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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平湖静夜

    名和利,是千万年来让人渴求的东西。沽名钓誉的人,可耻,为五斗米折腰的人,不可耻,为骄奢淫逸而追逐金钱的人,该死。

    巍巍高山,云聚云散,三两飞鹤,时而掠还。

    石碑,就像是守护者,静静地站在那里,千百年来,不曾被人问候过。“涂山”,两个大字,刻在这块石碑上,一字一剑长,直五寸之深。不知道是哪位高人所刻,而这两个字,已成了剑客追求的境界。要将如此大的花岗岩石头削得如此平整并且立在此处,本就已经十分了不起了,而这剑痕,更是绝世无双,这块石碑,本就是绝世无双。入土多深,也从没人知道,唯一能知道的就是,从没有人撼动过,至少,它没有表现出来,因为它,就像是镶嵌进去的一样。

    涂山,是整个江湖所向往的地方,不只因为这块石碑,还有涂山之下的繁华。

    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店。客栈,是个很好的留宿地,而这个客栈,是整个涂山,最好的,最好的地方,不在于它的繁华,不在于它的装饰,虽然它的酒菜已经是上等,但,最让人称道的,还是它的老板。

    “住店。”不等人开口,梅晓之先吩咐了。

    “五两银子,一晚。”掌柜的头也不抬。接着扔了一把钥匙给梅晓之。

    “楼上右拐,天字第三间。”

    梅晓之没有回答,也没有给银子,掌柜的还是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凰照”,一位客人念着店名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很轻,也很稳,他的脸还算好看,只是,他是个光头。年纪约摸二十左右,就剃光头,要么是脑子有病,要么就是脑瓜有病。

    “早就听说了。小二,点菜。”光头男子把配剑放到桌上。

    “本店没有小二。”掌柜的回答道。

    “哦?小二都没有?那我怎么吃饭?”光头笑道,他想吃饭。

    “想吃饭的不止你一个。所有的人,都在等吃饭。饭点没到,就都得等着。”旁边的一位客人笑道,看得出来,他是这个店的常客了,他明白这家店的规矩。

    “客栈规矩,饭点不到,就没饭吃。”掌柜的说道。

    “还有这样的店。那我要喝酒。”光头道。

    “客栈规矩,晚饭没吃,不得喝酒。”刚才的那位客人说了出来,他的话,和掌柜的同时说出来,而且一字不差。

    “哈哈哈,我算是见识了。有意思。”光头笑到。

    那男子平坐着,然后两腿一夹,飞身而起,就在在光头的对面,正好落在座位上,光头不吃惊,店里没有一个人吃惊,光头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男子。

    “杨一超,朋友怎么称呼?”杨一超道。

    “哦?你就是杨一超?”光头有点吃惊。

    “我没有这么大名气吧。”杨一超有点吃惊地笑道。

    “你就叫我光头吧。”光头道。

    “好。”杨一超道。

    梅晓之下了楼,又慢慢地走出了客栈。他听到了光头和杨一超的对话,饭点没到,他想出去走走。

    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欣赏风景和了解民风民俗,本来就是一种乐趣。

    “好剑!”梅晓之正走着,忽然被一个美丽的女子拍了一下肩膀。

    “华雯。这把剑的名字。”梅晓之没有理会女子。

    “我说的,不是华雯。”女子笑道。

    “哦。”

    “华雯,没有属于你的气息。所以它不属于你。而你的这把佩剑,有着与众不同的气息。”

    “哦。”梅晓之回应了一声,就走,他不想听一个啰嗦的人说话,即使是个美人,他也没有兴趣。

    “你觉得我的话很多?”

    “是。”

    “我平时也不爱说话。”女子跟着梅晓之走,他走一步,女子就跟一步。

    “是吗?”梅晓之停了下来,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女子。身形曼妙,柳腰弯眉,水灵的眼睛,着实让人喜欢,梅晓之看她的眼神,却没有一丝污邪。

    “我喜欢你这个人。所以才对你喋喋不休。一般人,我都懒得理会。”她的确没错,一路上已经有很多人跟她打招呼了,但是她一句也没回,只是跟梅晓之在说话。

    “我想去这里最清静的地方。”梅晓之看着她道。

    “好。我带你去。”女人开心地笑道。

    “不用了。你离开,这里就很清静了。”梅晓之道。

    女人顿住了,她从来没被这么嫌弃过,她有点生气,也不跟着梅晓之了,转身就走。如果一个人讨厌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还有什么理由去喜欢这个人呢?

