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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乡关 之 故土难离

    自序

    我目睹了爷爷的辉煌。

    我也经历了父亲的衰败。

    所以,许是因为家庭的缘故,我是一个早熟的孩子,也是一个从小就孤傲和坏脾气的人。年少的我,废话不多,朋友也不多。总觉得自己就是唯一的,那个生活在干净水泽里的人。(那个时候的自己,好年轻!现在想想,在生活的沼泽地里摸爬滚打,谁的灵魂能在高处?谁的灵魂能不蒙尘?只不过,有些人,剥开灵魂外面的尘土,里面和外面一起脏了。

    但有些人,剥开灵魂外面的尘土,外面脏了,里面还是干净的。仅此而已。)

    十七岁那年,在经历了家族的那次骤变之后,我便告诉自己:我要用我的笔,把我波澜壮阔的家族故事写下来。我要用我的笔,把我一生的经历,写下来。

    也是那一年,我动笔,写下了关于我家族故事的开篇。

    这本书,我并不急着完稿。我没想过成为作家。我也没有想过要靠写作来养活我自己。

    我有一生的时间,足够去感知和思考。

    此后的三十年,我跟着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一起,背井离乡。

    我体会过成功的自由。也品尝过失败的孤独。

    此后的整整三十年,我几乎是拔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鳞片,用自己身体最柔嫩,也是最无防备的触角,去感知生活的硬度和温度,去接受岁月的打磨。

    此后的整整三十年,无论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也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人,邂逅什么样的风景,我内心,始终微笑,平和。

    我从未或忘,自己要做的和坚持的。

    这三十年间,这部小说也历经了无数次的修改,甚至是经历了书稿在完成了十几万字的时候,因为电脑硬盘损坏而突然丢失的绝望和无助。

    在电脑市场,我怀着崩溃和急迫的心情,找了很多维修店的维修师傅,他们都没有办法完整地恢复数据。那段时间很灰心,想过放弃这本书。因为这区区的十几万字,却堆积着自己十几年的心血和感情!要再重写,想想都觉得自己心力不够!

    在消磨了蛮长的一段时间后,还是再次打开了电脑,一字一句,重头来过。

    我写得越来越慢,我要想的和要表达的越来越多,可真正想说的,却不得不一字一句,细细斟酌。

    这本书的书名,也从三十年前的《小城小事》到后来的《没有回程的鸟》到《飘》再到《异乡.异乡》。直到今年九月,书名才最后确定了下来:《日暮乡关之故土难离》。(同时确定了第二部《日暮乡关之故土难回》的主题方向和大致的结构。)

    第一部,写人类最后不得不离开。

    第二部,写若干年后,仅存的地球人,不得不踏着遥遥的征程,星际归来。

    天道轮回,也许便是这浩浩宇宙间,所有的生命都逃不出的魔咒,和亘古不变的简单宿命。

    三十年的写作历程,是一种产前般的巨痛,绵延无边,有起点,没有终点。那种孤独的痛与煎熬,不足与外人道,也无法与外人道。

    那巨痛,如一杯烈酒,唯有自斟,和独饮。

    谨以此书,献给如水无痕的生活,

    献给正在巨变的社会,

    献给正在消亡的乡村,

    献给,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谨以此书,献给我那已远在天堂的父亲,

    和,母亲......

    流河沙,

    於2019年12月10日

    前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世事只是一场游戏。

    无论你是什么肤色,何种地位,多大年龄,在世界的哪个地方,每个人,都深陷其中,几乎是无一或可幸免。

    甚至,当你还是一颗精子,或者是一粒卵子的时候,你的结局,其实,就早已被,一一写好!

    越来越多的时候,我们会迷茫,会困惑。会想到也许该为自己做点什么。

    可越来越多的时候,我们会感到力不从心,很多事情,我们都无能为力。

    我们的欲念越来越多。

    我们焦虑越来越多。

    我们的情怀,却,越来越少。

    我们是否真的认识自己?

    我们做的,又是否真的正确?

