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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莫非如初二

    九

    陶瓷侧着脸,阳光温柔的落在他的脸上,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显得干硬而生冷。他看到了他不想见的人,特别是在这么阳光明媚的时候,这种遭心的感觉更加强烈。可该来的总会来,该接受的总要接受。刘黑子带着七八个兄弟来陶瓷家收债了。

    这笔债也欠了太久了,今天一定要连本带利一起收回,刘黑子这么想着,然后就来到了陶瓷他们身边。他露出完美的微笑,对这一家子人说道:都在呢!那这钱~也是时候还了吧!刘黑子的笑容无可挑剔,绅士到了极点,他的着装也无可挑剔,擦得光滑锃亮的皮鞋反射出他那张英俊帅气的脸,一身黑西装以及那剪得干净利落的平头,都让他显得干练而不失儒雅。他的本名叫刘和,取和气生财之意,只是不知怎么的他就干上了催钱要账,刀尖抹血的勾当,还被取了个绰号“刘黑子”,但他的确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帅小伙,唇红面白的,一点也不黑!

    陶瓷一家看到刘黑子之后,就不复之前的闲情雅致了,特别是看到刘黑子身后还站着七八个彪形大汉,更是紧张得要命。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刘黑子什么也没说,笑容仍挂在脸上,温暖恬淡,如沐春风。只是他左手旁的一巨汉就没这么好的耐心了。只见他身着油腻腻的破棉袄,破棉裤,脚上穿了一双沾满泥垢的旧皮鞋,皮鞋被泥糊着,看不出好坏。胡茬随意的长在他那张圆脸上,其间夹杂着饭屑,小小的眼睛里放出阴毒的幽光,让陶瓷一家不由的发颤。破锣声在此响起:狗日的!还愣着干什么,我大哥来收帐了,还不快去拿钱。

    哪是什么破锣声,原来是这大汉的嗓门声。他说完之后也不待陶瓷反应,就给了陶瓷一脚,将陶瓷踢飞出五六米。陶冶陶然哪见过这阵仗,当场就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常春花拖着孱弱的身子去将陶瓷扶了起来,穆花提着拐杖向刘黑子打去,结果刘黑子身后的一个跟班,一下就穆花的拐杖抢了过去,顺便将穆花推倒在地上。他抬腿就要往穆花身上落时,刘黑子轻微的抬了抬手,那跟班便挪开了将要落在穆花身上的脚。

    刘黑子弯下身体,将穆花从地上扶起来,微笑着对穆花说,陶二娘,乡里乡亲的你这是做什么嘛!你这样做让我很为难,知道不,没伤着吧?刘黑子眼里满怀关切的问穆花,若是被不知道的人瞅见了,还以为刘黑子对穆花多好呢!在说这话时,刘黑子朝陶冶陶然看了几眼,刚好被扶着着陶瓷回来的常春花看到,常春花顿时虚汗直冒,赶忙跑到穆花身旁,拉了拉穆花的袖子,阻止她将说的话。

    刘黑子看着脸色苍白的常春花,依然微笑,语气淡然的说,看来还是有能明白事理的人的,那就别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了,要知道浪费时间,就是扼杀生命!

    走吧!满脸胡茬的大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刘黑子身后,狞笑的看着陶瓷一家,准备着随时出手。但陶瓷一家好像已经看清楚了形势,所以只是沉默了几秒,陶瓷就背起陶中远。常春花牵着陶冶扶着穆花,身后跟着陶然,缓慢的朝屋子走去。几十步的路程,没一会儿就到了,刘黑子打量着小木屋,仍然面带着微笑。这是他第一次来,往几年来收利息的都是满脸胡茬的大汉。

    这次是要连本带利的一起将账目全部收回,所以刘黑子才亲自出马。但看着这么一间破木屋,刘黑子心想今天这吃任务怕是完不成了。于是他不动声色的对胡茬大汉招了招手,胡茬大汉便马上凑到他身旁,谦卑的躬下身体,保证自己比刘黑子低,刘黑子温声问了他几个问题,胡茬大汉便露出了残酷的而阴邪的笑容,满有底气的对刘黑子说:老大,你放心,这钱就算收不全,也能收个七八分回来,你没来过陶瓷家你是不知道,陶家不止有这么个小木屋,木屋后还有个圈,圈里有一头老黄牛和两头小牛犊,并且还有两头三百多斤重的年猪,这些加起来,少说也有一两万,加上这几年陆陆续续还上的,以及陶瓷那厮儿自己赚的一些钱,差不多就可以了。胡茬大汉没放低声音,所以他对刘黑子说的话全被陶瓷一家听到了,脸色马上就变了。老黄牛是陶瓷一家的命根子,每年的春耕它都功不可没,年猪更是他们一家人一年里所有的投入,大部分的心血都在这两头年猪的身上了,现在突然听到胡茬大汉想窜叨刘黑子把他家的的这些东西拿去抵债,他们一家是一万个不愿意的。陶瓷更是纠结得要命,他现在不只是一家之主,还是一家人里面力量最强大的,可他一想到刘黑子身后的彪形大汉,腿就发软,所以他走得很慢,他一家人都走得很慢。

    但走得再慢,十几米的路程又能有多远,又能走多久呢!一群人来到屋子前,陶瓷一家停了下来,刘黑子他们也停了下了,刘黑子走到常春花身前,伸手轻轻的捏着陶冶粉嫩的小脸,转过头微笑的对陶瓷说:到都到了,去把钱拿来我们就走,这样大家都不麻烦,皆大欢喜嘛!何乐而不为呢?

