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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丧乱之因(二)

    赵构再见到曹凛时,发现这个出发时春风得意、白白胖胖的密探头子已经瘦脱了相。虽然他看起来还是同来的三个人中最胖的一个,可是与出发时那弥勒佛一样富态的模样不可同日而语。都知道北地苦寒,却没想到能苦成这个样子……想到这里,他赵小公爷也不禁打了个寒颤,原本跃跃欲试想要出关北探,做大宋历史上第一个马踏北地的皇子的打算也随之烟消云散。

    他们两个汴梁来的大人物出现的突然,不过夜子语既然说这守将是桂清阁的人,自然也是提前给了消息的。那个叫做萧延的守将很是懂事,腾出了自己平日里住的一个小院落,给他们临时歇脚用。等那几个人醒了,也是第一时间便差人通传过来。这位蜀国公倒是很想学一学古人典故,搞一出倒履相迎的戏码。可惜没想到这曹凛进来得太快,他还坐在榻上没找到鞋,这位曹都统便带着一男一女匆匆走了进来。

    胖狐狸一样的曹凛也是汴梁官场上混了半辈子的人物,别看在北地装得豪气干云,见到这些汴梁城里来的真正大人物,也是心中有数。他自是认得这位刚接掌皇城司没多久的年轻公爷的,眼见得来的人是他,惊讶于这位皇子的胆略气魄的同时毫不犹豫地纳头便拜,官场套话不假思索地就从嘴里钻了出来:

    “公爷!曹某此行损兵折将,有负公爷所托。请公爷降罪!”

    同时,他满脸的沉痛也不知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直看得后面跟着的萧楚依都呆住了——好家伙,你们宋人官场上都是这么玩的么?如此相较之下,辽人朝堂之上那些争斗,简直和泼皮骂街没有什么区别。

    最后,还是谢槐安扯了她衣袖一下,方才想起单手扶胸,行了一个契丹军中礼节。

    赵构看见这曹凛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竟然也没有忘记玩这官场戏码,也是愣了,一时间竟没接话。他悄悄地瞄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的夜子语,见她并没有什么表情,方才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人是自己皇城司中派出去的,搞得如同汴梁官场上那些酒囊饭袋一样,他在夜子语面前,总归有些面子上挂不住。

    “曹都统……快快请起!”赵构索性不穿鞋子,也顾不上这地砖冰凉,跳下床榻硬是将这胖狐狸给搀了起来。“我知你此行北上艰险,详细经过待回到燕京城中再与我细细报来。我们之所以连夜至此……只想与你确认一件事,女真人当真败了?”

    “是……”曹凛拱手,恭谨以对。

    “如何败的?”赵构紧锁着眉头,其实他们来的路上便陆续有切实的消息传过来。可不听到自己这队探子的回报,他总归有些不敢相信——那可是女真人,十年之功便灭掉了万里大辽的女真!是他赵构最为重视和提防的敌手,如今竟被一场诡异的天灾击灭——局势的发展超出了他的认识,甚至超出了认识本身。

    “辽阳府尸乱,完颜娄室七万大军猝不及防,尽墨于辽阳。唯完颜银术可从北安州发兵,因而幸免。不过也为那尸潮所败,最终退至北安州中……”曹凛沉声说道,“我们在北安州不仅与那尸潮交手,还碰见了叫做虫草花的植物……”

    “虫草花?你们怎么知道那东西叫什么的。”这下轮到夜子语震惊了,虫草花是桂清阁秘不示人的机密。他们这一群人也许会撞见那东西,也许会给他起一个名字,可无论如何不可能有如此巧合,也给那东西安上这么个名字!

    “这……”曹凛说到这里犹犹豫豫,偷偷瞟了一眼立于赵构身侧的那个女人,谨慎地收住了话头。赵构自然注意到了,于是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夜阁主与我如同一体,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说,不必回避她。

    而与此同时,谢槐安也在曹凛身后,心底暗叫不好。她见到那女人是便有不好的预感,如今这皇子称她夜阁主,那肯定是桂清阁的夜子语亲临。相比那位执掌皇城司但却能被他一刀砍死的皇子,显然还是这位夜阁主在他心里更有分量……

    ——这位皇子居然和桂清阁的夜子语搅和在了一起!他几乎是本能地将手放在了刀柄上,想要拔刀拼个鱼死网破,只不知道凭着自己这点秘法造诣,在那个再造了桂清阁的女人面前算不算的上微末?

    “我们一直这么叫啊。”关键时刻,萧楚依倒是在他身边先出了声,“古籍上就是这么记的,又不是只有你们宋人知道这能起死回生的东西。”

    “这位是?”那姓夜的女人往这边张望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哦,这位……这位是萧姑娘,她说自己是萧家血脉……就是辽人后族的那个萧家。”曹凛含含糊糊地介绍,他一面说着一面还向萧楚依打着眼色,因为他对这忽然在战场上冒出来的女孩实在不了解,这一路难逃也没有功夫细细盘问,核实他的身份。如今被这么忽然问起来,除了让这女孩站出来自己大大方方地交代清楚,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你是巫医,对么?”那女人淡淡地问道,声音虽然冰冷,但好在还是客气的。

    “你是秘术师?”萧楚依没有回答,反问了回去。其实他们这些修炼秘法之人,或多或少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溢着的力量。

    “你们萧家不是与四军大王萧干一起去建大奚国去了么,你怎会出现在这里。”女人继续追问。

    “大奚国溃败,我便跟着叔伯们到云州去投了耶律大石,跟着他与女真人周旋。”萧楚依答得倒也痛快,“总归不能让他们女真轻易占了我们祖宗生长的土地!”

