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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障碍

    二十多天后的周六,半下午时,谷雨接到柳晓楠打来的电话,问她可不可以提前下班出来。谷雨说可以。

    柳晓楠让她直接去友谊商城,他在大门口等她。问他有什么事也不说,只说到了就知道了。

    谷雨猜想,可能是电影剧本写好了,要带自己出来放松一下。这段时间,柳晓楠隔三差五会打来电话,汇报创作的进度,说几句情话。

    谷雨想去看看他,他说很忙,跟导演白天晚上连轴转,讨论、争辩、推敲、修改,导演不喜欢外人打扰。谷雨也只能作罢,独自品尝着思念的滋味。

    谷雨迫不及待地提前下班,直奔友谊商城,在商城门前与柳晓楠会面。

    柳晓楠站在友谊商城大门前,背着一个暂新的灰绿色双肩帆布背包,样式很奇特,表面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口袋,印有电影制片厂的名字。

    这是导演赠送给他的,留作纪念,出差开会也能带上很多东西。

    谷雨惊诧地发现,柳晓楠的身上发生了某种显著的变化,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人变得清瘦,这是熬夜赶稿子的结果,可那股子清澈透亮的气息是从哪里来的?

    谷雨很是心疼,抚摸着柳晓楠的脸颊说:“整整瘦了一圈,太不容易了,剧本写好了?”

    “完成了,瘦成麻杆也值了。”柳晓楠淡然地一笑:“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谷雨好奇地问:“你把我叫到这里来,是想给我个惊喜吗?”

    柳晓楠看了一眼友谊商城说:“你记不记得咱俩刚相见时,你带我来到友谊商城,要给我买衣服,我一看价格吓得不轻,拉着你从这里落荒而逃?哪里丢掉的尊严要从哪里捡起来,今天你得好好配合我。”

    “想给我买礼物直说就是了,还这么婉转?”谷雨甜笑着:“小说版费改编费拿到手了?”

    “都拿到手了。”柳晓楠拉着谷雨走进友谊商城,直奔珠宝柜台。

    最近这几年,金银首饰重新流行起来,走进百姓大众的视野,只不过还属于奢侈品。几十块钱一克,一般的家庭很难顾及,嫁给殷实之家的新娘子能够拥有一两件已十分难得。

    谷雨有些惊诧,不明所以地看着柳晓楠。柳晓楠手指着柜台里琳琅满目的金银首饰,大气地说:“挑你喜欢的。”

    谷雨把柳晓楠拉到一边小声说:“你还要给家里盖新房子。”

    柳晓楠说:“我留出来了,盖房子绰绰有余,不必担心。”

    谷雨嬉笑着:“你还要攒钱娶媳妇。”

    柳晓楠反问道:“没有尊严,如何娶得了媳妇?”

    谷雨微红着脸,抱着柳晓楠的胳膊回到柜台前。她很喜欢这些金银饰品,女孩子没有不喜欢的,因为工作的性质和家庭的关系,她不能太张扬。

    如今不同了,她有男朋友了,并且写了电影剧本,任谁也无可指责。不过,她还是不大喜欢黄金饰品,太耀眼太土气,白金饰品更显纯洁高贵,只是价钱稍贵些。

    谷雨挑选了一条较细的白金项链,抬头看向柳晓楠。价钱贵,克数上找齐,她想替他省一点。几个售货员在一旁围观介绍,她不能明说。

    柳晓楠明白谷雨的意思,含蓄地说:“若隐若现是朦胧之美,若有若无则是小家子气。”

    谷雨有了底气,既然要配合他找回自尊,何不痛痛快快地让他满意,让自己也满意。她挑选了一条自己喜欢的项链,戴在脖子上,站到镜子前自我欣赏。

    在镜子里,她看到柳晓楠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沉稳的目光中流露出满足欣喜的神色。

    谷雨回转身,用眼神示意柳晓楠去付款。柳晓楠却抓起她的左手,细细地端量那几根葱白一般细长的手指,像是在上面寻找什么东西。

    她岂能不知他的用意?心里发着狠:臭小子,我今天让你扬眉吐气一回。我把你们老家几间上等的好房子戴在手上脖子上,看你心疼不心疼?

