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看见死亡（4）

    苏海抹着眼角推开病房的门，忽然听到一声轻柔的呼唤：“哥哥...”

    他不敢相信的看着妹妹，怔楞在原地久久开不了口。

    苏可眼里有泪，对着哥哥调皮的撅了一下嘴巴：“哥，眼泪快下来了，好痒...帮我擦擦...”

    苏海喜极而泣的捂住脸面，努力调整激动的情绪，随后趴跪在妹妹面前，抽了纸巾轻轻为她擦拭眼泪，而他自己眼睛里不断涌出的泪水漫过颤抖的嘴唇，大颗大颗的落到被单上。

    他用力吞咽堵在喉咙里的泪水，轻声问：“有没有那里不舒服...

    苏可摇了摇头：“挺好的...”

    苏海刚想把氧气面罩为妹妹戴上，她缓缓的摇着头，声音沙哑而柔弱的说：“不用了...我不想戴了...哥哥，你去跟妈妈打电话，我和他说会话...”

    苏海看了一眼志华，心有意会的点点头：“妹妹...爸爸妈妈去过他家了...”

    他实在不忍心说透，止住了话语，无奈的叹口气：“按你自己的意思...不管你怎么决定，哥都支持你...”

    苏可从苍白憔悴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给哥哥...

    等苏海关门离开后，苏可吃力的抬起已觉木麻的手指，为志华拉了拉披在身上的衣服，放在他的头发上轻轻的抚摸，用手背滑动他的鬓角和脸庞，一下下揉捏他的耳垂。

    志华感觉到了痒痒，惊觉的晃动一下，睁开惺忪的眼睛。他的眼前一片浑然，刚想闭上眼缓和一下，耳垂上揉搓的酥麻感，令他如一个弹簧一样猛然抬头。

    看到苏可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他激动到无法言语，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从胸膛里迸出，惊喜交加的抱住苏可，直勾勾的盯着她，生怕一个眨眼，她就会不见了似的...

    一想到拼命爱护的女孩，竟是因为自己承受这么大的罪，志华懊恼不已的泪流满面，他想说些什么，却只能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

    苏可抚摸着他的脸庞为他擦拭停不下来的泪水，泪光莹莹的挑逗他：“咋了...华仔...你发财了...不认识我了...”

    志华缓缓闭上噙满泪水的眼睛，轻轻的把脸庞贴在她的手掌里，难以自控的嘤嘤抽泣。

    苏可强忍着身体不适，艰难的挺了挺腰背，勾起嘴角嘲笑他：“你这个大男人，哭的像个小女生，丢不丢人啊...我这不没事吗...”

    志华睁开眼睛，看着如此善良又如此玲珑的女孩，他的泪水又犹如开闸的潮水一样奔涌而下，翻过鼻梁统统汇集在苏可的手心里。

    他拿着她的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拭干净，又紧紧的抱握在掌心里，温情脉脉的深望着自己女孩：“这一夜，我好像过了一个世纪，我...”

    他垂下额头，哽咽不已的自责：“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是我没...是我没处理好...让你...让你受委屈了...”

    苏可眯起眼睛，轻轻的摇摇头：“不是的，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没休息好...我那天喝了酒，喝了很多，跟你没关系...”

    她越是这么说，志华越是愧疚难过，止不住的低声呜咽：“我...我都知道了...我...对不起...我以为...是我想的太简单了...我无能...对不起...”

    苏可几次欲言又止，却只能缓缓闭上眼睛思绪万千，随后她凝望着眼前的男孩，露出温婉的笑容：“志华，你是个男子汉，是最优秀的男孩...”

    她深而缓的喘息了几下，弱弱无力的说：“志华...答应我两件事...”

    志华舔去嘴角的泪水，露出一点笑意：“你说...”

    苏可又深深的喘了一口气，从志华握着的手中伸出食指，轻轻在他额头与眉宇间滑动：“志华，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我本是个不争不抢的人，唯独你...我想自私一点...”

    志华含着泪，拼命的点着头：“嗯...我答应你...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苏可又深呼一口气，手指在他的鼻尖，耳垂上来回游动，想努力让自己再多一点从容。

    在志华的注视下，她提高声调，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巧洒脱一些：

    “志华，答应我，我们还回到从前好朋友的关系...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可以拥抱，就像弟弟拥抱姐姐一样...”

