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失去激情的日子

    日子来来回回的沦陷，意义仿佛都不在朝气的太阳和幽冥的月亮里。至于什么星空，什么苍茫大地，又仿佛被重复席卷。日子愈发过得没有感觉，这是眼神忧郁男子对年长老人说的。有的时候，眼神忧郁男子真的也想问问趴在地上的小白，这日子过得有感觉没有。

    小白也慢慢厌恶了和眼神男子和年长老人，在一起玩耍的感觉。近一段日子以来，它不是一个狗在草地上打滚，就是腻味在那些货车司机的脚边。只要是货车司机，它都表现出友好和亲昵。年长老人对这一现象不发表一句感言，只有眼神忧郁男子忍不住了。他本来就无所谓这些，放在肚子里和放在肚子外的那些琐碎。在他看来，有什么好装的，说了又能怎么样呢？于是他问了年长老人，估计是年长老人等他这一问也等得心焦。他脱口而出地说，你真的不知道？眼神忧郁男子想说知道点，但是为了鼓励年长老人继续说，他就瞪大眼睛，摇了摇头。年长老人踩灭了烟头说，你以为小白就真的是傻瓜，就真的什么都不懂？他深深地蔑视般的口吻继续说，它一定是真正明白了，跟着我们两个人都没戏，我们是一定不会带它离开这个地方的。小白早已经厌倦了这死气沉沉的门岗，你说你自己厌倦不？

    眼神忧郁男子被年长老人问得说不出话来，他没有想到年长老人会问得这样直接和深刻，年长老人对小白的观察和思考，是出乎眼神忧郁男子预料的。是啊，虽然每次自己勉强赶走了小白跟着自己回家，他这种勉强也是有一股子狠劲的。他真的是不想负担小白，年长老人也是。连小白都不想一辈子终老在门岗，那么自己和年长老人更是了。眼神忧郁男子突然想到自己为了一点点未来的养老钱，居然就把自己的青春和年华都挥洒在了这里，就有一股子的颓丧和蔑视自己。连小白都有这样的意识想和司机套近乎来摆脱自己的命运，为什么自己和年长老人就这样甘心被命运牵着鼻子走呢？难道自己的勇气还及不上一只小狗？

    随即眼神忧郁男子就咽下了这一口气，因为年长老人追上来说了这样一句，我们早就安逸惯了，即便是门岗压迫到我们挣扎，我们都不会离开。因为我们害怕，我们已经没有了安全感。

    卷发保安难道也是没有安全感，才以家里有事情的借口逃离了门岗吗？看着小白翻滚在那些司机的脚跟前，摇尾乞怜的样子，眼神忧郁男子摇了摇头。他第一次深深地开始看不惯小白，他甚至想揪着自己的心说，你有什么权利看不惯它？

    有一次，眼神忧郁男子和卷发保安躲在雨棚下闲聊。雨不是很大，偶尔一滴砸在他们两个人的脖子里，冷得他们都紧缩起了脖子。但是小白却一点都不冷，它拖着一身湿透的白毛跟着那些司机跑前跑后的，有一段时间还真看不见了小白的身影，他们都以为小白跟司机走了。年长老人深吸了一口烟，自言自语地对眼神忧郁男子说，这些司机怎么会带小白走呢？小白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眼神忧郁男子听了就笑了，他心说小白会思考什么，想什么，还不是下意识的一种惯性动作。看着眼神忧郁男子不以为然的笑容，年长老人却严肃地说，你可别以为小白真不会想什么，它精着呢！眼神忧郁男子这下也回过神来，他发现年长老人说得没有错。他是在说小白不知道怎么想的，是自己动用了思考这个词语。这也让他想起一句，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的话来。眼神忧郁男子心说，如果小白是在用人类的思维思考问题该多可怕？但是看着小白深黑的眼睛，他又有点相信自己的判断。

