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白来到门岗

    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小白就被一位货车司机带走了，它的主人没有和它告别。漆黑的小布袋就像一个棺材把它遮蔽得严实，它还不懂得什么叫挣扎，它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几岁了，只有小白这个名字，它是真的听熟了。它知道是主人在喊自己，但是它不知道主人的名字，只是记得也是和货车司机一样的络腮胡须。硬硬的，都扎过它的鼻子，也许他们也曾经爱过他，可以爱几个月，几天。以后的故事，就是从漆黑的小布袋开始，小白出的是远门。

    从小布袋解脱出来的时候，小白叹的是人气，只是它自己不知道，这也如同它不知道自己是一只狗一样。因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所以小白对货车司机的摇尾乞怜，可以相同地递给很多对它好奇的人。它也好奇地看着那些聚拢上来的人，好奇地看着这个地方。只是好奇很快被一股人的气味给撵走，而且是五花八门的气味，这是和它以前主人完全不同的气味。但是等它缓过神来再仔细嗅，又感觉和主人的气味似曾相识。小白静静地趴在地上，它很陌生地翘起了自己的尾巴，对逐渐散去的人摇着，因为这些人都是摇着身体走的。

    其实小白来到的地方是一个门岗，门口有一个保安，他有一根棍子，而且已经很旧，但是他开的摩托是八成新的。只有小白不知道这是二手货，因为小白是被人转了一遍过来的，所以本来这个保安想给小白起个二手货的名字。但是拗不过小白一身洁白的毛发，就没有改口。小白被他小白小白的叫着，突然心里升起一股人一样的焦躁。它狂吼了几声，却又马上伏到了椅子底下。因为门岗的铁门如山吼一样挪开了步子，这是货车装载完毕要出车了。但是在小白眼里，它就是一个怪物，而且是巨大的。

    夜晚的货车你来我往地喧闹着，小白刚来的几天都没有睡好。虽然它晚上非常警觉地竖起耳朵，想听见些什么。但是这些司机的话又听不懂，整个大地发出的声音它都听不惯了。即便是风变化着无数的音符，它都能听出些所以然，但是确切的内容它也说不上来，如同它说不上来自己的存在一样。

    小白睡觉的地方在门岗口，刚开始它想挤进保安待的房间。但是这几个轮岗的保安像说好了一样，就是把它堵在门口，起初面对它的热情一下子就被大水冲洗得干净。但是没过几天，其中的一个天然卷发的保安就夸奖起它的聪明。因为他发现小白居然睡在他的电瓶车轮子旁，而且眼睛一张一闭着。就在前几天，一个保安的电瓶车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偷了，而且就是在门岗口。你说这闹心不，还好这门没被偷了去。于是小白会看门的名声就被树立了起来，从门岗经过的人都在议论着小白，有的人还寻思着把小白带回家去养。

    可是没有一个人这样做，小白也没有得到奖励它的食物。每次小白看着保安吃完了自己的盒饭，尤其是那个天然卷发的保安，他们都抹了抹自己的嘴，顶多是把吃剩的骨头扔给了它。但是小白真的吃不饱，因为它还在长身体的时候。还好有一些货车司机会把吃剩的饭菜扔给它，但是骨头很少，它真的很想吃骨头，最好是肉。

    有一天，太阳很热切，保安和小白都懒洋洋地睡着午觉。也是那个天然卷发的保安在打着鼾，小白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又躺下了。它还是躺在他的电瓶车旁，眼睛一睁一闭着，犹如它的主人一个接一个地走来，走去。

    小白渐渐熟悉了门岗周围的环境，但是它不敢走远。它最喜欢的就是冲着路过的行人咆哮着，好像他们都是它的敌人。在门岗左边有一大块菜地，里面繁花似锦的蔬菜和农作物。小白无聊的时候，就喜欢到菜地里到处溜达。可只要一看到菜农突然跑了过来，它就逃跑得飞快，一声咆哮都没有，仿佛它也知道别人的领地是不可以侵犯的。