    陶瓷看着六黑子满脸的微笑,心里一阵恶寒!但还是气势弱弱的对刘黑子说:你们不能这样,这十几年来,我们一家努力的还给你们的利钱没有八万也有五万了,再加上一些本金i怎么说也有十三四万了。当初我们只向你借了十万块钱,我们早就还清了,你们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呢!说到这里,陶瓷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大声的呵斥道:你们这是强盗行为,你们不得好死。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几个大汉汹涌的走过来,刘黑子微微的抬起一只手,几个大汉停了下来,只是脸上满是愤怒与不忿。刘黑子没看陶瓷,只是看着陶冶,放在陶冶脸上的手开始用力的揉捏陶冶的脸,使得陶冶的脸开始变形,陶冶痛得哭了起来,双手伸出死死的抓在刘黑子的手上,只是并没有什么用。刘黑子自顾的说,既然你清楚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就应该更加清楚拒绝和反抗的结果,所以我给你一分钟的考虑时间,然后就乖乖的去拿钱,如果结果让人满意,或许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虽然是最后一次见面,但我会想念你们的。但若是结果让我不满意!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刘黑子用他觉得很温柔的目光,慢慢的扫过陶瓷一家所有人。最后这道目光停在了陶中远身上,陶中远眼含凶芒,恶狠狠的盯着刘黑子,握着拐杖的手青筋爆露,显得愤怒到极点。刘黑子缓缓的走向陶中远,依然微笑,注视着陶中远的眼睛,轻微的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们对我很不满,但请克制住,别表现出来,这样我可以当做不知道,可你表现出来了,我就不能当做不知道了,那该如何是好呢?话语刚停,刘黑子就反手给陶中远一巴掌,撑着拐杖的陶中远就被扇倒在地,陶瓷常春花他们瞬间反应过来,便奋不顾身的冲向刘黑子。怎料刘黑子的跟班一起涌向陶瓷一家,一阵拳打脚踢,全部被制服,这个过程很短暂,短暂得陶中远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刘黑子提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但刘黑子没有再打他,又恢复了微笑。但他也没有放过陶中远的想法,只是自顾的对陶中远说,他们都有资格对我不满,都有资格恨我,可你有什么资格?要不是因为你,他们的生活也不至于这么糟糕,你这老梆子废物有什么资格还要苟活在这个世上,你拖累了这么多人!哈哈哈,其实我都不屑于出手打你,我怕脏了我的手,可我又为什么要打你呢?那是因为只有这样你的宝贝儿子才会乖乖的拿钱,可如果我收拾其他人,他同样会给钱,但我为什么又不收拾呢?悄悄告诉你,那是我这个人很有原则,讲究因果,既然你是这件事的开始,那我只好从你这里结束。

    刘黑子话刚说完,便朝着陶中远那被截了肢的病断腿狠狠的踢了一脚,陶中远被踢倒在地,死咬着牙倔强的不哭喊,可实是在痛得厉害,他不得不喘着粗气低吼。陶瓷满眼通红,目眦具裂,想要冲过去,反而被几个大汉推倒在地,一阵的拳打脚踢。

    穆花满脸如沟渠的邹纹再也挡不住泉涌的泪水,洒落一地,尘土飞扬,两个孩子早已哭花了脸,稚嫩无力的哭声没有搏得半点同情,常春花被两个壮汉拦在一旁无力的看着这一切,声嘶力竭的对刘黑子喊着够了!够了!我们给钱,圈里的牲口我们也不要了,你们都带走吧,求求你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

    刘黑子抬腿踩着陶中远的脸上,然后对着陶瓷说,你觉得呢?陶瓷艰难的抬起头,鼻子,嘴,都在流血,没有说话。陶瓷沉默了。刘黑子没有说什么,只是踩着陶中远的脚用力了许多,并且不停的碾着陶中远的头,这时的陶中远气息已经有些虚浮,叫都叫不出来了,陶瓷一拳打在地上,嘴里喊着,不!不!血淋淋的手伸向刘黑仔,然后从他的嘴里发出了三个字,我~答~应。

    刘黑子抬起了踩在陶中远头上的脚,缓缓的走向陶瓷,很是温柔的把他扶起来,微笑着说,这样才对嘛,其实我是和平主义者,最不喜欢见血了。早点这样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可你们非是不信,硬要试试,看吧!这样的结果好受了吧!

    刘黑子伸手从兜里拿出纸巾。缓缓的替陶瓷把脸上的血一点一点的擦去。然后弯下腰作了一个请的姿势。陶瓷木然的走进木屋,在放刀具的地方停顿了十几秒,才走向侧屋,来到衣柜旁,在衣柜的右下角用木棍将土刨开,从里面取出了一个黑油布包,然后从侧屋走了出来,陶瓷不舍的把它交到了刘黑子的手里。刘黑子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坨厚厚的钱,从一角到十元到一百元不等。每一张钱上面都沾满汗渍,显得很陈旧。但刘黑子没有管这些,他招呼几个人一起过来数钱,最后一共是三万三千五百九十一元六角。

    刘黑子看着这一堆钱,笑着对陶瓷说:怕是不太够嘞!

    陶瓷闭着眼睛,沉默了几分钟,让后很艰难的对刘黑子说:卷里的牲口你随便处置,只要你不在伤害我的家人。

    刘黑子这才满意的点了头,说道:放心,我们只要钱,不害命。说完,刘黑子便对胡茬大汉招了招手,胡茬大汉顿时领悟到了刘黑子的意思。于是马上召集几个人到陶瓷家的圈里,将所有牲畜全部拴好,然后从圈里抬了出来,刘黑子看着很是满意,再也没对陶瓷一家做什么,就离开了。

    刘黑子走后不久,陶中华带着一群从镇上喊来的人来到到陶瓷家,看着还倒在地上的陶中远和满脸泪痕的穆花以及血迹斑斑的陶瓷,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陶小宝默默的走到陶中远的身旁,把他背起缓缓的向土屋走去。其他的人也动了起来,分别走向陶瓷一家,低声的安慰着他们,穆花不再哭泣,陶瓷也不再那么木然,常春花倔强的一直没哭,也没对镇里的人说什么,只是去抱起受到惊吓的陶冶和陶然,向屋子走去。陶中华对着他喊来的人说了一些感谢的话,就请他们回去了,人群三三两两的散了。

    午末的阳光依然明媚,风拂过扬起的灰尘起了又落,一切的一切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发生着,好像之前发生的一切才是梦幻,可那一切却又切实的发生了,无论是否接受,它就在那里!

    陶中华默默的看着木屋,看着扬起喧嚣之后的寂静,眼里尽是复杂,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只是幽幽一声叹息从他口里发出,让人能大概猜出他的复杂始于何处。叹息之后的他也向土屋走去,走进土屋后,他看到一言不发,在寂静深处又寂静的陶瓷一家,一时也陷入这片寂静之海,忘了呼吸!

    其实这也不过是一瞬间,却能让人的念头千回百转,只是转来转去陶中华也没转出好的言辞,他只好什么也不说。只是走过去轻轻的拍了拍穆花的背,然后从兜里拿出跌打酒给陶中远和陶瓷擦拭伤口。原来陶中华去喊人的时候就顺便买了跌打酒,只可惜人还是来晚了!给他们擦完跌打酒之后,陶中华招呼了陶小宝一声,便自顾的在陶瓷家做起饭来,饭做好后太阳也已西垂,连云像团团的火焰,将黑夜点燃。

    陶瓷一家被叫到桌旁吃饭,只是气氛显得很凝重,整顿饭吃下来只有碗筷的碰撞和咀嚼食物的声音。陶中华看到这场景,也不好说什么。他给陶小宝使了个眼色就一起离开了,陶瓷,常春花带着两个孩子去了侧屋,穆花也去了里屋,看着满身是伤瘫在床上的陶中远,还是没忍住,不停的抽泣起来。他又怕惊扰到陶中远,于是同时还用手捂着嘴,可陶中远还是幽幽的睁开了眼,怔怔的看着穆花,然后费劲的伸出干邹的手将穆花的手抓住,露出难看的微笑,轻轻的说,没事的,都过去了,都过去了!穆花微微的坐下,把陶中远扶到怀里,不再哭泣。

    十

    夜幕缓缓的降临,驱走了大半的温热,气温在不知不觉中,降低了很多。陶瓷一家的气氛更是降到冰点,无人说话,无人交流,连眼神都显得空洞。静得彼此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冒着滚滚黑烟的煤油灯极尽的燃烧着,也只是散发着羸弱的光。他们大口的呼吸着,呼出一道一道白色气雾。这白色气雾刚呼出口,便在他们眼前化为乌有,就像那豢养十年的老牛于眼前消失一样,是那么的不可阻止,又是那么的无能为力!这之前的折腾让陶瓷一家筋疲力尽,所以灯也没熄,火也没添,他们便早早的上了床,只是何人能入眠?何人可入眠?恐怕,也只有惊吓过度的陶冶和陶然了吧!