    眼神忧郁男子想了想问年长老人，你说那些司机会有一个人带小白走吗？年长老人想都不想地说，怎么会？随后他解释说，你看那些司机风里来雨里去的颠簸，每天就以车为家，怎么会轻易带上小白这个累赘？再说，他们自己吃饭都是早一顿晚一顿的，到时候怎么会顾得上小白？眼神忧郁男子接着问，难道小白就感觉不出来吗？已经套近乎了这些司机好几天了呀？年长老人横了眼神忧郁男子一眼，没有说什么。但是这一眼让眼神忧郁明白了过来，小白不也是跟了他们很长时间吗？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不也是没有带小白回家吗？

    眼神忧郁男子还是有点转不过弯来，他固执地再问年长老人说，不都是穷人帮穷人吗？你看那些司机累得像一条狗一样，他们应该是最能同情小白的呀。年长老人又横了眼神忧郁男子一眼，憋了一口气说了两个字：幼稚！眼神忧郁男子想听年长老人后面的话，可是除了“幼稚”这两字的声音震得他耳朵嗡嗡以外，却什么都没有说。眼神忧郁后来想想，年长老人确实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这幼稚两字已经是他能说出的最大的道理。

    自古劫富济贫的说法，眼神忧郁男子是最明白的。如果是穷人帮穷人，最直接的问题是都穷了拿什么去帮？但是眼神忧郁男子自己心里的那些道理是永远不会和年长老人说的，他知道是说不通的。凭着对年长老人的了解，他深信在年长老人的心里只有这区区几个字，那就是男人怕穷。至于怎么样去帮穷人，怎么样去考虑穷人为什么穷，则不是他的事情。他的事情就是自己一定不能穷。所以在往日，年长老人自觉地和那些货车司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至于卷发保安，若不是看着他守着一扇门，还有一点隐形的权利，他一定是不搭讪的。那么自己呢，眼神忧郁男子自嘲地笑了。有多少次，年长老人讥讽他只会读点圣贤书，却根本搞不到书里的黄金。

    但是关于劫富，年长老人却有自己的道理。他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对眼神忧郁男子说，靠自己的劳动是赚不到什么钱的。钱只有到生钱的地方去拿，比如在富人的手里，比如在钱堆里。刚开始，眼神忧郁男子总是要和他争执，眼神忧郁男子是深信劳动致富，劳动最光荣的。眼神忧郁男子总是正义凛然地说，不靠自己勤劳的双手赚来的钱都是肮脏的，如果赚这样的钱，他情愿去穷。没有想到，年长老人指着一块钱对眼神忧郁男子说，你说这一块钱是肮脏的还是干净的？眼神忧郁男子一时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年长老人又说，你在这门岗劳动了半辈子，你致富了没有？看着眼神忧郁男子扭曲的眉毛，年长老人又说，钱只有流到钱的海洋里，而不会流到没有钱味道的河沟里，你懂吗？你知道你为什么也算穷人吗？面对年长一连串的质问，眼神忧郁男子不服气地心说，你也顶多算是个守财奴！

    日子一天一天过得贫乏，你只要看着小白懒懒地趴在地上晒太阳就可以知道，没有激情的日子，连眼神忧郁男子都搞不懂生活为什么会变得这样。仿佛是时间在催着他们走，至于时间它自身的意义，它根本不需要他们去了解，又仿佛他们的使命就是陪着门岗无端挥霍时间一样。

    连往日他们之间争论穷富的偏执都失去了意义，有的时候，他们两个人都懒得说一句话。这种懒在眼神忧郁男子那里是一种煎熬，而在年长老人那里则是一种度过。两个人都想去吆喝小白来玩闹一会，看着小白空洞的眼神和不理睬的姿态，都感觉心里那个不好受。眼神忧郁男子调侃年长老人说，你往日的那些火腿肠白送了。谁料年长老人说，我本来也就没希望它报答。虽然这话呛住了眼神忧郁男子，年长老人也笑了出来。他继续说，这小白可现实呢，你要么一直喂他吃，只要断了几顿，它就会对你懈怠下来，你说你自己是不是也是这样？眼神忧郁男子翻了翻眼睛说，我怎么能和狗比？他又仔细一想，这话年长老人说得深刻。人和人之间，如果来往慢慢松懈下来，是不是就会朝着断了联系的方式走呢？况且，这里还不夹杂着太多的功利和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