    “开饭了。”掌柜的道。

    “可是还没到饭点呢。”杨一超疑惑着,他来了这么多次,自然知道饭点,提前开饭,还是头一回遇到。

    “哈哈,我早就想尝尝了。快来吧,掌柜的,我要点菜。”光头迫不及待地笑着。

    “本店规矩,概不点菜。”掌柜的声音和杨一超很同步。

    光头一脸茫然,这座客栈,还真是够有趣的。

    “唰”“唰”“唰”一个盘子接着一个盘子,从厨房飞了出来,平平稳稳地落在了每个餐桌上,盘子里是白菜。

    “炒白菜?”

    “老板说了,今天吃‘皛’饭。”掌柜的苦笑地摇了摇头,这还是他第一次苦笑。

    “什么意思?‘皛’饭?”光头不明白,不只是他一个人不明白,所有的人都不明白,都盯着眼前的白菜。

    “唰”“唰”“唰”一个接着一个的碗飞了出来,平稳地落在了每个餐桌上。

    “白菜就白饭?我喝口汤行不行?”光头很苦恼,挠了挠他的光头,他不甘心。

    “唰”“唰”“唰”一碗接一碗又飞了出来,平稳地落在桌上,却一滴也没有洒出,碗里装的,是白开水。

    “掌柜的。我想退钱,我不吃了。”

    “客栈规矩,概不退钱。”掌柜的道。

    “我花了三两银子吃一顿饭,就吃这白菜就白饭,汤还是白开水?”光头很不爽。他觉得自己被耍了,他刚刚和别人打赌输了剃了光头,现在又花了三两银子,期待了老半天,居然就吃这个。

    “唉。今天是怎么了。”杨一超苦笑着,他也不准备走,因为他知道,店里炒的菜必须吃完,这是店规。

    光头走到掌柜的面前,他很恼火,把柜台一拍。

    “我!要!退!钱!”光头很生气。

    “回去吃完。”掌柜的还在算账,头也不抬,这让光头更生气。光头感觉自己被耍了,又遭到了蔑视。

    “你最好不要拔剑。”梅晓之在门口说道。

    “他说的没错。”杨一超坐在座位上说道。

    光头怒不可遏,他拔出了剑。

    “你知道,这把剑,无血不归鞘。”光头对自己手中的这把剑很自信,所以他的语气,有些强硬,他要拿回的不是那三两银子,而是尊严,他今天赌输了一次被剃了光头,他不想再丢脸。

    “回去把饭菜吃完。”掌柜的抬了头,看了一眼光头,又继续低了头。

    “你让我很生气。”光头持剑的手在颤抖。

    “我最后说一次,回去吃饭。”掌柜的语气很冷。

    光头的眼中,充满了怒火。就在光头的剑要挥动的一刹那,一根银针,刺痛了光头的手臂。“哐当”一声,光头的剑,掉在了地上。

    “谁!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

    “你该高兴,你捡回了一条命。”梅晓之道,他能看得出,这个掌柜,并不普通,他的杀气,在一瞬间涨消,而这个瞬间,正是银针打在光头手上的时候。

    光头已经丢脸丢到家了,听着梅晓之无可置疑的语气,加上刚才的那一针,他已经能感受到内心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让他的手再一次颤抖了起来。

    “回来吃饭吧。”杨一超对光头说道。

    光头找到了一个看起来能下的台阶,他就下了。弯着腰捡起了剑,回到座位上静静地吃饭,他的态度,转变得很快,或许,是他意识到了,生死的距离,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远。

    梅晓之慢慢地走到柜台前,看了一眼掌柜的,给了五两银子。

    “你的钱免了。”掌柜的推回了钱,梅晓之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就收回了。

    “我要一碗馄饨。”

    掌柜的停了手中的算盘和账本,慢慢地向着厨房走去。梅晓之回到房间,他肚子饿了,他在等待属于他的那碗馄饨。

    直到夕阳沉山,明月新出,他的馄饨还是没来。梅晓之就坐在窗口,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美丽的风景的确可以让人忘记一切,梅晓之在此刻忘记了饥饿。

    “你的馄饨。”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耳旁传来。

    “谢谢。”梅晓之并没有回头,他还在迷恋着景色。

    “你不饿?”女子问道。

    “你的话很多。”当梅晓之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因为在他回头的时候,熟悉的脸颊,熟悉的人,还有熟悉的脾气。在下午刚刚得罪了她,又在此时,让她的脸色变得难看了。

