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失挚友
陈盛二人来到藏书阁时，已是近黄昏。
院内十分安静，大约这个时辰众人都已经各自回府了。本以为要扑个空的两个人却发现在长廊的尽头，在夕阳挣扎着留下的最后一束光芒中有个他们都熟悉的身影。
她斜靠着长廊的抱柱，一手拿着一册书卷，另一只手中的笔不时地写些什么。似乎有什么困住了她，甚至开始不自觉地咬了咬笔杆，全然没发觉有两个人在身后一点点向自己靠近。
“梁大人，这般辛苦啊，可是能多支到一份月俸？”陈子旷悄悄地绕在梁燕归背后，却又猛然一下出现在她上方开口，似乎是存了故意吓她的心。
盛云鸿又些无奈地摇摇头，自己刚刚怎么会觉得眼前这个顽劣有如孩童的男子能是什么特殊组织的人？但看到燕归又突然多了一分局促，一路走来都没想好如何开口才会让两个人都不尴尬。
“梁兄，陛下有旨，我和你都需要陪这位陈医生一起护送公主。”不知道是习惯，还是心底仍旧当她是自己的结义金兰，盛云鸿开口仍旧是一贯的称呼。
梁燕归刚刚被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的好朋友竟然也在，欣喜还没感受清晰，就被这句话泼了个彻头凉。
“我？公主？和你们一起？”
“嗯，正是这位陈医生方才向陛下请的旨意。”盛云鸿决心让自己尴尬前让始作俑者自己先体验一下，自己这位好朋友是最自由不受拘束的人，她若是知道了有人擅自做自己的主，怕是不会让对方轻易蒙混过关。
果然，梁燕归很快从疑惑不解转变为了嗔怒，将手中的书卷了卷便随手当作一件用来讯问的武器，重重一下打拍在陈子旷左臂上，同时质问道：“为什么先斩后奏？为什么擅作主张？为什么不先问过我愿不愿意？”
“何必多此一举？你定然是不愿意走的，你宁愿写你手里那本书，然后日日醉倒藏书阁。”
“所以就拿圣旨来压我？亏我还觉得……”
“觉得什么？难道觉得我一表人才、相貌堂堂、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想同我交个朋友？”
陈子旷听不肯承认明明是自己存了交友之意，因着这几日她确实如对朋友般尽心尽力，似乎不单是为了让自己替她保守秘密那般功利。想来自己先斩后奏的行为确实不够实诚，故便借着她的立场戳穿自己的心思。
可他更无法直言必须带她出宫是因为这是别人托付给他的事，而带她出宫把她交给那人能换来的不是别的，而是自己的自由。
却听她坦然对答道：“没错，我确实觉得陈兄身上的游侠之气值得一交，如果不是刚刚得知您替我擅作主张的话。”
陈子旷不曾想到她真得想交自己这个朋友，更不曾想到她认下自己心意的时候眉宇间是那般坦荡荡，她说的那个游侠气的人分明是她自己。
明明心里感觉好像失去了什么本该得到的重要东西，他却依旧嘴硬道：“朋……朋友又如何？你同人家结拜的时候不是也有所隐瞒吗？”言下之意是你我都对朋友都有所保留，彼此彼此。
这一句说完，惊得梁燕归赶紧给他递眼色，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
但是盛云鸿此刻抓住的却是另一个重点：“醉倒藏书阁？你竟然在藏书阁喝酒？”
梁燕归了解盛云鸿为人沉稳，在正事上是绝对不允许马虎的，只得悻悻地像个犯了错被抓包的孩子一样，伸出一根手指，辩解道：“就一次，真的就那一次。”
盛云鸿轻轻摇摇头，叹口气，说道：“梁兄……或许，我还能这样称呼你吗？你还打算瞒我到几时？”
梁燕归听出来这话中之意，终于表现出了几分陈子旷想看的情绪——尴尬、羞愤。不过和他所料略有不同的是：羞是对盛云鸿，愤是对他。
他想说点什么替自己开脱，盛云鸿却先替他开口了：“不关他的事，他本想替你保守这个秘密，是我请求陛下留我旁听的。”
陈子旷觉得如果自己是个女人，这一刻很难不对盛云鸿产生什么因为感激而生出的别样情愫来。
“我……我……我不是存心要骗你的。我本想离开金陵时再将一切和盘托出，只是用男子的身份行走的确方便很多，而且能交到云鸿你这样的朋友，我真的很开心。我不想失去你，至少不要那么早。”