    夜色渐浓,抛墨一般的,掩了星,掩了月,掩了炉火,掩了煤灯,掩了温热。满腔热血也被夜色掩了去,变成红色的冰碴子撒了一地,叮叮当当作响,煞是好听。可惜这是暮歌,是死亡的序曲,它将斩灭生命之火,带着一个黯然的魂灵永堕黑暗,但黑暗本就是魂灵的归宿,或许离开满是生气的世界才是解脱。辗转反侧的陶瓷一家再无余力挣扎,渐渐睡去,睡得很沉,一直到晨光熹微,和煦的阳光涌在晶莹的露珠上,像一颗颗烨烨生辉的珍珠,略微泛黄的秋叶像历史里尘封的珍宝,被粒粒珍珠点缀的更加光彩夺目。只是一声童稚的尖叫,毁了这部历史,让它零落在尘埃里,被波涛汹涌的洪流冲走,遗落在了未知的时空里!

    四岁的陶冶是第一个醒来的,昨日的惊魂,在一夜的安眠里,显得不那么恐惧了。也许这这一切,从此便会成了故事的故事。陶冶悄然的从床上爬起,没有惊动到陶瓷和常春花,他自己穿上衣服裤子和鞋,就跳下床去,嘴里小生嘀咕着先去厕所,然后再去找吃的。于是他从侧屋过里屋,想要再从里屋去前屋时,猛然发现爷爷也是坐起来的,且身体斜靠在床旁装粮食的柜子上。陶冶从来没有见过爷爷这样的状态,他有些精神,他小心翼翼的走向爷爷,轻声的喊道:爷爷!爷爷!陶中远并没有回应。

    陶冶也不多想,就去上厕所了,然后回来之后还翻了点吃的,结果翻了半天,只翻到小半个昨天吃剩下的玉米饼。陶冶拿着玉米饼边吃边回侧屋,路过里屋时,看到爷爷依然姿势不变的靠在柜子上。他有些好奇,就走到柜子边儿上,想看看爷爷到底怎么了,他走到柜子旁,看到爷爷的眼睛微微睁着,看向奶奶。陶中远的眼睛里满是眷恋,还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嘴角带着微笑,浅浅的,像在做着一个美丽的梦。只是他的脖子上,插了一把尖利的剪刀。血液顺着刀柄一滴一滴的掉在泥地上,缓慢的渗入地里,只留下一滩黑紫的血渍。四岁的陶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慌,他用力的摇爷爷的身体,爷爷却不为所动,像个木头人似的。陶冶看着爷爷,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他伸出手去,抓住了剪刀的刀柄,摸着上面的血液,他感觉黏黏糊糊的,就像平时抓完泥鳅后,没洗手的感觉。他用力抓住刀柄,一鼓作气使劲的往外一拔,陶瓷只感觉脸上痒痒的,视线有些模糊,不知什么东西流入嘴里,咸咸的,腥腥的。他感觉到一身体一阵的飘,像一片鸿羽,飘在空里,在柔柔的阳光下,随着风走,不知去向,不知归路!

    光线明暗不定,微微的书香夹杂在浓郁的檀香气味里。陶冶幽幽的抬起头,看到夏曦正好奇的打量着自己,眼里的茫然一闪而过,然后陶冶半是调笑的对夏曦说:怎么?我脸上长花了?夏曦却是很认真的说:是啊,你睡了一个多小时了,脸上虽然没长花,但表情可是丰富多彩极了,都快扭曲得像一朵花了,只是这朵花可不怎么美丽。夏曦天真可爱的笑着说道。陶冶看着她,看得很认真,只是眼里的黯然难以掩饰,夏曦看到了这缕神伤,有些心疼的问道,怎么了?做恶梦?看你这一头的汗,边说边取出米白的手绢为陶冶擦汗。陶冶报以微笑,轻声的说,没事,只是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经历了一些已经模糊在记忆里,但又切实的,发生在小时候的事!有时间我会告诉你的,这个梦让我对小时候模糊的印象逐渐清晰,我记起了许多小时候的事,只是现在有些混乱,你让我整理一下。

    夏曦默默的看着他,微微点点头,然后便去帮爷爷做饭去了。陶冶一个人待在书房里,看着平铺在桌子上没没翻几页的书,陶冶将它拿起,看了一下书名,正是明朝范立本所写的《明心宝鉴》。那展开的内容则为《明心宝鉴》中的《警身录》,其云:圣世获生乎,始觉寸阴胜尺壁,岂不去邪从正,惜身重命?如人未立于世,当明根叶知异,福祸之殊,根叶者,贤良笃行信为本,正直刚毅枝叶也……若务业勤谨俭用,随时知足,孝养父母,诚于静闭,守分安身,远恶近善,知过必该,善调五脏,以避寒暑,不必问命,此真福也!又《景行录》云:祸莫大于从己之欲……陶冶反复的读了几遍祸莫大于从己之欲,然后缓缓的合上书,怔怔的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曦来到书房见陶冶已经站了起来,只是呆呆的,于是悄声走到陶冶背后,用力的给了他一巴掌,惊得陶冶跳了起来,把夏曦也吓了一跳。夏曦质问陶冶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陶冶讪讪的不知说什么,只是支支吾吾的说:没,没,没什么。夏曦假装生气的说:管你的,想什么又与我无关。我瞎操哪门子的心哩!饭做好了,快去吃饭吧!别看爷爷九十几了,做菜的能力是越来越好了,你第一次来,爷爷的菜你是一定要尝尝的。陶冶马上点头称是,于是跟着夏曦去了客厅,这时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美味,光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夏师微笑着坐在主位上,神彩奕奕,容光焕发,让陶冶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两个小时前的那个眼神空洞,身影孱弱,背影萧索的老人。夏师看着陶冶惊讶的样子,没解释什么,只是指着椅子,说了声,“坐”。这声音让陶冶终于笃定了这人确是夏师无疑,这声音一如之前那般尖锐刺耳。

    鲜嫩可口的饭菜,让陶冶短暂的忘记了梦里梦到的,不想回也回不去的故事。他的嘴角露出了微笑,夏师看在眼里,笑意更浓了。只是不知道,他是在高兴自己做的饭,能让人吃到可以忘掉一些痛苦呢?还是别的什么?陶冶没看到夏师浓浓的笑意,因为他在来回不停的品尝着不同的食物。在他只有两碗饭量的肚子里,硬生生的让他给加了四碗。饭一直撑到嗓子眼儿,陶冶意犹未尽的停下手中的筷子。

    一顿饭就此落下帷幕,夏曦收拾碗筷,陶冶和夏师,坐在紫檀木制成的太师椅上闲聊。聊着聊着,陶冶突然觉得,夏师的声音其实也不是那么的让人难以接受。他有些明白,很多不习惯,不喜欢,难以接受的事或物。接触多了,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就不反感了!