    夜子语狐疑地打量了一阵子,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却又转向了谢槐安,问道:“那么,你又是谁?”

    果然,这女人到底是没打算放过他们任何一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要把他们的底子查个干净方才肯罢休。谢槐安思付着,她夜子语也是那件事之后三年方才接掌皇城司,未必就能搞到自己的画像,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更不会想到那个本应死在白沟河畔的人,如今还好端端地活在这世上。

    “在下,谢槐安。只是个北地寻常路护,仗着自己刀使得还不错,跟着几个契丹兄弟在这北地混口饭吃。”谢槐安装作慌张地拱了拱手,低着头粗声粗气地说道。

    “你是汉人?”赵构原本眯着眼睛打量着那个明艳的契丹少女,见这边这清瘦的路护忽然间开口,也顺嘴问了一句。

    “是……小人原本是宋人,这战乱时节……流落燕地……”谢槐安索性硬着头皮,装作谨小慎微的模样。

    只不过赵构可没工夫听他在这里讲自己的惨痛经历,只是摆摆手不耐烦地说:“行了说正事吧。”

    “你们好像对这花很了解?”这一回问话的是夜子语,她似乎是不想与他们继续纠缠,只关心那虫草花的事情。一双美眸在谢槐安和萧楚依身上来来去去游艺着,也不知最后会是怎样打算。

    “也不算特别了解吧,活死人,肉白骨什么的……”“只是这些东西,现在变成这个样子,谁又敢称得上了解呢。”萧楚依倒是没有谢槐安思虑那么多,她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她这次南下,本就存了一门心思要援军去救自己留在云州的那些族人。别看平日里是个明丽跳脱的性子,提到援军的时候简直魔怔了,什么样的条件都敢往外许出去。

    “我们大概是十多年前,第一次在燕山的深山中见到的这花……那个时候女真人刚刚骑兵,大辽皇帝新败,急需大量草药医治伤兵。而最先接触到它的自然是往山里去采药的山民……”

    “那时候这花的毒性还没有这样打,第一波接触的人,最开始只是浑身时冷时热,昏昏沉沉了几天,部落里的巫医也没有当回事,灌了几计汤药下去,谁知道当天夜里,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地开始发作,人咬着人的,将整个部落全部变成了那些茹毛嗜血的怪物!索性当时天气寒冷,这些部落都扎着磐子,失了神志疯子打不开寨门,自然也流落不到外面去祸害。”

    萧楚依一口气说到这里,方才停了半刻,找赵构讨了口茶水,往下继续。

    “几天后,四军大王的一支骑兵路过左近,发现了这处异样。领兵的统领是个谨慎的人,看着里面的人浑身是血,状若疯魔,没敢纵兵冲进去,只是着人将磐子围住。这才让皇室专司鬼神事物的达摩院知晓了此事——我们也是从这时候开始追根溯源地探查这场尸乱起源的……”

    “你说十多年前?到底是哪一年?”夜子语一直仔细地听着,出言打断了她。十多年前,距离衡山夜血实在是太近了……

    “大概就……十三年前?”萧楚依仔细想了想,说道,“那时候我还太小,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也都是听大人提起的。”

    “十三年前……”

    夜子语沉默了……谢槐安也跟着心往下一沉。

    在场众人,只有他和这位夜阁主多少知晓当年的旧事。十三年前——桂清阁四分五裂,在汴梁、在临安、在真定、在青塘甚至大理掀起秘法战争,几方人马攻伐不休。秘术师们被当做棋子和消耗品投入到了针对彼此的暗杀中去,不知多少成名的秘术师毙命,更不知有多少也许会成为未来大师的少年天才陨落。

    谢槐安那时已经远走陕州,躲到了西军之中,对夜子语如何统合力量收拾残局的故事并不了解。可他清楚地知晓一件事——那从衡山上带下来的虫草花的根茎!那个被烧焦了的魔物残肢,是在十三年前的秘法战争中消失不见的!

    “虫草花的性子诡异,喜寒又需要投喂血肉方能存活,不知平日环境里需要历经多少巧合,方才有一株破土而出。而在燕山深处苦寒,莫说人了,便是飞禽走兽都有限,若说这些东西靠自己能活下来……”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夜子语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十三年前,我阁中遗失了一株虫草花的根茎,我原以为它是毁在了战火中。现在看来——是有人将它盗出了口外,在渺无人烟的北地群山里饲养这些无间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们那什么达摩院,既然专司驱鬼灭魔,难道就没有去探查么?”赵构听了半天,算是明白了些许缘由,怪不得这小女孩对这虫草花如此精通,说是家学渊源也不为

    “我们也想探查啊……”那萧家贵女瞟了她一眼,眼神里多了几分掩盖不住的怒意,“只是那时已经是辽金国战!达摩院的师傅们一个接一个被皇帝召上了战场,谁还有功夫去查这一株神出鬼没的花啊……”

    “如此,倒也在理。连夜问话,辛苦你们……”夜子语客气地说,言语间已经是准备送客的意思。曹凛虽然还搞不清楚这夜阁主是何方人物,不过见她在赵小公爷面前的样子,也猜到八成是桂清阁里的那位。见此又何尝不知这两个汴梁来的大人物是打算商量些要事。

    本着秘密这东西知道得越少越好的原则,这胖狐狸当下扯了一下谢槐安,就打算撤走。

    可谁知,夜子语那清冷的声音又再次响起来,不过唤住的人却不是他。

    “——谢指挥使,还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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