陈子旷觉得最后那两句过于直白，换做自己断然是不会说出口的，怎么她就说得那般轻易而诚恳？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因为你是女子便不再同你做朋友？难道我盛云鸿便是那种视女子为俗物，不屑与之为友的迂腐之辈吗？”
梁燕归有些凌乱，她没有等到以为的责怪和埋怨，那番话里只有朋友间不被理解的失望。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她的低头沉默，还有朋友望向她希望能得到一个回应的恳切目光。
陈子旷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来打破这种诡异的氛围，但是眼前这场面已经超出了自己的经验，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却是被欺骗的人先开口了，只听他道：“燕归……是我不好，是我方才语气重了。我该想明白的，如今这世道从来没有善待过女子，你自然有你的难处。倘若我自己是女子，未尝能把眼下这一切处理得更妥帖。”终于还是盛云鸿先开口了。
梁燕归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眼神中有种被珍视之人原谅后的惶恐。
“我盛云鸿决心同你义结金兰，是因为觉得你是值得成为朋友的人，与你是男是女没有半分关系。昔日我蒙你搭救得以化险为夷，分明是你一次次舍着性命挡在我身前。若我在意他人的眼光，那我又可曾表现出半分世俗在意的阳刚之气来？若我今日因为你是女子便弃绝你我的情谊，是看轻了你，也看轻了我自己。只是燕归，你能不能答应我从今以后，我们彼此坦诚相待？”
梁燕归红着眼睛，连连地点着自己的头，一种失而复得的兴奋让她把另一件有所隐瞒的事早已抛之脑后，再次存了能瞒一时是一时的侥幸。
陈子旷瞧这连连点头的人，只道是这老实人不好，他若是来日知道了这个连连点头的人瞒他的另一件事还不知道会作何感想。他怕再这么下去的画面是两个人要执手相看泪眼，自己可不喜欢太煽情的场面，赶忙说：“二位的旧谊可以等到我们上路再叙，眼下还是各自抓紧收拾行装比较重要。”
次日清晨，在太子宫外的府上，永嘉公主已经等候多时。
公主听说父皇昨日做主把自己许给了盛云鸿，心中无悲无喜，毕竟哪怕是最受宠的公主，在婚事上也只有被人安排的命运。
她望着眼前两个年轻人，隐约从略高一些的那位脸上看出了一点幼年时见过的那位盛家哥哥的影子来。
他还是没怎么变，清正端方中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被他可以藏起却没有藏好的桀骜。
他身旁这位大人其实是位北凉女子，听说两人是非常好的朋友。公主打量过去：这两人站在一起倒真有一股相似的霁月清风在。
快到了约好要出发的时辰，陈医生来了。手中提着一个看起来不轻的行囊，想必是他走江湖行医的全部家当。
太子哥哥替他们选了三匹良马和一架马车。若是两人骑马，则留一匹马用以拉马车，若是有人累了，也可以留两匹马去拉马车，一人在前方先行探路。她的太子哥哥，一向替她思虑周全。
只是没想到四个人的磨合期这才刚开始，在公主上了马车后，关于谁骑马谁乘车这件事就产生了意见分歧。
乘车自然更舒适，骑马自然更辛苦，可是三个人偏偏争执的就是那至多两个的骑马名额。
仿佛马车内的公主不是什么尊贵的公主，而是什么避之不及的烫手山芋。
“你同公主有婚约，自然是你去陪公主。”
“你是女儿家，你知道如何陪公主聊天解闷。”
“你是医生，万一公主有什么不舒服你在旁边才能以防万一。”
“你会骑马吗？你别从马上摔下来摔骨折，我的药可不是辛苦带给你用的。”
“看不起谁呢？要不要比比谁先到潭州城？”
三人各有各的理由，互相说服不了，最后竟然转过身去开始猜拳。
云鸿落败，被梁燕归和陈子旷塞进了车里，两人欢欢喜喜地去牵了各自的马匹，争相恐后地扬长而去。因为他们还做了一个赌约，后到达潭州城的人要给先到达的人买一个月早餐。
这边公主见盛云鸿一言不发地窝在车厢角落，虽然仍旧端正地坐着，却能明显感受到他的不自在。永嘉柔声说道：“云鸿哥哥，不必苦恼，婚事只是父皇一时兴起。如果我此行没有康复，只消拖到我死那日这婚事自然不作数了。若是我当真好了，我会跟父皇禀明我想嫁的另有其人，到时候云鸿哥哥仍然是天地之间的自由身。”
