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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一曲离别鸿门宴

    到底也没有问出夜遐迩在回避着自己什么,知晓姐姐这张嘴的严实,到最后夜三更也只得不了了之。

    带着仍旧对那御剑之术的疑问,返回厢房时途经太和大殿,火势已然熄灭,好在仅仅是烧着了一角,毕竟是木质结构的房屋,扑灭也着实不易。

    将胡非真交给赶来的张九厄手上,将这位道姑的所作所为说到清楚,无事一身轻的夜三更背着死活不肯下来的夜遐迩方才返回厢房。

    至于胡非真的处置,显然已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一夜无话,第二日,弥漫着单单焦糊味的武当金顶迎来一道文书,着令山中一众道士,凡有意参与十年祖庭之争的门派择日前往京城,宗正寺已着手禀告圣上,于三月三祭天大典后着手于祖庭之位的甄选。

    有了这道盖有官府朱砂印章的文书,对于即便是仍旧不清楚这几日发生、不知晓内里危机、仍旧抱有侥幸心理想找到道教气运莲池的大门小派众道士而言,便是到了该动身离开的时候。

    诚然,夜三更也想着离开。

    相较于前些日子夜遐迩时不时的想家,这时里反倒是夜三更更想着回去。

    想家倒是其次,更多的反倒是在武当山中十几日,听到最多的气运、机缘如此种种,他觉得很有必要去问问老头子,夜家是如何承载的。

    毕竟夜遐迩与别人夸夸其谈,自己一问就佯作不知晓,装傻充愣的蒙混过关。

    这一行四人也无甚收拾,仅仅将那把好似一直都不曾用到过的陌刀用布包裹后负在夜遐迩背上,便是唯一的行李。

    也不想跟谁去打个招呼做一番多愁善感的离别,在那位京城来的驿卒宣读完文书,一众道士散开后,夜三更背着夜遐迩,后面跟着两个大和尚,缀在驿卒身后,下山去了。

    背插镶黄令旗的驿卒黝黑面庞虽显得年轻,可也是京城驿站里的老人,据他自己说已然做了七八年,接到此任务时早有交代,说是这山里有夜家的大人物,是以在听到夜三更自报家门后,驿卒抱拳单膝跪地,行的是军中下级礼。

    整座大周的人都知晓,朝中唯一的异姓王出身军伍,二十余年行军打仗,门生恁些,能在官家人中碰到行军礼的,也在情理之中。

    驿卒道:“小人曾效力于皇城北衙神策军伙头军,见过三公子,二小姐。”

    无官无职自是不敢受此礼节,夜三更赶忙扶起,“小哥既然是北衙的,怎么做起了驿卒?”

    北衙追溯根源要到建朝之始,最早属皇城禁军,行护卫之责,尔后三十多年前发生蛮夷部落奔袭京城的变故,由当时初入朝堂的夜幕临力挽狂澜受封靠山王,在用四年修建好护卫京城北侧门户的京陲城之后,夜幕临上书,建议将禁军充足,入驻京陲,以备不时之需。

    自此禁军一分为二,于京陲驻扎的因在皇城北,便称北衙,京城中驻扎的与之相对,称南衙。

    而此举由夜幕临提出,且第一批北衙禁军也由夜幕临管控,如今北衙几个说的上名字的统领当年也不过是夜幕临手底下的兵,念及旧情,是以北衙禁军至今对于夜幕临仍旧执下属军礼。

    而幼年没少跟着夜幕临去过北衙驻地的夜三更,在北衙禁军眼中也是爱屋及乌,行军中下级礼节。

    被夜三更搀起,驿卒面色尴尬,不过仍是坦诚嘿嘿笑道:“体格子弱,训练总是拖后腿,就被撵出来了。”

    趴在夜三更背上的夜遐迩撇嘴讥讽道:“当时北衙统帅是谁?脑袋里都是浆糊不成?伙头军训练什么?谁做饭快?”

    驿卒诚惶诚恐,“二小姐可不敢乱说,姚统帅也是怕遇到危险,我们无法自保才会有此安排。”

    “姚统帅?”夜遐迩略一沉思,“姚钧?那老家伙还没致仕?”

    驿卒不敢接话。

    夜三更无奈道:“能不能闭嘴?”尔后看向旁边亦步亦趋的驿卒,又道:“最近京城里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十来日一直待在山里,消息太过闭塞。”

    驿卒也是好说话,道:“要说新鲜事,也就是改名吧。西亳改成了长安。”

    “这个怎么讲?”

    驿卒打开了话匣子,想来也是与同袍闲聊时听来的言论,侃侃而谈,“十五那天放灯,圣人巡街观赏,说是看到百姓安乐一片祥和,再加上当日里万国来朝场面恢宏,那齐呼万岁的浩大景象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盛况空前。文胜帝回宫以后估计也是心潮澎湃有感而发,当即拟旨改都城西亳为长安,长治久安。”

    夜三更刚要说话,夜遐迩却不屑道:“好大的口气。”

    夜三更一阵头大,“你口气更大。”

    夜遐迩当下在弟弟背上直了直腰,清了清嗓,颇有一副学究讲课的样子,道:“我还说错了不成?太祖天问帝一统南北之后就奉行黄老学说休养生息,轻徭薄赋劝课农桑。一直到了武建帝一朝,更是遵从内阁首辅顾明之的建议,推行清静无为的政策,与民休息垂拱而治,轻佃租、量吏禄、度官用,以赋于民。在位三十五年,宫室阆苑、犬马服御无所增益。到武建帝三十年,便是政不出户、天下晏然,邢不常用、罪人如稀,民务稼穑、丰衣足食。文胜帝登基后检查国库,那些个言官是怎么说的:京师之钱累百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腐败不可食作。文胜帝不过是拾人牙慧,还好意思有感而发,没上五辈开拓守成,他发的出来嘛。”