    夏师突然问陶冶,你在书房里看到什么?陶冶茫然的看着夏师,书房里看到的当然是书了,还能有什么?陶冶这样回答。夏师一笑,不以为杵,继续说,我说的是你在梦里看到了什么!陶冶有些惊讶,疑惑的问道:爷爷是怎么知道的,小曦告诉你的?夏师摇了摇头,表示不是。陶冶继续问道:那是~?而这时夏师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这书房叫什么名字吗?说着夏师用手指了指书房,陶冶反问道:名字?然后只得老实的回答道:不知道。夏师站起来,拉着陶冶的手说:跟我来。于是陶冶跟在夏师的身后,去了书房。夏师推开了一沓书,书后面是一块木牌,上面写着笔筏苍劲的三个打字“明心屋”。陶冶看着这三个大字,想着他初翻的那本《明心宝鉴》,想到那个梦,那些梦里的人,那半块被血浸透的玉米饼,有些怔然。难道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命中注定?他一直在刻意遗忘五岁之前的记忆,一直都想把那些记忆深深的埋葬,埋葬在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然后就当从来都没有发生过。陶冶就这么自欺欺人的过了十几年,他以为他是真的忘记了,没想到在这一刻想起。那些音容像模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挥之不去,梦醒时还那么模糊,吃饭时都快要忘却,没想到所有的都没离开,只是他以为所有的都离开了。陶冶想哭,想叫,想不顾一切,想奋不顾身的再次回去。可他知道那不可能,也只有在梦里,才能回去,甚至梦也不能。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回去,在梦里!

    四岁到五岁之间的陶冶,亲眼目睹了三次至亲挚爱之人的非正常死亡,经历了本不算美好的家庭的支离破碎。五岁之后他随父亲背井离乡,漂泊流浪,辗转四五地,生活才得以稳定。夏师看着陶冶满脸泪痕,抽噎扭曲的面庞,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柔声的说:孩子,生活就是这样,前路满是荆棘,到处都是陷阱,可我们不能因为掉入陷阱或遇到荆棘就停在原地,固步不前啊。遇到的痛,遭遇的苦,都是我们的盔甲,受的苦越多,我们自己便越要坚强。伤痛和愤怒都不该被深埋,如果你只是把他们埋没了,这些东西会在就你不知道的时候,成为你心中的魔,乱你的心!这时的夏曦已收拾好碗筷,也来到了明心屋,陶冶此时已沉浸在了过去的悲伤里,没有注意到夏曦的到来,夏曦想叫陶冶,结果被夏师用手势阻止了。

    夏曦搬来了椅子,坐了下来,而这时的夏师继续对陶冶说,孩子,不要将伤痛深埋,悲伤需要释放,说出来,说出来就轻松了。陶冶惊疑的问,真的吗?说出来就轻松了?对,说出来就轻松了,夏师答道!

    陶冶开始了他的述说,从他拔下爷爷脖子上的那把剪刀开始!

    十一

    我记得那天太阳升起的时间,比往常要早一些。我右手握着剪刀的手柄,左手拿着半块玉米饼。我将所有的力量都用在右手,用力的向外一拽,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溅在我的脸上,爷爷也在那一瞬间立了起来,只是这个时间维持不超过三秒。爷爷就倒下了,侧倒在柜子上。打翻了柜子上的簸箕,各色的剪纸随处飘零,散落了一地。腥红的血液顺着柜子蠕动着,像一条长蛇,吐出猩红的信子,吞噬掉悲怜的灵魂。泥塑观音佛像无动于衷的看着,表示着此事的无能为力。而它恰在柜子正中,使得柜子像一个祭台,而爷爷正是祭台上的祭品。只是爷爷还有什么可以祭祀的呢?是那苍凉的过去,还是这残损的肉体,又或是那本还可以延续的生命?也许都有,反正他祭祀了他的一切,祭祀了他的所有,无论是畏生,还是想期翼能得到些什么,能借此换回些什么,爷爷做了他觉得正确的选择,他从此离开了我们,永远的离去了!我们不会告诉爷爷他什么都没换回,我们会悄悄的告诉他,他换回了些什么,尽管我也不知道这些什么是什么,但我还是要坚持告诉爷爷他的确的换回了些东西!

    在爷爷倒在柜子上的那一瞬间我便哭了,泪混着血,我的手还木木的拿着,血迹斑斑的剪刀。我的哭声将奶奶从虚幻的梦靥里救赎出来,却又将奶奶带入了真实的梦靥。我在想,如果奶奶知道会这样,她会不会就此沉沦在那虚无的梦靥里?可是我别无选择,奶奶也别无选择!奶奶还是从床上艰难的爬了起来,问我怎么了,当时我怕极了,只是一个劲的说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奶奶摸起身来,伸出她形若枯槁的手,刚好碰到我的脸,粘稠滑腻的血和着泪,不着痕迹的染红了奶奶的手,奶奶问我脸上的是什么,我在恍惚中把早上发生的事,对奶奶说了一遍,奶奶愣了一会儿,然后用她那几近失明却恍若渊海的眸子看向佛像,看向形入祭台的柜子。奋不顾身,歇撕底里的朝着那个方位冲去,直到她将身体撞在柜子上,才停了下来。接着奶奶对死去的爷爷的撕打、咒骂。只是很多时候,奶奶的手都没怎么打中爷爷,而是打在柜子上,梆梆的作响。

    听到动静的爸妈,带着姐姐从侧屋赶了过来,看着奶奶发疯的样子,显得不知所措,我记得特别清楚,姐姐呆呆的看着归于幽冥的爷爷,看着洒落一地的血滴子,一阵恍然,恍然惊觉如一场猩红的梦,隐没在姐姐的身体里。