盛云鸿被公主的真诚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终于开始认真地凝视同自己对坐的女孩，确认她只有十六岁。
永嘉面容肖似其母梅妃，盛云鸿隐约能在记忆深处找到孩童时自己见过的那张堪言倾城的脸来。女孩因为青春而饱满的两颊看起来生气勃勃，却因为病容又带着几分柔弱，这确实只是个病中的少女。
可为何一个长在深宫的小女孩，竟然如何能对生死看得如此通透？即便是提及可能会到来的死亡，也像在说别人的生死一般云淡风轻。
拿自己的生死和婚姻大事开解自己，他盛云鸿是臣，公主是君，岂有这般乾坤颠倒的道理？
“公主福与天齐，眼下只是为歹人所累，臣一定倾尽全力助公主痊愈。”盛云鸿不知道有没有安慰到少女，因为她只是淡淡地笑笑。
“云鸿哥哥，这里有一本《建安诗选》，我有许多不懂之处，却不便问老师，你帮我解释解释吧。”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盛云鸿望向公主手指之处，朗声读到这首曹植的《七哀诗》。
“云鸿哥哥，为什么这些诗人们都喜欢借思妇对丈夫的口吻来诉说对君王的不满呢？他们真的了解女子吗？为什么他们的这些女子全都不知自爱？”
盛云鸿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仿佛在君王面前，不得意的臣子把自己比作一个弃妇是一件天经地义、古来如此的事。
“为何公主会觉得这些女子形象是不自爱呢？”
“既然知道‘君怀良不开’，又何必再说什么‘贱妾当何依‘？这不是不自爱是什么？”
盛云鸿直言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但他突然觉得有时候输不一定是一件坏事。却也想知道到底是谁说我们公主不学无术的？
院内十分安静，大约这个时辰众人都已经各自回府了。本以为要扑个空的两个人却发现在长廊的尽头，在夕阳挣扎着留下的最后一束光芒中有个他们都熟悉的身影。
她斜靠着长廊的抱柱，一手拿着一册书卷，另一只手中的笔不时地写些什么。似乎有什么困住了她，甚至开始不自觉地咬了咬笔杆，全然没发觉有两个人在身后一点点向自己靠近。
“梁大人，这般辛苦啊，可是能多支到一份月俸？”陈子旷悄悄地绕在梁燕归背后，却又猛然一下出现在她上方开口，似乎是存了故意吓她的心。
盛云鸿又些无奈地摇摇头，自己刚刚怎么会觉得眼前这个顽劣有如孩童的男子能是什么特殊组织的人？但看到燕归又突然多了一分局促，一路走来都没想好如何开口才会让两个人都不尴尬。
“梁兄，陛下有旨，我和你都需要陪这位陈医生一起护送公主。”不知道是习惯，还是心底仍旧当她是自己的结义金兰，盛云鸿开口仍旧是一贯的称呼。
梁燕归刚刚被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的好朋友竟然也在，欣喜还没感受清晰，就被这句话泼了个彻头凉。
“我？公主？和你们一起？”
“嗯，正是这位陈医生方才向陛下请的旨意。”盛云鸿决心让自己尴尬前让始作俑者自己先体验一下，自己这位好朋友是最自由不受拘束的人，她若是知道了有人擅自做自己的主，怕是不会让对方轻易蒙混过关。
果然，梁燕归很快从疑惑不解转变为了嗔怒，将手中的书卷了卷便随手当作一件用来讯问的武器，重重一下打拍在陈子旷左臂上，同时质问道：“为什么先斩后奏？为什么擅作主张？为什么不先问过我愿不愿意？”
“何必多此一举？你定然是不愿意走的，你宁愿写你手里那本书，然后日日醉倒藏书阁。”
“所以就拿圣旨来压我？亏我还觉得……”
“觉得什么？难道觉得我一表人才、相貌堂堂、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想同我交个朋友？”
陈子旷听不肯承认明明是自己存了交友之意，因着这几日她确实如对朋友般尽心尽力，似乎不单是为了让自己替她保守秘密那般功利。想来自己先斩后奏的行为确实不够实诚，故便借着她的立场戳穿自己的心思。
