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判官落笔（四）
勇敢，并不是鲁莽；让步，并不是退缩；妥协，并不是投降。真正的勇敢，需要莫大的勇气，真正的勇气，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
抉择，能使人深陷黑暗，也能使人重见光明。
“宫主。”金叶子众人恭敬地施礼。
林，已从屋内走出，赢先生也已收功。
“多谢。”杨雨轩只说了两个字，便站起了身，梅晓之也已调息完毕，静静走到了梅月笙的身旁。
赢先生单手一掷，梅晓之立刻接住，并不多言，吞咽入喉，稍一运功催发药力，随后平静地注视着移花宫主等人。从赢先生起身到了季云身旁之后，婉儿就倒在了季云的怀中，她闭着双眼，阳光，洒在她的脸上，透着红润的光泽。
“你们走吧。”宫主平静地对龙问说道。
她并不是在命令，也并不是在威胁，而是很平静地说话。
龙问很平静地看着宫主，并不说话，他在等，等待宫主的下一步动作。
“死者已矣。”宫主自然看到了仲官的尸体，还有那一串铜铃。
叹息，良久。
“走出沉香谷，不要回头。”宫主恢复了平静。
众人没有应声。
“帮我把她们，照顾好。”宫主并未面对着金钗们说话，她明白她们的决然，宫主面对着龙问众人，此话一出，林顿时冲了过来。
宫主口中的她们，自然是婉儿和林。婉儿已被旗官托付给了季云，林尚有内伤，她自然也需要有人照顾。宫主的话，没有人回应，人群之中，站在郭子蒙身旁的杨雨轩，努力挺直了他的身躯，将目光投向了宫主，就像是一个承诺，这是只属于杨雨轩的承诺方式。
“你该走了。”宫主微笑着对林说道。
“不。”
“刚才你就该走了，去追求属于你的东西吧。”宫主抚摸着林的头发，她也如同宫主的女儿一般。
林默然无言。
“替我活下去，才是你该做的。”宫主和蔼地对林说着，她的话，让林流下了久违的泪水，她不得不点头。
因为她，是宫主的期望。
“我希望，以后你不要踏入沉香谷，一步也不要！”宫主轻声一叹，这里，是她的移花宫，是她的选择，林，应该有自己的选择。
此刻的林，全然没有了之前的超然，在宫主面前，她就像女儿一般，林抱着宫主，泪，渐渐打湿了宫主的衣衫。
宫主抚摸着她的背，这是最后的机会爱抚她了，在冬天的那个黄昏中，拾到林的时候，她正凝视着斜阳，坚强而倔强的眼神，触动着宫主的心。她一直都很坚强，但在此刻，她的泪，如她的倔强一般，眼眶无论如何也束缚不住。
“替我活下去，然后，忘了我。”宫主轻声细语，说罢，她的袖口，莫名地出现了一串金玲，她右手随意一挥，金玲，已打在悬崖的石壁中，一丈之高，没入三寸！
颗颗碎石滚落，似乎，在感叹着更迭的悲情。
与此同时，旗官也将银铃取出，瞬间，银铃，在她手中化为齑粉！
“你们该走了。”旗官平静地对龙问说道。
“你也该走了。”宫主抚摸着林的背，随后，用粗糙的双手，搭在林的双臂之侧，轻轻将林挪开了怀抱，注视着她。
宫主严肃而庄重地看着林，林不再抽泣。
“好。”林的声音很低，却很坚决。
龙问，慢慢地走到了宫主身前，他并不在乎林的哭泣。
“你也该走。”龙问的话，让人匪夷所思。
身为金叶子的宫主，所有的罪孽根源，所有的杀戮，十二门的惨烈，都该由她来承担，都该在她的身上做个了结。但，身为盟主的龙问，却不想宫主以身相殉。
宫主并不回答，她已转过了身，面对着大厅。