    爸妈走向柜子,试图阻止奶奶,结果两人被发了疯的奶奶一阵拳打脚踢,只好就此做罢。奶奶闹腾了没多久,终于停了下来,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想来应该是累了,爸妈看着奶奶坐在地上,想要把她拉起来,结果奶奶像无骨的软体动物,每每拉起之后一放手又倒了下去。这样尝试几次之后,爸妈也只好妥协,任由奶奶坐在地上。父亲开始去告知较为直系的亲戚,爷爷离开的消息,妈妈带着姐姐则在正屋守着我和奶奶。阳光毫不吝惜的洒落,沿着窗棂的缝隙附着在奶奶的背上,度上了一成金黄,我也借此沾了光。有少许的微光注意到我,使得我渐乎冰凉的心转回了些许暖意,只是不知道奶奶是否同我一般,也收到了这些温暖。

    小镇里较为亲近的亲戚三三两两的来到家里,母亲动了动久久没活动而显得僵直的身体,便拉着姐姐,去招呼家里来的亲戚。只是在拉姐姐时,姐姐明显很恍惚,她的眼睛直勾勾的一直盯着爷爷,不!准确的说是盯着爷爷脖子上那个恍若深渊的伤口,只是妈妈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爸爸终于通知完所有的直系亲属,回来时奶奶仍然呆呆的坐在地上。爸爸又试着去拉了一下奶奶,只是得到的结果同之前没什么两样,也只好听之任之了。接着爸爸把惊吓过度的我抱回侧屋,然后取来一张长木凳,支在衣柜旁,艰难的从衣柜顶取下了三个似古代皇宫烛台的东西,以及一包用油纸包裹着的物件。爸爸拿着这两样东西从侧屋离开,没过一会儿,我便听到层次清晰的三声巨响。这种响声我并不陌生,以前不知道是什么,只知道每次镇里有人走了,便会有这个声响起。现在我依稀有些明白,这个声音和爸爸刚拿出去的那两个物件有关。不久后我从床上起来,问了父亲才知道,原来这东西叫地炮,只在有人逝世的时候才可以用。

    镇里有一个习俗,每家每户都会在家里备一套这种物件,以备不时之需。这东西还不能互借,每家的只能用于自家离开的人身上。在整个丧事的过程中,地炮得响九次,分别带着人的两魂七魄进入极乐,而人魂则会一直留在人间直到头七过后,才会被牛头马面拘走。所以每此地炮响起时,都会有一个光圈疾速的朝天空飞去,然后消失在我们眼前,爸爸说:那束光圈,便是我们的魂魄。我似懂非懂的抬头看天空,没看到光亮的圈,太阳也被铅云掩了,想来一会儿会有一场暴风雨,尽管只是初秋,尽管连下了十几天的秋雨,但暴雨这玩意儿,在青石镇并不是罕见的东西。

    我躺在床上,地炮声响起,震了天,震了地,震了人,震得秋叶满地,震得候鸟乱了形,也把之前的凄厉震散在叶叶秋风里。一时间,哭声,笑声,喇叭声,唢呐声,呵斥声,哀乐声……说不尽的斑驳嘈杂,却又声声入耳。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来了不少人,有直系的,有旁系的,有关系不大的,有可以毫无联系但多一少二又有一点关系的。但无论他们是哪一种关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在笑,在兴高彩烈,在肆无忌惮。少有人脸上是含着悲伤的。满脸悲情的就那么几个,再一看他们,果然,都是血亲。微弱的悲伤者看着庞大的欢乐者,欢乐者依着莫大的欢乐,悲伤者怀着无垠的悲伤!欢乐的人知道悲伤者为何悲伤,悲伤的人不知欢乐的人何以欢乐,悲伤者没有问欢乐者为何欢乐,悲伤者只是默默的悲伤着悲伤!世上的人多是这样,只要出事的不是自己,就永远不会体会到那份悲痛。

    任何时候,丧事都可以办得很简单,也都可以办得很复杂,前提当然是要有钱!因为没钱,爷爷的丧事被办得很简单,请了一个不知名的法师,简单的做了几次法事。很多有亲戚关系的人一起为爷爷救了几次苦,便草草了事了。

    当时我年纪很小,也就没怎么救过苦,到后来救过苦了,又不记得是为了谁。只是觉得救苦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无意义的事,一群人转着画好的框,提着竹条拿着香,在里面走来走去,走上几个时辰,走得腰酸背痛。我不明白这是死者对生者的惩罚,还是生者对死者的救赎,又或者说是生者的自我救赎。后来我有些明白了,其实生者不过是在救自己的苦,让自己活得心安理得罢了,只是有时候想想,生者能对死者心安理得,这本身何尝不是莫大的救赎!

    现在想想,爷爷的生平其实挺丰富的,只是干嘛那么想不开,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其实要是他不死,我想也不会有后面的事吧!命运啊!真是莫测无常!丧事第二天,我终于看到了地炮响后的景象,父亲和几个叔叔轮流去做法事的经堂跪经,抬文书。大爷爷陶中华做大管事,忙里忙外的到处走,母亲带着我和姐姐,面色又苍白了一些。其他的人,有的在逗趣聊天,有的在洗碗扫地,有的在赌钱打牌,各有各的事做。奶奶也不像昨天那样蛮不讲理,只是她满面的郁郁之色,眼睛肿的像个烂桃子,有点吓人。这一天很平静,雨也没昨天那么大,但依然让整个小院泥泞不堪,下午六点没到,天就暗了下来,人群三三两两的开始散了,只有那些噬赌的人还在不知疲倦的战斗着!

    十二

    噬赌的人兴奋的吼叫声与懊恼的忏悔声,让那个夜显得不是那么的寂寞。姐姐和我很早就被妈妈赶上床上了,只是我们都难以入眠。奶奶执拗的要守着爷爷。母亲不放心奶奶,只好陪着。

    尽管人散得差不多,天色也不怎么明朗。父亲依然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特别第二天就正了,更是这三天里最忙的时候。尽管父亲已经近两天没怎么休息了,但他依然要熬着。熬呀熬的,天就亮了,我和姐姐昨夜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外面的人头已经颤动着了。只是天空依然飘着雨,灰茫茫的,就像我们此刻的心情!正的这天,无论是亲戚朋友,还是乡里乡亲,都会送上一些礼金表示安慰。其实这也算是一种礼尚往来,这一切在不疾不徐的如期的进行着,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一切正常。直到有一个人的出现,破坏了这正常的宁静!

    出现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才来要账的刘黑子,父亲看着他,双手便不自主的握成了拳头,手上的青筋暴露着,仿佛下一刻父亲就要对刘黑子出手。刘黑子依然满面春风,微笑如故,放肆轻佻的对父亲说:陶叔的死我感到很遗憾,但今天我不是来和你说这种小事的,我来是通知你,上次从你这带去的东西,比预估的价格要低。你家还欠两千二百一十五块钱,咱也是老面孔了,我就收你两千二吧!友情价儿,够意思吧!

