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花妖（五十九）
陈恕疑惑问他道：“你跑禁地做什么？”
……跑禁地不就是要报复他们，还能做什么？
楚言浑身冷战不想让这四人看出，强忍不适，力道拿稳，在纸上力透纸背地写下：杀掉他们。
陈恕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看这小子的目光就不同了。
楚言面色苍白，等陈恕自行考量。
终于他应了一声，楚言如蒙大赦，中邪的症状也稍稍轻了些。
楚言一口气憋住咽下，紧紧握住笔，继续埋头写到：我带你们去。
陈恕半天不答，他面目已然狰狞，维持冷静，抬眼一看，陈恕正好回望。
“……”陈恕瞧他脸色煞白又凶神恶煞，还以为是自己那一脚给踹坏了。
陈恕朝他淡淡道：“静心，我在想如何把这三人弄过去……”
楚言低头。
还有声音在他耳旁呼喊：救我，过来救我！
等等我，再等我一等，我来救你了……
一边的陈恕想，禁地啊，记得他之前觊觎了许久，不过不敢独自前往。
都说这萧寒山处处是宝，他怎么能忘了探探那禁地里的禁忌？
鬼哭声，不好玩？都说那里面死气沉沉，不祥之地，传出这哭声可不好玩？冲天的怨气啊……
这蝼蚁倒提醒了他。
把这三个活物带过去，扔到那禁地里面，瞧瞧有什么变化，想来也有趣得紧……
陈恕心念一动，微微一笑，就拿出一个药瓶，把他们哑穴点上，一个个给喂了一粒下去。
陈恕朝敢怒不敢言的他们悠悠笑道：“我和你们这个师弟打算去禁地闯闯，三人成虎，我们这么多人进去也就不怕了不是？”
他面色冷了下来，继续淡淡道：“我给你们喂了蛊药，不听我的，离我十步远就暴毙而亡，你们有无人想试试？”
他解开绳索，三人马上站起，拳头紧握，俱对他横眉冷竖。
叫周山的铁骨铮铮，一副誓死不屈。
他凉凉一笑，拍拍这周山的脸。下一刻，在众人不及反应时，他抬脚就朝周山心口狠狠踹了一脚，踹的他飞出一丈远。
楚言在一旁咬牙看着，陈恕负手而立，周山向他啊啊啊的冲来。
“咯。”
不消多久，因力量悬殊，周山被拧断了手臂。
骨头这一声响，在这不知何时就深了的夜色中，显得古怪的清脆。
是鬼神叩门。
陈恕把周山按倒在地，周山那条垂下的手臂已是死物。楚言看了一眼，就扭过头去。
陈恕扬声道：“不怕死的，就离我十步远试试？让怕死的瞧瞧！可我说这是何必呢？”
他话锋一转劝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楚言今个不杀你们，明日如何又有谁知道？我就管这一回，就想你们今夜跟我去禁地闯闯，看看怎样？”
楚言缓解过来，不吭声，那三人也答应了。
什么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何种情况下都能自圆其说，说的过去……
于是，他们五人“和和睦睦”前行。
穿过屋舍，穿梭进树林。禁地跟九百九十九阶台阶的距离，是山这头到山那头，两个极圈的距离……
楚言每离禁地近一步，那不耐的声音就更大一些。他慢慢被落在最后，觉着自己很快要支撑不住，失去所有理性。
他先前是觉得它过度了，太急切暴躁。可这越走越近，他懂了。
这时月亮爬上枝头，细细一弯刀，月光却笼罩大地，越发清冷。
他们来了。
…………
终于走到禁地前，楚言被陈恕拉到旁边，还得继续强装镇定。
楚言身体内，乱气冲撞，额头发热。若不是陈恕太过激动，目光全放这禁地，又有夜色打扰，他们三人都能看出他的极不对劲。
