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女频频道 > 被诓出宫之后 > 江永女书(五)

江永女书(五)

    第二日一早,众人是被店小二急促的砸门声吵醒的。

    梁燕归半闭着眼睛随便披了件衣服,如梦游一般地打开了门,店小二见她这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更着急了:“客官,来不及了,你们快收拾收拾赶紧走吧。房钱老板说不要了,你们快走吧。”

    一个钱字让财迷清醒了过来,整理了一下早上还有些不灵光的思路问道:“出什么事了?后院起火了?”说着还吸了吸鼻子。

    客栈老板也赶来了:“你们昨天招惹了什么人你们不记得了?那侯府小少爷正派人全城客栈一家挨着一家找你们呢!要不是悦来客栈的伙计跑来给我报信,我还不知道我这小店有你们几尊佛呢。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不然别人就是死眼前管你们什么事?可那万柳侯府是谁都能招惹的吗?听我一句劝,东西捡紧要的拿,从我们后门走。”

    老板在这潭州城经营客栈多年,早恨一手遮天的侯府日久,但自己只是个开客栈的,胳膊怎么能拧得过大腿呢?昨日听说了在西市街口几人仗义出手,心生敬佩。他别的也做不了,至少能在侯府盘查起来的时候来个一问三不知。

    “老板,我们哪也不去。”是从隔壁房间出来的永嘉。

    她拿来了两大锭银子放在老板手中,说道:“麻烦老板帮我跑一趟,我想买下今日潭州城所有的芒果,有多少要多少,这些只是定金。您不必担心,有我宁永嘉在,今日他万柳侯府不敢动你店里的一砖一瓦。您现在清点一下店里的家当,如果等他万柳侯府离开后有缺失,我按三倍的价钱赔给您。”

    老板一头雾水,心想这个平日里看起来娇娇柔柔的女孩怎么今天讲话这么有底气?她出手如此豪阔,言语之间完全不把万柳侯府放在眼里,难道她的来头还能比那侯府更厉害?

    老板犹豫了一下后接过银子,转身按吩咐办事去了。直觉告诉他今日有好戏看了,左右自己不会亏钱,昨日没亲眼见证的好戏说不定今天能呢。

    “子旷哥,麻烦你帮我叫秦将军进来。让他叫随行的将士们今日给我打起精神,给军马喂饱草料,待我调遣。”永嘉今日全无平日的温和,言语间十足是公主的派头,陈子旷竟然一句废话都没打岔就乖乖去了。

    “燕归姐,今日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许出手,一切交给我。”永嘉如此安排,因为比起陈子旷她其实更怕梁燕归控制不住自己。

    “昨日是我出手伤他,此事是因我而起,怎么能让你去扛?别说还有秦将军在,就算只剩我梁燕归,也不可能让你以身犯险。万一那个目中无人的少爷伤着你怎么办?”

    “梁大人,无须多言,这是本公主的命令。”

    侯府果然是人多势众,不出一个时辰他们就搜到了倾盖客栈。

    虽然小少爷的半张脸都因伤用布条扎着,但这并不妨碍他用脚粗暴地一扇扇踹门。

    踹开了这一扇,里面没有他想找的人,只坐着一个独自斟茶的妙龄少女。

    娇憨的少女回头望向踹开门的人,一脸的懵懂与纯真,一向嗜色如命的少爷突然就忘了自己是来干嘛。

    虽然年少,但是侯府小少爷可是欢场老手,此情此景,怎可让旁人叨扰?识趣地合上了身后那扇被自己踹开的门。

    他全然不知道此刻房中其实还有两个人,正挤在一把他看不见的伞下互相嫌弃。

    “敢问姑娘芳名?是哪里人氏?来我们潭州城有何贵干?为何这一大早不去赶赶早市的热闹,竟一人落寞独坐?

    面对这样查问户口般的问题,永嘉竟然也面不改色,从容应道:“小女子名唤宁盼儿,和夫君一起在金陵城做些小本买卖糊口。今来潭州城是为进货,久闻湘绣精美,我自己不想动身出门,便让夫君去给我买了。”

    “盼儿?盼儿是个好名字啊。湘绣也确实是好东西,但要说这潭州城的绣娘,我母亲做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小娘子若是喜欢,留个地址,我去金陵时捎给你。”

    “谢过公子了。只是小女子家中贫寒,所居陋室怕污了公子双足。”

    小少爷一听这话更来劲了,他怎么能允许这等美貌佳丽轻掷于淤泥之上?惋惜地说道:“你那夫君好不争气,连累你受苦了。你若是……”

    “他不仅连累我受苦,他还嫌弃我,嫌弃我不识字……公子,我命怎么这么苦啊?”

    “什么?还有这样有眼无珠的男人?不识字怎么了?我父亲说了,女人就要不识字的才好,书读多了就不听话了。我母亲就不识字,但是生得和你一样好看,我父亲就是看中她这一点。”

    不断诉说自己命苦的女子脸上滚落下几颗泪珠,小少爷捧起她的脸开始拭泪,突然一只酒杯砸向他的额角。

    那只酒杯砸在了他昨日正好摔伤的地方,他吃痛地叫了一声,还听到了一句低声的“拿开你的脏手”。

    但四下望去,屋中并无他人,亏心事做多的小少爷有些心虚了,这屋子别是有鬼吧?

    强装镇定地继续给美人擦泪,却又听到了低声说话声,这次听得真切,还是两个人的对话声。

    “你胖死了,你能不能过去一点?”

    “这是我的伞!再不闭嘴信不信我把你推出去?”