    刘黑子说完,不等父亲反应,便让他手下的人朝收礼金的地方走去。还好母亲反应快,提前一步到达收礼金的地方,把所有的钱全部收了起来。父亲这时候终于反应了过来,也快步的走去和母亲汇合,和刘黑子一群人对峙。刘黑子看到这一幕,脸上的微笑更甚了,只是眼里的寒芒,还是忍不住的向外迸。父亲和母亲都被他的气势所慑住了,只有本来在灵堂里,陪爷爷的奶奶,听到动静,便摸索着走了出来,灵敏的耳朵一听,原来是刘黑子,马上气一下就上来了。奶奶顺着刘黑子声音的方向,用手指了过去,不偏不倚,刚好指到刘黑子。奶奶也不管指没指中,就是一顿大骂:“你这个秃尾巴的小厮儿,小杂种,有娘生没娘养的贱货,你还来干什么,人都被你这一群畜生逼死了,你们还不解气是不是?是不是你们还要再逼死几个,你们才肯安心?你个狗娘养的,没人性的贱种”。

    说完这些话,奶奶已经摸索着走近了刘黑子,她不再说话,手一提,就向着刘黑子脸一巴掌抡了过去,只是还没碰到刘黑子的脸,奶奶的手便被他死死的握在空中,动弹不得。刘黑子的脸上不复微笑,而且阴沉的像是可以挤出水来。他恶狠狠的一摔,奶奶便被摔倒在地,艰难的翻了几次身,都没爬起来。反应过来的亲戚朋友把刘黑子一伙人围住,妈妈趁机将奶奶扶了起来。这时刘黑子的声音在众人的耳旁响起了:“我刘黑子有多大势力,是什么样的人,相信你们都很清楚。如果谁要是他妈的敢多管闲事,我劝你们还是看着就好,不然哪怕我只带了这么几个人。我相信还可以让你们后悔终生,别为不必要的事情误了自己”。

    刘黑子说完这些话,便不再理会众人,径直朝母亲走去。围住他的人唯唯诺诺的不停的向后退,眼神闪躲不定的,最终还是没人动手。刘黑子走到母亲一米之外停下了,脸色也不如初时那般阴沉,反而还挤出了一丝笑容,淡淡的说:嫂子,把钱交出来吧!我们向来很讲原则的,绝不会多拿你一分钱的,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也绝不会少拿你一分,噢!忘了,还真得少拿你几分,刚说了要少你几个零头的。呵呵,你瞧我这记性,我这人吧!一生气就这样,总是爱记错,你还是赶紧把钱给我,不然一会我又记错了,把两千二记成三千二四千二就不好了!你说是吧!刘黑子微笑着对母亲说。

    一向温柔的母亲一时气结,大声的质问刘黑子,你不是说把之前那些东西拿完,我们就两不相欠了吗?你这么出尔反耳,如何在父老乡亲面前立足?刘黑子笑了笑,说,我只是看着东西都搬完了,没什么值钱的了,就想着放过你们一家了,可没想到那老东西这么想不开。好在他自己也创造了点价值,还有就是我如何在父老乡亲面前立足的问题,这对我来说就是狗屁不通的废话,我需要在他们面前立足吗?之所以和你解释这么多,是想让你乖乖的把钱交出来,别做无谓的抵抗,那是没用的。刚说完刘黑子就伸手向母亲手里的钱袋子抓去,母亲反应也快,迅速的后退,朝人多的地方跑去。刘黑子没追,只是用眼神示意他身后的手下。他的手下马上领会了他的意图,分别向母亲包抄了过去。几个人走到哪里,人群便避到哪里,最后母亲被逼得在一个角落里,走头无路。

    母亲只好开始和这些人厮打,父亲,奶奶,陶小宝,大爷爷,大伯,他们也纷纷加入战局,打得不可开交。直到姐姐的一声凄厉尖叫,才让场面出现了暂时的停滞,接着又是一段长久的空白!

    事情得从三分钟前说起,母亲被逼入绝境,不得不和四五和彪形大汉动手,可母亲哪是他们的对手。可母亲为了守住钱袋,对他们又是撕又是咬的,硬是把四五个人缠斗在一起。可惜,最后钱袋还是被其中一个最强壮的人抓住,而于此同时,钱袋还栓在母亲的身上。那人不耐烦用力一扯,钱袋被扯了下来,母亲也被抛飞出去。不巧的是,母亲被抛飞到三米开外,便被土屋的板子挡住了。这个地方平时是不怎么有人过的,所以木板上倒钉的八寸长的洋钉,也没做过处理。而母亲的头,正好撞在洋钉上,洋钉从母亲的后脑洞穿而出。姐姐站在这木板的旁边,她看着母亲,母亲的眼睛向外突着,看着姐姐,大大的,圆圆的。母亲想伸手去护住姐姐,可身体才向前一倾,一股鲜血从母亲的后脑喷射而出。母亲面朝地下倒了下去,倒在了姐姐的面前,鲜血染红了泥泞的庭院,也染红了姐姐的记忆。姐姐只凄厉的尖叫了一声,便软绵绵的倒在血泊里,失去了知觉!

    人们都看到了母亲的惨像,一阵惊慌失措,最先反应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刘黑子,他看到倒在血泊中的母亲,嘴里念着倒霉倒霉,然后马上打醒失神的手下,便开始跑路了。待看到刘黑子等一群人开始跑路的时候,父亲他们才反应过来,一群人一拥而上,把刘黑子和他的五六个个彪形手下扑倒在地,然后大爷爷陶中华让小宝哥去叫当地的警察来。大概半小时,镇上派出所的警察都来了。

    始终是小镇,一年没什么大案子,都是一些打架斗呕的小案子,突然有了一个杀人案,局长当然格外的上心,毕竟这和他能否离开这个破地方是有着直接的利益关系。局长兴师动众的带着一群平日里无所事事的警员,声势浩大的来到我家,可来到我家看到被抓的人,局长的脸顿时就绿了。忘了介绍,局长姓刘,全名刘长福,正是刘黑子的亲生父亲。刘黑子看着刘局长,眼里满是不可掩饰的喜悦,兴奋的说:爸,我只是来要帐,我没杀人,杀人的是马全,说这些话时,刘黑子的目光,指向离母亲身旁不远处的壮汉。大家的目光也跟着刘黑子一起移向马全,他身穿一件单衣,一条有些年头的破绵裤,脚穿一双破布鞋,油腻腻的头发像是有几个月没洗了一般,黝黑的脸此刻却看着有些苍白,马全没没吵也没闹,像是没听到刘黑子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他一样,他就这么愣愣的,呆呆的看着母亲的尸体,看着母亲那外突的眼睛,他感觉一阵阵的寒意,这阵阵的寒意正在将他冻结成千年的尸体,仿佛躺在地上的不是母亲,而是他!