“生命，只有一次。有时，慷慨赴义，并不是一种伟大。知其重而承其负，随后释然，放下，才是真正的伟大。”龙问感慨着，当他杀死“六合堂”的众人，他已然发生了变化，那一夜，他站在尸体的面前，只看到她们的轮廓，他望着沙漠。沙漠，是无情的黄沙，有多少生命葬身其中，绿洲，是每一个沙漠中的人苦苦追寻的地方，因为，那是生的希望所在！
宫主不可思议地回过头看着龙问，他的话，并不该是一个像他这样年轻的人说出来的。
“请宫主三思。”叶夫人恳请着宫主。
“你还好吗？”宫主亲切地问候着。
“我很好。”叶夫人感激地对宫主说道。
她当然很好，她并未受到金叶子的追杀，这当然是托宫主的福。
“请宫主三思！”众金钗异口同声。
她们当然不是怕死，她们是害怕失去宫主和旗官。
“谢谢你们。”宫主微笑地看着她们。
“十几年来，我一直追求永生，犯下了无穷无尽的滔天之罪。这些罪过，都该有一个了结。”宫主黯然，她再一次看到了仲官的尸体，她不再面对众人，而是转过了身，却又不得不注视着扬一超和左山魁的尸体。默默地，一滴泪，从她几十年未曾有过泪痕的脸上，滴落。
曾有人说，只要一个人还有泪可流，他就不该死。
但是，左山魁，的的确确躺在了宫主的椅子之前，扬一超，的的确确在仲官的座位上！
他们都是义士！他们都是为谁而死？他们本来不应该死，也不用死去，但，他们已经死了。宫主痴痴地注视着这间大厅，左山魁的前面，是她坐的椅子，宫主痴凝许久，黯然神伤。
这些人都是因她而死，她要如何做？她必须给所有因她而死去的人一个交代，她别无选择，欲生则罪起，罪起则业生，而业，将终身相随，驱不散！挥不去！抹不掉！罪业，终究需要一个了结！宫主看着自己沧桑的双手，粗糙而泛黄的手指，依然可以活动，那些躺着的身躯，却再没有了生机，宫主惨然一笑。
她已年近半百，却杀业太重，在她永生之念的路上，铺满了多少尸体，就连仲官，也因此而死去。义士，本不应该就这样死去，但左山魁已死，众金钗也有随她赴义的决心，她于心何忍？郭子蒙都投身入世，只为了结金叶子，他本是逍遥散人，但，他也变为了义士。就连水月观的萧一仙，也曾出山以退涂山之兵，一切，都源于她的贪念！
桂子悠悠，传来扑鼻之香。
今日，正是回头之日，此时，正是放下屠刀之时。她不能再妄增杀业，她要为曾经的罪过，给出自己的答案！
她决定背负所有的罪业，所有！她在生死簿上，批上了属于自己的那一笔朱砂！当她朱笔挥下，云散如趋，太阳，从云层中完全露了出来，温和的阳光，洒在谷地，照亮了整个深渊，照亮了通往谷口的路。
“三金钗听令！我以宫主的名义，下达最后一道命令！”宫主背对着众金钗，她的话，铿锵有力，全然不见了之前的温和。
“属下听令！”三金钗单膝跪地，拱手听令！
“命你们速将此物，送至水月观前，恳请萧一仙将其沉入水月湖中！你们，永世不得再踏入沉香谷一步！”宫主话音刚落，一道内劲催出，众人只听得一个声音插入木中，并未见得此物何在，也没有一个人看清了宫主的出手！屋前的一棵桂花树，却猛地摇了摇，树干之上，插着一片闪着金光的叶子！
“还不领命！”旗官怒喝一声！
“遵命！”三金钗异口同声。
龙云当先起身，严肃的脸颊上，涓涓细流两道，每走一步，就有一滴，滴入水中。
止水和雷修雯同时起身，跟在龙云之后。龙云挺直身躯，取下金叶，径直向着谷口走去，三人，无一回头！
众人叹息，杨雨轩当先转身，众人先后转身，径直朝着谷口走去。
梅月笙三步一回头，每一回头，她都能看到旗官的微笑，旗官，也在注视着她，目送着梅月笙远去。
婉儿，早已被赢先生以药迷晕，季云，正背着她。
原本杀意冲天的沉香谷，安静得有如一潭清水。只是，还有水，滴在水面上。
