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南宫万之死

    宋国。

    去年的乘丘之败，让宋闵公感到很没面子，尤其是败给了鲁国，还是当着齐国的面，这让老脸往哪里搁？宋闵公决定找回这个场子。

    五月，宋闵公亲率大军，攻打鲁国。这两年，不知怎的，鲁国运气爆棚，接连在劣势情况下，于长勺之战、乘丘之战中大获全胜。鲁庄公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命运之子。

    鲁庄公亲率大军迎战，战争在鄑（zī）地打响。鲁庄公接受曹刿的建议，在宋军还没有摆开阵势的时候，发动快攻。鲁军的战车迅速凿穿宋军的战阵，宋军的战阵始终不能展开，战车挤作一团，发挥不出战力，被鲁军打得大败。宋国旧仇未去，又添新恨，这叫什么事。

    鲁国诸事顺利，宋国则流年不利。刚吃了败仗，秋季又发大水，粮食几乎颗粒无收。

    鲁庄公想缓和与宋国的关系，派臧哀伯去慰问，并送来救灾的粮食。

    宋闵公知道臧哀伯是学问大家，生怕自己有言行不得体的地方，有损宋国形象，问公子御说（yuè）在谈话中应该如何应答。公子御说是宋庄公的儿子，宋闵公的弟弟。

    公子御说：“您应当哀伤，自责自己的过失，自称孤。”

    宋闵公道：“天降灾难，国君应自责其过，这个我明白，但为什么要自称孤，而不是寡人，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公子御说解释道：“礼分吉凶。吉礼的时候，国君要自称寡人；凶礼的时候，国君要自称孤。”

    宋闵公按照公子御说的交代，接见臧哀伯，对答很得体。臧哀伯回去后，对人说：“宋公知道反省自己，是个懂礼的人，宋国恐怕很快就要兴盛起来了。”又过了几天，他听说是公子御说教宋闵公这样说的，感慨道：“宋国的社稷怕是要落在这个人身上了。”

    宋国请求释放南宫万，鲁国答应了。

    南宫万回到睢阳，宋闵公亲自接见他。宋闵公是个不太着调的人，他跟南宫万开玩笑说：“以前我敬你是条好汉，如今你当过鲁国的囚犯，以后我就不再敬重你了。”那时候，当俘虏是一件很屈辱的事情。

    南宫万情商欠费，听不出这是玩笑话，因此记恨起了宋闵公。

    齐国。

    齐桓公接受管仲的建议，向周王室求婚。周庄王答应了齐桓公的求婚，决定把公主嫁给他。照例，公主要先送到鲁国，齐桓公亲自前往迎娶。在管仲的运作下，齐国和鲁国的关系也缓和起来。

    宋国。

    春秋纪元41年，前682年。

    宋闵公到睢阳附近的蒙泽去度假，特意叫南宫万随行。南宫万武艺高强，一杆长戟舞动起来，密不透风，还能抛出好几丈高，再接住，煞是好看。在那个缺少娱乐活动的年代，这已经是很高雅的艺术活动了。

    宴会上，宋闵公让南宫万舞戟助兴。宋闵公喝得高兴，乘着酒兴问南宫万：“你说我和鲁侯相比，谁更帅呢？”宋闵公的样貌长得很是不错，他因此颇为自恋。

    这样的问题，对于一般人来说，还用想吗？但南宫长万是个实心眼，脑子不会转弯，就实话实说：“鲁侯的容貌天下无人能比。”

    宋闵公这下坐不住了，指着南宫长万的鼻子骂道：“你个囚虏，是不是当了鲁侯的玻璃小白脸，就替他说好话。”

    “囚虏”是很高雅的脏话，就像某个时期骂某人是地主狗崽子一样。那时候贵族的道德标准之一就是宁死不当俘虏，因为俘虏是当时主要的奴隶来源，胜利者有权把俘虏变成奴隶，而奴隶是最低贱的阶层。有时俘虏还要被献俘，甚至被当作祭品杀掉。献俘是对俘虏的极大侮辱。“虏”也是一个骂人的字眼，如岳飞《满江红》中有“壮志饥餐胡虏肉”的词句。

    南宫长万听宋闵公骂自己是“囚虏”，虽然很气愤，但也让他冷静下来：自己怎么一时糊涂，说出这样的话。看在鲁闵公是领导的份上，他只好赶紧打圆场：“您一点也不比他差。鲁侯的容貌过于硬朗，不如您秀美。”

    宋闵公听南宫万这样说，脸色才由阴转晴，喜笑颜开。

    吃完饭，宋闵公叫南宫长万过来玩博戏。博戏是一种赌博游戏，有六支箸和12个棋子，箸相当于骰（tóu）子，掷骰子走棋，具体玩法已经失传了，猜想大约相当于现在的飞行棋。

    宋闵公是玩博戏的高手，连赢南宫长万五盘，南宫长万输得差点把裤子当掉。他万不服气，想翻本，还要再玩。宋闵公就嘲笑南宫长万：“囚虏乃常败之将，安敢复与寡人赌胜？”

