她已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箫来,那玉箫在黑暗中散发出点点幽光,映射在她的面庞之上,衬得她的脸分外孱弱素洁。恍惚之间,一阵妙音已从长歌的唇畔飞泻而出,似遒劲的游龙一般,盘桓在幽邃的黑暗之上,如同应和一般,周遭的海水此起彼伏得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在穹顶之上飞泻而下,凝成若即若离的旋律,回荡在这空旷的水囚之中,亦是缭绕于心尖,缓缓流入敖烈的身体之中。

    萧声骤然停下,余音却仍在回旋。乐声未逝,一曲又起。只是这一曲格外平淡,曲音化作万千游丝隐如碧波,飘渺若尘,恍惚之间只觉身处一片茫然之上,不见边际,似那茫茫冥海,不可回头。若石子投入池塘,泛起阵阵涟漪,游离于四周,却又能拂动人心,萧声淡沲风云,似乎被什么操控着一般,非但没有被涛声淹没,反倒凌驾于其上,覆盖着周围的一切。朦胧之间,四周玄丝聚拢而来,凝做一位曼妙的仙娥,肌肤寒似月光,却只见得身形轮廓,那仙子舞动水袖,踏浪而舞,舞姿似水一般,清澈而不留半分痕迹,掀起翩翩惊鸿,引得一地月色。水袖忽然伸展开来,舞者安静下来,缓缓飘落,似落叶一般,惹一地凄凉。

    “好,果真是人间妙音,多年未见,郡主的曲音还是如此动听,一点都没有改变”敖烈此刻却是不合时宜地鼓掌称赞,只一瞬间,那萧声戛然而止,眼前的一切便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发生,如梦境一般。“这一曲,惟昆山玉碎,沁兰泣露方可与之比拟,不过,郡主这曲子怕是不太恰当”。他的声音中掩着几分锐利,却是一丝赞扬之意都没有。他冷眼看去,长歌拭了拭嘴角轻微的血丝,脸色显得十分苍白,“敖烈……”声音却是止不住地颤抖,敖烈转过头看向她漫不经心道“这一曲我听着有些熟悉,莫非是那失传已久的欲空引?以曲营造幻境,扰人心智,可惜早已被明令禁止,想不到今日能重闻,倒也是莫大荣幸。”长歌已是浑身颤抖,却依旧不改面上的平静“为何不相信我?”的确,这一曲便是欲空引,能窥探人心的绝调,只不过稍不注意便会给自己带来反噬,刚刚敖烈故意打断曲子,令她伤了自己。常人若无仙法护身,自然会被卷入幻境,不过……

    敖烈似笑非笑,良久方才缓缓张口“我为何要信你?”生生将长歌的话语驳了回去。长歌的心中猛烈抖动了片刻,却是压低话语“我会帮你的,我们从来都是一起的……敖烈……”“哦?郡主莫要再说笑,先帝不过为我们赐婚,尚未行大婚之礼,郡主如此语气,怕是有损闺誉……”耳边传来海潮呜咽之声,却是模糊了长歌耳边之声,她缓缓站起,声音是无尽的缥缈“敖烈,我等你,无论何时,你会明白的。”长歌托着身子缓缓向外走去,眼角滑落两行清泪——原来自己和他相隔如此之远。耳边传来敖烈的声音“郡主可知那欲空引是何人所作?”长歌停住了,沉默片刻,却无力回答“先帝宠妃——漓妃。”敖烈的声音很轻,却是刺入长歌的心头。转瞬间心中的结已解开,嘴角噙起略带苦涩的浅笑“我知道。”……

    打开水囚的大门,才发觉已是日出之时。刺眼的光芒叫她有些睁不开眼,“郡主!”两旁的守卫向她行礼。长歌皱了皱眉,在水囚入口布下仙障。“郡主……”两旁的守卫有些心慌,然而长歌却是冷眼望去,绝色瞳孔之下,却冷的像无底深渊,凝着浓浓的杀意,守卫这才噤了声,默默看着她远去。长歌顾不得两旁的守卫,直直向前走去,背影消失在幽远的尽头。眼前不远处便是弈轩宫——敖荣的住处。