    她垂着眼帘喃喃的说完，才发现志华像是被什么法术镇住一样，目光没有了焦距，嘴巴微张，就连呼吸也定住了，只有一连串泪水无声的往下流。

    志华只觉自己的脑袋被厚厚的塑料袋套住了，再也听不见苏可喊自己的声音。

    当苏可拉他的衣服艰难的坐起来，靠在他胸口的时候，他才重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他全身都在颤动着，充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恐慌与不安，他望着怀里的女孩，祈求，愧疚，爱怜，不甘，千肠万结的情绪，都在泛着泪光的眼眸里不停的交替显现。

    他把苏可抱在怀里，低头亲吻着她的额头。

    这个身形高大的男孩，此刻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无可奈何的感伤着命运对的不公。泪水簌簌的响声，发生在寂静的病房里，残酷的揪扯着两颗憔悴不堪的心脏...

    当志华意识到苏可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的时候，他慢慢的把她放平在床上，握着她的手陪着她。

    苏可感受着他身心的痛苦与抽搐，心生愧疚的说：“志华，对不起...”

    志华抿了抿嘴角，温柔的问：“先休息一会，要喝水吗？”

    苏可点了点头。

    志华抚了抚她凌乱的发丝，强忍情绪，从僵硬麻木的脸上扬起一丝微笑：“我去倒水，要不要放糖？”

    她眨了眨眼睛：“嗯，不要太甜。”

    志华喂着苏可喝水，两人都一言不发的凝视着对方。

    放好水杯，志华走到窗前，他多么想说一个“不”字，可想起自强的话，他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给苏可压力，百般思虑过后，到嘴边的话，被他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倔强的眼神慢慢暗淡下来，红着眼，一次次张嘴，一次次无言，泪水在他脸上纵横交错的流进脖子里，也不敢抬手去擦。

    他想掩饰，他的脸几乎扭到腋窝里，但他发现并不能缓解什么，又双手按压在窗台上，低垂着脑袋，泪水如雨点似的坠落在地面上，被走廊外的脚步声，推车声，药瓶碰撞声掩盖下去...

    苏可望着他深弯的背影，闪烁的泪光表露出内心的矛盾与复杂，也只能万般无奈的闭上眼睛。

    当她想开口的时候，胸腔里的呜咽堵住了喉咙，自我平息许久才沙哑无力的呼唤：“志华...”

    志华没有回头，带着浓重的哭腔答应：“嗯...”

    “今天几号...”

    “7月1号...前后还有5天...”

    志华掀起上衣蒙在脸上，无声的大口呼气，努力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然后转过身走到床边，握着苏可的手放在嘴边：“其他的事情都先放一放，这几天我都陪着你...我在你考场旁边定好房间...”

    苏可眉头一紧：“你哪弄的钱...”

    志华的脸颊已被泪水侵蚀的刺痛僵硬，他只能用力张了一下嘴巴来松弛脸部肌肉，两片嘴唇又咸又黏，显现出红红的纹路。

    他从皱巴巴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天太热不想吃饭，一顿管三天...”

    苏可咯咯大笑：“你以为吃大席啊，还一顿管三天...”

    志华随声一笑，把话题转移到高考上：“我明天就去定个房间，让你考完试好好休息...”

    苏可浅笑盈盈的点了点头：“那你呢...”

    志华轻抚她的长发，潮湿的眼睛里尽是温柔：“你睡觉，我就在旁边守着你...”

    苏可缓缓摇头，调皮的眨了眨眼睛：“你这样会让我分心的...”

    志华急忙保证：“不会的，这几天我一定要时时刻刻陪着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考完...我就是你的守护神...”

    苏可咬着嘴唇想了想，笑吟吟的点头答应：“好吧...对了，你先给陈老师打个电话，就说我能参加考试...还要给正宇和江涛打电话，说我已经出院了，别让他们来回跑了...”

    他们正说着的时候，苏海，周宏，自强，和几个医生一同来到病房，医生们对苏可检查一番，主治医生说：“还可以，再观察一个星期，没什么问题就能出院了...”

    苏可强撑起肩膀微笑致意：“谢谢医生，但我想明天出院，再过几天就高考了...”

    医生们商量了一下，对她说：“那也行，但回家不能吃凉的，不能吃鱼虾之类的，也不能吃太油...适当的吃点鸡肉，牛肉，水果...注意不要着凉感冒...考完试再来检查一遍...这几天千万不能再喝酒了啊...”

    苏可眉笑颜开的说：“医生，过了这几天就能喝了吧...”

    主治医生轻轻拍打一下她的脑袋：“你这个小姑娘，为啥喜欢喝酒哩...酒呢，少喝一点可以，喝多了要误事的哟...好好考试啊...”

