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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卓娅

    艾达脸上的神情是那么期待,罗德怎么也说不出反对的话,他答应了帮对方找黑袍术士住所的请求。

    哪个孩子小时候没有做过成为术士的美梦呢?

    可是,他们是船坞镇的平民家的孩子。

    哪怕是为了大选,中央行省的人也不可能来到小小的船坞镇。他们会去到北海府的府衙所在的朗格厝,北海府内所有十五岁以下的孩子都可以在那里参加大选。但是,对于他们这些住在遥远的镇上的孩子,要去到朗格厝,光是路途遥遥所暗示的危险和花费就已经令贫苦人家望而却步了,更何况成千上万个人中往往才能甄选出一个学徒,而上百个学徒中未见得能诞生一个术士。耗尽家产不说,还有可能徒劳而返或者死在路上,大多数边远地区的平民家庭是不可能冒这份风险的。

    大选每五年举办一次,艾达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再过五年,她就不是可以参加甄选的年龄了,今年是她最后的机会。

    陪着明显心不在焉的艾达打闹一阵之后,罗德收起木剑,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艾达熟稔地把信件揣入自己的怀中。但今天有点特别,罗德红着被晒得黝黑的脸从怀中掏出一只红珊瑚手镯:“这个也给她。”

    那红珊瑚手镯被罗德捂得微微发热,艾达一边把它揣进怀里一边问:“这个很值钱吧?”

    罗德揉揉她的头发:“不关你的事,拿给她就好了。”

    午休结束了,罗德回坊司当差。艾达顺着走过无数次的白瓦街海恩巷往下跑回鳄鱼街,一排排破旧的火烧木头和瓦片盖的楼房就挤在这条街上,歪歪斜斜地往海的方向倒去。乱七八糟的街道尽头就是海,一望无际的大海。正中午,岸上和海平面上的晨雾已经散去,艾达顶着明晃晃的太阳推开家门,满屋子鱼汤的香味,艾达大声欢呼。

    缪莎坐在家门边上的餐桌前织布,听到动静,她头也不抬地说了句“把手擦干净”就没再管她。艾达蹦去厨房就找到了灶台上还冒着热气的鱼汤。她逮到的两条海鱼都不及她的小臂长,缪莎煮了一条鱼,把另一条烤干了存起来。乳白的汤汁用海盐和珍贵的白胡椒碎简单地调过味,大半条肉质细嫩的鱼就躺在汤底,艾达用发硬的干面包蘸着鱼汤,狼吞虎咽着吃了个精光,然后意犹未尽地抹抹嘴。

    缪莎终于在忙碌中抬起头来,但她没能说出自己要说的话,先是看到了艾达额头上的新鲜伤痕:“怎么回事?”

    艾达的额头已经不流血了,就是还有些红肿,正在结痂。她不想让缪莎替她担心,也害怕缪莎带着她去给富商赔罪,便随口吹牛:“我和罗德都使出了真本事,简直打得不相上下!你真该看看那场面,我们像两个身经百战的老兵!”

    缪莎听惯了艾达胡扯,只当罗德有点没轻没重:“他又要你去给卓娅送信?”

    艾达知道缪莎反对这个,但是她不愿意对缪莎撒明面上的谎,所以艾达小幅度点点头。

    缪莎皱起眉头:“这孩子在胡闹!他为什么不能替卓娅想想,卓娅都订婚了,被发现了卓娅这辈子就完了。”

    艾达觉得缪莎就是在瞎操心,她这个传信人做得可隐秘啦!她怎么可能让卓娅冒被发现的危险呢?

    缪莎又说:”哪怕不被发现,你做这种事,卓娅又能落得什么好呢?”

    艾达撅起嘴:“可是,我每次去送信,卓娅都很开心啊!”

    缪莎说:“这种开心是一时的,他们这样维持得越久,卓娅就会越难过。你还不懂。”

    艾达确实不懂,所以她压根听不进去。艾达换了个话题:“你说,我去参加术士学徒的大选怎么样?我将来说不定可以成为术士,不,法师!尊贵的大法师艾达大人!那个新来的术士说我有潜力!”,最后这话在艾达的大脑中是“预言之石因她而碎”的精简版本,所以不算撒谎。

    缪莎是知道艾达的,她头也不抬,手下针线翻飞,轻轻给艾达顶抵了回去:“你昨天还想当骑兵。”

    “这不一样!”。坊司那边可不收女孩,再说艾达年龄也不够,船坞镇也没有骑兵。但是术士学徒可没有性别要求。至少,五年前,平民女性便被允许参加大选了。在缪莎看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别的不说,艾达都十二岁了,应该少做点白日梦了。

    看得出来缪莎没有把自己的愿望当一回事,艾达有点气闷地把陶碗端到厨房匆匆洗净了,她冲上阁楼,把破旧的楼梯蹬得“咯咯”作响,又旋风似的拿着针线篮子冲下楼梯:“我去找卓娅教我绣卡特莉兰花!”