他这邪中的更深了……
大脑不仅被立体环绕播放鬼哭狼嚎，从昨夜就做起的噩梦画面也在不断加深，充斥大脑，企图占据。
“朗朗晴空”下，他快要被这所谓幻觉给折磨的发疯。
这是禁地的大门，楚言被烧红了眼，却还记着他上几回来这，都是拐拐绕绕来的……
还认识了一个古里古怪的花妖。
“就这样进去？”路人乙问道。
陈恕想想，拍了一下楚言，楚言说不出话，脑海声音更在叫嚣，他直接上前，抬脚就要推门而入。
陈恕：“……”
他回头拍了身后三人，跟在楚言身后。
这一扇禁地大门经历多年风吹雨打，已经破旧，双手触碰上去，那种干裂清脆的声音像晒过头的花瓣，一碰就碎。
楚言脑海的声音大到他双耳近乎失聪，只能听见它的。
它叫他救他，催使他，让他快点打开，恨不得让他踢开挡住他路的所有障碍，直直奔到它这边！
楚言偏偏按捺住，他碰上这木头门，咬着牙，颤着手轻轻打开。轻轻打开，他抬脚，被门槛绊得一个狗吃屎。
而这么一摔，他灵台瞬间清明。
那些立体环绕的东西，全从他脑中一下撤去。
而这样一小小入口，他挡住，陈恕他们就未进来，还小心翼翼地在他身后问他如何。
楚言慢慢爬起，把双脚彻底挪入禁地，用手召唤他们。
四人在门口俱瞪大眼看他。
他不解，回头瞧了瞧，是他熟悉的禁地四壁。这晚，那货真价实藏着大东西的石柱里面，鬼哭狼嚎的声音好像小了些。
楚言因中邪，视力更加不好，也没看出不远那地方，还有没有无数魂体在飘。
他们都不进来，楚言又不会哑巴手势，到这时候，怀中更没有纸笔，只能着急的拿手招。
他不想一个人待在这禁地里，不是说好一起？
陈恕竟怕了？楚言瞧他不进来，随意踹了一个人进来。
路人乙进来，同楚言一样摔的底朝天。
摔了还不赶紧爬起来，亏了他五大三粗的个头，趴在那地上埋着脸，呜呜呜地叫了一阵。
楚言无语，继续向门外三人招手。
又进来一个。
又进来两个。
最后，五人全在禁地内，一排站定。
举目四望，是除鬼哭狼嚎外，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楚言神思清明。
陈恕从不敢乱动，到附近走两步，逛逛。
他问他们四人道：“这禁地是除了这鬼哭声外，还有其他秘辛？”
楚言不能说话，只听大家也沉默半晌，路人甲才小声回道：“鬼哭狼嚎、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都因这里罪孽深重，是个好去处，就全在这飘荡。”
“触手可得，他们都是如此说……”
和今夜所见的，好像也无什么大差别？
只是又没这样简单，听鬼哭狼嚎不停，他却觉着安静极了！路人甲瞧瞧牵住旁边一人的衣角，看他神情，想探他鼻息。
陈恕点头，叹气道：“原来如此。”
……其实陈恕查过这禁地，问出来，是感到这禁地不对劲。
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却让人心生胆寒，瑟瑟发抖，才是其可怕的强大之处。
他打算再熬上一刻，就走吧……
五人又一动不动，除了时不时回头地在这观望一阵。
这会，仿佛谁也没比谁低上一等，出了意外，皆是可以互相取暖。
楚言突然指了指眼前石柱，看向他们，独独朝陈恕手舞足蹈，似乎想要开口。
陈恕拍过他脸，看向其中。
这两根石柱里一片废墟，野草在其间张牙舞爪，身影绰绰，长的极为茂盛。
他知道这蝼蚁什么意思了。
这蝼蚁不依不饶拉住他，他一笑，拍拍他头，望向跟蝼蚁有仇的这三人。