    对一向口无遮拦的姐姐都无可奈何的夜三更苦笑,道:“杀头的啊大姐。”

    旁边的驿卒头低的更甚。

    夜三更道:“小哥不要多想,我姐一向口无遮拦,你权当听个乐。”

    驿卒很识趣的闭上嘴不再说话。

    是不敢再说话。

    谁知道这女人还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忒也吓人了。

    驿卒低头只顾前行,驿马不得上山,他这一路只能步行。

    夜三更忽然停步,因为前面便到访幽亭,里面有个人。

    花豹匍匐在地,黄雀立于其背,摇头晃脑,梳理羽毛。

    小道童站在亭中,在看向这边时,更是手足无措。

    夜三更的忽然停步夜遐迩自然能察觉到,微微起身不等开口,夜三更已先道:“张云集,应该是在等你。”

    对于这个说要为自己证道、让自己等一纪的小道童,夜遐迩谈不上有什么过分心思。

    自从行了成人礼后在京城也倒是收到过不少贵族公子少年俊杰的交往拜帖,不过真要说起来,如前几日那般被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如此当众表达爱意还真是头一次,倒让夜遐迩窘迫至极。

    由弟弟背上下来,被弟弟送到访幽亭,这个伶牙俐齿被圣师称作舌灿莲花的眼盲女子好像头一次不知道说什么。

    小道童搓着衣角,稚嫩脸庞红如朝霞。

    尴尬气氛在小道童终究忍不住的一句“走啊”的询问中被打破,却又在夜遐迩一句“对啊”的回答后再度恢复寂静。

    终于,小道童在长长吐出浊气后,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道:“你以后还会来武当吗?”

    夜遐迩“嗯”了一声。

    “等我长大了,师父答应我下山,我能去找你吗?”

    不知道说什么的夜遐迩又“嗯”了一声。

    “那就好。”小道童听到了想要的答案,高兴异常,“你不用等我,什么都不用等,权当小道修行路上有此一劫,现下在劫难逃,便要画地为牢,不敢奢求施主青眼,只此一嗯,小道便心中有数。施主,前路漫漫,万望珍重。”

    小道童执礼。

    夜遐迩回身,她没说话。

    “一路顺风啊施主。”

    攀上弟弟的背,她又“嗯”了一声。

    声音很小,他却浅笑。

    ……

    ……

    “怎么不说话了?”

    “困了。”

    “大姐,刚睡醒还没一个时辰。”

    “回笼觉。”

    “……”

    夜三更不免腹诽,这真是奇妙的缘分啊。

    “你别睡,我给你背首韵文。”

    “哟呵,你还会背这个?”

    “你听啊。”

    那年,有个楼兰姑娘不辞而别,有个少年且饮且酩酊,有个少女醉眼朦胧敲酒碗、敲菜盘、敲桌沿,推杯换盏撞壁叮当响,酒后小歌谣。

    “薄酒一盏过往付笑谈

    箸倒杯残世事且旁观

    醉里不管红尘中因缘

    梦醒再看辗转又几年

    霸上柳色三月三晓风追月已入眠

    有人打马过江畔水中倒影不是柳条有三千

    却是丹青里红颜溢满

    鸿门风沙天外天夜含吴钩是自然

    有人策马来设宴房里酒客走后茶凉何人添

    该着水墨外流连忘返

    谁等你在庭院希律马声扰清闲

    你看谁在门槛浅笑梨涡是不见

    你可知这宴摆下因由百般却只为能看一眼你倩倩

    你可知这宴独放座椅两边也只为秀色可餐你眉眼

    奈何千算万算算破大道应九天

    却不堪春秋轮回转再等不到你回还

    谁人摆下鸿门宴备清酒三四碗引你入阵眼八卦还是三才盼只盼能困你百年共赴黄泉

    谁人舍下鸿门宴怪这酒太清淡推出你榭轩西楼还是画舫愿只愿能于须臾间一眼万年

    谁独守鸿门宴谁独坐馔玉前

    你绝尘往南回小筑把静女念几遍

    未有琵琶半遮面何人杯空湿青衫

    这酒席佳肴不人间也如食黄连

    苦不堪言亦愿一世长安”

    “这谁写的?”

    “夜家二小姐酒后失言啊。”

    “写的…真的很差劲。”

    “怎么差劲了?哪里差劲了?我觉得挺不错。”

    “在这里就很差劲。”

    “噫?夜遐迩,这可真不像你啊。”

    “怎么不像了。”

    “那么小。”

    “老天安排的最大嘛。”

    “…你说的好像还真对。”

    真他娘的是对他妈给对开门,对到家了。

    背上女人哈哈大笑,笑到眼泪都出来。

    ……

    ……

    “你个锤子还看什么呢?人都走没影了。”

    “师父,原来,一路顺风是告别啊。”

    忽然出现的袒胸道士仰头,在认真想着自己这唯一徒弟的话。

    尔后良久,有风吹来,日头攀升,光照金顶。

    大晴。

    “师父,我眼里进沙子了。”

    “亲娘哎,至于不?”

    “至于吧。可是…”

    “可是啥?”

    “我好像还很小。”

    “小个锤子,老天安排的最大嘛。”

    “师父,你说的还真有道理。”

    袒胸道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辈子不明白情啊爱啊的武当辈分第一人此时里也不知道再说什么。

    他轻轻道:

    “山前山后各有哀愁,有风无风都不自由,人来人往放任自流,有雨无雨自在春秋。”“武当的事告一段落,这些个局中人,落子无悔,落子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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