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其他小说 > 纯白思绪 > 第八章 天宫遥太和木村咲间

第八章 天宫遥太和木村咲间

    “总之,一起看电视吧,零食饮料随便吃哦。”

    木村喜欢看电视,于是我将遥控器递给他,自己则和女孩坐在房间的一脚。

    卧室的门就那么开着了。午后的日光落在房内的桌子上,粉尘在那束刺探进来的光下悠然漂浮。平时看不见的粉尘,在阳光下好像是什么神圣的奇观似的,我呆望着飞舞的金色尘屑,女孩的体香不时传来。

    木村坐在桌旁,大拇指轻轻的搓摩着遥控器。

    电视里放的应该是电视剧吧,不知道,我没有注意看。

    我和木村咲间是朋友。

    木村与我初中时便相识。初中刚开学之际,我带着小学的稚气,立志要好好学习,和所有同学都成为朋友。最初巧然与我邻桌的人就是木村。我和他当然是很顺利的友好往来。

    初中时的我,一切都很顺利,我成绩优秀,很受老师喜欢。在同学之中也是广受欢迎,虽然没有被告白过,但与女孩子之间的交往也都让我舒心。没有奇怪的传闻,没有找上门的麻烦,有的只是每天与同学的欢笑,偶尔和老师请教学习,和朋友一起出去玩。我是班级的纪律委员,因此还会不时受到一些同学的巴结。

    我的父母严格教育我要正直做人,我平时为人处事也是在力所能及下严格遵守规矩。徇私枉法的事情我当然会拒绝。

    我对责任感没有什么概念,那时,我认为,责任只是一个口号而已。只需要做好自己,做一个能力出众的人,所谓责任就像任务一样,很简单地就会被顺便的完成。事实也支持我的想法,我只是做好了自己,一切事情都会被顺风顺水。因为行为端正,所以不会被老师批评;因为待人有道,所以不会被指手画脚;因为成绩优秀,所以做什么事都会得到父母的支持。

    我意气风发,想要更加优秀,想要成为出众的人。

    即将毕业之际,学校举行了一场运动会。

    我体格还算健壮,运动能力也很强。于是我踊跃的选择报名参加。

    我们的班级的凝聚力很强。仲夏之际,日头很烈,每个参赛的同学都能受到同学的鼓励,一切都井井有序的进行着。在赛道上,看着这人潮起跃的热闹场景,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做出一个好成绩。

    当然,我没有失败。离开了赛道,我不再是运动员,但作为班委,我还有未竟的工作。

    我们的班长是个女孩,她能力出众,认真负责,包括这次运动会,她也严谨仔细安排好了各项事宜。我佩服她的领导力,不是出于喜欢,我认为这样的人,是应该受到众人的支持和帮助的。

    我曾偶然的得知,班长实际上是个非常敏感的女孩子,她因管理方面的问题,受到不良学生的攻击。不仅是关于她不好的流言,而且有直接针对她的攻击和威胁。这一切她都一人默默忍受。因此,在这场临别之际的运动会,我想,哪怕是为了她的这份精神,我也一定要出一份力。她或许还在赛场上为努力运动的同学们加油鼓劲吧。

    当时,木村负责卫生,他把通知同学进行打扫的任务给了我,让我代他去班里通知他们,想到这是做好事,我欣然接受。进入班级,我通知了第四组的学生,这是他们需要打扫卫生的日子。可一行人走后,一个明明该出去的人,他坐定不动。

    “你为什么不去?”我上前问。

    “为什么我要去?”他玩着手机,“今天没有轮到我。”

    我生气了,眼前这个平时在班里就很孤僻的人此时在我眼里,就像一直让班长受尽委屈的罪魁祸首一样。

    “让你去你就去!”他没有说话,向班级外走去。在班级的门口靠着墙继续摆弄手机。我忍无可忍,向他冲去。他见我过来,把手机放入口袋。但没等他下一步行动,我直接打了他一拳,拉着他的衣领。他被我扣在墙上,不得动弹。

    “你凭什么不去?”我大声地冲他吼叫。

    我认为他会说些表示他并不屈服的话语来继续反驳我,我当时可能就是在期待这个人能够说些什么。我恶狠狠地盯着他,加紧双手对他控制。可让我意外的是,他惊讶地看着我。我虽然也为他的反应疑惑,吃惊。但我没有收起我愤怒的表情。他一句话也不说,我便打算再给他一拳。这一幕被上完厕所的木村看到,他当即拦住了我。