    缪莎只来得及匆匆叮嘱一句:“信要带回来烧掉!”

    艾达觉得根本不用缪莎废话,她那一次不是这样做的?

    艾达家和卓娅家就隔着一户人,自从卓娅订婚以后,她的家人就不准卓娅擅自外出了,卓娅被关在自家的阁楼上给属州巴雅尔的儿媳妇做常服和睡裙,只在渔汛时才被准许在家人陪伴下下海。艾达、卓娅和罗德是孩子中水性最好的,以前三个人常常在一起比赛谁赶海的收获最多,只有卓娅偶尔能赢过艾达。船坞镇那么小,卓娅的家人当然知道艾达和罗德的关系,所以渐渐地也不准艾达上门探望卓娅,他们说艾达会让卓娅的心变野。

    但艾达有的是别的法子。她悄声无息地翻过卓娅家低矮的院墙站进堆满杂物的后院,给看门狗阿大带去鱼骨,阿大就会沉默地冲她摇摇尾巴表示欢迎。艾达通过后门确认了没人注意到她,便踩进木头的缝隙里,像只大耗子那样往上攀爬,轻松地抵达了卓娅卧室所在的阁楼。

    接下来才是最麻烦的地方。卓娅的家人给她的卧室门上了锁,卧室内也只有一扇窄小的天窗,只有猫儿才能通过那样狭窄的地方,卓娅是不可能通过天窗爬出去的。两年前,瘦小的艾达还能通过天窗钻进卓娅的卧室,但是现在,这已经不可能了。不过不要紧,早在两年前她们两个就想过这个问题,那个时候还能自由出入的卓娅用缝衣针和木棍把嵌着天窗的木框翘松了,艾达可以轻悄悄从外面揭下整个木框,这样开口的大小便足够她钻进卓娅的卧室了,她必须一边注意着没有人往上望见她,一边把动作放得极轻,才能人不知鬼不觉地见到卓娅。

    但是,艾达还在长大,现在的艾达要通过开口已经有点儿勉强了。所以,费了老鼻子劲儿钻进卓娅房间的艾达的第一句话是:“我们得想个办法撬松些瓦片,我可以半夜来。”

    从敞开的天窗望到艾达的瞬间,卓娅就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她接过好友的针线篮,屏住呼吸看着好友小心翼翼搬开木框,脸涨得通红地整个挤进低矮狭小的房间,然后轻悄悄跳到地上,整个过程中卓娅大气也不敢喘。等到艾达进了屋,卓娅走过来帮着艾达把木框复原,她一边动手一边回应艾达:“下次来的时候你让罗德给我带把小刀和树胶,你从外面掀开瓦片,我可以从里面把木头锯断再粘上。”

    艾达从怀中掏出信封和镯子:“喏,小刀没有,他让我给你捎了个珊瑚镯子。”

    卓娅接过信,让艾达把镯子揣回去,她轻声骂道:“他有什么毛病?我怎么可能戴他送的镯子?被人问起镯子的由来我要怎么说?”

    艾达往卓娅窄窄的的小床上一趟,看着卓娅站在天窗下读信,浓浓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睛,脸颊上偶尔闪过一抹飞红,嘴唇抿紧又放松。每次读信,卓娅的情绪起伏都最大。

    “这个混蛋,”卓娅像往常一样把读完的信原样塞回信封,递还给艾达,“你把镯子也带走。”

    艾达一骨碌爬起来:“你可以说镯子是我送的。”

    卓娅摇头:“你为什么要送我镯子?这一看就是在内尔古大娘那里买的,有心人一问便知。”

    艾达来劲了:“罗德送得,我为什么送不得?大不了我也去内尔古大娘那里买个一模一样的镯子,等我买了那个镯子,你再把这个带上。”

    卓娅笑了:“那就真和你送我镯子没什么两样了。我不需要。”

    艾达耸耸肩:“我无所谓,就是罗德肯定又要发脾气,你在回信里可要说清楚。”

    卓娅也坐到床边:“我不想写了,你捎个话就好。”,她拿回自己的针线,又开始工作。

    艾达看得出她不开心,她有点儿奇怪地问:“你们,不跑了吗?”