宫主注视着旗官，旗官微笑地看着宫主。二人，一前一后，走到了仲官的身前，宫主慢慢将仲官的尸身抱起，径直走到桂花树下，这棵树上，有着一道新痕。这棵树虽然不完美，但，在此刻，却是最神圣的。
宫主将仲官的身体摆放好，端坐于桂树下，旗官将铜铃放到树前，泥水之中，正对着仲官。
没有任何的言语，只有相视时的微笑。
宫主微笑地看着旗官，旗官微笑地看着宫主。
许久，许久。
“谢谢你。”宫主对旗官说道。
“谢谢你。”旗官对宫主说道。
随后，二人分坐于仲官身旁，面对着桂花树，闭上了眼。
当马的嘶鸣传入谷中，谷口，似乎遭受了巨大的冲击，顿时崩塌，藤蔓脱落，巨石滚滚，不多时，谷口，已被阻塞。
“沉香谷”三个大字，再也无迹可寻。
……
黄昏，夕阳正好。清幽的树林，马儿们悠然地埋着头。
“你该去水月观了。”赢先生对季云笑道，他很想知道，季云被萧一仙打败后会是什么样，他很想看到。
“我为什么要去？”季云懒懒道。
“要去水月观的，不止你一个。”不知何时，飞缘魔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哦？”梅晓之饶有兴趣地看着飞缘魔，他已换了短袖，看起来，他很有精神，喜形于色。
“他们师兄弟，还有小弟你，都得去。”飞缘魔得意地笑道。
梅晓之听到他说小弟，大笑了起来，梅月笙也不禁笑了。
“我不用去了，你得去。”季云笑着对赢先生说道。
赢先生不解，季云潇洒地大笑着。
“你为什么要去，又为什么不去？”婉儿问道。
“不告诉你。”季云大笑。
“那你现在准备去哪里？”赢先生问道，他本不该问，但他关心季云，所以他问了出来，他当然希望季云和自己一起去见“他”。
“你猜。”季云笑了笑。
龙问和龙纪，起了身来，护法，已走到兄弟两身旁，季云与龙问相视一笑。
“大哥，你先回去吧。”龙问对龙纪说道。
“有劳了。”随后龙问又对护法道谢。
“无妨。”护法回以一笑。
杨雨轩已将马牵了过来，郭子蒙与众人拱手道别，正要上马，杨雨轩回过了头，站在马前，停了下来，马儿悠悠地用马尾扫着身体，林缓缓走近，一个巧劲，轻飘飘地落在马背上，杨雨轩与众人拱手，随后飞身上马，稳稳地落在了马背上，很自然地接过林手中的马缰。
郭子蒙哈哈大笑，飞身上马，杨雨轩并不理会他，策马而去！
斜阳下，两匹快马，一前一后，慢慢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你也去吧。”赢先生已明白了他们要做的事，龙城，还有着金叶子的堂众，护法，要去遣散她们，赢先生抚摸着柳一一的脸颊。
“好，我在龙城等你回来。”柳一一明白了赢先生的想法，那里，是他们相遇的地方，也是赢先生的故乡，赢先生要回去，只是他现在还有要做的事。
柳一一和护法一起，龙纪在前，叶夫人在后。
“我要自己骑马。”婉儿对季云说道。
“好啊。”季云笑了笑，把赢先生的马牵了过来，让婉儿自己骑。两匹马，飞驰在草坪上，婉儿在前，季云在后，快意的人骑着快意的马，驰于斜阳下，驰于清风中。
婉儿很幸运，她很幸运地遇到了季云，她没有看到宫主的决然，她也不知道金叶子的最终结局如何，她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但，她到底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呢？
唯一可知的一件事，就是，从此以后，没有人向她提及过沉香谷的事，她也并不问。
“前辈，龙问恳求您原谅。”龙问来到了小红的面前，他低着头，在恳求着小红的原谅。
“回去吧。”长叹，满是伤痕的脸，迎着夕阳，小红并不再多话，她慢慢地向林间走去，牵来了两匹马。