    小少爷觉得这间屋子真是太邪门了,凭空飞来的酒杯,两只阴魂不散的东西。他虽然好色,但并不觉得牡丹花下死算什么风流事,已生了去意。

    可自己的手还捧着美人的脸没放下,就突然开门冲进来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和一个怒视自己的书生,那书生怎么感觉很眼熟。

    “给我放下你的脏手!当我秦铮死了是不是?竟然敢对公主动手动脚的!”

    小少爷特别听话地放下了自己的手,他其实还没反应过来坐在自己面前的是公主,他单纯觉得面人这个五大三粗的武夫如果自己再不放开手,他可能会砍了自己的双手。

    “等一下?公主?什么公主?”

    刚还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娘子一敛凄然之色,开口道:“正是在下。”转而更厉声地问道:“见了本公主为何不跪?谁给你的胆子?是你那在潭州一手遮天的父亲吗?”

    “你?公主?你们?你们休想骗本少爷……”虽然嘴上还很硬气,但是小少爷已经有点相信他们说的是真的了。

    不仅因为这间奇怪的房间,也因为闯进来的这个汉子确实很像可以一拳打死十个自己的将军,还因为永嘉话里的意思透露出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但他自踏入这里并未提及自己的身份。

    “啊!”小少爷的膝盖突然从后被秦将军狠狠踹了一脚,整个人跪在了永嘉面前。

    永嘉继续道:“如果你这双眼睛还能用的话就出去看看,外面现在半条街的便衣马队。你觉得那是谁的卫队?如果还看不出来的话,仔细看看那些马的马掌钉,看我是不是在唬你。”

    突然冲进来一个捂着自己半边脸的小厮,急吼吼地道:“少爷!少爷!外面全是马队,我看那马掌钉,那可是朝廷的马啊!”

    发现自家少爷跪在地上,小厮虽然惊讶除了老爷和菩萨以外竟然还有能让少爷跪的人,但还是很熟练地跪在了旁边,顺便把“我们是不是招惹谁了”这问题咽了回去。

    “可算能现身了,不能说话憋死我了!”陈子旷伸了个懒腰。

    “还好意思说!谁让你扔酒杯的?”

    “不是说摔杯为号吗?那混蛋都上手了还想怎样?再说谁摔杯不是摔?”

    小少爷看到了不知道突然从屋子哪冒出来的两个人,一下就认出了昨天说要划瞎自己的梁燕归,也反应过来了那个眼熟男子就是挨了自己一巴掌的那个啰嗦书生。

    看样子他们和公主是一起的,那昨日岂不是公主也在现场?还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完了!

    “公主!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昨天不该当街纵马,不该打您的朋友,不该冒犯您的姐妹。”小少爷不住地重复着错了这个词。

    但他的道歉的对象只围绕尊贵的公主展开,全然想不起来最有可能命丧他手的是那个可怜的老伯。

    听着跪在地上的少年似乎真诚的道歉,永嘉无动于衷。因为她明白他的道歉并不是真心觉得自己错了,仅仅是因为在侯爷和天子的权力博弈中,她的父亲赢了他的父亲而已。

    有些事就是这么恶心又现实。当没有约束时,权力只会向更大的权力低头,而不会向普通人的尊严乃至性命低头。

    如果你是公主的朋友,那你可以只挨一个巴掌就得到侯府少爷的下跪道歉。但如果你是街头卖芒果老人的孩子,那你就是死在铁蹄下也无人问津。

    永嘉厉声呵斥道:“你昨日不是很趾高气昂吗?那个派头可比我这个公主足得多。是不是潭州之地,莫非元土?那你可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今秦岭以南的天下,不是姓你那个元,而是姓我这个宁!就凭你今日对本公主的轻薄之举,我大可以来个先斩后奏,调集铁骑,踏平你那万柳侯府。你信与不信?”

    “信信信,是臣有眼无珠,不该对公主动手动脚的。臣年少无知,为人放浪,望公主绕过臣这一回。”

    永嘉勾勾嘴角笑笑,望了望云鸿,又回头说道:“要我放你一马也不是不行,用你昨日扇这位盛大人的那只手扇自己耳光,扇到我满意为止。”

    小少爷虽然不情愿,但是不敢多嘴,真的开始扇自己耳光。

    不过偏偏昨日他打盛云鸿打的是正好自己现在也受伤的那边脸,所以他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打另一侧,他觉得那位书生看起来脾气很好,应该不会计较这种细节。

    自进屋就一直沉默的书生却冷冷地开口道:“打错了,是另一边。”

    这时客栈老板回来了,他真的跑遍了整个潭州城买芒果。本来是很累的,但一进来看到跪在地上掌自己嘴巴的侯府小少爷,他一边震惊于永嘉肯定不小的来头,一边觉得这个画面真是让人神清气爽。

    “我昨日听闻小少爷你最爱吃芒果,便吩咐人买下了全城的芒果。小少爷今日如此令我满意,这些芒果全当本公主的赏赐了。来!剩下的回府再吃,这最大的两个就当着本公主的面吃了吧。”

    永嘉的语气不是商量,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是存心报复的狠辣。

    陈子旷见到此情此景,在怀疑平日那个温柔可爱的小公主难道是演得吗?不像。可眼前这个公主自己好像又不认识?他开始细数自己这一路来有没有得罪公主的地方了。

    然后又很同情地看了云鸿一眼,心道这驸马爷可真不是好做的。

    燕归倒是很欣赏此刻恩威并用的公主,突然想到了《孟子》中关于“不为”与“不能”的那段辩论。长在深宫的宁永嘉,那些个算计之道她是不会吗?是不为也,非不能也。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