    “你干什么!”我没有回答木村,转身离去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走了,我向操场走去。在路上,我什么也没想,只是走着。

    为什么要去操场呢?我去干什么呢?或许,我当时只是想离开那个地方,离开那个我大打出手的同学。我没走多远,木村追上我。

    “今天确实不是他打扫卫生,他只不过偶然坐在那里。”我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也是为咱们班考虑。你冷静一下吧。”我沉默以对木村的安慰。我一人蹲坐在操场上,回想着刚刚的事情,回想着木村的话。

    不是的,不是的。木村,我不是为了什么班级,不是什么冲动。我只是……

    我只是想这么做而已,想成为这么做的人而已。

    我做了错事,我冤枉了好人,冤枉好人是不对的,我将受到惩罚。

    可后来,什么也没发生。回到班里,班长笑着跟我打招呼,说辛苦我了,虽然只是第三名,但已经很不错了。她硬要我收下她的饮料,我收下了,跟她说了谢谢。老师叫我过去,他称赞我的表现。其他同学也都笑着跟我打招呼,就好像我什么也没做一样。

    “能教到你们,真的是太好了。”老师这么跟我说,办公室只有老师和我“你,天宫,你是我引以为傲的学生。”

    “我能遇到您这样的老师,也倍感幸福。”我向老师深深鞠躬,我哭了。即将和老师同学分别,老师又说了这样的话,我不禁潸然泪下。可这眼泪还有一个原因,因为我当时,因为那个同学,我的心像是被掏空了一样。无论是老师说的话,还是我说的话,都显得那么轻薄。我虽就站在老师面前,可我好像在办公室外面,我的灵魂在办公室外,看着这一切。为什么,老师。为什么不责备我。原因很简单,那位同学什么也没有说。他为什么,不伸平自己的冤屈?毕业典礼时,学生们一个接一个的和老师拥抱。我当然是排在先列,当我和老师拥抱时,同学们有的大声欢呼,有的欣然微笑,有的感动流泪。因为昨天下午已经和老师道别,此时我并没有什么强烈的感觉。和老师分开以后,我远远的退去。在人群之外看着接下来的场景。昨天被我打的同学,他叫田村中谷,他哭泣着和老师拥抱。

    你为什么......

    “哟,怎么了,在这发呆。”是木村,木村咲间。我看看他,又将视线转向人群。

    “木村,你说,为什么呢,我明明做了错事,他是冤枉的......为什么......”

    我想问什么呢?刚刚我在想什么?从我一张嘴,我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我想问什么呢?我想说什么呢?我想让木村告诉我什么呢?

    我放弃了。

    额头上渗出汗,视野因为夏日强烈的光线变得原来越模糊,我睁着眼,可早就已经什么也看不太清了。我一点也不热,烈日下,我一点也不热,手心发凉。

    “很简单啊,他已经原谅你了。”我很惊讶,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但我还是很惊讶。这虽然和我想的不一样,可是听到这句话,我感到什么被填补了。我向木村看去,他眯眼看着和老师说笑的学生们。我感到悲伤。我突然发现,我完全不理解木村,我一点都不理解眼前这个我成为“朋友”的人,回想起来我和他的种种,我发现我们不过是点头之交。这真的称得上是朋友吗?木村喜欢什么?木村有什么习惯?木村这次期末考试考了第几名?木村要上什么高中?木村的梦想是什么?木村的朋友又是谁呢?他平常喜欢去哪里呢?我什么都不知道。对于这个一句话就填补了我的内心的人,我一无所知。这时,田村中谷擦拭着眼泪走来,他就要离开这所学校了,我是他看到的最后几个人。对不起。我本想这么说,他却对我微笑。我也报以微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那天也什么也没说。不过,我明白了。我从来没有顾及过旁人的感受。我和木村上了同一所高中,像命运一般,被分到同一个班级。我和木村成了朋友,我喜欢上看书。

    “嗳,遥太。”

    “怎么了?”

    “要看新闻吗?”

    “不行。”我阻止他。

    “天已经黑了。”

    “是啊。”冬天的夜晚总是来的很快。

    “要出去玩吗?”

    “去哪里?”

    “久违的去卡拉OK吧?”

