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碎石场搬走了

    卷发保安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个什么梦，反正一个瞌睡醒来，手臂打翻了茶杯。一桌子的茶水，顺着斜度流到了地上。他瞪着流水发呆的样子，正巧被年长老人看在眼里。年长老人敲了敲玻璃窗说，春梦还是噩梦啊？至于这样失魂落魄吗？卷发保安挠了挠自己的卷发说，最近自己做的梦总是记不住。年长老人恐吓说，你再这样瞌睡，小心被你们队长看到，解雇了你！卷发保安叹了一口气说，索性把我解雇了，我也死了这条心。人不都被逼的吗？反正早晚我会被赶出这个城市。这赶出城市的话，一下子提醒了年长老人，他问卷发保安，新租赁的房子搞定了没有。卷发保安这回可提起了精神，他坐直了身子说，亏得我小舅子在别处多租了一间，最起码我可以混个几年。年长老人摇了摇头说，我看，这不见得，你没有看到最近拆私房的速度吗，我估计你和你小舅子都住不长。

    那怎么办呢？难道让我去租小区里的高价房子？卷发保安睁大眼睛看着年长老人。年长老人也叹了一口气说，这世道总是一家欢喜一家忧啊，你说我吧，我是瞪大了眼珠子，希望政府拆了我的私房。可你呢，却是希望私房都不要拆。总是要有人做炮灰的，也总是有人抱黄金的。卷发保安苦瓜着脸说，照你这样说，那我就是炮灰，你就是抱黄金的人喽。年长老人还一下不好说，他很认真地想了想说。也许，现在你是炮灰，我是抱黄金的，以后呢，我们再换回来。

    卷发保安笑了，他指着年长老人的鼻子说，你这死老头子，就知道忽悠我。还什么以后，说不定以后我们就永别了。两个人话说到这里，眼神忧郁男子来了，他也不问他们这么起劲再聊什么。跨进门就说，这碎石场这回是真搬走了，我看见大卡车来装混凝土了。卷发保安思路还没有转过来，还是年长老人反应快，他接口说，大清早我就看到好几辆大卡车了。看来这回这事情像弄成真的了。眼神忧郁男子接着说，看来还是政府有力道，说环保就环保，这新鲜空气来了。看着眼神忧郁男子有点陶醉的样子，卷发保安回过神来，他没好气地说，空气新鲜了又有什么用？这几年吃的哑巴亏，谁来补偿我们？

    眼神忧郁男子还真的被卷发保安问住了，他看了年长老人，年长老人心领神会地说，能搬走就不错了，你还指望补偿？卷发保安不服气地说，谁叫你和我都是小人物呢，我是知道自己连谈判的筹码都没有。眼神忧郁男子笑了，他修正说，错了，是胆量好吧。反正我们都没有胆量的人。眼神忧郁男子马上把自己的胆量和卷发保安归在了一起。否则，他知道卷发保安会反问他。

    年长老人没有接口，他心里知道自己其实也是没有胆量的人。别看自己在卷发保安和司机面前活的像一个人似的，如果让他去要补偿，他真的怕自己跨不出家门。在卷发保安和眼神忧郁男子面前，他还是要装一装的。他牛哄哄的说，这门岗这么多人都在吃灰，都不谈补偿，这和胆量根本是两回事情好吧。再说了，我们的领导都没有胆量，我们有个胆量有毛屁用？

    眼神忧郁男子看着年长老人那无所谓的表情，深知他骨子里的没有胆量。年长老人冲动的时候，会在自己的领导面前挥舞自己的手掌，只要给了点小恩惠，他就会像泄了气的皮球。凭良心说，年长老人还是敢说话的。自己有的时候，连说什么话都要掂量一下。难道自己真的就没有胆量吗？如果有了胆量，那就真的一定管用吗？自己和门岗这里的所有人一样，都没有胆量去谈一个赔偿问题，这或许又不是一个胆量的问题呢？也许大家想的都是同一个问题，你们都不去谈，我一个人去管用吗？也许每个人都在想，领导都不去谈，我去谈算什么？也许，我们每一个人都太渺小了。

    突然间，三人都沉默不语了，就像门岗里的所有人都在碎石场面前沉默不语一样。沉默，有时候是最能说明自己有胆量的。毕竟我还没有出手，我在思量着出手呢。沉默，其实就是欺骗，欺骗自己也欺骗别人。眼神忧郁男子此刻想的更是这句，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死亡，眼神忧郁男子仿佛嗅到了死亡的味道，沉默可以让死亡靠得离自己这样近。为什么门岗里的所有人，都选择在碎石场面前集体沉默了？难道他们竟集体选择死亡了吗？

    眼神忧郁男子不敢把这样的问题，抛给年长老人和眼神忧郁男子。他知道这个题目太大，也知道这个题目只是适合自己一个人想。既然已经集体沉默了，也许就是集体已经考虑了利益取舍，此刻有想法的任何一个人都会非常渺小。以致渺小到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也许，这个集体会首先是怨怒了你，你以后还怎么在这个集体里混。年长老人和卷发保安，是最想在这个集体里混的。眼神忧郁男子也马上问到了自己，难道你不喜欢在这个集体里混吗？离开了这个集体你还能混个温饱吗？

    眼神忧郁男子此刻才感受到，自己其实和年长老人和卷发保安没有根本的区别。都是一个脑袋，揣着五脏六腑，是人就有自己的私欲啊，这些私欲在要吃饭和要生存中是一样的。如果说唯一有一点区别，那就是为了离开这点私欲，眼神忧郁男子挣扎过，彷徨过，痛苦过，试图改变过。这又像是某些情侣在旁人面前秀恩爱一样，冷暖都是自知的。如果此刻卷发保安说自己比他有文化，眼神忧郁男子会深度为自己悲悯的。鬼都知道自己的这点文化派了什么用处？难道真如古人说的，百无一用是书生吗？可惜自己又不是书生，这又和假洋鬼子是一个道理。

    碎石场里已经被收拾一空，又接连三天的骤雨，整个空气中弥散着清凉而又淳朴的气息。就连几只流浪狗，也对着天空肆意地狂吠起来。卷发保安倒背着手，像一个领导一样巡视着碎石场。如果你问他此刻的心情，他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他有一种沙场点兵的感觉。他的肩头被猛地拍了一下，他的心情又立马回到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