仇恨，到底需要多久才会消散？或许，只需要一个眼神，或许，只需要一声抱歉。
小红飞身上马，直奔龙城的方向，她不用再躲藏，龙城将会拥有一位新城主，她该回去了，那是她的家乡。
吴曦默默地牵着马，对着众人拱了拱手，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龙问正要向赢先生道歉，赢先生已经将他的微笑投了过来，他并不需要向赢先生道歉，因为，他并不亏欠赢先生，他并未伤害过赢先生，所以赢先生对他微笑，所以，柳一一早已先去。
龙问与众人拱手道别，策马而去。
斜阳里，少年在马背上，他的身形渐渐消散，但他已深深印在众人的心中。少年的脸，再没有了稚气，有的，只是坚毅和沉着。
少年，有着一颗宽恕的心，缜密而坚韧。
清晨，当朝阳将希望洒满人间之时。
梅晓之一众，已来到水月观前，他们看到了三道深深的痕迹，是膝盖跪在地上的痕迹，在痕迹之前，还有着血迹。这些血迹，到底属于谁呢？属于一个人，还是三个人？
宫主交给她们的任务，她们已经完成，而且，完成得很好，但，她们对宫主的心意，也从未变过！
赢先生笑了，他明白为什么季云不来这里了。
门，是虚掩着的，即使如此，他们也并不会无礼地进去。他们的敲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众人就等待着，等待着召唤，恭谨而恭敬。
他们直直地站在门前，直到第二天清晨，一道微风吹起，水月观的门，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慢慢开了。没有任何人运功，也没有任何人开门，门，是被轻风吹开的，奇怪的是，从清晨，到黄昏，它再没有关上过。
众人已解其中意，恭敬地进了门。
抉择，能使人深陷黑暗，也能使人重见光明。
“宫主。”金叶子众人恭敬地施礼。
林，已从屋内走出，赢先生也已收功。
“多谢。”杨雨轩只说了两个字，便站起了身，梅晓之也已调息完毕，静静走到了梅月笙的身旁。
赢先生单手一掷，梅晓之立刻接住，并不多言，吞咽入喉，稍一运功催发药力，随后平静地注视着移花宫主等人。从赢先生起身到了季云身旁之后，婉儿就倒在了季云的怀中，她闭着双眼，阳光，洒在她的脸上，透着红润的光泽。
“你们走吧。”宫主平静地对龙问说道。
她并不是在命令，也并不是在威胁，而是很平静地说话。
龙问很平静地看着宫主，并不说话，他在等，等待宫主的下一步动作。
“死者已矣。”宫主自然看到了仲官的尸体，还有那一串铜铃。
叹息，良久。
“走出沉香谷，不要回头。”宫主恢复了平静。
众人没有应声。
“帮我把她们，照顾好。”宫主并未面对着金钗们说话，她明白她们的决然，宫主面对着龙问众人，此话一出，林顿时冲了过来。
宫主口中的她们，自然是婉儿和林。婉儿已被旗官托付给了季云，林尚有内伤，她自然也需要有人照顾。宫主的话，没有人回应，人群之中，站在郭子蒙身旁的杨雨轩，努力挺直了他的身躯，将目光投向了宫主，就像是一个承诺，这是只属于杨雨轩的承诺方式。
“你该走了。”宫主微笑着对林说道。
“不。”
“刚才你就该走了，去追求属于你的东西吧。”宫主抚摸着林的头发，她也如同宫主的女儿一般。
林默然无言。
“替我活下去，才是你该做的。”宫主和蔼地对林说着，她的话，让林流下了久违的泪水，她不得不点头。
因为她，是宫主的期望。
“我希望，以后你不要踏入沉香谷，一步也不要！”宫主轻声一叹，这里，是她的移花宫，是她的选择，林，应该有自己的选择。