路人甲后退，周山则抬脚就要跑。
禁地所谓禁地，就像一个高深莫测喜怒无常的深渊，风平浪静也要你跪下求饶。在这处处透着诡异的禁地，每人的五感都为了活命而达到顶峰！一有风吹草动，不逃就是死！
陈恕把周山抓回来，拎着他后领就往废墟冲，如扔一块石头，把他砸进了废墟！
这废墟里果然有东西。
陈恕把周山砸进去，两根拦腰断的石柱中间生出一张闪着金光的屏障！周山碰上，立时血肉四溅，炸开！
成碎布一片片！
楚言的心和耳，轰的一声！瞬间傻了。
陈恕疯了！他眼中金光大闪，如狼一般，飞身拽过逃到门口的路人乙。在他哇哇大哭中，扔向那个又在瞬间恢复平静的废墟！
有强大之人，有生死不由己之人，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每个人何尝不是渺小生物！
生命脆弱！
屏障一闪，那慌不择路的喊声戛然而止，连痛苦都来不及喊出。楚言紧紧闭眼，要不是有四处散落稀碎声音，就只有鬼哭狼嚎。
他没想到这个地方，他们都没想到！
路人甲牵住他，汲取安慰，浑身发颤，如雨天的水中浮萍，他似在生死由命。
“……”楚言在这时反而睁开眼，陈恕背对他们，正望着那片废墟。
他转过头来，看向他俩。
在楚言看来，可怕的不是废墟，不是里面鬼魂，而是眼前此人……
路人甲拉着他，慢慢拖他后退。
楚言张嘴，无法说话。
陈恕向他们一步步走近，高高大大，满脸还是余留的兴奋，眼中精光不减。
“把，把他交给我。”他喉头沙哑，不知是对楚言道，还是路人甲。
路人甲后退，他双腿屈起，跪下磕头，颤声道：“放了我放了我，我给你想想想法子，怎么打开这地地地方，饶了我……”
楚言大脑懵懵，听身后之人哭泣，又开始断断续续的中邪。
有人叫他快来救他。
它在黑暗处，被锁住。它灰白一片，口中没有利牙，楚言压根都没看出它有脸。
但楚言却仿佛看到它样貌，它一身傲骨、屹立不倒，实则也脆弱不已……
楚言在感受他所有苦处，救他，快进来救他……
陈恕绕过蝼蚁，弯腰拎起这一直聒噪的人。他拎起，有些拎不起。
回头一瞧这蝼蚁，他突然想到，这蝼蚁说不定能成。
这蝼蚁是魔人啊，他的血肉厉害啊。
魔和魔，这蝼蚁砸上这屏障！
陈恕放下紧紧抱着他腿的东西，把他一脚踢开，拎起蝼蚁。
蝼蚁瑟缩，但脚底生根，更加拎不起。
陈恕奇了，他奋力再一拎，对上这蝼蚁一双血红眼！
陈恕撤开，蝼蚁从地上爬起，向他冲来。
手上熊熊烈火，浑身是气！
陈恕大怒：你果然有自主变身魔人的本事！
却在打斗中发现不是！他没有变成魔人！
光是眼中红光大闪就想骗他？！
陈恕和他对斗，招招不留手想瞧出他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在震怒之下不察觉，在慢慢躲闪不及，才明白自己吃亏起来……
这蝼蚁仿佛变了一个人，仍没有技巧，但力量极大，胜在灵活，又火急火燎，是以速度极快。
自己但凡一拳没稳稳挡下，五指连心，便能达到振痛内里的成效。
陈恕平气，以柔克刚，用气斗。脚下生风，一脚踢上这蝼蚁的太阳穴。
蝼蚁用胳膊横挡，他飞身，另一只腿踢到他另一边太阳穴。被蝼蚁虽抓住双腿，躲避不及，仰面扔倒在地，但这蝼蚁也被他打到要害，捂住头，猛然跪下。
陈恕抹着口中血，整理衣冠爬起。这蝼蚁突然上前，目光如炬，看似清醒异常，拳头直朝他脸。
他伸手格挡，蝼蚁拳拳到肉，狠厉至极，如是百年前香药门的药人，不知疲倦，没有痛处！
与其说人，不如说是神。
