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历史军事 > 我真不是袁崇焕 > 第十六章 八旗的加法

第十六章 八旗的加法

    李永芳一听,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老范,你来真的?你一个包衣奴才,你能改变什么?”

    范文程全不动气,“除了包衣奴才,我还有个身份。”

    李永芳觉得这事儿特别有喜剧效果,“那你另一个身份是什么呀?”

    范文程一本正经地答道,“我是宋观文殿大学士高平公纯仁十七世孙嘛!范文正公是我的祖宗。”

    李永芳道,“那你祖宗当年也没有改变大金啊,你祖宗对付的是西夏啊,金朝建立的时候,你祖宗都已经去世六十多年了。”

    范文程道,“我祖宗对付的是谁它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祖宗留下来的精神。”

    李永芳道,“什么精神?”

    范文程故作深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李永芳道,“你少故弄玄虚,你给我整些有用的。”

    范文程道,“我祖宗就说了,当了庙堂之上的高官就应当心系百姓,身处乡野市井也应当关心国家大事,即使我现在是一个包衣奴才,但是我也能为改造大金出一份力。”

    李永芳忍不住嗤笑出声。

    范文程道,“老李,你别笑,没什么好笑的,这大金的汉人为什么地位低啊?就是因为像我这样想改变现状的汉人太少了。”

    “我觉得如果咱们觉得大金不好,就应该去建设它;如果咱们觉得贝勒们不好,就应该去教化他们,如果咱们觉得汉人受到了压迫,那就该努力向主子们证明咱们的价值。”

    “我一直认为,一个人的力量固然微弱,但千千万万点星火聚集在一起,总会驱逐黑暗,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万,毫末之力也终能成劈山填海之势,改变大金需要我们所有人的努力。”

    “从古至今,汉人经历的磨难不消细数,而咱们汉人之所以能够历经时间赋予的种种考验,于灾难中涅槃重生,正是因为有无数有志青年相信自己可以改变未来。”

    “人本人本,人才是万物之本,国家之源,老李,你要相信,你所站立的地方,便是你的大金,你怎么样,大金便怎么样,你若光明,大金便不黑暗,咱们只要努力向上走,这盛世,必将如你我所愿……”

    李永芳打断道,“老范,你家主子爷还等着我回去一道吃鱼呢,你要再跟我耍滑头,我回去就让你主子打你一顿板子。”

    范文程换上了一副高深莫测的面孔,“……那么盛世不盛世的先不说了,我改变大金的方法很简单,大汗年事已高,我想让四贝勒洪台吉成为下一任大汗。”

    李永芳终于收起了笑容,好家伙,范文程是来真的。

    李永芳道,“所以你诱使大汗强攻宁远城,是受了四贝勒的指使?”

    范文程淡笑道,“四贝勒手下的能人这么多,哪里瞧得上我这个奴才?”

    李永芳道,“少来了,岳讬从小与四贝勒一起长大,你在镶红旗旗下,四贝勒如何会不知道你?何况四贝勒自小就喜爱汉学,你又是读过书的秀才,你与四贝勒,应该是一见如故才对啊。”

    岳讬和皇太极自小一起长大,是后金众所周知之事。

    岳讬与他父亲大贝勒代善素来不睦,他的生母是代善的嫡福晋李佳氏,李佳氏去世得太早,继福晋叶赫那拉氏待李佳氏所出的岳讬、硕讬兄弟十分刻薄。

    代善受继福晋的挑唆,先是意欲霸占岳讬的宅地,接着又诬陷硕讬叛逃大明。

    努尔哈赤发现此事之后,对代善深恶痛绝,因为努尔哈赤小时候也曾因为继母而被他生父塔克世所不喜。

    于是岳讬和硕讬的遭遇立刻引起了努尔哈赤的共情,努尔哈赤立刻为岳讬和硕讬做主,令他两兄弟与代善“父子分家”。

    这件事在天命五年发酵得极其严重,最终成为了努尔哈赤废黜代善太子之位的导火索。

    岳讬就此被他的祖父努尔哈赤寄养在皇太极的生母孟古哲哲膝下,与他的八叔皇太极像兄弟一般一起成长。

    因此岳讬对汉人并不似其他的阿哥贝勒们一样残忍,他对汉文化的微弱兴趣就是受他八叔皇太极的熏陶。

    皇太极在这方面对岳讬的影响甚至远远胜于岳讬的那位汉人祖母,血缘只是推波助澜的催化剂,岳讬对汉人的亲近,其根源还是皇太极。

    范文程却依旧否认道,“没有的事,我想让四贝勒当大汗,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四贝勒忙得很,哪儿来的空闲与我这奴才谈天论地?”

