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谈去来死生易判 叙今昔悲喜难平（六）

    柳先生继续道：“这个时候，方才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过话的一个人也粗着嗓子在旁接道：‘不错，就是这么说了。不过等下若是再有人过来，就须你们两个小家伙来动手了，大家既是算作一伙，怎么也要交个投名状罢。’他这样说的意思，无非是想把我和梦茵也拉下水，无论这事情成与不成，将来总归是要守口如瓶。如此看来，这几个无论是人、是妖、是魔，应当都是江湖上大大有名望的人物，绝不想把今日这种众人联手、杀人夺宝的龌龊行径传出去，丢了颜面。那人说罢，一群高手都冷眼看着我们，等着我们两个的回复，看来只要我们敢说个不字，立时便会刀剑加身。”

    柳先生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向许东阳望了望，道：“东阳，若是当初碰见这个事情的是你，你该如何决断？”

    许东阳愣了愣神，口中道：“这……这个……”想到当时的情形，若是答应了，那就是与一众恶人妖魔同流合污，沆瀣一气，毁人道行，实非大丈夫所为。但若是果断拒绝，在五六个当世修真高手的围攻之下，哪里还能有性命在？一时之间，可谓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心乱如麻，哪里还能够决断？

    柳先生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说道：“好吧，不用想啦，这个事情无论问到谁的头上，都是难以回答，何况你一个小孩子呢。我接着说吧。当时话讲到这个份上了，我与梦茵就算再笨，也通晓了前因后果，我们两个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由得相对无语，苦笑连连。唉，想我们自小受恩师的教诲，日日养浩然正气，每天里颂读的都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圣人古训，自修行以来便视行侠仗义，为善积德，斩妖降魔为已任，又如何能做出这种毁人修行，杀生夺宝，又有损道德的事情来呢？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今日苟且偷生，委屈求全，保住了自家的性命，可今后又有什么颜面，去见恩师与各位同门，以及全天下的各路修真同道呢？当时之际，我与梦茵沉默着对望了一会儿，她忽然朝着我灿然一笑，用力点了点头……”

    说到这里，柳先生语声变慢，眼中渐渐的漫起一层水雾来。直到此时此刻，他仍旧能清清楚楚的记得九师妹冯梦茵那一缕绝望的微笑，就犹如在数九严冬中孤零零绽放的一朵梅花，沉静而温柔，凄婉而冷艳，充满了无限的爱意、留恋、不甘、激越、伤心与决绝之意。

    柳先生有些哽咽道：“经过那么多年，特别是这一次千里同行，我们两个早已是心意相连。她心里想的甚么，就直如就在我心底生出来一般，真个是清楚无二。那时，我在她眼中已看到了那股激奋决绝之意，她分明就是在告诉我：迎风！我们是青城山上豪杰，名门正派的弟子，虽不能执三尺剑，纵横天下，但事到临头也不必犹豫，宁为玉碎，舍生而取义也！”

    许东阳听到此处，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当年莲花山顶的诸般情景：千岩绝壁之上，云海涌动，天地茫茫，柳先生和冯梦茵两个青年仙侣，风华绝代，青衫长剑，却被一群神秘高手从四面围困在中间，任凭强敌环伺，危机四伏，二人直面生死，一往无畏，初心不改，正气凛然，在那长空之下，碧血残阳，雁阵惊回，罡风咆啸，百木肃杀，大战一触即发。忽然想起先生教过的《孟子》中曾有一句话说道：“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不由得又是伤心感叹，又是热血沸腾。忍不住流下泪来，脱口道：“不错！正该如此，先生，我也知道该怎样决断了！”

    柳先生向他轻轻额首以示嘉许，道：“嗯，好孩子！我原也知道你也会如此选择的。”

    柳先生接着说道：“梦茵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但我当时又想，我们二人舍生取义，原是修真侠义辈应有之份，不过人生在世，这命终究只有一条，即便舍生也总须舍的值得，可不能伤了我们两个性命最后却没有救到那位渡劫的朋友，那未免白白牺牲，吃亏得紧。于是我也向着梦茵师妹轻轻一笑，示意她我已明白她的心意，接着跟那几个人说‘好，就按你们说的办！我们两个同你们一伙发财！’”

    “那几个人见我二人一口答应，倒也没什么惊奇，料想是觉得我们两个修真小辈遇见这种事情，除了跟他们一道作恶保全性命，岂能还有第二个作为？当下我就势收了飞剑，向众人拱手道：‘不瞒各位前辈说，晚辈修行日短，至今还没见过有人渡劫，更不要说这种大天劫，今日好巧不巧碰上了，可否容晚辈远远看上一眼，也圆圆小子的好奇之心？’那个冷冷的声音道：‘不行！你修为太差，若是不小心惊动了渡劫之人，令他有了防备之心，岂不是又凭空多了许多变数！’那个遮住身形之人也道：‘此人专找了莲花谷渡劫，就是因着这里云深雾重，常人难以窥见。况且这大天劫一出，惊天动地，威力无匹，你要是多走一步踏进劫云，只怕就要魂飞魄散，形神俱消！还是老实在一边呆着吧。’他们竟都是不许。梦茵听出我言下之意，也在一旁道：‘雷火惊天，九九重劫，千年难遇。各位前辈俱是世外高人，甚么都见过，自然没甚么新奇的。可我们两个修行以来都没怎么下过山，见识浅薄的很，还请前辈们行个方便，帮趁则个！’九师妹少女模样，姿容清丽，天真浪漫，想是几个修行高手也有些不忍拂了她的心意，亦且觉得我们两个少年人，终是翻不起多大的风浪来。那个苍老声音终于松了口，说道：‘天劫马上就要来了，你们若是想见识见识，也不要靠得太近，只在这崖边远远张望下吧！’”

    “我和梦茵假装答应，两个人拉了手往悬崖边走，那几个人虽然觉得我们不至临阵倒戈，却仍在我们身后作包围之状，前面那个黑袍人也闪在一边，冷眼看着，不肯完全放下戒备。当时的情形，我们两个若想向渡劫人示警，只有冲下悬崖，进入山谷之中这一条路，除此别无他法。我盘算计较之后，便在拉着梦茵的手时在她的手上捏了捏，眼睛看了看悬崖下面，梦茵立时会意，笑着说：‘师兄，这里太远了，甚么都看不清，我们两个略略走近一些罢。’我说了声好，又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劫云，心想，只要等到劫云发动的时候，便是我们冲入山谷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