可他更无法直言必须带她出宫是因为这是别人托付给他的事，而带她出宫把她交给那人能换来的不是别的，而是自己的自由。
却听她坦然对答道：“没错，我确实觉得陈兄身上的游侠之气值得一交，如果不是刚刚得知您替我擅作主张的话。”
陈子旷不曾想到她真得想交自己这个朋友，更不曾想到她认下自己心意的时候眉宇间是那般坦荡荡，她说的那个游侠气的人分明是她自己。
明明心里感觉好像失去了什么本该得到的重要东西，他却依旧嘴硬道：“朋……朋友又如何？你同人家结拜的时候不是也有所隐瞒吗？”言下之意是你我都对朋友都有所保留，彼此彼此。
这一句说完，惊得梁燕归赶紧给他递眼色，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
但是盛云鸿此刻抓住的却是另一个重点：“醉倒藏书阁？你竟然在藏书阁喝酒？”
梁燕归了解盛云鸿为人沉稳，在正事上是绝对不允许马虎的，只得悻悻地像个犯了错被抓包的孩子一样，伸出一根手指，辩解道：“就一次，真的就那一次。”
盛云鸿轻轻摇摇头，叹口气，说道：“梁兄……或许，我还能这样称呼你吗？你还打算瞒我到几时？”
梁燕归听出来这话中之意，终于表现出了几分陈子旷想看的情绪——尴尬、羞愤。不过和他所料略有不同的是：羞是对盛云鸿，愤是对他。
他想说点什么替自己开脱，盛云鸿却先替他开口了：“不关他的事，他本想替你保守这个秘密，是我请求陛下留我旁听的。”
陈子旷觉得如果自己是个女人，这一刻很难不对盛云鸿产生什么因为感激而生出的别样情愫来。
“我……我……我不是存心要骗你的。我本想离开金陵时再将一切和盘托出，只是用男子的身份行走的确方便很多，而且能交到云鸿你这样的朋友，我真的很开心。我不想失去你，至少不要那么早。”
陈子旷觉得最后那两句过于直白，换做自己断然是不会说出口的，怎么她就说得那般轻易而诚恳？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因为你是女子便不再同你做朋友？难道我盛云鸿便是那种视女子为俗物，不屑与之为友的迂腐之辈吗？”
梁燕归有些凌乱，她没有等到以为的责怪和埋怨，那番话里只有朋友间不被理解的失望。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她的低头沉默，还有朋友望向她希望能得到一个回应的恳切目光。
陈子旷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来打破这种诡异的氛围，但是眼前这场面已经超出了自己的经验，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却是被欺骗的人先开口了，只听他道：“燕归……是我不好，是我方才语气重了。我该想明白的，如今这世道从来没有善待过女子，你自然有你的难处。倘若我自己是女子，未尝能把眼下这一切处理得更妥帖。”终于还是盛云鸿先开口了。
梁燕归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眼神中有种被珍视之人原谅后的惶恐。
“我盛云鸿决心同你义结金兰，是因为觉得你是值得成为朋友的人，与你是男是女没有半分关系。昔日我蒙你搭救得以化险为夷，分明是你一次次舍着性命挡在我身前。若我在意他人的眼光，那我又可曾表现出半分世俗在意的阳刚之气来？若我今日因为你是女子便弃绝你我的情谊，是看轻了你，也看轻了我自己。只是燕归，你能不能答应我从今以后，我们彼此坦诚相待？”
梁燕归红着眼睛，连连地点着自己的头，一种失而复得的兴奋让她把另一件有所隐瞒的事早已抛之脑后，再次存了能瞒一时是一时的侥幸。
陈子旷瞧这连连点头的人，只道是这老实人不好，他若是来日知道了这个连连点头的人瞒他的另一件事还不知道会作何感想。他怕再这么下去的画面是两个人要执手相看泪眼，自己可不喜欢太煽情的场面，赶忙说：“二位的旧谊可以等到我们上路再叙，眼下还是各自抓紧收拾行装比较重要。”
次日清晨，在太子宫外的府上，永嘉公主已经等候多时。