    李永芳道,“好罢,好罢,你说没有,我就相信你没有,可是老范啊,即使大汗强攻宁远城受挫,也不会传位给四贝勒罢。”

    范文程慢悠悠道,“事在人为嘛!这鞑子传位的规矩跟汉人又不一样,汉人才讲立嫡立长,鞑子的传统却是‘幼子守灶’,成吉思汗一生南征北讨,最后不就分封出了‘四大汗国’吗?”

    “再者说,大汗从前是大明建州卫指挥使,他亲身经历过神宗皇帝时的国本之争,与李氏朝鲜的光海君夺位,他定然不愿意重蹈覆辙,在他这一代就立下嫡长为嗣的规矩。”

    李永芳道,“大汗怎么想的,你倒是比大汗自己更清楚。”

    范文程笑道,“孔圣人说的嘛,‘听其言而观其行’,大汗若想以嫡长为嗣,又如何会让四大贝勒按月分值,共议国政?又怎会在废黜代善的太子之位后,再立下九大和硕额真?”

    所谓“四大贝勒”,是指天命元年,努尔哈赤登基为汗之时,设置的四个和硕贝勒,皇太极依年纪排序第四,前三位分别是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和三贝勒莽古尔泰。

    所谓的“九大和硕额真”,即是努尔哈赤在天命五年,再次加封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德格类、岳讬、济尔哈朗、阿济格、多铎、多尔衮为和硕额真,加上已经被废黜太子之位的大贝勒代善,十人共议国政。

    李永芳道,“即使大汗想分权共治,那也轮不着四贝勒当下一任大汗啊,大汗显然更钟意阿济格、多尔衮与多铎那三个小阿哥,你不会看不出来罢?”

    范文程道,“喜欢小儿子,不代表就一定会传位给小儿子,大汗既然想在大金里头搞‘共治’,那最后传位给谁,就不是大汗一个人说了算的,咱们汉人人口最多,汉人难道就没有话语权吗?”

    李永芳道,“你少作怪了!我大金是马上打下来的江山,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基业,至于汉人支持不支持,那都无关紧要,主要还是看八旗在谁手里,谁手里的人多,那就该听谁的话。”

    “依我看呐,这汉军、蒙军都不用管,朝鲜将来是什么反应也不必去算,关键就是要看这八旗内部的态度,那这又不是你这个汉人包衣能左右的,你瞎起什么劲呢?”

    范文程笑笑,接着高高地举起手来,冲远处一个相熟的女真将领打了一个招呼,“怎么叫我瞎起劲呢?不就是比谁掌控的八旗军队更多吗?那最后也是四贝勒最多,你要是不信,我就来跟你算算。”

    “虽然现在每旗原则上应该包含二十五个牛录,每个牛录有三百人,共计七千五百人,但是实际上,现在每旗的牛录数量都是不一样的,也都不是固定的,嗳……那咱们就用明国‘廷推票选’的方法来算,一个牛录算一票罢。”

    李永芳道,“你要想算,我就跟你算,现在八旗之中,牛录数量合计最多的,就是现在大汗麾下的正黄旗与镶黄旗。”

    “正黄旗与镶黄旗加起来,一共有六十个牛录,那这已经是六十票了,这六十票将来一定是会分给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的,大汗对此是早有打算,而阿济格三兄弟是一母同胞,大福晋阿巴亥又正值盛年,你是绝对离间不了他们的。”

    “大汗之所以现在自领两黄旗,无非是因为这三兄弟年纪太小,多尔衮十四岁,多铎十二岁,大汗怕这两位阿哥不能服众,等到将来这两位阿哥长起来,那这两黄旗六十个牛录的归属问题就是板上钉钉了,所以阿济格三兄弟加起来就有六十票。”

    “接下来我再跟你算四大贝勒,大贝勒代善所领的正红旗是二十五个牛录,其子岳讬所领的镶红旗是二十六个牛录,二贝勒阿敏所领的镶蓝旗是三十三个牛录,三贝勒莽古尔泰所领的正蓝旗是二十一个牛录。”

    “四贝勒洪台吉所领的正白旗是二十五个牛录,大汗的另一位长孙杜度所领的镶白旗是十五个牛录,现在四大贝勒地位等同,彼此间不分上下,那无论怎么看,都是能拥有六十个牛录的两黄旗占上风。”

    一只苍鹰盘旋着飞过,在空中留下一串尖锐洪亮的鹰鸣声。

    范文程将目光放远,辽东大地是多么辽阔,黑黝黝的土地连绵下去,连天际线都能隔断,“老李,你这算法不对。”

    李永芳牙痒痒,“我算得怎么不对了?”

