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窥天机

    第二天一早,四人都极有时间观念地聚在了昨日那家店门口,属陈子旷最早。

    “这是什么吃法?”盛云鸿从没见过这种把面和云吞混着的吃法,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受了永嘉昨天那个全家福云吞的影响。

    “吃这么多?你也不怕一会上马全给你颠出来。”陈子旷都不用抬头就知道说这话的是谁。

    “我可不晕马,倒是可能会晕车。今日你歇歇,同公主同乘,就换盛兄和我一道先行。”陈子旷话虽如此,但倒也不是存了什么好心,单纯不想再在马上落了下风给她。

    “子旷哥,今日我们都不要坐马车了,你们带我骑马吧!我还从来没有骑过马呢!”永嘉睁着她那双大眼睛,以一种撒娇而不自知的语气和眼神望向他。

    陈子旷转而看向同桌的另外两人,眼神里只有一句:你们两个谁来?

    还没等盛云鸿想好婉拒的理由,梁燕归先开口了:“我来吧,我来带公……永嘉吧,你们两个粗手粗脚的,骑术又不算上佳,自顾不暇,照顾好自己就谢天谢地了。”

    “谢谢燕归姐!”永嘉像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熊趴在梁燕归肩头蹭来蹭去,以示亲昵。看到两人似乎一夜之间情同姐妹,同桌的两人丝毫不感到意外,因为没有人会不喜欢这个小公主。

    陈子旷最先吃完,指了指梁燕归,撂下一句“老板,以后我的早餐都是她付钱,你可要记住她的脸”后就扬长而去。

    “……他到底还要来吃几次啊?”梁燕归突然觉得昨天不该那么草率就把决定权交出去,至少要说清楚早餐的标准才对啊。按照他这个创意不断的吃法,自己怕是到不了长安就得去当马。

    “算我的!以后我们几个人不论谁来你们店里的都算在我账上,到我们走时,多退少补就好”永嘉按住了打算起身的人,上前极为爽快地拍在掌柜案上拍了一锭银子。

    被银光晃到了眼,掌柜心中刚刚以为被逃单的疑惑一扫而空。这个姑娘出手的阔绰程度别说吃几顿云吞了,就是把他整个铺子盘下来都够了。

    梁燕归知道永嘉不差钱,可是自己输了的赌约没有要别人掏钱的道理。想从自己囊中取钱补上,手也被永嘉按了回去。

    “燕归姐,这可不是白给你的。这是你接下来带我骑马,甚至教我这个笨蛋骑马的……嗯?那个词叫什来着?拜师费?”

    “是束脩……”盛云鸿替她补充道。他觉得少女愈发可爱了,有一种不符合年纪的通透和善解人意在——她太知道如何帮助别人还让对方心安理又无法回绝了。

    他看出来的这份可爱,自然也没有逃过梁燕归的眼。她轻轻捏了捏永嘉还带些婴儿肥的脸颊,心道既然她叫自己一声姐姐,那自己便也真认了这个妹妹。

    等三人走出小店后,梁燕归翻身上马。伸出双手本想直接将公主抱起提到马背上,戏文里好像是这么唱的?结果没有想到装英雄失败,一下子没抱动地上的人不说,还差点一个不稳把自己也摔下马去。

    “一定是我太重了,刚刚又吃了好多……”永嘉试图从自己身上找问题给燕归缓解因为自信带来的尴尬。

    “啊!”她突然感觉到腰间有一双有力的手把自己从地上提起,向上递去,马上的人默契地接过自己,于是她也顺利地坐在马上了。

    上马后永嘉才意识到方才不是别人,正是盛云鸿。他和梁燕归一套行云流水的配合后,自己也随即利落地上马,扬鞭而去,还遥遥留下一句:“永嘉,不重。”

    梁燕归好生无语。从前只知道这个好友端方正直,偶尔也觉得他木讷可爱。但刚刚哪怕留的是保重也好,说一句不重算怎么回事?永嘉是不是还得谢谢他这个评价?