    “听起来不错。”

    “要去吗?”

    “这个......”我看向女孩。

    “怎么,害怕碰见‘他们’吗?”我没能立即回答。

    “没关系,万一遇见了,我会替你好好收拾他们的。”木村立起。

    “那可得谢谢你啊。”我笑道,“没事,不怕的。”

    “那就好。”木村走了出去。

    “怎么样,去吗?”我问女孩。可话一出口,我突然后悔了。因为我发现,女孩一直在玄关站着,还没有穿鞋子。里面的灯都被我们顺手关了。出了门发现,天没有完全黑下来,还是稍微黯淡的青色。这样,没开灯的房间就显得很黑,向女孩身后的深处望去,除了隐约看得到的门框以外都是一片暗幕。她好像站在另一个世界看我,久久的没给出回应。

    “嗯,去。”女孩同意了。

    我此时觉得不该让她去,要问为什么,或许是氛围使然。可话已出口,我无奈的看着女孩坐下穿鞋子。

    “算了算了,女孩子就不要去了。”咲间说,我和女孩都惊讶的看着他,“我和遥太有许多许多话要说呢。”

    “这样啊。”女孩停下了穿鞋子的动作。我向咲间投去感激的目光,随即快步向屋里走去,打开了屋内所有的灯。迎着咲间和女孩两人惊异的眼光,我心满意足的走出了房间。

    “我会早点回来的。”我笑着向女孩说。

    “嗯,路上小心。”我轻轻把门关上,回味着女孩那一句问候的话。

    她真的好像就是我的妻子一样!

    我和咲间并不经常一起出去,我也没有和他去过卡拉OK的记忆。只是初中同学在过生日的时候,我和他恰巧都是被邀请的对象。说到底,虽是朋友,我们也只是偶尔会在放学的路上遇到,然后一起走一段不长的路而已。咲间总是会走到我身边,和我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为了不让他失落,我也都会一一回应。可与往日不同,他今天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的走在前面。

    进入冬季,已经过了多久了呢?可还是没有一点要下雪的意思。路口的树上虽不茂密,却也挂着不少的树叶。因为是星期六的原因,来往的行人多了起来,最近风大,很多人都戴着围巾。河流当然也没有结冰,我摸了摸冰冷的栏杆,向自己家方向的小桥看去,已经走了很远,我的家的亮光慢慢已经缩成一个点。步行回家的上班族从身旁经过,他伸了伸脑袋,是在调整脖子上的围巾。我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路上,咲间已经离我稍有一段距离,他只是漫步走着。路灯下,不时能看到他吐出的热气。我加快脚步想要跟上他,可将要走到他身旁,我又慢下步子,继续跟在他身后。

    咲间选择的店就坐落在我和他放学回家时分开的那个路口上。我要经过的胡同就在路的对面,可今天我到这里就好,不用经过那里。这里地势较高,向对面的街眺望几乎能看到全景。来往快乐的行人几乎挡住了路面,隔了几十步就有的小吃店排满了有一群的人。店内蒸腾着热气,队尾的人不是向双手哈气,满心期待的踮脚向店面看去。买到东西的人和同伴谈笑,吃完最后一口在别家点买的可乐饼。

    “到了哦,今天我请客。”站了一会儿,咲间对我说。

    “嗯。”我抬头打量了一下我们的目的地。

    这似乎是我第一次仔细看这座建筑,灯彩有型有致的铺设在恰到好处的线条上,堂皇的金色装饰不时地交相闪烁。

    进入室内,咲间和服务生交谈,我则远远站的,继续观赏店内的景色。正当我的目光落在一个紫色的沙发上,咲间向我走来,示意我过去。服务生将我俩请入离前台不远的一个房间内,打开门,屏幕放着视频,与门外的金色灯光不同,屋内的灯球不断闪烁,让我些许感到不快。我一下坐在沙发上,决定先让自己适应这耀眼的灯光。咲间跟服务生要了啤酒和果盘,随后走到点歌台的位置。

    “你不是不喜欢喝酒吗?”我问。

    “今天没关系。”咲间已经点好了歌曲。

    咲间没有唱歌,他打开原唱,降低声音。随后挑了挑室内灯的开关,室内突然变得明亮,和厅外几乎一样。

    “遥太,你听过我唱歌吗?”

    “嗯,记得,那次生日会的时候你唱过。”

    “怎么样?”