    步入幽深的长廊之中,四周静得倒有些可怖,奕轩宫周围的亭台楼阁却都是荒草丛生,原本雕漆镂刻的华美建筑都已经朽烂不堪,如同荒废了数千年一般,走过最后一级石阶,奕轩宫的大门便浮现在长歌眼前,正欲跨入,眼前却忽然架起两柄长刀“何人擅闯奕轩宫?”,两个满脸横肉的侍卫分立宫门两侧,厉声呵斥道。长歌目不斜视,直直看向前方“不亏是奕轩宫的侍卫,胆子一个比一个大!”语气十分凌厉,两旁侍卫被震住片刻,今日竟有一个小丫头在此擅闯宫门,还不把自己放在眼中,其中一个登时火冒三丈“真是狂妄之徒,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岂是你说进就进的!”长歌面上泛着寒光,却无视眼前二人,径直向内走去。忽然间,长刃挥斥而下,长歌冷眼看去,原本满脸怒色的侍卫瞬间慌张起来,他才这眼神之中看见不属于她的杀气。侍卫狠狠心,将长刀用力挥去,方才发现自己竟然无法使唤身体。长歌漫步于前,扼住那侍卫的颈脖,道“我可没这闲工夫替敖荣教训手下,”言罢,便将一块玉牌横在了他面前,那侍卫强忍着颈边的疼痛,瞥见玉牌上那郡主二字,立马脸色大变“郡主,……小人愚笨……竟不识郡……”一股窒息的疼痛随即而来,长歌缓缓松开手,那侍卫剧烈地喘着气,确实在一瞬之间,鲜血迸射,身首分离。另一旁的侍卫万分遽骇,趴到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却只见眼前长歌轻抚着手中玉箫,面上却满是平静。“郡主快请进,可需小人通报殿下?”长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睛却直视着那虚掩的殿门。

    见那侍卫如蒙大赦,慌忙着跑离奕轩宫。长歌方才伸手,推开了那虚掩的门。光线斜射入昏黑的殿堂,里面的物件才慢慢清晰起来。长歌跨入内殿,四处环顾片刻。奕轩宫虽荒废已久,可内部装饰却依旧华美,不亏是西海二皇子,这所谓的嫡子。长歌想着,随手在桌上拿来一本竹简,目光扫了过去,却是为***南疆叛变而自请亲征的上疏。南疆向来是个蛮荒之地,百姓饥荒瘟疫亦是常有的事,敖荣当年执意前往此地更是遭到敖闰的反对,令很多大臣咋舌不已。据说还是在龙后的劝说之下,敖闰才勉强将南疆封给敖荣做了蕃地。说来也是奇怪,龙后一向疼爱她这个独子,又怎忍心由着他去,敖荣向来不是一个为国为民的臣子,费如此之力,又为何事?…………

    “你来这里做什么?”一阵低沉的呵斥打断了长歌的思绪,她这才发觉眼前亮光已被遮得严严实实,长歌缓缓抬起头“得知二殿下马上要登基,特此来祝贺,怎么,殿下莫是不欢迎我?”敖荣冷笑一声“郡主说笑了,却不知郡主为何如此着急,还杀了我一侍卫?”长歌凝视着走过来的敖荣“那些下人太过不懂事,留在身边迟早是个祸害,特地替殿下清理。殿下应当高兴才是。”敖荣笑了起来“长歌,你急了,为了那个人,你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哦”,长歌饶有兴致地望向他“当是殿下急了些吧,竟如此心念那个宝座。”“哼,你自不用管这些,敖烈他,马上要走了……”

    “你封锁了消息,以至于无人知道敖闰身殒,但总一天,此事会暴露,站的越高,摔得可也越惨”长歌冷冷道。“是啊,但对内我可以说敖烈协同太子篡位,被擒后疯癫,在囚中病死。对外我可以说,太子勾结各族意欲起兵谋反,敖烈衷心护主而战死,如此一来……”“如此一来,你不仅可以顺利登基,还可以以叛逆为由,剿杀西海各分支实力……”长歌怒视着他,那深邃的眼帘之中仿佛隔着寒铁,冷如凝霜。“很可惜,西海自古以来,从未有罪臣登基的先例……”