此刻的林，全然没有了之前的超然，在宫主面前，她就像女儿一般，林抱着宫主，泪，渐渐打湿了宫主的衣衫。
宫主抚摸着她的背，这是最后的机会爱抚她了，在冬天的那个黄昏中，拾到林的时候，她正凝视着斜阳，坚强而倔强的眼神，触动着宫主的心。她一直都很坚强，但在此刻，她的泪，如她的倔强一般，眼眶无论如何也束缚不住。
“替我活下去，然后，忘了我。”宫主轻声细语，说罢，她的袖口，莫名地出现了一串金玲，她右手随意一挥，金玲，已打在悬崖的石壁中，一丈之高，没入三寸！
颗颗碎石滚落，似乎，在感叹着更迭的悲情。
与此同时，旗官也将银铃取出，瞬间，银铃，在她手中化为齑粉！
“你们该走了。”旗官平静地对龙问说道。
“你也该走了。”宫主抚摸着林的背，随后，用粗糙的双手，搭在林的双臂之侧，轻轻将林挪开了怀抱，注视着她。
宫主严肃而庄重地看着林，林不再抽泣。
“好。”林的声音很低，却很坚决。
龙问，慢慢地走到了宫主身前，他并不在乎林的哭泣。
“你也该走。”龙问的话，让人匪夷所思。
身为金叶子的宫主，所有的罪孽根源，所有的杀戮，十二门的惨烈，都该由她来承担，都该在她的身上做个了结。但，身为盟主的龙问，却不想宫主以身相殉。
宫主并不回答，她已转过了身，面对着大厅。
“生命，只有一次。有时，慷慨赴义，并不是一种伟大。知其重而承其负，随后释然，放下，才是真正的伟大。”龙问感慨着，当他杀死“六合堂”的众人，他已然发生了变化，那一夜，他站在尸体的面前，只看到她们的轮廓，他望着沙漠。沙漠，是无情的黄沙，有多少生命葬身其中，绿洲，是每一个沙漠中的人苦苦追寻的地方，因为，那是生的希望所在！
宫主不可思议地回过头看着龙问，他的话，并不该是一个像他这样年轻的人说出来的。
“请宫主三思。”叶夫人恳请着宫主。
“你还好吗？”宫主亲切地问候着。
“我很好。”叶夫人感激地对宫主说道。
她当然很好，她并未受到金叶子的追杀，这当然是托宫主的福。
“请宫主三思！”众金钗异口同声。
她们当然不是怕死，她们是害怕失去宫主和旗官。
“谢谢你们。”宫主微笑地看着她们。
“十几年来，我一直追求永生，犯下了无穷无尽的滔天之罪。这些罪过，都该有一个了结。”宫主黯然，她再一次看到了仲官的尸体，她不再面对众人，而是转过了身，却又不得不注视着扬一超和左山魁的尸体。默默地，一滴泪，从她几十年未曾有过泪痕的脸上，滴落。
曾有人说，只要一个人还有泪可流，他就不该死。
但是，左山魁，的的确确躺在了宫主的椅子之前，扬一超，的的确确在仲官的座位上！
他们都是义士！他们都是为谁而死？他们本来不应该死，也不用死去，但，他们已经死了。宫主痴痴地注视着这间大厅，左山魁的前面，是她坐的椅子，宫主痴凝许久，黯然神伤。
这些人都是因她而死，她要如何做？她必须给所有因她而死去的人一个交代，她别无选择，欲生则罪起，罪起则业生，而业，将终身相随，驱不散！挥不去！抹不掉！罪业，终究需要一个了结！宫主看着自己沧桑的双手，粗糙而泛黄的手指，依然可以活动，那些躺着的身躯，却再没有了生机，宫主惨然一笑。
她已年近半百，却杀业太重，在她永生之念的路上，铺满了多少尸体，就连仲官，也因此而死去。义士，本不应该就这样死去，但左山魁已死，众金钗也有随她赴义的决心，她于心何忍？郭子蒙都投身入世，只为了结金叶子，他本是逍遥散人，但，他也变为了义士。就连水月观的萧一仙，也曾出山以退涂山之兵，一切，都源于她的贪念！
桂子悠悠，传来扑鼻之香。
今日，正是回头之日，此时，正是放下屠刀之时。她不能再妄增杀业，她要为曾经的罪过，给出自己的答案！