公主听说父皇昨日做主把自己许给了盛云鸿，心中无悲无喜，毕竟哪怕是最受宠的公主，在婚事上也只有被人安排的命运。
她望着眼前两个年轻人，隐约从略高一些的那位脸上看出了一点幼年时见过的那位盛家哥哥的影子来。
他还是没怎么变，清正端方中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被他可以藏起却没有藏好的桀骜。
他身旁这位大人其实是位北凉女子，听说两人是非常好的朋友。公主打量过去：这两人站在一起倒真有一股相似的霁月清风在。
快到了约好要出发的时辰，陈医生来了。手中提着一个看起来不轻的行囊，想必是他走江湖行医的全部家当。
太子哥哥替他们选了三匹良马和一架马车。若是两人骑马，则留一匹马用以拉马车，若是有人累了，也可以留两匹马去拉马车，一人在前方先行探路。她的太子哥哥，一向替她思虑周全。
只是没想到四个人的磨合期这才刚开始，在公主上了马车后，关于谁骑马谁乘车这件事就产生了意见分歧。
乘车自然更舒适，骑马自然更辛苦，可是三个人偏偏争执的就是那至多两个的骑马名额。
仿佛马车内的公主不是什么尊贵的公主，而是什么避之不及的烫手山芋。
“你同公主有婚约，自然是你去陪公主。”
“你是女儿家，你知道如何陪公主聊天解闷。”
“你是医生，万一公主有什么不舒服你在旁边才能以防万一。”
“你会骑马吗？你别从马上摔下来摔骨折，我的药可不是辛苦带给你用的。”
“看不起谁呢？要不要比比谁先到潭州城？”
三人各有各的理由，互相说服不了，最后竟然转过身去开始猜拳。
云鸿落败，被梁燕归和陈子旷塞进了车里，两人欢欢喜喜地去牵了各自的马匹，争相恐后地扬长而去。因为他们还做了一个赌约，后到达潭州城的人要给先到达的人买一个月早餐。
这边公主见盛云鸿一言不发地窝在车厢角落，虽然仍旧端正地坐着，却能明显感受到他的不自在。永嘉柔声说道：“云鸿哥哥，不必苦恼，婚事只是父皇一时兴起。如果我此行没有康复，只消拖到我死那日这婚事自然不作数了。若是我当真好了，我会跟父皇禀明我想嫁的另有其人，到时候云鸿哥哥仍然是天地之间的自由身。”
盛云鸿被公主的真诚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终于开始认真地凝视同自己对坐的女孩，确认她只有十六岁。
永嘉面容肖似其母梅妃，盛云鸿隐约能在记忆深处找到孩童时自己见过的那张堪言倾城的脸来。女孩因为青春而饱满的两颊看起来生气勃勃，却因为病容又带着几分柔弱，这确实只是个病中的少女。
可为何一个长在深宫的小女孩，竟然如何能对生死看得如此通透？即便是提及可能会到来的死亡，也像在说别人的生死一般云淡风轻。
拿自己的生死和婚姻大事开解自己，他盛云鸿是臣，公主是君，岂有这般乾坤颠倒的道理？
“公主福与天齐，眼下只是为歹人所累，臣一定倾尽全力助公主痊愈。”盛云鸿不知道有没有安慰到少女，因为她只是淡淡地笑笑。
“云鸿哥哥，这里有一本《建安诗选》，我有许多不懂之处，却不便问老师，你帮我解释解释吧。”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盛云鸿望向公主手指之处，朗声读到这首曹植的《七哀诗》。
“云鸿哥哥，为什么这些诗人们都喜欢借思妇对丈夫的口吻来诉说对君王的不满呢？他们真的了解女子吗？为什么他们的这些女子全都不知自爱？”
盛云鸿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仿佛在君王面前，不得意的臣子把自己比作一个弃妇是一件天经地义、古来如此的事。
“为何公主会觉得这些女子形象是不自爱呢？”
“既然知道‘君怀良不开’，又何必再说什么‘贱妾当何依‘？这不是不自爱是什么？”
盛云鸿直言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但他突然觉得有时候输不一定是一件坏事。却也想知道到底是谁说我们公主不学无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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