    身前人倒没有这许多想法。夏日难得的晨风扑面而来,永嘉缩在身后的怀抱里,心中但愿除了这料峭微风,再无人注意到她此刻脸上的红晕。

    等三人赶到郊外那个传说中的三生鉴湖边时,陈子旷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无聊到开始在湖边往水中扔石子。

    梁燕归先下马,然后将永嘉抱了下来,少女刚一立定,就向前小跑而去:“子旷哥!这个湖是像传说中那样有意思吗?”

    陈子旷不屑地摇摇头,继续向湖心扔着石子,举止中透着一种要是那么有趣我也不至于在这里扔石子的百无聊赖。

    原来陈子旷一到湖边就盯着湖看了许久,湖水倒是清澈如许,只是湖面上除了那自觉英俊的倒影什么也没有。自己环湖绕行,也没有找到书中所载的那味草药。

    “他们写书的人是不是都一贯爱信口开河啊?”陈子旷一度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药呢?可找到了?可别告诉我说你到了之后,光顾着关心自己上辈子自己是什么德行了。”梁燕归对传说八卦没有兴趣,她只关心正事。

    “兔子!兔子!有兔子!”

    盛云鸿没等到陈子旷的回怼,他觉得这两个人不出意外会这样怼到归来,却先听到了永嘉的惊叫。可他看了周围草地一圈,哪里有什么兔子?

    梁燕归正全心全意地在找陈子旷给自己看过的书上画的那味药,也没发现视野之内有什么异物。

    但陈子旷看见了,他看得真切,刚刚那自己临水而照空无一物的湖面,在公主站在湖边后,赫然出现了一只通身雪白的兔子。

    他把还在地上翻找的梁燕归一把拽了起来,他想通过另一双眼睛确定自己眼睛有没有昏花,结果对方本身还有些抗拒的身体在被拖拽到湖边后也陷入了静止。

    准确地说是三人都陷入了静止。

    明明身旁站着的梁燕归此刻为了骑马出行方便,穿得是一身灰蓝色的男装,可是湖面上却出现了一个婷婷袅袅、令人见之忘俗的女子,仿若九天仙女误落这凡间湖泊。

    若是细看,那湖中倒影和湖边的人,分明就是同一张面容,但却是不同的气质:一个如火般恣意洒脱,一个如水般清澈明朗。

    一定是周围太安静了,陈子旷觉得他甚至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还要到很久以后他才会知道,心动也是有声音的;还要到更久以后他才会理解,见色起意也是爱情的一种开始。

    那边盛云鸿还在地里找兔子,忽然发现同伴们难得的安静,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便也向湖边走去。

    “三个人都站在这里干嘛?湖有……”盛云鸿沉默了,因为他知道这个湖好看在哪里了。

    因为在刚刚那只兔子和那幅古装仕女图的旁边,出现了一株正在盛开的桂花树。此时的湖边没有了四人的嬉笑吵闹,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宁静。

    或许是现世太痛苦,世人通过传说寄托对前世和来生的好奇。却从未思考过有朝一日真有机会一窥究竟时,自己是不是有能力承受一段未曾经历的过去。

    陈子旷此时陷入了一种窘境,当你的朋友们互相之间都知道的事你不知道时,这比那件事情本身还令人尴尬。

    “嗯……这是什么月宫图吗?兔子、树,原来三个人里有二位都不是人?”他试图打破此刻的沉默。

    “你的意思,我……不是我,是她,水里那个,她是月中嫦娥?”梁燕归虽然觉得他的想法过于离谱,但是细想一下,竟然有几分道理:玉兔、蟾宫桂树,还有一个仙女一样的人物……虽然她不得不承认这有几分自吹自擂的意思在。

    提出问题的人意识到自己绕了一个圈竟然夸回了人家身上,不禁哑然。

    嫦娥?月宫仙子应该像湖中画的那般冷冷清清,不近烟火。自己身边这个凡事定要和自己争个高下,谈钱面也不改色的俗人如何能相提并论?