    当谷雨把一个刻有花纹的白金戒指戴在手指上,柳晓楠才颠颠地去付款。回来时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接着还要给谷雨买衣服。

    谷雨估计柳晓楠手上还有剩余,该给他自己换块手表了。

    柳晓楠摇摇头,手上的这块手表虽说价格低廉,却是用他有生以来挣的第一笔工资买的。走时还挺准,也有纪念意义,看见这块手表,会随时记起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柳晓楠拉着谷雨上楼,谷雨指了指头顶上方的一块告示牌:女士内衣,男士止步。

    柳晓楠羞愧地一笑,从满是口袋的背包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塞到谷雨的挎包里,自己坐到楼下的椅子上等她。

    谷雨朝柳晓楠意味深长地挥挥手,转身上楼。快乐地付出,这是一种本质上的大转变,他不再是那个对爱无能为力的农村臭小子。

    她并不计较他之前的无力回报,可她乐见他的成长改变,爱的付出是快乐的,真高兴他有了这样的能力和体验。

    当谷雨拎着几只纸袋下楼时,她看见柳晓楠的身边围着几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说说笑笑的正起劲儿。臭小子,一时照顾不到,靠着一点小名气就想走歪路。

    谷雨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故作惊讶地对几个小姑娘说:“他是我弟弟,你们认识呀?”

    柳晓楠赶忙站起身,讪笑着对那几个小姑娘说:“开玩笑的,她是我女朋友。再见、再见。”

    柳晓楠拉着谷雨再次落荒而逃。走出商城,不等谷雨询问,主动解释说:“是这个背包上面电影厂的名字太显眼,被她们认出来了。”

    谷雨拍拍柳晓楠背上的背包说:“这是留作纪念的,不是用来招摇撞骗的。才一眨巴眼的功夫,野蜂蝴蝶满天飞。”

    柳晓楠争辩:“什么才一眨巴眼的功夫,等你快一个小时了。”

    谷雨理直气壮:“好不容易大方一回,还不得认真地挑选挑选。”话题一转,难为情地说:“越买越起劲儿,花了你不少钱。”

    “之前委屈你了!”柳晓楠深有所感地说:“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我才理解诗仙这两句诗的豪放之处。”

    天色渐暗,路灯亮起幽暗的光。两个人去吃饭,柳晓楠坚持去那家谷雨带他去过的西餐厅。还是那个雅间,还是那个曾被柳晓楠恶心跑了的小服务员。

    小服务员一见柳晓楠,胆怯地垂下头。谷雨好言安慰人家,今天他不会讲故事了。柳晓楠咧嘴一笑置之。

    落座后,柳晓楠自己点了两杯咖啡,让谷雨点餐。冒着袅袅热气的咖啡端上来,谷雨用精致的小勺轻轻搅动着,赞赏的目光一刻不停地在柳晓楠那张瘦削的面庞上流连。

    他眼神中时常流露出的忧郁之色不见了,坚定与自信的背后流淌着毫不掩饰的深情。他真的变了,由内而外,由外及里。

    柳晓楠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欣赏着谷雨脸上恬淡的笑意,欣赏着谷雨脖子上手指上,白金所反射出来的璀璨之光。

    咖啡微苦而香的气味,淡淡地漂浮,犹如在山上割青草时,草汁所散发出来的辛辣与清香,营造出一种恰如其分的意境。他此时的心境何尝不是如此?

    谷雨小口品尝着咖啡,期待着。柳晓楠坚持重返这里,必定有话要说。她耐心地等待着,用火热的眼神鼓励他大胆说出来。

    柳晓楠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吐露出咖啡一样浓香的话语:“谷雨,我没有后顾之忧了,以后可以好好地爱你。”

    这是从他的口中第一次说出爱字,爱字与他太过吝啬太过沉重。谷雨并不感到意外,她说:“我相信,我接受。你能说出来,说明你做好了为承诺负责的心理准备。”

    柳晓楠看了一眼旁边的小服务员,缓缓地说:“第一次你带我来到这里,我心里是有抵触情绪的,或者说,是一种不健全的心理在作祟。我复读的时候,一个月的生活费才十块钱,一年的复读费还不够那天的一顿饭钱,心里极其不平衡极其自卑。当时我想,你有钱你就花呗,反正我没钱。我穷我有理,我有的你不具备,不然,你也不会请我到这么高级的地方消费。其实,这就是你所说的心里虚弱的表现,是另一种典型的阿Q的存在......”