    南宫长万喝了不少酒，借着酒劲，就要发作。正在这时，有人来报，说天子的使者来了。

    原来，周庄王在这个时候很凑巧地死掉了。死掉的人要办丧事，新人即位要庆贺，王室便派人来告诉一声，派人吊贺的时候不要忘记带礼物。

    南宫长万看宋闵公越看越腻歪，想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趁这个机会赶紧请命：“让我来当这个使者吧。”

    谁知道宋闵公一翻白眼：“让你个囚虏当使者，人家会笑话我宋国无人的。”周围的宫人一听，都大笑起来，竟然还有人笑得顿足捶地。

    南宫长万这一回真的是火撞顶梁，他拎起玩博戏的棋盘，狠劲拍在宋闵公的脑袋上。宋闵公的脑袋大约有点缺钙，一下就开了瓢，想活也活不了了。

    南宫长万杀了宋闵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要直接杀回睢阳，另立国君。

    大夫仇（qiú）牧是宋闵公的侍卫长，他得到南宫长万弑君的消息，堵在行宫门口截杀南宫万。

    南宫万像个杀神，他扑上去，一拳打在仇牧脸上。仇牧的脸被打飞半边，一颗牙齿“咚”地一声，深深嵌入行宫的大门上，当场毙命。

    南宫万回到睢阳，直奔王宫。太宰华督得到南宫万造反的消息，想赶到王宫阻拦，在王宫外与南宫万相遇。南宫万也不废话，上去就是一戟，华督命丧当场。这个华督就是那个抢了孔子六世祖孔父嘉老婆的家伙。

    南宫长万立公子游为君。宋国的世家大族怕受到牵连，纷纷出逃。戴、武、宣、穆、庄等几大世家逃往萧地。公子御说也去了亳（bó）城。萧地在今安徽萧县一带，亳地在今河南商丘附近。

    公子御说聚拢从睢阳逃出来的人，举起讨伐南宫万的大旗。南宫万忌惮公子御说，派自己的儿子南宫牛和老部下猛获去攻打亳城。

    公子御说向萧地求救。十月，萧叔大心率领被南宫长万驱逐的几大世家，包围了南宫牛围攻亳城的部队，公子御说乘机发动反击，南宫牛战败，死在乱军中，猛获怕被南宫万追责，逃往卫国。主将死的死，逃的逃，士兵一看，投降算了。

    公子御说收拢降兵，作为前锋，还派人向南宫万报信说亳城大捷，公子御说被擒，南宫牛要回来献俘。南宫万信以为真，就没有做防范准备。

    公子御说率领军队顺利开进都城，突然发起攻击。公子御说还让军卒高喊：“只杀南宫万，余者勿惊慌。”

    那些主动或被迫追随南宫万的人一听，都赶紧关起门来观望，南宫万一下子成了孤家寡人。南宫万打算挟持公子游出逃，但很快接到消息：公子游已经被杀了。

    南宫万知道大势已去。他回到家中，找来一辆撵车，把自己六十多岁的老母亲扶上车，一手拉车，一手持戟，凌然而行，公子御说的军队竟然无人敢阻拦。

    南宫万拉起撵车，一天跑了二百六十里路，来到陈国避难。

    公子御说赶跑了南宫万，被拥立为君，这就是宋桓公。

    宋国派人出使卫国，请求引渡猛获。卫侯想拒绝，大夫石祁子说：“犯了罪的人一定要受到惩罚，我们如果拒绝，就会得罪宋国。卫国现在正处于最疲弱的时候，为了一个犯了罪的人而得罪一个国家，是不明智的。”于是，卫国就把猛获交给了宋国。

    宋桓公听说南宫万逃往陈国，就派人带了很多贵重礼品去陈国行贿。陈国是宋国的小弟，一直很听话，这点事情自然不在话下。陈国接受了贿赂，南宫万还被蒙在鼓里。

    陈国国君陈宣公盛情款待南宫万。南宫万十分感动，没有防备，在宴会上喝得烂醉如泥。陈献公叫人用犀牛皮把南宫万包裹起来，再用牛筋绑结实，然后连夜送回宋国。

    南宫万半道酒醒，心中的愤怒与绝望自不待言。他奋力挣扎，把犀牛皮都撕破了，手脚也从破洞中伸了出来。押送的士兵吓坏了，用大棍把南宫长万的胳膊腿全都砸断，这才把他顺利押送到宋国。

    最后，南宫万和猛获都被醢（hǎi）于市曹。“醢”就是被剁成肉酱，商朝的刑罚。据说周文王的长子伯邑考就是被商纣王给醢了，还做成肉饼给周文王吃。宋国是商朝后裔的封国，把商朝的酷刑也给继承了下来。据说，宋桓公也把剁成了肉酱的南宫万和猛获做成肉饼赏赐给群臣，以儆效尤。至于有没有人吃就不知道了。

    南宫万是一个悲情人物。春秋时期的贵族们崇尚可杀不可辱的道德观，不甘受辱而奋起反抗，是值得同情的。但南宫万只能算是一个莽夫，没有政治家的谋略而谋一国，失败是迟早的事情；失败后逃往宋国的仆从国而不是敌对国，被害也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