她决定背负所有的罪业，所有！她在生死簿上，批上了属于自己的那一笔朱砂！当她朱笔挥下，云散如趋，太阳，从云层中完全露了出来，温和的阳光，洒在谷地，照亮了整个深渊，照亮了通往谷口的路。
“三金钗听令！我以宫主的名义，下达最后一道命令！”宫主背对着众金钗，她的话，铿锵有力，全然不见了之前的温和。
“属下听令！”三金钗单膝跪地，拱手听令！
“命你们速将此物，送至水月观前，恳请萧一仙将其沉入水月湖中！你们，永世不得再踏入沉香谷一步！”宫主话音刚落，一道内劲催出，众人只听得一个声音插入木中，并未见得此物何在，也没有一个人看清了宫主的出手！屋前的一棵桂花树，却猛地摇了摇，树干之上，插着一片闪着金光的叶子！
“还不领命！”旗官怒喝一声！
“遵命！”三金钗异口同声。
龙云当先起身，严肃的脸颊上，涓涓细流两道，每走一步，就有一滴，滴入水中。
止水和雷修雯同时起身，跟在龙云之后。龙云挺直身躯，取下金叶，径直向着谷口走去，三人，无一回头！
众人叹息，杨雨轩当先转身，众人先后转身，径直朝着谷口走去。
梅月笙三步一回头，每一回头，她都能看到旗官的微笑，旗官，也在注视着她，目送着梅月笙远去。
婉儿，早已被赢先生以药迷晕，季云，正背着她。
原本杀意冲天的沉香谷，安静得有如一潭清水。只是，还有水，滴在水面上。
宫主注视着旗官，旗官微笑地看着宫主。二人，一前一后，走到了仲官的身前，宫主慢慢将仲官的尸身抱起，径直走到桂花树下，这棵树上，有着一道新痕。这棵树虽然不完美，但，在此刻，却是最神圣的。
宫主将仲官的身体摆放好，端坐于桂树下，旗官将铜铃放到树前，泥水之中，正对着仲官。
没有任何的言语，只有相视时的微笑。
宫主微笑地看着旗官，旗官微笑地看着宫主。
许久，许久。
“谢谢你。”宫主对旗官说道。
“谢谢你。”旗官对宫主说道。
随后，二人分坐于仲官身旁，面对着桂花树，闭上了眼。
当马的嘶鸣传入谷中，谷口，似乎遭受了巨大的冲击，顿时崩塌，藤蔓脱落，巨石滚滚，不多时，谷口，已被阻塞。
“沉香谷”三个大字，再也无迹可寻。
……
黄昏，夕阳正好。清幽的树林，马儿们悠然地埋着头。
“你该去水月观了。”赢先生对季云笑道，他很想知道，季云被萧一仙打败后会是什么样，他很想看到。
“我为什么要去？”季云懒懒道。
“要去水月观的，不止你一个。”不知何时，飞缘魔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哦？”梅晓之饶有兴趣地看着飞缘魔，他已换了短袖，看起来，他很有精神，喜形于色。
“他们师兄弟，还有小弟你，都得去。”飞缘魔得意地笑道。
梅晓之听到他说小弟，大笑了起来，梅月笙也不禁笑了。
“我不用去了，你得去。”季云笑着对赢先生说道。
赢先生不解，季云潇洒地大笑着。
“你为什么要去，又为什么不去？”婉儿问道。
“不告诉你。”季云大笑。
“那你现在准备去哪里？”赢先生问道，他本不该问，但他关心季云，所以他问了出来，他当然希望季云和自己一起去见“他”。
“你猜。”季云笑了笑。
龙问和龙纪，起了身来，护法，已走到兄弟两身旁，季云与龙问相视一笑。
“大哥，你先回去吧。”龙问对龙纪说道。
“有劳了。”随后龙问又对护法道谢。
“无妨。”护法回以一笑。
杨雨轩已将马牵了过来，郭子蒙与众人拱手道别，正要上马，杨雨轩回过了头，站在马前，停了下来，马儿悠悠地用马尾扫着身体，林缓缓走近，一个巧劲，轻飘飘地落在马背上，杨雨轩与众人拱手，随后飞身上马，稳稳地落在了马背上，很自然地接过林手中的马缰。