    “还可以。”实际上我忘了,我想,回忆的时候没有讨厌的感觉,说明他应该唱得不错。

    服务员把点的东西送进来,我和咲间同时开了一罐啤酒,我俩同时喝了一口,他起身调音乐,他准备唱了。我看着他,喝着啤酒,很快这一罐就要喝完。咲间向我看了一会儿,伴奏响起,他开始唱歌了。他唱的好听的,我不时欣赏他认真唱歌,换手拿麦克风的样子。我把啤酒罐放在嘴边,摇动身体,吸饮随着我的晃动涌上来的啤酒。屏幕上的歌词滚动着,我呆滞的看着一句一句歌词,听着咲间的声音。酒喝完了,我清醒起来,去拿下一罐。

    “明天的夜晚——

    我再去见你吧——

    怎么样呢?你或许会不在呢——

    可是没关系,我们永远都是一心同体——”

    他唱的真是很不错,我放下啤酒,想为他鼓掌,可注意到他认真的表情,突然又打消了想法。

    “未来的某一天,再回忆起来吧——”

    这首歌结束了。

    “漂亮,唱的很好哦。”

    “你也来唱一首吧?”

    “不,你再唱几首,我想听着。”

    “我已经唱了三首了。”直到咲间说出这句话前,我的大脑就像生锈了一样。我几乎要躺在沙发上,只是喝着啤酒,没有思考任何东西。我一下子站起身我一下字站起身来,脑子晕乎乎的。走向点歌台,深吸一口气,我并不讨厌包厢的气味。

    “没办法。我也唱一首。”

    咲间坐到我刚坐的位置,放松身子看我。然后闭上眼,长舒了一口气。他转过头去,意味深长地眯着眼看着屏幕。

    “两手空空,降生于世的我——

    在永恒的缝隙之间挣扎徘徊——”

    “很好哦!就这样继续唱!”

    咲间突然的喝彩,让我“咳”地顿了一下。我朝他转去,又快速转回来,但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看他,为什么转身,我也不清楚。实际上,我是受宠若惊了。

    “爱能做到的还有什么呢——

    我能做到的还有什么呢——

    因为是你给予的勇气——

    所以只有为你使用才行——

    是你分给我这份爱的感情——

    那么若不是你就毫无意义——”

    咲间笑着向我看来,我与他对视,等着下一句歌词。

    唱完之后,咲间鼓掌,我后退几步,如释重负地坐在沙发上。

    咲间又点了一首歌。这次,他没再看我,只是对着屏幕,专心致志地唱着。

    啊,来了,是这种感觉。

    过去,我常和朋友一起出去玩,每一次都会有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经过,人们之间的气氛早就不像一开始那样兴奋热烈。虽然彼此就在身边,或许活动还在继续,但是却能明显感到,那一小段距离在越拉越长。欢喜之情不再连接交合。

    这种时候,脸上的笑容变得生硬,任何话语都显得软弱无力。这就需要有人能够出来炒热气氛。可是,炒热气氛并不是为了还能在一起,至多能做到的是让即将到来的分离更加体面。如果不巧,同行的伙伴没有这样的人,那么这段最后的时间就会显得额外冗长。就像一本小说,因为不知道如何结尾而写了大片无何奈何的废话一样,故事主人公就会像木偶一样活动在字里行间,做的却全是些一如往常,莫名其妙的无意义的事情。

    我和咲间,大概都不是这样的人。尤其是我,我不仅做不到,反而会因之痛苦。对我来说,这难熬的时间就像黑洞一样。和伙伴出去的时候,我没有一次不怀着恐惧之心等待着这一段情节的到来。就算有人能拯救僵硬的气氛,对我来说也是没有意义的。我的心害怕这股气氛,会早我的身体一步远离人群。所以在我眼里,这一切的都显得拖泥带水。我没办法和一起经离过欢乐时光的同伴好好的说声再见。这样的我,就算再想融入气氛,也不会为大家带来任何温度,无论做什么最终都只会落得一个磨瑕毁玉的愚蠢结果。

    现在,就是这样的气氛。

    而这种时候,我会沉默。我的灵魂会被“气氛”丢到一个寒冷的角落,它远远地看着被人群牵引的我的身体,期待他能趁早找到合适的离开的机会。不过,只是我和咲间两个人的话,可能会好一点。

    咲间正唱着歌呢。

    对,就这样,不要往我这里看了吧。我现在肯定是一副落寞的表情吧。真是莫名其妙啊,难得两人一起出来。歌曲结束了,我再次夸赞咲间的唱功。

    咲间点了一首歌,打开原唱,将声音调小。咲间调完音乐,坐在我身边。

    “后天,去学校吗?”咲间突然的问题,让我本因习惯而涣散的精神凝聚起来。这个问题需要我思考,但是回答起来其实很容易。

    “不去。”

    “为什么?”咲间问。

    我伸直身体,舒了口气。

    “咲间,我决定忘记一切。”

    “什么意思?”

