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自从检查出这种病以后，蔚蓝便时时有“死”的心理准备了。她叹息生命如此短暂，以致于没有充分地享受这美好的世界；她遗憾人的生命怎么只有一次。如果让她重新选择，哪怕吃糖咽菜，只要能平安健康地活着，她觉得这种踏实的幸福比现在好。可是晚了，错走一步，谬以千里。想到这里，蔚蓝惨然一笑，她的笑让人心酸。突然，她的笑容僵住了，大口喘气，嘴角溢出了血迹。蔚蓝的娘哽咽着要用纸巾擦拭女儿嘴角的血迹，也被疾病控制中心的医生拦住了。蔚蓝气若游丝，她的爹娘放声大哭，拉着主治医生的手央求：“求你救救她吧，救救她吧，她还年轻！”

    大夫无力地摇摇头，摘下口罩叹口气：“她的病是世界难题，以现在的医疗水平无能为力，能够缓解病情，延长生命就已经很不错、！。”

    病房内一片苍白，压抑、悲伤、窒息。消毒水气味儿弥漫着，与冷冷的湿湿的气流相纠缠，让人心情沉重。庄春山心里一片空白，回想起与蔚蓝交往的一点一滴，他凄然泪下。蔚蓝娘伤心欲绝，她爹痛苦地蹲在地上，用手抓挠着稀疏的白发。

    蔚蓝吃力地睁开眼：“爹……娘，别……难过，我好后悔啊，其实……我……不是贪恋金钱的人，可一念之差，鬼迷心窍，……我倒在金钱里，命……没……了，钱……对我……有啥用？”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庄春山背过脸去，任泪水长流。如果是真爱，又岂能败给金钱、苦难、现实？都不会。

    蔚蓝费力地说完这句话后，开始剧烈地咳嗽，“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疾病控制中心的医生赶紧消毒，示意大家做好防护。

    蔚蓝断断续续地说：“我……死……之后，你们……把我……我的骨灰……带回……山州，我……不想……做……孤魂野鬼。”蔚蓝大口喘息，凝聚全身气力说：“爹……娘……山……州……山州的房子归你们，那……个股东儿子，给……给的五百万，我……我没动，四百万给你们二老，另……一百万让庄春山捐给柳沙河小学……和敬老院，这……这是……遗嘱！”蔚蓝说着，指着自己的口袋，医护人员帮助从她口袋掏出一张纸交到她的手上，她的手臂却无力举起纸片，突然她的手臂猛地垂下来，纸片无声地掉在地上，如同一面镜子照进蔚蓝的心，财产的积聚、事业的追求、名利的拥有，变成了分文不值的粪土、随风而散的泡沫，一切都毫无意义了。蔚蓝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孩子、孩子——”白发人送走黑发人，蔚蓝的爹娘撕心裂肺，痛彻肺腑。

    “蔚蓝，蔚蓝——”庄春山痛不欲生，他想起了与蔚蓝交往的点点滴滴，如梦幻一样闪现在眼前。蔚蓝是一个好女孩，她只是到了大都市被纸醉金迷的不好风气侵染，没有经受住考验，她的本质还是好的。庄春山后悔在她误入尘网的时候，没有执着地等她浪子回头，而是无可奈何地放手。现在看来放手有时候不是明智，而是懦弱的体现。

    人死不能复生，也许死对蔚蓝来说是一种解脱，她的死带有一种悲剧的美，让人婉惜。谁不犯错？犯了错能真诚悔改，善莫大焉。蔚蓝在生命最后时刻的一举，便永远定格为一种“真善美”，也永远定格在庄春山的心里。他的心在抽搐，眼泪再次夺眶布出。蔚蓝被身穿防护服的医护人员盖上白布单，推进了太平间。蔚蓝的娘瘫了，庄春山抱头大喊：“不，这不是真的！”

    “她不会离开我们的。”

    蔚蓝的遗体被送到殡仪馆，她化为一缕青烟，消失在茫茫宇宙中。

    按照蔚蓝遗愿，她的骨灰被她爹娘带回山州安放在公共墓地，她的灵魂在天堂也算得到了安息。斯人已逝，可是她的音容笑貌，在庄春山的记忆里挥之不去，成为永恒的记忆。

    冬去春来，到了清明时节，庄春山和珍妮驱车来到山州公墓。一块块冰冷的石碑让人怵目惊心，山风刮起了一阵阴沉，让人感到瘆人的阴气。这苍山之南的公墓，松柏掩路，绿树苍翠，显现着中国传统文化的风水理念。生命来源于自然，又归于自然。

    庄春山和珍妮来看蔚蓝了，她的墓前早已摆满怒放的野花，紫的、黄的、白的，一团团、一簇簇，那么惹眼。庄春山猜想，这花肯定是那些受到蔚蓝救济的孤寡老人和柳沙河小学的学生敬献的。他把一束盛开的花放在幕前，默默地伫立，触目伤怀，心潮澎湃。别离太久，思念太深，悲之太切，情之难忘。蔚蓝与芳草为伴，与大地共眠。他宁愿相信蔚蓝只是一次远行，哪怕归期遥远，他也可以等待。然而冰冷的石碑、凄凉的山风提醒他蔚蓝是在另一个世界，她是永远不会回来的。他不由地抽动一下鼻子，泪水又淌了下来。珍妮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角，示意：“别再伤感了，你已经替蔚蓝了却了心愿，把她留下的一百万遗产，一半给了柳沙河小学做奖学金，另一半投给了希望工程，孩子们都念着她的好呢。蔚蓝如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

    “走吧！咱们去学校看看！”

    庄春山迈开沉重的双腿，走了好远，还回过头来看看。

    前方，柳沙河小学校长和部分师生代表十个人，早已等候在操场上。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蛋儿，像一朵朵含苞未放的花骨朵。天真无邪的笑容，灿烂得像阳光一样，让人看了如饮醇酒心儿醉。当庄春山和珍妮走过去，人群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叔叔阿姨好！”两名少先队员代表上来给两人戴上了鲜艳的红领巾，他俩也仿佛回到了自己的童真时代，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校长陪同庄春山和珍妮参观校园，金色的阳光下，普照着校园，校园披上了一层浪漫的金纱，一座三层教学大楼正在拔地而起连边都镶上了金晖。这教学大楼由地方、庄春山和邱富升联合投资修建，按照工程进度明年底交工，后年秋季就可以投用。

    庄春山、珍妮开怀地笑了，国家实施“两免一补”，加上蔚蓝设立的奖学金，给贫困家庭的孩子以极大的帮助。很多人有了钱，会陷入时时刻刻为保存既有财富和争取更多财富的围城中，而庄春山跳出了这个窠臼。金钱对于他来说，不过是财富的符号，他本人对于金钱没有什么欲望。他办企业努力地挣钱，但是目的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快乐地生活，这是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庄春山和珍妮走进老教室，看到门窗破旧，无电视、电风扇、电脑等设施，他想等后年教学楼落成了，他和邱富升再为孩子们配备这些电器。在老师带领下，孩子们把小手举起来，敬了一个少先队礼：

    “叔叔阿姨好！”

    “同学们好！”也许明天的科学家、艺术家就在他们中间。看着这群孩子，珍妮心里还激荡着一重特殊的感情，她的心里一直藏着隐隐的痛。自从那次怀孕被猪蹬着肚子流产后，她再也没有怀过孩子。今年一定要孕育出小宝宝。双方老人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这是任务，也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