陈恕被自己这一念头惊的心中懊恼，大怒，他不顾这禁地能不能见刀剑，从储物链中取出宝剑，直取他性命！
罢！死人也是有血有肉之人，用来破开这禁地屏障也不无不妥！
……陈恕和蝼蚁激动对打中，全然忘了还有一蝼蚁苟延残喘。
除他们以外活下来的人，踉跄着跑出禁地，痛哭着要去报告师傅。
陈恕取出剑，蝼蚁也疯了。他被杀到一剑，朝天大叫，眼中血泪滴下，招招式式更让人阻挡不住。
他再来一回，冲向陈恕，和陈恕以肉身相搏斗，剑已踢得八丈远。蝼蚁鲜血淋漓，抱着他冲向禁地废墟！
似是要来一个同归于尽！
陈恕强弓弩末、反应不及，被他推进废墟！
“楚言”在最后使用幻力，松开陈恕，让他进去！
一瞬之事，只要碰上即死。
陈恕肉身炸开，一切终于化为乌有……
“楚言”眼中充血，跪在废墟前，头垂下。
那百年不变、威力不减的法术终于破开一点口，无数阴魂从口中挤出。
何为绝望、希望，同样一瞬看出。
百年苦苦煎熬，仿佛只为这一瞬。
花妖从楚言体内出来，小小一只，却鲜红如彼岸花……
无数魂体争先恐后挤出，护障越破越大，沾上护障的越死越多。
花妖晃动他。
他费力睁眼，这花妖终于出现了，跳到他膝盖上。
楚言瞧她小小一只，整洁利落最好。可现在这样头发散乱，小脸风尘仆仆，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跟他伤成这样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花妖勉力仰着脸，朝他撒娇，软软地企求道：“我帮你了，你是不是也要帮我，进去将我挖出来？”
她才察觉有一个人不见了……
楚言的眼几乎睁不开，回她的同时，脑海还有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苍老声音，让他快进来……
楚言摇摇头，张嘴，还想逗她：不是说好你的花根在这外面的，怎么跑到这里面了？
但他才想起自己不能说话。
楚言终于深知不能说话的坏处，叹气，把她放到肩上，跨进屏障。
……他总是要拼一拼，进这屏障，或逆风翻盘，焕然一新，或锒铛倒下，痛和苦之间再来回循环。
他进去，眼前不如他想的那样一片黑暗，魂体在他耳边呼唤，好像自己一伸手就能触碰实体，入坠地狱。
在里面和在外面看，没有什么不同，从“画”中入“画”，就是身临其境罢了。
周围是及小腿长的青青绿草，有石块废墟，脚下走路要小心，否则易被绊倒。耳旁鬼哭狼嚎声依旧，还多了笑语。
……他在经历这一夜变故，上天“爱戴”，让他听见新生了。
他脑海中，那个浑厚如钟的声音依然在跟他对话。
还问他生辰八字，出处来历。
楚言一边被花妖引路，踉踉跄跄，一边分神地在脑海中皆一一回答。
他在进来之前就说要赌一把，所以这苍老声音他皆相信，哪怕这声音除了问话蛊惑，没说甚，也未给他任何保证。
他仍回复的句句属实：
“唤楚言，还没有字号。”
“白白生在魔教中，是废灵根。”
“全教被灭，到今也未继承父业，在这正道山上苟延残喘。”
……
“花妖想夺我性命，然我走投无路。曾前有狼后有虎，举步维艰，条条路皆是死路，不是单单这一条。”
“我想止步不前进，便真死路一条，是以我走了这步，进了这里。”
“日后，日后如有能力修行，我好好修行。”
“兴起魔教最好，我乃魔教儿女。”
楚言这句是发自肺腑：“我不求力量大，地位高。”
“力量大了，我也不多做恶事，不是蛮不讲理之人。”
脑海中的声音宽慰他：“往前走，哎哎，我叫你何时停下你便何时停下，我救你。”