    乱了,全乱了,他今天就不应该来这个邪门的湖边找什么药。天下药材那么多,何必执着一两味。

    “嗯……其实……也不可尽信”,盛云鸿努力找回了理智。桂花树?虽然也不错吧,但是要相信自己上辈子是棵树还是挺震撼的。

    “怪不得我那么爱吃,但又吃不了太多,兔子?回去我就养一只!让皇兄去帮我买。”永嘉仍然觉得有趣,不做人就不做人,人有什么好做的?她甚至想问为什么这辈子不能继续做兔子。

    气氛逐渐轻松了起来,梁燕归终于找到了切口:“我们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是不是人也无所谓。有的人呢,来得最早,好奇心最强,结果最后只有他一个人没弄清。”

    另外两人听到此话都笑了,他们刚刚太专注于自己揭出的谜底,都忘记了陈子旷此时因为一无所知而产生的格格不入。

    “不知道就不知道,天机不可泄漏,懂不懂?说不定我的身份很重要,这个湖还不够分量,所以才不知道。”

    “说得好啊,年轻人。天机不可泄露……如今你们有已经有三位窥到了天机,这可如何是好?”突然从湖心传来一个老迈的声音。

    方才还平静的湖水骤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向湖心涌去,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三人还未缓过神来,只见漩涡中间出现了一个长须的老人。

    不对,与其说是一个老人,不如说是半个老人。因为漩涡之上出现的只有上半身,下半身似乎埋在湖中。

    “你……您,您是什么人?”陈子旷意识到他是在自己说话之后出现的,觉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开口。而且老头看起来倒也不像坏人,如果他能算人的话。

    “我是这三生鉴中的湖神,守着这片湖已经千年。”

    “您方才所言,参透天机……难道那湖中倒影,竟然是真的?”梁燕归开口道。

    “自然如此,不然如何需要我守着这湖?勘破天机的人,按律可是要受罚的。”

    四人一时间因为恐惧和无知陷入了进退两难,眼下的事用不上他们本就不多的和人打交道的经验。

    “什么律?其一,即便湖中所言是真,即便你拿得出律法依据,那些用来约束你们神仙的律法,岂有适用在我等凡人身上的道理?其二,路过这片湖的人若是无意间得知了天机都要以身谢罪,为何你们不干脆毁去这湖?或者至少以某种方式告知不可照湖,否则你们所定的律法毫无道理!其三,我等临水而照,为整衣冠,何罪之有?”盛云鸿拿出了他平日坐堂的气势,只不过这次他的角色是为自己的罪行辩白的阶下囚。

    老人无奈地笑了笑:“年轻人,何必动怒?我自知那些个天条也不是都有道理,只是当年让记载这方湖水秘密的书籍得以传世,已属在下的罪过。好在南来北往的过路人真的能寻到湖边的本就不多,况且大多数人前世仍旧是凡人,即便临水而照,所见依旧是肉体凡胎,差别不大。但诸位方才所见,若有悟性,无须我多言,应该知道何谓天机了。”

    四人面面相觑,又都望回老人的方向,像在等待一个最终发落。

    “闭口不言即可,不可向除你们四人外的其他人再言今日之事。你们可听明白了?”

    四人听完,连连称是。莫说今日之事本就没什么值得向外人说的,即便说了人家也定然不会相信,于是一个比一个表现的恭敬。

    “归去吧,你们扰了我这一觉百年的好梦,我要继续休息了。等我再醒来时,诸位都已经各归其位了。”老人消失了,漩涡也褪去了,湖面又平静如初。

    众人转身离开,一个来自湖底的声音在证明刚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大梦一场:“对了,你们要找的那味草药在河对面那个山谷的断崖下。切记,前路漫漫,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只是离去的人不知道,在他们走后不久,那托辞说去休息的老人又浮出了水面,这时岸边更凭空出现了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

    苍老的声音恭敬地说道:“已经按照您的吩咐,三人中只有两人透露了真实面目。精卫,我只将她幻化做了寻常仙女的模样,并没有现出原形。至于哪吒,更是连寻常男子的样貌都未曾展示。”

    那妇人点点头,道:“你做的很好。本宫确实未曾想到,嫦娥竟然私自将玉兔和蟾宫月桂送来这人间,同他二人相伴。她自知理亏,到底是不忍心,真是多此一举的妇人之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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