郭子蒙哈哈大笑，飞身上马，杨雨轩并不理会他，策马而去！
斜阳下，两匹快马，一前一后，慢慢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你也去吧。”赢先生已明白了他们要做的事，龙城，还有着金叶子的堂众，护法，要去遣散她们，赢先生抚摸着柳一一的脸颊。
“好，我在龙城等你回来。”柳一一明白了赢先生的想法，那里，是他们相遇的地方，也是赢先生的故乡，赢先生要回去，只是他现在还有要做的事。
柳一一和护法一起，龙纪在前，叶夫人在后。
“我要自己骑马。”婉儿对季云说道。
“好啊。”季云笑了笑，把赢先生的马牵了过来，让婉儿自己骑。两匹马，飞驰在草坪上，婉儿在前，季云在后，快意的人骑着快意的马，驰于斜阳下，驰于清风中。
婉儿很幸运，她很幸运地遇到了季云，她没有看到宫主的决然，她也不知道金叶子的最终结局如何，她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但，她到底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呢？
唯一可知的一件事，就是，从此以后，没有人向她提及过沉香谷的事，她也并不问。
“前辈，龙问恳求您原谅。”龙问来到了小红的面前，他低着头，在恳求着小红的原谅。
“回去吧。”长叹，满是伤痕的脸，迎着夕阳，小红并不再多话，她慢慢地向林间走去，牵来了两匹马。
仇恨，到底需要多久才会消散？或许，只需要一个眼神，或许，只需要一声抱歉。
小红飞身上马，直奔龙城的方向，她不用再躲藏，龙城将会拥有一位新城主，她该回去了，那是她的家乡。
吴曦默默地牵着马，对着众人拱了拱手，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龙问正要向赢先生道歉，赢先生已经将他的微笑投了过来，他并不需要向赢先生道歉，因为，他并不亏欠赢先生，他并未伤害过赢先生，所以赢先生对他微笑，所以，柳一一早已先去。
龙问与众人拱手道别，策马而去。
斜阳里，少年在马背上，他的身形渐渐消散，但他已深深印在众人的心中。少年的脸，再没有了稚气，有的，只是坚毅和沉着。
少年，有着一颗宽恕的心，缜密而坚韧。
清晨，当朝阳将希望洒满人间之时。
梅晓之一众，已来到水月观前，他们看到了三道深深的痕迹，是膝盖跪在地上的痕迹，在痕迹之前，还有着血迹。这些血迹，到底属于谁呢？属于一个人，还是三个人？
宫主交给她们的任务，她们已经完成，而且，完成得很好，但，她们对宫主的心意，也从未变过！
赢先生笑了，他明白为什么季云不来这里了。
门，是虚掩着的，即使如此，他们也并不会无礼地进去。他们的敲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众人就等待着，等待着召唤，恭谨而恭敬。
他们直直地站在门前，直到第二天清晨，一道微风吹起，水月观的门，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慢慢开了。没有任何人运功，也没有任何人开门，门，是被轻风吹开的，奇怪的是，从清晨，到黄昏，它再没有关上过。
众人已解其中意，恭敬地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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