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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1)战场寻夫

    早春二月寒冷依旧,放眼雪野白茫茫大地好干净,历史的烟尘早已落定,北风刮走了所有的云,天空蓝的透亮,日头接近地坪线时,那如血的残阳。像锋利的刀光,把雪色大地犁开一道道口子。

    我似乎看见父亲参加的那个战争场面,除了炮火硝烟,还有英雄的滴滴鲜血洒在圣洁的白雪上,像朵朵红梅,在高傲的绽放,像他们美丽的生命。

    我在想当时母亲故事里的黑子,也许正把着方向盘,脚踩油门冒着敌机的轰炸,在崎岖的山路上,一趟又一趟的运送弹药。也许他又拿起枪参加了解放锦州的战役。冲进敌营端枪扫射,跳上敌人坦克把手榴弹扔进去。在昂扬的冲锋号声中把红旗插上城头。也许他也参加了黑山阻击战,父亲在那激烈的战场上,曾经与他擦肩而过。也许--------。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母亲跟西院二妈开始织布,她们两个轮番上阵,谁有时间谁织,每天织布机都在呱嗒呱嗒地响,只见母亲把线梭子从这头扔向那头,再把机头一板,一根儿纬线就织进了布里。再把线梭子从那头扔向这头。机头呱嗒呱嗒地响着,一根儿又一根儿,编织着布的长度,一根儿又一根儿,编织着母亲的心思。

    人生的经纬并不像织布这样脉络清晰。往往交织得像一个蚕茧。你被它缠绕裹胁,剪不断理还乱。苦苦挣扎一辈子。

    晚上我们躺在被窝里,睡觉前母亲照例在煤油灯下纳鞋底,看着灯影里母亲映在墙上的高大身影。我想母亲的承受力,也一定在生活的磨难里放大了很多。我试探着问娘“那天二妈说是爹他们担架队,把你从黑山阻击战的战场带回来的,是怎么回事”?母亲半天没吭气,寂静的乡野只有火车嘎达嘎达的回响。

    母亲打了一个长长的“咳”声,终于吐露了她不愿意回顾的往事,“1948年辽沈战役期间,林政委和通信员石头,做的是后勤保障工作。锦州战役中,他们负责往战壕上送弹药、送饭。他们还要和地方政府派的民工一起把伤员背下来,送到临时救护所。有一天林政委和石头,背着伤员到救护所,放下伤员转身刚往外走的时候,李医生叫住了他们,“老林,你好像是阜新来的吧”李医生问,李医生是战地外科大夫,抢救了很多伤员,林政委跟他经常打交道,很熟悉。林政委说“是阿”。“那我托你一件事”,李医生说着从一堆烈士遗物中,拿出一件东西递到林政委手上,林政委拿过来一看,像是一块红布,展开以后,原来是一件绣着一对鸳鸯的红肚兜。鸳鸯已经被鲜血染红了,林政委和石头不解的看着李医生。

    这是一个叫柳东升的烈士遗物,送他到这儿来的战友说他是阜新来的,让我们务必把这个转交给他的妻子三妹,李医生刚说到这儿,林政委和石头一下就急了,“他在哪儿让我看看”,林政委一把抓住李医生的手说,“他不会死你救救他,你一定救救他”。李医生说“他伤势太重,我们当时没有救活他,已经转运走了”。小石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来,林政委木然地站在那儿默默地流泪,“是我把他拉到这儿来的,是我--------”,林政委喃喃地自言自语。李医生说,没有救活他我也很难过,唯一能做的,就是找人帮他把东西送到。

    林政委和石头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了。战争是残酷的,生死别离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锦州战役结束的休整期间,林政委和石头请假回到阜新,他们很怕见到三妹,但是部队还要打仗,打到哪里去很难说,也许再没有机会回到这里,可怜的三妹,我们必须嘚替黑子安慰她,替黑子把东西交到她手中。

    这天三妹正在屋里做针线活儿,听见院子里好像有男人的脚步声,她无时无刻都在想念着黑子,她心里想是黑子回来了,一定是黑子,以往都是在她想念他的时候走进院子。三妹赶紧撂下手中的活儿迎出门去。“---------,林政委、石头--------,你们怎么有空儿来了”?三妹疑惑地问,“黑子呢?你们见到黑子没有”?石头忍不住低头流泪,林政委说“进屋吧,我慢慢跟你说”,三妹感觉林政委的表情有点不对劲,“怎么,黑子负伤了吗”?三妹颤抖着声音问。林政委从怀中拿出黑子的红肚兜递给三妹说,“三妹,我们都知道你很坚强,黑子他在战斗中牺牲了,你一定要挺住,别太难过了”。林政委觉得自己的话很苍白。

    三妹颤抖着接过林政委手中的肚兜,打开一看,果然是自己给黑子做的那个肚兜,被鲜血染红了的鸳鸯无声地静卧着。三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把脸埋在红肚兜上,痛哭失声。她捶打着桌子说“你,说话不算数,你说了要陪我一辈子,你怎么这么狠心,扔下我一个人”。石头过来扶起三妹说“姐,你要保重啊,看在黑子哥的面上,看在孩子的面上,你可不能太伤心”。陪着三妹一起住的老张师傅的大姑娘,抹抹眼泪过来拉拉三妹的衣襟说“姨,别哭了,也许黑子叔还活着呢”。一句话提醒了三妹,她突然抬起头把眼泪一抹说“他没有死,他不会死,一定是你们搞错了”。她边说边站起来收拾东西,拿过来一个包袱皮,胡乱的把几件衣服抱上,把家里仅有的钱带上,又拿了几个饽饽包上。对林政委说“走,我跟你们到打仗的地方去找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可不行”,林政委赶紧阻拦,你这眼看就要生了,到战场上去怎么行。石头也说“姐,我们知道你很难过,可是黑子哥他一定不希望你这样”。林政委说“我们还要继续去打仗,你这样到那没人照顾怎么行”。“你们把我带到那就行,不用照顾”三妹说完就往外走。

    林政委一看拗不过她,只好带着三妹坐火车来到锦州。到了部队林政委把这件事,跟部队领导一五一十做了汇报。领导也劝解三妹说“组织会记住所有为革命牺牲的同志,他们都是好样的。我们会通知地方政府,安排好你的生活,这里不安全你赶紧回去吧”。三妹说“我不给你们添麻烦,我自己到野战医院去找。一定要见到他。

    部队领导看三妹挺着肚子跑了一天一定累了,就让石头先安排三妹去吃饭休息。三妹在部队驻地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打听好几个野战医院的地址,三妹就挨个去找,她心里想一定是战场太混乱,林政委他们搞错了,说不定黑子正在哪个医院里治伤。

    一家、两家,一天、两天,三妹挨个医院找,她走到病床边仔细观看每个伤员,生怕漏掉。累的腿和脚都肿了,医生护士都被她的执着感动,帮着她查找,同时看她那个样子都劝她快点回家,把孩子安全生下来。

    十几天过去了,该找的地方三妹都去过了,她失望地流着泪向火车站走去,在火车上,她听说黑山、大虎山那个地方还在打仗,她又毅然向那里赶去,她坚信黑子一定活着,是林政委他们搞错了。到了黑山她又逐个医院去找,所有的野战医院都找遍了。三妹的心渐渐的凉了,多少日子以泪洗面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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