……跑禁地不就是要报复他们，还能做什么？
楚言浑身冷战不想让这四人看出，强忍不适，力道拿稳，在纸上力透纸背地写下：杀掉他们。
陈恕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看这小子的目光就不同了。
楚言面色苍白，等陈恕自行考量。
终于他应了一声，楚言如蒙大赦，中邪的症状也稍稍轻了些。
楚言一口气憋住咽下，紧紧握住笔，继续埋头写到：我带你们去。
陈恕半天不答，他面目已然狰狞，维持冷静，抬眼一看，陈恕正好回望。
“……”陈恕瞧他脸色煞白又凶神恶煞，还以为是自己那一脚给踹坏了。
陈恕朝他淡淡道：“静心，我在想如何把这三人弄过去……”
楚言低头。
还有声音在他耳旁呼喊：救我，过来救我！
等等我，再等我一等，我来救你了……
一边的陈恕想，禁地啊，记得他之前觊觎了许久，不过不敢独自前往。
都说这萧寒山处处是宝，他怎么能忘了探探那禁地里的禁忌？
鬼哭声，不好玩？都说那里面死气沉沉，不祥之地，传出这哭声可不好玩？冲天的怨气啊……
这蝼蚁倒提醒了他。
把这三个活物带过去，扔到那禁地里面，瞧瞧有什么变化，想来也有趣得紧……
陈恕心念一动，微微一笑，就拿出一个药瓶，把他们哑穴点上，一个个给喂了一粒下去。
陈恕朝敢怒不敢言的他们悠悠笑道：“我和你们这个师弟打算去禁地闯闯，三人成虎，我们这么多人进去也就不怕了不是？”
他面色冷了下来，继续淡淡道：“我给你们喂了蛊药，不听我的，离我十步远就暴毙而亡，你们有无人想试试？”
他解开绳索，三人马上站起，拳头紧握，俱对他横眉冷竖。
叫周山的铁骨铮铮，一副誓死不屈。
他凉凉一笑，拍拍这周山的脸。下一刻，在众人不及反应时，他抬脚就朝周山心口狠狠踹了一脚，踹的他飞出一丈远。
楚言在一旁咬牙看着，陈恕负手而立，周山向他啊啊啊的冲来。
“咯。”
不消多久，因力量悬殊，周山被拧断了手臂。
骨头这一声响，在这不知何时就深了的夜色中，显得古怪的清脆。
是鬼神叩门。
陈恕把周山按倒在地，周山那条垂下的手臂已是死物。楚言看了一眼，就扭过头去。
陈恕扬声道：“不怕死的，就离我十步远试试？让怕死的瞧瞧！可我说这是何必呢？”
他话锋一转劝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楚言今个不杀你们，明日如何又有谁知道？我就管这一回，就想你们今夜跟我去禁地闯闯，看看怎样？”
楚言缓解过来，不吭声，那三人也答应了。
什么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何种情况下都能自圆其说，说的过去……
于是，他们五人“和和睦睦”前行。
穿过屋舍，穿梭进树林。禁地跟九百九十九阶台阶的距离，是山这头到山那头，两个极圈的距离……
楚言每离禁地近一步，那不耐的声音就更大一些。他慢慢被落在最后，觉着自己很快要支撑不住，失去所有理性。
他先前是觉得它过度了，太急切暴躁。可这越走越近，他懂了。
这时月亮爬上枝头，细细一弯刀，月光却笼罩大地，越发清冷。
他们来了。
…………
终于走到禁地前，楚言被陈恕拉到旁边，还得继续强装镇定。
楚言身体内，乱气冲撞，额头发热。若不是陈恕太过激动，目光全放这禁地，又有夜色打扰，他们三人都能看出他的极不对劲。
他这邪中的更深了……
大脑不仅被立体环绕播放鬼哭狼嚎，从昨夜就做起的噩梦画面也在不断加深，充斥大脑，企图占据。
“朗朗晴空”下，他快要被这所谓幻觉给折磨的发疯。