    刘局长看着神志涣散的马全,看着被一群人扑倒在地的刘黑子及他的一群手下,心里突然莫名烦躁起来,然后暴烈的对警员喊一声,全部拿下,带走。警员们一拥而上,一阵手铐开合的声音响起,像一曲惨烈的乐章,所有的人便都被拘拿。刘黑子被带到刘局长面前,刘局长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两个大嘴巴,恶狠狠的说:平时不听我的话,接下来有你罪受的,带走。

    就这样,刘局长匆匆的来,就又匆的的走,走的同时还带走了父亲,大爷爷,他们,说是让他们去做笔录,因为是现场就抓住了杀人犯,所以案子也没什么好审的,没过几个月这些人便被判刑。马全因过失杀人被判了十二年处三万元的罚金,其他人为从犯被判三年有期徒刑和分别处三千元罚金,没人提主谋,也没人提刘黑子,只是后来听说刘黑子因表现好在牢里才三个月就被释放了,但这是后话!

    爷爷刚要下葬,母亲就意外亡故了,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实,父亲的头发染上了一层银霜,才三十岁便已苍老得像六十岁的人。姐姐亲眼目睹了母亲死亡的全过程,整天恍恍惚惚的。奶奶完全的看不见了,一下子衰了很多,再也没意外,爷爷的丧礼,母亲的丧礼。在全家人的悲痛欲绝里完成,只是这悲痛不知要持续多久,但我想会根植于心一辈子吧!丧礼结束够,父亲的头发彻底白了,看着灰朴朴的,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奶奶生病了,父亲病了,姐姐也病了,就我没病,也许那时候还小,不知道什么悲痛吧!

    大爷爷带着大伯和婶子,来照顾我们,十几天后父亲才开始好转。姐姐的眼睛里也渐渐有了神彩,只是她说她记不得十几天前的事了。微好的父亲和大伯他们带姐姐去医院检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反正只是丢了一段不怎么美好的回忆,其实这对姐姐来说,也挺好的。只是被血染红了的回忆能说丢就丢吗?

    再十几天后,父亲完全的恢复了,只是奶奶一直不见好转,但父亲已经足够照顾奶奶了,所以大爷爷和大伯他们也就回去了。之后的几个月里,天气由秋转冬了,房外的风飕飕的吹着,叶落了一地,枯黄枯黄的,在风的世界里翻滚浮沉,像一艘艘不知归路的小舟,在寻找归路!

    冬末,第一场雪姗姗来迟,无风,夜被染成了白色,然后世界也被染成了白色,整个世界一片银装素裹,白白的,很干净,很纯粹。雪一直下,忘情的下,像是想要下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下到每个人都被涤荡干净为止。下到再无杂色时,雪停了。那是在三天以后,目之所及,再无他色,村里的,镇里的,城里的,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开始从屋里出来,开始堆雪人,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一片素雪里,那些伤,那些痛,都被掩埋,只有开心!只有快乐!只有幸福!

    十三

    奶奶随着我一起出门“看雪”,地上铺着的厚厚的雪,像极了了一床床素洁的棉花被。奶奶推开了我搀扶着她得手,用比往常快很多的步子,踩在大地的棉被上。她对说:真白啊!多少年了?多少年没见这么厚的雪了!小冶,不远处那个陪着小孩堆雪人的是不是徐婶,再远点在抽皮烟的那个是不是刘爷,再不远处的那个是不是……我们惊诧的看着奶奶,一时说不出话来。奶奶把所有人都认清了,奶奶的眼睛好了,奶奶的眼睛好了!我激动的在雪地里打滚。我好好高兴,我把奶奶眼睛好了的消息告诉姐姐,告诉父亲,告诉徐婶,告诉我放眼望去能看到的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所有人,纷纷前来向奶奶道喜。只有父亲,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担忧,尽管很快又被欣喜所掩盖。在这一片素雪里,奶奶给我们唱起了久远的童谣,平缓的声音染上了岁月的痕迹,悠悠的飘向远方,远方,不知会有多少离家的人听到!

    傍晚,屋外面仍然明晃晃的,父亲从小镇买菜回来,为奶奶能再度重见光明而庆祝。这一夜,我们吃着父亲做的家常小炒,听着奶奶不停的说着一些陈年旧事,我们都被逗笑了,笑得痛了肚子,笑得流了眼泪。时间在快乐的时候总是流逝得最快,欢乐而无知的我和姐姐,被奶奶要求和她一起睡,我们欣喜的答应了。奶奶给我们讲了很长很长的故事,只是我们睡着得太快,有很多都没听到。依稀间梦里也是奶奶的声音,我和姐姐都睡得很安稳。次日,雪依然在它该在的地方,闪耀着白芒,仿佛一切都没变,只是睡梦中的我们还不知道,我们又失去了一个至亲的人!

    父亲隔着门,叫我们起床吃饭,我和姐姐极其煎难的用手揉着眼睛,极不情愿的从暖和的被窝里爬了起来。我们盯着正在安眠的奶奶,有一种不愿破坏这种安详的冲动,但要吃饭,我们只得柔声的对奶奶说:奶奶,起床了,爸爸叫吃饭了。奶奶?我们边轻喊奶奶边用手推她。我们的手触碰在奶奶身上,只觉得这身体像屋外的雪一般冰冷,软绵绵的,像所有的骨头都在一夜间消失了似的。我们起初也没觉得有什么,仍是继续叫着奶奶。只是奶奶的眼睛仍然闭着,面容一成不变,有一丝微笑挂在嘴角,很是慈祥。只是叫了这么久,也没叫醒奶奶,我们开始慌了,姐姐带着哭腔。我已经着急得哭了起来。姐姐慌乱的从床上爬起来,嘴里喊着爸爸,也没穿鞋,就开始向外跑去,因此还被被子套住脚,摔了一跤。姐姐费力的爬起来,继续冲向外屋。爸爸正在摆放饭菜,姐姐已经哭了出来,嘴里含糊的说着:爸爸,奶奶她、奶奶她、我们怎么叫也叫不醒。话还没说完,爸爸就已经跑向里屋,看着安祥得就像睡着的奶奶,爸爸用手去摸她的额头,已冰冷得像窗外的雪,我们默默的站在床边,爸爸此时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幽幽的叹息从爸爸的嘴里响起,然后他开始准备丧事的一切事宜,依旧没有办重大的法事,只是奶奶与爷爷合葬在了一起,也算是生而同居,死而同穴吧!在此之间没再发生什么事,要说有,也就是我们准备搬家了,这是一个为奶奶做法事的三流风水先生说的。他说这栋老房子,本来风水也不是很好,但还不会让人出事,只是不久前有一处风水被破坏掉了,然后这里的阴煞之气逐渐的加重,越来越不适合活人居住,还是搬家为妙。爸越显憔悴而苍老的容颜里,对老房子尽是不舍,然后他看着我和姐姐,咬了咬牙,恶狠狠的吐出一个“搬”字。

    我们在微阳初显,冰雪消融的初春,离开了这个祖祖辈辈都生活的地方。其实搬的地方离祖屋也不是很远,我们去了离山,那是父亲凿石雕刻的地方,是父亲能找到收入的地方。

    父亲上山砍了一些树做房梁,然后挂上一块大油布,这便是我们的家,虽然小,简陋还漏风,但我和姐姐都觉得很温暖,因为我们还可以,和我们世上唯一的,至亲的人待在一起,这便是我们最大的幸福!