    来到门岗时间长了，小白也不免有了几个好朋友。在小白的眼睛里，他们和保安太不一样了。头上总是戴着厚厚的帽子，和保安穿得也不一样，而且没有棍子。从他们逗小白的笑声里，仿佛他们是真的喜欢小白。其中一个年长的老头还会买几根香肠来喂他，命令它做着各种姿势，小白也乐此不疲，反正很欢快的场面在阳光下展示着人和狗的情趣。只有一个稍微年轻的男人总是怀着忧郁的眼神看着它，他逗着小白，也躲着小白有点脏的身子。这一逗一躲有好几次让小白摔得人仰马翻，于是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但是他们待的地方，也不让小白进去，不管小白好几次耍赖似的挤在门口，都不让它进去。

    虽然小白进不去门，但是那个年长的老头几乎每天都会买来香肠喂它。老头喜欢戴着白白的手套摸着小白的头，嘴里说着小白听不懂的话。只要老头一声招呼，小白就飞快地奔来。而遇见眼神忧郁的男子，就是擦身而过，小白也没有表示出关注。但是小白能感受到那持续的忧郁的目光在看着它，于是几天以后，小白仿佛也听到几个好朋友在议论它，他们议论它开始忧郁的眼神，仿佛要走进他们内心最疲软的世界。

    秋天渐渐地到了尾声，风也似赶着路，一天比一天冷。小白畏缩在门岗的墙角里，好似肚子大了起来，这肚子也是被天然卷发的保安率先发现的。于是在他嘴里的猫三狗四被渲染成了新闻，但凡熟悉小白的人都要来看看小白的肚子，只有小白不知道他们这样关注自己是为了什么。小白也许也不知道自己是要生小宝宝了。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仿佛云来云去。云都不知道蓝天的心，蓝天也不知道云的意义。雨和闪电不也是说来就来了吗？

    人心总是那样地喜欢未来和小孩子一样意义的希望，那些人都探讨着小白生产的日期，养的小狗是什么颜色，可以生几只小狗。可是几个保安却编织着小白的爱情故事，和被蹂躏的那些日子，好像是他们亲眼看着小白受难似的。可是他们又怎么知道小白，是那样喜欢那个和它追着闹着的小灰。小灰是天然卷发保安给取的名字，这只体型和小白差不多的小狗，自小白肚子鼓起来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小白也好似忘记了它一样，如同我们也忘记了自己的初恋。

    当草堆上结着白霜，树木凋零成了孤影，小白也失去了踪迹。几个保安都不约而同地来问，还有那个喂小白香肠的年长老头和那位眼神忧郁的男子。还是那个年长老头有经验，他说小白一定是躲起来生小狗了。看着那几个保安诧异的眼神，老天仿佛也看到了他们的无知。这些无知却看守着门的人，可能有许多人都和那几个保安一样无知，一样看守着另一群人的心灵，而且不许他们出门！

    寒风绕着门岗吹了有好几天，冬天就像一个约会迟到的怨妇，这一口怨气都出在了惧怕寒冷的人身上。所有人都在琢磨着小白到底藏到哪里去生小狗了，于是门岗的保安们天天不是小白的爱情，就是男女之间的情史。还有一些人，再怎么聊时局都要回顾小白失踪前的反常举止。大家其实都没有忘记寒冷和忘记小白，只是真正的忘记是尤其需要时间的。

    第一个发现小白藏身处的还是那个天生卷发的保安，他的一声欢呼就像惊破了天地的巨雷。于是所有对小白有好感的人，都聚拢到一个草堆处查看。大家还都不敢贸然接近，谁都没有想到这样不起眼的草堆居然让小白藏了这么久，人们窃窃私语小白的智慧和它不相称的属性。草堆很密集，其形状竟然像极了天生卷发保安的发型。看来真正的保安，是一定要有一头茂密和呈现波浪线的头发，否则又怎么能抵御过敌人的盘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