这是禁地的大门，楚言被烧红了眼，却还记着他上几回来这，都是拐拐绕绕来的……
还认识了一个古里古怪的花妖。
“就这样进去？”路人乙问道。
陈恕想想，拍了一下楚言，楚言说不出话，脑海声音更在叫嚣，他直接上前，抬脚就要推门而入。
陈恕：“……”
他回头拍了身后三人，跟在楚言身后。
这一扇禁地大门经历多年风吹雨打，已经破旧，双手触碰上去，那种干裂清脆的声音像晒过头的花瓣，一碰就碎。
楚言脑海的声音大到他双耳近乎失聪，只能听见它的。
它叫他救他，催使他，让他快点打开，恨不得让他踢开挡住他路的所有障碍，直直奔到它这边！
楚言偏偏按捺住，他碰上这木头门，咬着牙，颤着手轻轻打开。轻轻打开，他抬脚，被门槛绊得一个狗吃屎。
而这么一摔，他灵台瞬间清明。
那些立体环绕的东西，全从他脑中一下撤去。
而这样一小小入口，他挡住，陈恕他们就未进来，还小心翼翼地在他身后问他如何。
楚言慢慢爬起，把双脚彻底挪入禁地，用手召唤他们。
四人在门口俱瞪大眼看他。
他不解，回头瞧了瞧，是他熟悉的禁地四壁。这晚，那货真价实藏着大东西的石柱里面，鬼哭狼嚎的声音好像小了些。
楚言因中邪，视力更加不好，也没看出不远那地方，还有没有无数魂体在飘。
他们都不进来，楚言又不会哑巴手势，到这时候，怀中更没有纸笔，只能着急的拿手招。
他不想一个人待在这禁地里，不是说好一起？
陈恕竟怕了？楚言瞧他不进来，随意踹了一个人进来。
路人乙进来，同楚言一样摔的底朝天。
摔了还不赶紧爬起来，亏了他五大三粗的个头，趴在那地上埋着脸，呜呜呜地叫了一阵。
楚言无语，继续向门外三人招手。
又进来一个。
又进来两个。
最后，五人全在禁地内，一排站定。
举目四望，是除鬼哭狼嚎外，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楚言神思清明。
陈恕从不敢乱动，到附近走两步，逛逛。
他问他们四人道：“这禁地是除了这鬼哭声外，还有其他秘辛？”
楚言不能说话，只听大家也沉默半晌，路人甲才小声回道：“鬼哭狼嚎、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都因这里罪孽深重，是个好去处，就全在这飘荡。”
“触手可得，他们都是如此说……”
和今夜所见的，好像也无什么大差别？
只是又没这样简单，听鬼哭狼嚎不停，他却觉着安静极了！路人甲瞧瞧牵住旁边一人的衣角，看他神情，想探他鼻息。
陈恕点头，叹气道：“原来如此。”
……其实陈恕查过这禁地，问出来，是感到这禁地不对劲。
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却让人心生胆寒，瑟瑟发抖，才是其可怕的强大之处。
他打算再熬上一刻，就走吧……
五人又一动不动，除了时不时回头地在这观望一阵。
这会，仿佛谁也没比谁低上一等，出了意外，皆是可以互相取暖。
楚言突然指了指眼前石柱，看向他们，独独朝陈恕手舞足蹈，似乎想要开口。
陈恕拍过他脸，看向其中。
这两根石柱里一片废墟，野草在其间张牙舞爪，身影绰绰，长的极为茂盛。
他知道这蝼蚁什么意思了。
这蝼蚁不依不饶拉住他，他一笑，拍拍他头，望向跟蝼蚁有仇的这三人。
路人甲后退，周山则抬脚就要跑。
禁地所谓禁地，就像一个高深莫测喜怒无常的深渊，风平浪静也要你跪下求饶。在这处处透着诡异的禁地，每人的五感都为了活命而达到顶峰！一有风吹草动，不逃就是死！