    “我已经决定好了,学校的事情,我决定忘掉。”

    “为什么决定忘掉?”

    是啊,为什么呢?我的内心几乎是和咲间同时问出了这个问题,两个声音再脑子里回响,催促着我做出像样的回答。可奇怪的是,我明明是有答案的,可这个时候想说出来却很难,我想不到该说什么。理由有千万种,可是如何付诸语言呢,我一点头绪也没有。我看向咲间,他也正望着我,他的眼神很坚定,像决定了什么似的充满觉悟。我与这种眼神对上,一时间像个被审讯的犯人似的转头过去。

    盘子里的水果摆的很整齐,我拿走一块西瓜的那一边,一些水果无序地倒落,各种颜色的汁水混杂在一起。

    “已经忘掉了。”我这么说。想了半天,最后还是说出这种话,我恨自己的愚笨,恨自己连个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好。

    “如果这样让你开心的话,那就这么做,”咲间放弃了询问,从沙发上站起来,“不过,‘忘记’吗,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怎么了吗?”咲间放弃继续问下去,我因之松了一口气。同时油然而生的,还有对自己的愤恨和无尽的落寞。

    “忘记”,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呢,我再清楚不过了。

    因为她。

    “总觉得这种说法......不,是我的错觉吧。”咲间背对着我,走向出口,然后向我回头,“走吧。”

    “嗯。”我起身。直到从卡拉OK走出去,我都在想,我是应该和咲间再说些什么的。

    我一边望着他的背影,一边在脑中组织词汇。咲间推开门,屋外的冷风碰巧猛地吹来,吸了口凉气,努力拼凑起来的话再次变得散乱无章。我因此失落,低下头望着地面。

    “那个女孩......”

    听到咲间的声音,我猛地抬头。我很好奇他接下来会说什么话。冷风再次吹起,咲间的头发微微飘动。一群人从我俩的身边经过,街道上人们的交谈声和远处路面汽车的鸣笛声交杂在一起。咲间长吁了一口气。

    “你该想想办法,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你可能会惹上麻烦。”

    “能有什么麻烦?”我用执拗的语气反驳。

    “没什么,忘了吧。”

    咲间仔细地盯视着我,期间,他的目光突然下移,随即又重新注视我的脸。他脸色苍白,耳朵通红。他张嘴吹了一口白气,可只是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他双手插入口袋,转身朝街那头的深处望了望,向前走了几步,然后侧身看向我,一只手从口袋里伸出来对着我招手。

    “那就这样,遥太,明天见。”

    “明天见。”我下意识的回答。

    寒风从刚刚起就一直吹着,我的眼睛被刮的酸疼,渐渐模糊了。我究竟在这风中站了多久呢。风还在吹着时,咲间道完别的时候没有立刻就走,他也站了一会儿。我分明看到他对我微笑。现在风已经停了,揉了揉眼,眼睛也不再酸了。我转头向咲间走的方向望去,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找到他时,他已经就要消失在转角了。我本以为,如果是和咲间两人出去,就不会有这种感觉。我回头看了看卡拉OK的建筑,灯彩照旧闪着绚丽的光芒,可这是再看,已经没有刚刚进入时为之赞叹的感觉了。

    行人们从我身边经过,有独自默默走开的;也有几人相伴,喜悦的交谈的。呆呆伫立间,一对情侣碰到了我,男子礼貌地跟我道歉,我也笑着回应。我这才终于走上回家地路。因为啤酒的原因,每走上几步脑子就要有些晕晕的感觉。冷风若是吹得烈,太阳穴还会微微发痛。我倒是没有醉,与其他人大同小异地迈着步子。离家越近,附近的灯光就要再暗些。车子一个接一个的从身旁的车道驶过。