    第二天中午，医生给苏可做个全面的检查，又开了些药品，嘱咐一些注意事项，就让她出院了。

    苏海去办理手续的时候，周宏和志华在病房里收拾东西，就听一阵响亮的高跟鞋从走廊里传来，在苏可的病房门口停下来。

    听到敲门声，三人同时望向门口，只见一个打扮精致的年轻女人微笑着问：“请问，苏海的妹妹...在这吗？”

    周宏与志华对视一眼，木然的点头：“是的，你是哪位？”

    那女人长发披肩，丝滑飘逸，鹅蛋的脸庞化着轻薄的妆容，浑身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和优雅的气质。

    她笑面桃花的走进房间，把手里提着的水果和礼品放在柜子上，撩拨了一下头发，扬起红润的嘴角：“我是苏海的同事，我叫孙嘉瑞...啊...你是妹妹吧...”

    苏可三人都被眼前这个好似超凡脱俗的女人惊的愣住了，傻呆呆的面面相觑。

    苏可在志华的眼神示意下反应过来，急忙礼貌的招呼女人：“是的...你好...你好...我哥...我哥去办理出院了，我们准备出院了...”

    女人看着三个腼腆的小朋友，捂着嘴巴嘤嘤的笑起来，她走到苏可身边拨起她的头发，笑微微的夸赞：“时常听你哥夸你是个好孩子，今天一见，还真是个漂亮的女娃娃...”

    女人穿着尖细的高跟鞋，比苏可略显高一些，闻着她身上的香气，身体虚弱的苏可微微皱起眉头，轻轻的干咳一声：“谢谢...”

    女人粉红色的指甲非常漂亮，指着她脸上的伤疤，表露出心疼的神情：“这还真是...唉...没关系...我带你去韩国做手术，做出来跟以前一样...”

    苏可略显拘谨的微微躬身：“谢谢你...不过我已经习惯了...”正说着苏海翻看着手中的单子出现在门口。

    苏可侧身走到哥哥身旁晃了晃他的胳膊：“哥，你同事...”

    苏海抬头一看，脸上忽闪过一丝吃惊，又迅速扬起嘴角，声音微微打颤的说：“你...你怎么...你怎么来了...”

    那女人身态娇媚的向苏海走近几步，眼神中透着含羞：“我听徐主任说的，正好路过来看看妹妹...”

    苏海一时间没了主意，不知怎么开口回应，苏可见状笑嘻嘻的表示感谢：“有劳孙姐姐了...哥哥，孙姐姐还带了礼品...”

    苏海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结结巴巴的说：“这这...还破费...马上...那个...就出院了...你...拿回去吧...”

    孙嘉瑞掩着嘴角盈盈而笑：“不不，没花什么钱，从家里拿的...给妹妹补补...”

    苏可觉察出哥哥的尴尬扭捏，从他手里抽出单子，问道：“哥哥，你车子叫好了吗...”

    苏海说着话，进屋收拾东西：“不用这么急，门口很多出租车，全收拾好了，我就去叫车...”

    孙嘉瑞的目光跟随着苏海，听见兄妹俩说的话，她娇笑着说：“别叫车了，我开车来的，坐我车吧...”

    苏海一听，手摆的跟蜜蜂翅膀似：“不不不不，太麻烦你了...我们四个人正好一辆车，你去单位吧...”

    周宏和志华收拾好东西，倚靠在窗户旁悄声的说着什么，看到苏可向他们投来的眼神，两人意会一笑，一人提着一个袋子走出病房，只留下哥哥和孙嘉瑞两人单独谈话。

    不一会，孙嘉瑞神色黯然的走出来，看了一眼苏可，扭动着腰肢离开了。

    苏可回到病房，见哥哥低垂着脑袋，表情极不自然的思索着什么，悄悄挎着他的胳膊：“那个姐姐是不是喜欢你啊...嘻嘻...”

    苏海拍了拍淘气的妹妹，随后叹了叹气，说出令人无奈和深思的一句话：“她和咱们在乎的东西不一样，不能委屈了人家...”

    苏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苏海苦笑一声，叹了叹心中的闷气，拍了一下妹妹的脑门，满是疼爱的说：“我想你平安...我想爸妈平安...我想咱们家平平安安...”

    苏可用力抱着哥哥的臂膀，眯起泛着泪花的眼睛，冲哥哥用力点头：“一定会的，我一定会好好的，不再让你们担心...”

    苏海欣慰的捋了捋妹妹的长发，微笑中流露出一丝释然...

    高考前这几天，志华一大早就来到苏可家，陪她学习散心，照顾她饮食休息，一直等她睡下才骑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