陈恕把周山抓回来，拎着他后领就往废墟冲，如扔一块石头，把他砸进了废墟！
这废墟里果然有东西。
陈恕把周山砸进去，两根拦腰断的石柱中间生出一张闪着金光的屏障！周山碰上，立时血肉四溅，炸开！
成碎布一片片！
楚言的心和耳，轰的一声！瞬间傻了。
陈恕疯了！他眼中金光大闪，如狼一般，飞身拽过逃到门口的路人乙。在他哇哇大哭中，扔向那个又在瞬间恢复平静的废墟！
有强大之人，有生死不由己之人，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每个人何尝不是渺小生物！
生命脆弱！
屏障一闪，那慌不择路的喊声戛然而止，连痛苦都来不及喊出。楚言紧紧闭眼，要不是有四处散落稀碎声音，就只有鬼哭狼嚎。
他没想到这个地方，他们都没想到！
路人甲牵住他，汲取安慰，浑身发颤，如雨天的水中浮萍，他似在生死由命。
“……”楚言在这时反而睁开眼，陈恕背对他们，正望着那片废墟。
他转过头来，看向他俩。
在楚言看来，可怕的不是废墟，不是里面鬼魂，而是眼前此人……
路人甲拉着他，慢慢拖他后退。
楚言张嘴，无法说话。
陈恕向他们一步步走近，高高大大，满脸还是余留的兴奋，眼中精光不减。
“把，把他交给我。”他喉头沙哑，不知是对楚言道，还是路人甲。
路人甲后退，他双腿屈起，跪下磕头，颤声道：“放了我放了我，我给你想想想法子，怎么打开这地地地方，饶了我……”
楚言大脑懵懵，听身后之人哭泣，又开始断断续续的中邪。
有人叫他快来救他。
它在黑暗处，被锁住。它灰白一片，口中没有利牙，楚言压根都没看出它有脸。
但楚言却仿佛看到它样貌，它一身傲骨、屹立不倒，实则也脆弱不已……
楚言在感受他所有苦处，救他，快进来救他……
陈恕绕过蝼蚁，弯腰拎起这一直聒噪的人。他拎起，有些拎不起。
回头一瞧这蝼蚁，他突然想到，这蝼蚁说不定能成。
这蝼蚁是魔人啊，他的血肉厉害啊。
魔和魔，这蝼蚁砸上这屏障！
陈恕放下紧紧抱着他腿的东西，把他一脚踢开，拎起蝼蚁。
蝼蚁瑟缩，但脚底生根，更加拎不起。
陈恕奇了，他奋力再一拎，对上这蝼蚁一双血红眼！
陈恕撤开，蝼蚁从地上爬起，向他冲来。
手上熊熊烈火，浑身是气！
陈恕大怒：你果然有自主变身魔人的本事！
却在打斗中发现不是！他没有变成魔人！
光是眼中红光大闪就想骗他？！
陈恕和他对斗，招招不留手想瞧出他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在震怒之下不察觉，在慢慢躲闪不及，才明白自己吃亏起来……
这蝼蚁仿佛变了一个人，仍没有技巧，但力量极大，胜在灵活，又火急火燎，是以速度极快。
自己但凡一拳没稳稳挡下，五指连心，便能达到振痛内里的成效。
陈恕平气，以柔克刚，用气斗。脚下生风，一脚踢上这蝼蚁的太阳穴。
蝼蚁用胳膊横挡，他飞身，另一只腿踢到他另一边太阳穴。被蝼蚁虽抓住双腿，躲避不及，仰面扔倒在地，但这蝼蚁也被他打到要害，捂住头，猛然跪下。
陈恕抹着口中血，整理衣冠爬起。这蝼蚁突然上前，目光如炬，看似清醒异常，拳头直朝他脸。
他伸手格挡，蝼蚁拳拳到肉，狠厉至极，如是百年前香药门的药人，不知疲倦，没有痛处！
与其说人，不如说是神。
陈恕被自己这一念头惊的心中懊恼，大怒，他不顾这禁地能不能见刀剑，从储物链中取出宝剑，直取他性命！
罢！死人也是有血有肉之人，用来破开这禁地屏障也不无不妥！
……陈恕和蝼蚁激动对打中，全然忘了还有一蝼蚁苟延残喘。