    卓娅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她转过头看艾达:“你偷看了我们的信?”,声音里倒没有责备的意思。

    艾达抱着手臂“哼”了一声:“用不着偷看。罗德想什么我会不知道?”

    然后她就瞧见卓娅哭了,眼泪顺着那双又大又深的眼窝里流出来,又被她拿袖子擦掉。

    艾达学着缪莎抱她的方式抱住卓娅,轻轻拍着她的背脊,然后卓娅反过来抱住了艾达,把脑袋搁在艾达的肩上哭得更凶了,还要努力减小哭泣的声音。

    艾达摸着卓娅粗粗的辫子,和自己粗糙的棕红色杂毛完全不同,卓娅的黑发又浓密又顺滑,摸上去凉飕飕的。

    卓娅把脸搁在艾达肩膀上吸鼻子,她小声说:“连你都知道。”

    连艾达都知道她想和他私奔。

    但是,假如他真想带自己走,他就会给自己带来可以加宽天窗的小刀,而不是镯子,又贵又不能戴的镯子。

    他的爱意和书信是她幽囚生活中难得的慰藉,她现在那么痛苦,是因为她舍不掉。

    可是,他现在是属州大人的侍从了,她可以自私到要求罗德抛下前程和家人跟自己一起离开吗?

    艾达要很久以后才会理解卓娅为什么哭了,在当时的她看来形势一片大好,假如卓娅和罗德要偷偷离开,她想加入。艾达努力压抑自己不合时宜的兴奋:“你们不用顾及我,我好想和你们一起走,我刚好去朗格厝大选!”。卓娅和罗德一走,天窗的事就会暴露,艾达会被镇上的人怀疑帮助两个人私奔。

    “大选?”卓娅吸吸鼻子,放开艾达问道,“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艾达就给她讲自己今天早晨的遭遇,那个术士,预言之石和预言之石的碎裂,那些不能讲给缪莎的事,她通通可以讲给卓娅听。她说到好笑的地方卓娅就含蓄地微笑,说到惊险的地方卓娅就蹙眉,说到疑惑的地方卓娅就若有所思。艾达最喜欢给卓娅讲故事,她那么专注,每一个表情又都那么好看。

    艾达说完她的遭遇,卓娅又仔仔细细地问了她几个问题,艾达很确认那个黑袍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碰到过水晶球,她在很近的距离上看到富商把玩水晶球,看不出任何诡计的痕迹。

    卓娅凝眉思索:“可是,这些也不能说明什么,我们都没有见过术士。”

    艾达撇撇嘴:“但是,就算那个人是假的,我也还是有可能被选为术士学徒啊?”

    “万分之一的机会。”

    艾达好像根本没听到这句话,她还以为卓娅在生罗德的气:“你也有可能成为术士学徒!你要是不高兴罗德,就我们两个一起走,我们之一成了学徒,另一个还能饿死不成?”

    卓娅严肃地看向好友,不笑的时候,卓娅其实会让人感觉冷漠:“我们要是这样走了,你让缪莎阿姨怎么办?”

    缪莎,烦人的缪莎!艾达低声哀嚎一声躺回卓娅的床上,她们就这样走了,缪莎说不准会被卓娅的夫家报复的,有钱人都是小气鬼。

    卓娅也躺在她身旁,两个小姑娘把肩膀抵在一起,头发压着头发,看着光线下的尘柱,都不说话了。

    比以往稍晚一点的时候,艾达才从卓娅的卧室中离开,她心烦意乱,放回窗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连针线篮都忘了拿,但她隔着天窗听见了开锁声,这是卓娅的家人上来找她了,艾达只好一边急匆匆往楼下溜,一边祈祷卓娅藏好那个不属于她的针线篮。

    但今天实在是运气背,艾达往下爬到一半,看到卓娅的姨妈透过没合上的后门往外看,她俩眼对着眼,然后巨大的噪音从房子里蹿了出来。

    艾达是被卓娅的父亲押回家的,像个犯人。缪莎和大下午就看起来醉醺醺的卓娅父亲道了很久的歉,最后卓娅父亲拿着艾达今早钓上来的鱼和十四块铜币走人了,十四块铜币是艾达和缪莎连续赶海三天的收入。

    酒鬼走了,缪莎问艾达关于书信的事,艾达说自己在被发现的下一秒就把书信和镯子塞进了卓娅家后院的杂物堆里,所以它们没被发现。她保证天黑了自己回去把它们取回来:“阿大喜欢我,它不会闹的!”

    缪莎命令艾达先回自己的房间反思,她今天没有晚饭。

    当艾达转身冲上阴暗窄小的阁楼时,眼泪无声地从脸上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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