    “这碗馄饨,是你能哄住肚子的食物,让它再也不会咕咕叫。”

    “抱歉。”梅晓之道歉了,他为了自己的肚子而道歉。

    “我原谅你,是因为我喜欢你。”女子得意地笑着。

    “谢谢。”

    “你知道不知道,我是这里的老板。”女子道。

    “嗯。”梅晓之顾着吃,应付地回答着,他不回答,这碗馄饨是吃不清静了,但是他却错了,回答,让他更不清静。

    “梅月笙。我的名字。梅花的梅,月亮的月,笙箫的笙。”老板道。

    “嗯。”梅晓之的回答逐渐让她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梅晓之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们很有缘。我叫梅晓之。”

    “晓之,好名字。”

    “嗯。”

    “你知不知道,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可以自己点菜的人?”梅月笙欣赏着梅晓之,她喜欢梅晓之的气质,冷酷而锐利,周身的寒气就像是一道高墙,将梅晓之围在里面,而梅月笙却好像能感受到他的寂寞,还有那渴望温暖的心,所以梅月笙很耐心。

    “不知道。”梅晓之终于吃完了。

    “你不只是第一个点菜的,而且,你的馄饨是我亲手做的。”女孩得意地笑着,她笑,是因为梅晓之大口大口地吃完了她亲手做的馄饨。

    “我知道是你亲手做的。”梅晓之说道。

    “你怎么知道?”梅月笙有些吃惊,但她很快就明白了一点。

    “是因为我的手?”

    “不完全是。其一,你身上散发着厨房的味道,这和你今下午的熏香味道不完全一样。其二,如你所说,你的手上有很明显的清洗痕迹,和一个厨子的手完全不一样。”

    “这两点也不能说明。或许,我只是进入了厨房洗了个手呢?”梅月笙打断了梅晓之的话。

    “这就是最重要的一点。如果是一个常年在这么大名气的客栈里做厨子的,不会做出这么难吃的馄饨,这是其三。如你所说,你如果是进去洗了个手,身上熏香的香味,不会和厨房的葱姜蒜味相融,因为时间不够。”梅晓之有条不紊地分析着。吃饱了的他,又开始得罪梅月笙了。

    “你说我做的难吃。那你为什么大口大口地吃?是想快一点结束痛苦吗?”梅月笙的脸色实在不好看,可能就是下一个瞬间,她就要把这个碗,扣在梅晓之的头上。

    梅晓之看出来了,他微笑着,他觉得梅月笙很有趣,跟以前的某个人很像,梅晓之微笑地看着梅月笙。

    “刚才我在说笑。好笑吗?”梅晓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哄好她,脸上浮现出一缕尴尬。

    “这次我放过你。”梅月笙没好气地说道。

    “本店规矩,不许残剩食物,把汤喝光。”

    梅晓之愣了一下,他的两只手,从桌下慢慢地被意念抬了起来,他的头,也被意念强行按低,嘴巴缓缓地被意念掰开,喉咙上的阀门,也被打开,汤,大摇大摆地进了肚子。

    “嫌我做的不好吃吗?”这句话,在他的脑中一直响。

    黄昏,夕阳,梅晓之独坐窗前,满目柔情地欣赏着落日飞霞,他的柔情,是土匪窝里的柔情。

    “吃饭了。”女孩痴痴的笑着,她痴痴地看着梅晓之,似乎很久没有看过了。

    “这不是饭。这是一碗馄饨。”梅晓之看着女孩苍白的脸,在本该泛红的年纪,她的脸,苍白得可怕,而梅晓之还是在笑。

    “快吃吧。我刚学的。”女孩坐在梅晓之对面,用两只手撑住自己的下颚,她的头好像很重,所以要用两只手撑着。

    “好。”梅晓之吃得很快,他要掩饰自己内心的痛苦。

    “吃这么快干嘛?嫌我做的不好吃吗?”女孩的声音很弱,但她的脸色很白,惨白。

    “以前吃得慢是享受。现在吃得快,也是为了享受。我想多看看你。”梅晓之吃完了,他的脸,再也掩藏不住内心痛苦了,因为面前的这个女孩,已经闭上了眼,随后,她的双手撑不起脑袋,已经倒在了桌上,唯一没变的,是她笑起来的时候,那两个酒窝,已经永远地印在了梅晓之的心中。

    梅晓之此刻,仿佛回到了那个黄昏,他又坐到了窗前,满目忧伤,新月已经升起,寒意,扑面而来,几颗闪亮的星星,悬在空中,就像是明亮的眼睛。梅晓之不知道梅月笙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又进了来。