除他们以外活下来的人，踉跄着跑出禁地，痛哭着要去报告师傅。
陈恕取出剑，蝼蚁也疯了。他被杀到一剑，朝天大叫，眼中血泪滴下，招招式式更让人阻挡不住。
他再来一回，冲向陈恕，和陈恕以肉身相搏斗，剑已踢得八丈远。蝼蚁鲜血淋漓，抱着他冲向禁地废墟！
似是要来一个同归于尽！
陈恕强弓弩末、反应不及，被他推进废墟！
“楚言”在最后使用幻力，松开陈恕，让他进去！
一瞬之事，只要碰上即死。
陈恕肉身炸开，一切终于化为乌有……
“楚言”眼中充血，跪在废墟前，头垂下。
那百年不变、威力不减的法术终于破开一点口，无数阴魂从口中挤出。
何为绝望、希望，同样一瞬看出。
百年苦苦煎熬，仿佛只为这一瞬。
花妖从楚言体内出来，小小一只，却鲜红如彼岸花……
无数魂体争先恐后挤出，护障越破越大，沾上护障的越死越多。
花妖晃动他。
他费力睁眼，这花妖终于出现了，跳到他膝盖上。
楚言瞧她小小一只，整洁利落最好。可现在这样头发散乱，小脸风尘仆仆，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跟他伤成这样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花妖勉力仰着脸，朝他撒娇，软软地企求道：“我帮你了，你是不是也要帮我，进去将我挖出来？”
她才察觉有一个人不见了……
楚言的眼几乎睁不开，回她的同时，脑海还有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苍老声音，让他快进来……
楚言摇摇头，张嘴，还想逗她：不是说好你的花根在这外面的，怎么跑到这里面了？
但他才想起自己不能说话。
楚言终于深知不能说话的坏处，叹气，把她放到肩上，跨进屏障。
……他总是要拼一拼，进这屏障，或逆风翻盘，焕然一新，或锒铛倒下，痛和苦之间再来回循环。
他进去，眼前不如他想的那样一片黑暗，魂体在他耳边呼唤，好像自己一伸手就能触碰实体，入坠地狱。
在里面和在外面看，没有什么不同，从“画”中入“画”，就是身临其境罢了。
周围是及小腿长的青青绿草，有石块废墟，脚下走路要小心，否则易被绊倒。耳旁鬼哭狼嚎声依旧，还多了笑语。
……他在经历这一夜变故，上天“爱戴”，让他听见新生了。
他脑海中，那个浑厚如钟的声音依然在跟他对话。
还问他生辰八字，出处来历。
楚言一边被花妖引路，踉踉跄跄，一边分神地在脑海中皆一一回答。
他在进来之前就说要赌一把，所以这苍老声音他皆相信，哪怕这声音除了问话蛊惑，没说甚，也未给他任何保证。
他仍回复的句句属实：
“唤楚言，还没有字号。”
“白白生在魔教中，是废灵根。”
“全教被灭，到今也未继承父业，在这正道山上苟延残喘。”
……
“花妖想夺我性命，然我走投无路。曾前有狼后有虎，举步维艰，条条路皆是死路，不是单单这一条。”
“我想止步不前进，便真死路一条，是以我走了这步，进了这里。”
“日后，日后如有能力修行，我好好修行。”
“兴起魔教最好，我乃魔教儿女。”
楚言这句是发自肺腑：“我不求力量大，地位高。”
“力量大了，我也不多做恶事，不是蛮不讲理之人。”
脑海中的声音宽慰他：“往前走，哎哎，我叫你何时停下你便何时停下，我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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