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大雨、青石、相依

    午后，天气有些闷热，

    竹林间，波风阵阵。

    张太镰坐在一墩大青石上，仰着头发呆。

    今天早上，张小凡被师姐田灵儿带出去了。

    昨天还一副要死要活的德行，转天小脸一抹，又是个笑呵呵的阳光少年。

    等他们回来的时候，身边跟着一个萧逸才。

    萧逸才是掌门首徒，算是张太镰的亲大师兄。

    他之前一直潜伏在魔教内部当卧底，不得不说，此举颇有胆气。

    作为未来的掌门候选人，这算是一次很好的“镀金”履历。

    因为他带回来的信息，正道也知道了魔教的藏身之处。

    也就是说，开战就这两天了。

    “可快点吧，洞里潮气大，酒味儿都快跑没了……”

    他早迫不及待的想会会那些魔道高手了，正好借此检验一下自己的战力高低。

    张太镰打了个哈欠，仰躺在青石上闭目小憩。

    不知何时，一抹清凉落在脸上，

    他睁眼一看，发现天幕沉凝，耳边风声忽急，草木尘飞。

    要下雨了。

    眨眼之间，雨势骤密，淅沥沥淋湿了他半身衣服。

    他暗道一声倒霉，赶紧起身。

    可一转身，脚步又顿住了。

    前方，陆雪琪撑着一把分水油纸伞，手持天琊，款款走来。

    竹涛阵阵，烟雨朦胧，

    弥散的水雾中，她一袭白影，似也带着几分缥缈梦幻。

    老实说，这场面足够摄人心魄，像画……

    他讷讷的正要开口，陆雪琪却先他一步，

    “我有些话同你说。”

    “在哪儿说？”

    “就在这里。”

    他使劲抹了一把脸，甩出二两雨水。

    “……那你把伞挪过来一半行不？我快被浇成狗了。”

    陆雪琪一怔，忽的噗嗤笑了出来。

    水雾中，她的笑容很模糊，

    随着她迈步走来，物象渐渐清晰，可笑容却也被她收了起来。

    仿佛刚才，只是短暂的错觉。

    但尽管如此，张太镰仍是觉得心口狂跳，

    不知怎么，一口气提到胸口，愣是吐不出去了。

    当日滴血洞中的古怪感觉，再次袭来。

    ……

    竹林外，

    文敏等小竹峰弟子执伞跳瞻，议论纷纷。

    “你们看见了么，雪琪师姐笑了！”

    “想不到冷冰冰的陆师妹，竟也有对男子展露笑颜的时候。”

    “怪不得大师姐让我们去试他，原来是为雪琪师姐把关啊。”

    文敏脸色一红，嗔道：

    “不许胡说，万一被雪琪知道了，少不得要怪我……”

    ……

    等张太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坐回到青石上了。

    头顶纸伞的珠沿，拨弄着洒落的雨滴，将两个人身子各罩了一小半。

    陆雪琪就坐在他旁边一尺的位置，没有说话。

    四周雨声淅沥，除此之外，一片静谧。

    这不禁让张太镰想起在山海苑中庭的那个夜晚，

    那次也是这样，明明她有事，偏偏不开口，最后还是自己先开的口。

    “呃……东西收到了吧？”

    这次，又是他抢先打破了沉默。

    “你说这个么？”

    陆雪琪将那枚血红色的魔术刻印拿了出来。

    “哦，那就好……”

    “你……很担心这场战争？”陆雪琪问。

    张太镰叹了口气，

    “打仗么，哪有不死人的？

    一场战争下来，伤亡最重的，往往都是新人。

    我没能力帮助所有人，唯我侧近之人，我要保证他们无虞。”

    陆雪琪直视着他，眼中带着异样的光芒，或者说期待。

    “我听师姐说，其它四枚都是淡红色，为何只有我这枚不同？”

    张太镰一窒，随即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

    “还不是怕你打起来不管不顾么？

    再像死灵渊时那样拼命，我不叠加三重治愈能够你用？

    另外我跟你说啊，

    咱正道中高人多的是，还轮不到你逞这个能。

    等到开战之时，你能往后站就往后站，

    可别仗着有这东西就得寸进尺，

    万一碰到哪个修为高的老怪一招给你斩了，治愈都来不及！”

    看他如此喋喋不休的样子，陆雪琪嘴角微微一抿。

    她从右衣襟上取下一个白色香囊，解开丝绳，倒出一颗色泽湛蓝的珠子，递了过来。

    张太镰一怔，将其接在手中。

    一股奇特的药香，就这么弥漫开来。

    任由这香气入鼻，他陡然感到一阵清凉，仿佛九窍皆通的畅然，占据了整个脑腔。

    紧接着，从未有过的安宁祥和涌上心头，竟给他一种昏昏欲睡的冲动。

    “这是什么？”

    “这是熏灵丹，有安神之用，就寝时置于枕边，可除梦魇。”

    陆雪琪说着，拂过鬓边发丝，遮住几分红润。

    张太镰直勾勾的看着她，问道：

    “你昨晚戌时三刻才回来，就是为了这个？”

    陆雪琪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

    张太镰不说话了。

    田不易夫妇是青云门公认的丹道大家，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他万没想到……这么一个性子孤傲，从不求人的清冷女子，却能为了他，去求苏茹炼丹。

    他低头不敢再看她，只盯着手里的珠子。

    良久，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陆雪琪忽的看向他，不闪不避，直抒心意的道：

    “那你呢，为什么又对我这么好？”

    “我、有么？”

    张太镰脸上闪过一丝狼狈，心绪纷乱，却不知怎么回答她才好。

    雨声渐大，水雾升腾，

    连陆雪琪足边雪白的长裙都被泥水浸染了一角，

    可她却浑不在意，只是看着前方雨幕，渐渐地痴了。

    “你救我护我，不惜自己的性命，我便一般对你了。”

    “……”

    张太镰深吸了口气，

    这句话，他好熟悉。

    四周，风狂雨急，

    渐渐地，什么都看不清了。

    “那天，我见你从梦中惊醒，那副仓惶无措的样子，心中久不能平静……”

    陆雪琪那一张温柔的脸，那一双温柔的眼，渐渐变得澄澈，渐渐变得坚定。

    然后，她对着身边的人，又彷彿是对着自己内心，轻轻，轻轻的说：

    “你心中苦楚，天知我知，愿此后岁月，你心中但有苦痛，也教它痛在我心，

    如此，就算苍天再黑，前路再险，也必不使你沦落至孤身一人。”

    轰隆！

    惊雷闪烁，仿佛天地也在为她见证。

    “呼……”

    张太镰长出了口气，只觉得眼底一阵发热。

    他使劲眨了眨眼，要将眼底的湿润挤出。

    可心中也有团烈火，正在默默升腾。

    不知不觉，大雨早已淋湿了她单薄的身子。

    把伞轻轻往她那边推了几分，可她却靠了过来。

    她依在他的右肩上，闭上双眸，感受着这份静谧。

    在那绝世的面容之上，清冷早已消失不见。

    此刻唯有淡淡的妩媚，盈盈的笑意。

    张太镰怔怔看了她良久，直到，也露出一丝宠溺的微笑。

    朦胧的雨幕中，两个人影，静静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