    “她一定很美。”梅月笙道。

    “很美。”梅晓之陷入了相思。他在下午不想理会梅月笙,就是因为她的声音,勾起了他的回忆,回忆,本该是美好的,而他的美好,却停留在了那个黄昏。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梅月笙听着梅晓之念诗,她的头,慢慢地靠近了梅晓之的肩膀,梅晓之并没有抵触。

    “他呢?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梅晓之问道,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

    “他的佩剑,和你有着同样的气息。”梅月笙道,她不忍去回忆,却忍不住回忆,因为有个人,勾起了她的相思。

    梅晓之不再看着窗外,而看着依偎在他肩的梅月笙。她的头发很长,在烛光下,她的脸颊,显得有些红润,她安静的样子,和回忆里的人,一模一样,她发脾气时候的样子,也一模一样。

    没有任何言语,也没有任何声响,只有安静的夜,只有两个相互依偎的人,互相取暖。寒冷,让他们拒人千里之外,越过那道无形的高墙,温暖如春。

    “很晚了,你休息吧。”梅晓之轻轻地抚摸着梅月笙的头发。

    “我想你了。”梅月笙痴痴地说着,她如梦呓的话语,就像是一根刺,刺进了梅晓之的心。梅晓之的脖子,被一双柔软的手臂所环绕。梅晓之抱起了梅月笙,他大步走到床前,将梅月笙放了上去,梅月笙闭着眼,梅晓之轻轻地松开了她的双臂,拉上了床帘,看着梅月笙,一步,一步,退了出来。

    梅晓之看着桌上的酒,什么时候带上来的,他是不知道的,他现在很清楚知道的,是床帘里面传来的啜泣声,梅晓之倒了一杯酒,放在了对面,他拿起了酒瓶,揭开了盖,他不想从壶嘴喝,而想直接把酒倒进肚子里。这一次,酒,也大摇大摆地进了肚。

    静夜,读不懂离人的愁,静夜,读不懂醉鬼的痛。静夜,却唤醒离人和醉鬼的相思。平静的夜,着实无情,不顾离人的啜泣,任她,由她。痛心的醉鬼,倒在了桌上,边缘的酒瓶再也悬不住了,就在醉鬼开始了打呼,离人停止啜泣的时刻,无助地掉在了地面上,粉碎。粉碎的,还有停止呼噜的醉鬼的心,以及翻覆人的心。

    一个身影,吹灭了烛光,一道月光,从窗口射入。摇晃的身影,摇晃着走向了床边,翻来覆去的声音不再有,静静地等待。安静,正是黑夜本该有的。床帘,被一只纤细的手慢慢拉开,摇晃的身体,倒在了床上,一颗沉重的脑袋,压在了柔软的小腹上,听得一声轻轻的“嗯”。

    呼声起伏,小腹上,一只纤细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滚烫的脸颊。

    “有的人来涂山,是为了名,有的是为了利益,你呢?是为了什么?”

    梅月笙轻轻地抚摸着梅晓之的脸颊,轻轻地问着,她知道得不到回答,但她还是问出了,她的声音很柔,带着浓浓的情意,就像在问候一位久违的故人,而这故人,藏在心底。

    清辉,洒在了屋子里,梅月笙静静地躺着,她很安静,正如这夜一般,安静而恬美。当月光,慢慢地从屋子里消失,梅月笙的手,已停止了轻抚,轻轻地放了下来,搭在了梅晓之的肩上,她安静地闭上了眼,手的动作很轻,眼的动作却很重,她终于睡着了。

    梅晓之的酒醒了,他的人,也醒了。一个人醒的时候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睁眼。他睁开了眼,看到了梅月笙,她没有任何动作,似乎已经睡着了。梅晓之的脑袋躺在了她柔软的小腹上,他轻轻地拿着梅月笙的手,将手慢慢地放到床上,他又慢慢地起身,小心翼翼地拉开了被子,

    轻轻地盖到了梅月笙的身上,她还在熟睡,睡的很香,显然,她很晚才睡着。

    相思的人,看着相思的醉人,不忍打搅他的好梦,于是静静地抚摸着他的脸颊,从星初月明,到月落日升时分,她才合上了千百斤重的眼帘。

    “我来涂山。只为了答应朋友的一个承诺。”梅晓之轻声说完,轻轻地拉上了床帘,慢慢地走出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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