    范文程道,“你听我重新跟你算一遍,大汗手里的那两黄旗的六十票其实不必去管它,咱们先把这两黄旗搁在一旁,就算余下那六旗的票数。”

    “四贝勒洪台吉领正白旗有二十五票,我家主子岳讬领镶红旗是二十六票,他们叔侄感情深厚,加起来就已经是五十一票了。”

    “二贝勒阿敏是大汗的侄子,他的生父舒尔哈齐已经被大汗幽禁而死了,他没有资格继承汗位,所以四贝勒只要许诺其将来在大金国中地位不变,他就不会冒险去支持阿济格三兄弟的两黄旗,同样道理,三贝勒莽古尔泰亦是如此。”

    李永芳问道,“这是为何?”

    范文程微笑道,“因为支持了两黄旗的六十票,顶多是锦上添花,而不支持两黄旗,则是对四贝勒的雪中送炭,所以四贝勒为此开出的筹码,一定会比阿济格三兄弟要高。”

    “二贝勒和三贝勒是宁愿靠手中的镶蓝旗和正蓝旗维持大金的现状,照样像之前一样,有权与四贝勒一起共议国事,也不愿意轻易屈居于两黄旗之下。”

    “毕竟现在四大贝勒均分大权的政治格局已经确定了,如果二贝勒或三贝勒投靠了阿济格三兄弟,那么这个平衡就会立刻被打破,阿济格三兄弟的两黄旗独大,这是四大贝勒中谁也不愿意见到的局面。”

    “那么这样一来,二贝勒与三贝勒谁都不靠,只要四贝勒能从大贝勒代善的正红旗,与杜度的镶白旗中成功争取其一,就能在八旗中获得最大数量的牛录支持,从而成功取得汗位。”

    李永芳道,“哦,镶白旗十五票,加上前面的五十一票,那就是六十五票,的确超过了两黄旗。”

    范文程笑道,“不,不对,应该这样算,是正红旗的二十五票,加上前面的五十一票,总共是七十六票,超过两黄旗十六票,即使大福晋阿巴亥能替阿济格三兄弟争取到镶白旗的十五票,那也比四贝勒少一票。”

    李永芳笑问道,“可是大贝勒代善与你家主子岳讬已经父子分家了,你怎么能确定四贝勒一定能争取到正红旗?”

    范文程淡笑道,“老李啊,这就是你不懂人情了,自古父亲和儿子闹不和,结果总是父亲先原谅的儿子。”

    “人的情感都是向下一代传递的,尤其是在这种争权夺利、生死攸关的大事上,儿子可能会反对父亲,但是父亲总是会支持儿子的,即使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心底里却是向着儿子的。”

    李永芳一下子涨红了脸。

    他听出范文程不仅仅是在预言代善会跟着岳讬一起支持皇太极,而是在影射他李永芳和他儿子李延庚之间的分歧。

    他的儿子李延庚为了汉人不受压迫而反抗大金,甚至不惜锒铛入狱、丢官弃职,难道他李永芳当真对汉人在金国的处境无动于衷,甘心就这样听之任之吗?

    范文程早就窥破了这一点,李延庚是他李永芳血脉的延续,更是他内心行为的延伸,李延庚能因为目睹汉人的悲惨境遇就帮助汉人逃离后金,他李永芳就不可能反汉。

    努尔哈赤能放过他李永芳不作进一步严肃处理,除了努尔哈赤到底还顾念着李永芳为后金作出的贡献,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努尔哈赤从来没有享受过正常的“父爱”。

    努尔哈赤一生中绝无仅有的“父爱”都是从李成梁那里获得的,他从人伦情感上来说相当于是一个“残疾人”,是不能理解正常父子间那种隐秘而微妙的、由血脉相连而形成的心灵相通的。

    李永芳侧过身去,跟着范文程把视线放到天际的另一端,“那即使你说得是对的,最后是亲近汉人的四贝勒继承了汗位,可是‘亲近汉人’,跟‘增加汉人在后金国中的话语权’完完全全是两码事,如果四贝勒要重用汉人,难道二贝勒阿敏和三贝勒莽古尔泰就不会因此而联合起来反对吗?”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