    “罪臣?”敖荣转过身“可笑,对错从来只掌握在君王手中!”长歌声音低沉起来“你当真不怕别人知晓?”敖荣笑到“我自问心无愧!”“好一个问心无愧!”长歌厉声道。敖荣的心中莫名有些不安。随着长歌的话音落下,他的笑容便凝在面庞——奕轩宫的墙壁似烟雾般散去,而烟雾背后则是各手握重兵的禁军头领。这一切都是幻想!敖荣方才醒悟过来……

    烟雾渐渐消散而去,却是一人未动。这些禁军原本便是敖闰的心腹,若非蒙在鼓中,必是起兵擒杀敖荣,可如今……长歌本以为他们是惧惮于敖荣,却是在那一瞬之间,闻到了一丝血腥之味,再度回觉,腹部却是被敖荣的长刃所穿透,殷红的血相继涌出,迎面而来的却是颈脖上冰冷的寒光而过,以及敖荣如坠深渊的眼眸。他只看着血迹一点点溅出,嘴角的微笑越发阴鸷,“你若真想陪他一同去了,我也不会拦你,若你所愿,可还满意?”长歌的眼神中似乎充斥着绝望,嘴唇动了动,却又吐出一口鲜血来,……妖异的赤色血雾之中,敖荣缓缓擦拭着他的剑,只是这雾色的浓重,反而让他有些迷茫。耳边传来阵阵悠扬的笛声,敖荣只觉一阵头昏脑胀,想要清醒过来,却又不自觉地深陷其中,眼前仿佛便是那梦寐以求的王座,自己正一步一步地走近,如此漫长,如此煎熬……

    血色从他的周围渐渐升起,直至笼盖住一切……那个位子,那个朝思暮想的位子,为了它,他可以在孤寂的南疆等上万年,他可以去***手足,卖主求荣,现在他的手上早已沾满鲜血,只有一步之遥,只有……一步之遥……

    敖荣不禁仰天大笑,是啊,他是嫡子,是龙后唯一的儿子。可那又如何,太子无能愚蠢,如何承的了君位?而那敖烈,一个妖姬之子,又如何受得了父君的这般宠爱?而他,西海的二皇子!他的父君又何时将他放在心头,三万年,他在南疆的漫漫长夜中等了三万年!往昔的耻辱总算要尽了,不管是敖摩昂,是敖烈都已死在他的手上。他发了疯般地扑向那高高在上的君位————一股剧痛涌上胸口,鲜血从口中喷出,四周的一切,皆化为灰烬。

    “所谓西海二皇子,就是如此吗?”敖荣蓦然醒来,方才发现一切不过是幻觉。眼前却不知何时多了一位女子,着一声紫色的长袍,眼中却满是妖艳与轻视。“这欲空引果真是厉害,若不是我伤了殿下,将殿下惊醒,又不知殿下要睡道何时?”敖荣此刻才缓过神来,他认为长歌将他引来此处,不过是为了在众人面前揭开他的计划,却没曾想到长歌的幻术已经如此精湛,倒让他自己中了圈套……若是如此,那她的目的究竟是……敖荣一顿,此时才发觉身上藏着的水囚的钥匙早已不翼而飞,正欲夺门而出。却听见背后悠悠传出的声音“殿下还是请先去刑场吧,毕竟,敖烈他——还没有死。”

    敖荣转过身,直视那双诱人的眼眸,而那其中,却是空无一物,无法揣测此人的心思。眼前的女子如此美丽,却令人毛骨悚然。“敖烈还没有死”这件事他自然是知道的,而这个女子说出这句话来,究竟又是为了什么。他匆匆赶赴刑场,却忽视了背后那诡谲的笑容……

    ——“君位吗?你终究是无法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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