    我们在离山脚下待了好些年,在我十一岁那年,有国内知名的地质学家来离山考察,发现离山的离石,是国内罕见适于雕刻的石头。父亲的雕刻技艺传承于祖辈,有着一定的独道之处,因此我们一家三口口靠着身后的这座离山,生活渐渐的富足起来。也因为离山,青石镇以及周边的小镇也开始了迅猛的发展,青石镇成了一个大镇,甚至经济发展超出了很多县城,成了我们市唯一一座以镇为名而超过县的乡镇。对此,各种实验中学,实验高中如雨后春笋般立起,也就不足为奇了,毕竟,谁不想在这个还有待发展的经济繁华区,分一杯羹?而说到学校,其中最出名的,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就读的,青石高中了,陶冶对夏曦说。

    陶冶没说搬家后的那些年他受了哪些苦,过得怎样艰辛。也许是因为一场莫须有的梦,记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但那之后的事仍然模糊,就算记得一些也不是艰辛的事。陶冶会刻意的忘掉那些不愉快,所以他的记忆里也没有多少不愉快。他觉得这样挺好,夏曦说她也这样觉得,然后陶冶和夏曦都笑了。他们没有因这些复杂而伤痛的回忆变的复杂,笑容里仍满是简单的烂漫,夏师看着醒过神的陶冶,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说有空多来看看我这老头,陶冶默默的点了点头。

    陶冶看着渐渐昏暗的天色,便起身向夏师告别。夏师没有挽留,只是让夏曦送陶冶,夏曦将陶冶送至青石路口,看着陶冶渐行渐远的背影,夏曦突然觉得这身影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寂寥。陶冶和夏曦都不知道,这个让人心疼的旧事,会在他们以后的生活里掀起怎么的波澜!这一年的陶冶和夏曦都是十七岁,花一样的年华,他们却彼此承载着不为人知的伤和痛!

    夏曦回到屋里,夏师还在书房,只是手上多了张旧黑白照片。泛黄的祯面和有些模糊的影像,都显示着这是一张年代久远的老照片。夏曦知道,爷爷又在想念奶奶和爸妈了,这也是他们留下的,唯一可以追忆的东西了。夏曦和陶冶有着惊人相似的经历,同样是三岁,夏曦的父母和奶奶葬身于无边的火海,什么也没留下。夏师手里的旧照片,还是他随身携带着,才没跟着他们一起化为灰烬。那场大火发生得很晚,也很蹊跷。

    好在那天夏师带着夏曦远游访友,不然夏曦一家五口都会消失在火海里。只是当夏师带着期待重逢的欣喜赶着路回家,最后看到的却是冒着青烟的墟地时,他奋不顾身的冲了进去,在那时不时还冒着火苗的废屋里,歇斯底里,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夏曦的奶奶和父母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整个墟地,只有夏师那凄厉的呼喊,在不停的回响,也就是那时,夏师嗓子被烟熏坏了,同时熏坏的,还有他的眼睛。

    当时他们也报了案,只是警察来草草的看了一下,便定案为意外,就不了了之了。只是夏师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不是意外,他想到了一种可能,却不敢相信,因为没有证据,他也就没敢说。他为离开的人办完丧事,便带着三岁大的夏曦离开了,那时的夏曦还小,现在的夏曦也还不大,所以夏曦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爷爷要离开故居,翻山越岭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也许是为了淡化那份突如其来的意外,以及意外所带来的那份难以愈合的伤口吧!

    因为想要忘记某个人,某件事,最好的方式便是离开,不再相见,让时光洗净过往,让过往随时光散尽。可其实往往这样做的人,最后还是会发现,这些想要忘记的过往,会像酒一般在时光里慢慢发酵,时间越久,味道越浓!

    夏师正品着往日的苦酒,迷醉得难以自拔。又或许夏师在保护着些什么,躲避着些什么?这只就有夏师知道了。这个谜一样的人,离开了霓虹闪烁,纸醉金迷的大城市,来到了当时还很是破旧,资源匮乏的青石镇,到底在图什么呢?

    夏曦和陶冶不知道,他们在四岁时就曾相遇,只是夏曦是来,陶冶是走,在这么一瞬的交错里,他们之间的命运也开始了交错,宿命的轮回在这一刻就已经开始,只是他们都还不知道!

    夜被风吹得迷乱了,陶冶背着旧式的旅行包,从客车上下来。这已是从夏师家离开后的第三小个时,晚上十点左右,他不意外的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姐姐陶然和父亲陶瓷。姐姐一如往昔,清丽而绝美,精致的五官和羊脂玉般的皮肤,配上一席淡蓝色的长裙,使得陶然像暗夜里的精灵,正在救赎着一个又一个迷失在黑夜里的孩子。只是陶冶看着迎面走来的陶然,总是会觉得这身影里藏着数不尽的孤独和悲伤,但每每看到陶然温柔暖人的笑脸,陶冶又会觉得那不过是一时的错觉。再看父亲,一头灰败的头发,满脸的邹纹,沧桑得让人心疼。陶瓷的打扮平实而简约,但与往常不同,陶瓷穿了全新的衣服裤子和鞋,使陶冶有些诧异。其实只是以前陶冶没怎么注意,不然每次只要子女从外面回家,陶瓷总是会穿一套崭新的服装,迎接自己的子女,对此,陶瓷总是不厌其烦。

    看着迎面走来的两个熟悉得不能在熟悉的亲人,陶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鼻头酸酸的,有种想哭的冲动,但他强忍住了,只是疾跑过去,狠狠的把陶然和陶瓷抱在怀里,尽管没抱完!

    陶瓷搭着陶冶的肩,陶冶挽着陶然的手,行走在清冷的街道上,偶尔会和和三两个人擦肩而过。他们头上半弯的月儿,伴着稀疏的星星,撒下点点辉芒,被路旁的野草贪婪的吸收,夜风压弯了贪婪的野草,飞扬了陶然的长发。陶冶一家人放肆的在大街上说着,笑着,使得清冷的街道少了一份冷漠,多了一分温情!快乐的人不会觉得疲乏,哪怕走了一小时,也只觉得没走多久。到家了,却已不是,那个当初初到离山时,由几根木头和一块油布,所组成的简陋房子了。他们的房子已不再漏风漏雨,虽然不豪华,但是却已经有了一定独特的气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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