    冬天,独自一人走在街上,不时会感觉自己被保鲜膜一样的东西盖住了,但那决不是像保鲜膜那样让人透不过来气的东西。不过它让人觉得生冷。这种时候,就会异常地在意起身旁经过的行人。陌生的人一个个的从身旁经过,有的人会短暂的投来目光,有的人则专心走自己的路。有些可爱的人,远远地就注意到你,随后移开视线,再到你身边时,会又看你一眼。与这样的人擦身而过时,由他们的外表而定,我可能会轻声一笑。笑过以后,就感到落寞,更加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人在大街上行走。

    朝路的尽头看去,离这条路的路口还有很长的一段路,我深吸一口气,向右手边转移视线。远处靠近河的马路也是与这里别无二致的景色。远离了那些个金玉其表的建筑,月亮渐渐的可以看见了。无云的天空有几颗星星聚在一起,仔细一看,有三颗是连成一条直线的。我把目光再次放回道路上。冬天是个奇怪的季节,虽然觉得自己穿的衣物已经足够保暖,可脊背还是会不时发凉。我想起在包厢里的温暖,想起咲间唱的歌,像是把欢快热闹的场景放在口中细细咀嚼,就像我常做的那样。可是,一切都很乏味。我知道,或许早在咲间唱完最后一首歌时,我与他今日的所有就已经过期了。想到这里,过往每次离别之后的空寂抓住机会一同向我袭来。难以忘记的过往的伤痛,心灵的落寞。它们曾对自己造成过一次伤害,不仅如此,它们会附在孤独的灵魂的某个角落伺机而动,待这灵魂再次受到伤害时,它们一拥而上,试着去把即将增添的伤口撕的更大。我再次想起今天没有经过的那个胡同,想起对我施以暴力的人。我更加决定了要将其忘掉的决心。这样想来,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我又变成空荡荡的“行人”。我酒量很足,只是喝点酒不会醉的。微微的头晕,靠着理性也完全可以抑制住。可平时就想要寻找放肆机会的理性,在饮酒之后就更想着要去做一些擦枪走火的事情。放弃了端正的走姿,试着轻微的去摇晃,突然就享受起这种乱七八糟,无所顾忌的感觉。可是理性是在的,我笑了笑,向便利店走去。或许是因为意犹未尽吧,我买了一瓶日式威士忌。节假时,偶尔会拿这种类型的酒来喝。今天也是来了兴致。为什么会喝上这个东西呢?走出便利店,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将瓶中的酒一饮而尽。我的脸因为酒的刺激扭曲变形,咽喉首先开始发热。走到垃圾桶旁,把瓶子轻轻扔进去。离家已经不远了。

    走到桥上,我感觉的酒劲渐渐上来了。于是靠在桥栏上,想要细细感受。风徐徐吹着,嘴里的酒味儿被送入鼻腔。我没来由的笑起来,开始只是没有声音的咧开嘴,后来从咽喉出发出“咯咯”的笑声。我听着这笑声,竟因感到滑稽,彻彻底底地笑了。我的脸开始发热,大概已经通红了罢。隐约的可以听到一些声音,可我已经分辨不出那是什么了。思路变得乱七八糟,我也不再停步。

    这样一个人回家,是第几次了呢?

    脚步开始变得凌乱,我想象着自己曾怎样和朋友道别,怎样装出笑容说“明天见”,回家的路上,像在找什么东西一样左顾右盼,或是像行尸走肉一般低头迈步;我想象着自己上楼的样子,想象着自己一个人在灯光下登上一级又一级台阶的样子,想象着自己扒拉着钥匙,把钥匙插入钥匙孔打开门的样子,想象着家里,总是只有自己的卧室亮着灯的样子,想象着自己一下子倒在床上的样子。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我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

    蓦然间,我被打倒在地、沾染一身臭水的画面再次在脑中上演。这时,我正在台阶前。

    我笑了,这次没有声音,可是我笑的很厉害。我笑地越激烈,我就越恨自己,越恨自己,脸就越是狰狞地笑。

    连这种破事都要耿耿于怀的废物。

    视野随着上楼的步子上下摇晃,我已经走不稳路了。大脑已经没办法正常地处理视野了,我面前一片漆黑,就像我回到家,打开门后即将看到的那样。我决定先把钥匙拿出来。

    于是,走廊灯下,我像即将转停的陀螺一样摆着身子,翻弄着手中的家门钥匙。登上最后一级台阶,向家门望去。我像是亲眼目睹了神迹的虔诚的教徒,以庆幸崇拜的神情在原地久久伫立。或许这对我来说,就是神迹呢?远处的天空,飞机一闪一闪的飞过。已经大概九点了,夜很深。我站的地方的声控灯已经灭掉了。家门敞开着,屋内的灯光洒落出来,和门口的灯光彼此交融在一起。