    谷雨打断柳晓楠的话:“别说了,晓楠。你这样说自己,心里不疼吗?”

    “疼,无比的疼!可总比披着虚伪的外衣要好。”柳晓楠坚持说下去:“没有勇气剖析自己,如何能在小说中剖析别人?相见以来,我一面维护着自尊,一面暗暗希望你能主动为我多做一些。甚至想,是你主动的,自然要多付出一些。你说钱是王八蛋,我更是个王八蛋,把你的付出视作理所当然,心理阴暗扭曲到何种程度?”

    看着柳晓楠痛苦自责的表情,谷雨一面为他利用自己的感情而气恼,一面为他的坦直而庆幸。围绕在自己身边的那些朋友,哪一个不是怀有种种目的的?她说:“我理解你的苦衷,我是心甘情愿的,很高兴能为你做些事情。”

    “谷雨,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小时候,你凭什么断定我能当上作家?”

    “我有先知先觉呀。”

    “那你预测一下我的将来。”

    “你将来必定事业有成,还有一个把你当弟弟一样疼的漂亮妻子。”

    柳晓楠沉吟着:“在这二十多天里,跟导演朝夕相处,我才明白以后要走的路有多远,有多艰难。导演那么大的名气,对艺术的追求尚且严谨而不懈,每一个场景都反复斟酌酝酿,跟我一起熬夜修改剧本,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的觉。作为一个普通写作者,我有什么资本懈怠骄傲?写累的时候,我仰望着星空,问自己,我能达到导演那样的艺术高度吗?”

    谷雨坚定地说:“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这需要天赋,也需要后天的磨砺,我知道差距有多远有多高。”柳晓楠轻轻摇摇头说:“我只这样想,我努力过了追求过了,此生便没有遗憾。我渴望成功,渴望那个给了我梦想的小女孩跟我一同分享成功的快乐,希望她不再遭人非议。为了她,我愿意无怨无悔地付出,我很高兴我有付出的能力,我跨过了心里的那道坎儿。”

    “哪道坎儿?”

    “世代为农,尽管我跟父亲对抗逃离农村,骨子里总是残存着小农意识。今天带你到这里来,就是想跟过去的那个我彻底告别。”

    谷雨见一旁的小服务员痴痴迷迷地倾听,笑着对她说:“他今天有了很多的感悟,真的不会讲故事了。”

    柳晓楠说:“这些天很累,明天我想放松一下。咱俩去蛇岛玩怎么样?”

    谷雨说:“岛上全是毒蛇,有什么好玩的?”

    柳晓楠说:“在你离开农村后不久,我在一本科普书刊里看到一篇文章,专门介绍老铁山蛇岛。除了蛇岛上的毒蛇,还提到了一种候鸟。小鸟的名字我忘了,只记得那种鸟很小很漂亮,叫声清脆响亮,一生只有一个伴侣,每年迁徙都会在老铁山一带停留数日。如果其中一只不慎被毒蛇吞噬,另一只会数日盘桓在枝头,哀鸣不已,不饮不食,直至气绝身亡。这才是至死不渝的爱情,我们人类能否做到?我想亲自去找寻那种小鸟,感受一下动物的爱情力量。”

    身旁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小服务员抹开了眼泪。谷雨起身去安慰,嗔怪柳晓楠:“你看你,刚跟人家说你不讲故事了,你马上把人家给讲哭了。”

    小服务员抹着眼泪对谷雨说:“姐姐,你们家不需要买电视机,听他一人讲故事就可以了。”

    谷雨看了一眼柳晓楠说:“你说错了。他想说话的时候挡也挡不住,不想说话的时候跟哑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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