    女孩穿着黄色的连衣裙,双手扶着栏杆,朝我的方向看来。她精致小巧的身躯在冷风中轻轻颤着,挂在脸颊上的头发有几缕飘到耳后,似乎是害怕遮住她天使般的微笑。视野越来越晕了,我一个踉跄,伏在栏杆上。灯亮了,我眯起眼睛,勉强和女孩对视。

    “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我走上前这当,女孩已经进去了。每走一步,面前的景象就天翻地覆起来。耳边传来水声,到了门口,听得就更清楚了。

    “水放好了哦,刚刚好呢。”女孩很开心的样子。

    “你在等我吗?”我想问她,可话没有说出口。不知为何,咽喉很酸,说不出话来。我默默走进浴室,卸下衣物,整个人进入浴缸里。我想清醒过来,可是泡进去以后,大脑更加无可救药的天旋地转。

    “怎么了吗?”女孩问。

    “没事的。”我深吸一口气,大声回答。

    说完话之后,头很痛。不过这样就好了,我真的好怕她听不见,好怕她因此担心我啊。搓香皂的时候,想起忘记把换穿的衣服拿来了。担心的心绪,被醉意和水冲的烟消云散。我洗完澡,起身出去。发现衣服已经准备好在门口放着了。我盯着衣服,歪着头看了好久,终于动身穿上,穿的时候还差点摔倒。回到卧室。

    “好大的酒味。”

    “抱歉。”我笑道。我慢慢的坐下,尽量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体面,可是脑袋晃得乱七八糟,我不禁忧心忡忡起来。我真的很担心被她讨厌。

    “玩的开心吗?”

    “嗯。可惜的是......如果能听到你唱歌就好了。”

    “想听吗?”

    “很想。”

    “咳咳。”

    她这是要唱了吗?我很兴奋,可是,酒精的缘故,我没能表现出期待的样子。

    “如果——

    能生存百年的话——

    我们该在这世界里做什么呢——

    如果是你的话——

    我们两人的话——

    即使是千篇一律的每天也可以哦——”

    “好棒哦。”我含糊地称赞。

    “好听吗?”

    “嗯。很好听。”

    “嘻嘻,那就好。”

    我坐起身子,缓缓地向床边走去。我坚持着不摇晃,终于到了床边,我彻底放松,一下子倒在床上。我挺着身子,在我的位置闭着眼躺下。

    “睡吧,把灯关掉。”

    “嗯。”过了几秒,灯灭了。这样一来,眼睛舒服多了。我突然发觉,这张床真的很软,真的特别舒服。我在枕头上蹭了蹭脑袋。这个枕头也是,怎么枕怎么舒服。

    沙拉沙拉,是女孩的声音。我配合着声音,想象着她在床上躺下的样子。这个脑袋,现在已经是一思考就会痛了,可我还是努力想象着。女孩的体香逐渐传来。

    “酒味好臭。”她轻声说。

    “嗯。”黑暗中,我感到她在靠近。

    “刚才,那是在等我吗?”我问。

    噗,可真是个蠢问题,还能是在等谁呢?

    “嗯。”

    “谢谢。”女孩没说话。“一个人在家里,无聊吗?”

    “不无聊。”

    “是吗。”

    我想要问“你都做些什么呢”,可没能问出口。

    我的头开始疼起来,我回想起咲间的话。

    “呐。”我叫女孩。

    “嗯?”

    我没能说出口。

    “呐。”

    “怎么了?”女孩轻轻的说。她轻声说话的声音很可爱,我不禁想让她这样说更多的话。

    “你,想回去吗?”

    “不想。”

    “是吗。”

    “遥太讨厌我了吗?”

    “没有,怎么可能呢,我......”头很痛,意识也模糊着,“我啊......”

    “嗯?”

    “没什么,晚安。”

    “嗯,晚安。”

    我想让你永远陪着我。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