    我们的街道,是越来越漂亮!我们的楼房,是越盖越高!我们的生活,是越来越便利!我们人类,好像也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可同时,我们的天空也越来越灰暗,我们的词条里又多了一个名词,叫雾霾!我们喝进去的水和吃进去的食物,也越来越脏和越来越不安全,陪伴在我们身边的物种,正日渐稀少!

    是的,

    虽然,现在的我们,可以上九天揽月,可以下五洋捉鳖。

    可是,

    哪天,随随便便的一场天灾,一场人祸,便可以轻而易举地

    让我们人仰马翻,死伤无数。即使是封城锁国,我们也是无处可躲。

    我们的生命,其实并不比一只蚂蚁,一棵树甚或是一根小草顽强多少。

    在日益喧嚣的路上,越来越多的灵魂,拥堵在异乡。

    日暮烟波,他们看得见夕阳,却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我们究竟是在进步?还是在透支?

    我们是否走得太急,也走得太快?

    我们从哪里来?

    我们要到哪里去?

    哪里,才是我们的故乡?

    江,生于一九七三,卒于二零七零。从当初的南漂,到最后的功成名就,他创造了属于自己的辉煌,也同时见证了地球近百年的疯狂岁月。

    黄沙漫天。

    残阳如血。

    江苍老而有力的双手,毅然按下了眼前那个绿色的按钮。

    沙丘缓缓向两边打开,守望者二号呼啸着,腾空而起。

    看着守望者二号瞬间消失在漫天的风沙之中,再看看监视屏中,那潮水般涌入的机器人,江,毅然按下了眼前那个红色的按钮。

    随着一声巨响,沙丘轰然坍塌。

    填平。

    了无痕迹。

    漫天的风沙依旧。

    夕阳早已西下。

    漫漫的长夜

    来临……

    本故事纯属虚构,人名地名事件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请勿对号入座。

    作者:流河沙,于2019年12月10日

    冷雨夜。

    江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倦倦地靠在车前门一个靠窗边的座位上,隔着一张厚厚的,有点模糊的有机玻璃,默默地看着这个自己已经生活了两年却依然陌生的城市,湿淋淋冷飕飕地,在车窗外停停走走,默默地发着呆。

    师傅,你们该下车了。这是末班,我也要下班了。不知什么时候,车已经到了终点。矮矮胖胖的中年司机,操着外地口音,很有礼貌。

    哦,是吗?江漫不经心地站起来。空荡荡昏暗的车厢里,除了自己,在同样昏暗的后座还有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孩。

    师傅,听口音,你是四川的?!江忽然回头问了一句。

    是啊。司机露齿憨厚一笑。

    哦,也是个异乡人。

    顿顿,

    新年快乐!江加了一句。

    谢谢!!新年快乐!司机憨厚的笑容里有意外的感动。

    今天是除夕。

    江走下车子。外面的雨很大,风很冷,街面冷清。

    江没带伞。

    前面就是郭公山吧?!江站在昏暗的站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你去哪?一把雨伞遮了过来。声音轻轻柔柔。

    是刚才坐在车尾的那个女孩。一袭瀑布般的长发,在寒冷的夜风中柔柔地舞动,一张精致的脸。

    去哪?!江的心忽然一痛。此刻,家在山之外水之外千里之外,这里举目无亲。

    不知道。江淡淡地笑笑,黑夜中的笑容,有些落寞。

    你呢?江顿顿,反问。

    和你一样。女孩也笑笑,笑容黯淡。

    同是天涯思归客。江想。

    沉默。

    只有幽冷的雨点急骤而轻柔地打在雨伞上,婉转低回如隔世的琴音。

    许久,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去那边坐坐吧。江打破沉默。

    女孩浅浅一笑:好啊。

    女孩就是苈(注音:li,第四声。)。

    在那个不经意的冷雨夜,在灯火疏落的郭公山水闸旁,在那棵郁郁葱葱的古榕树下的,那个小排挡里。江和苈选了一张临江的帐篷,听着风声雨声浪涛声,几罐啤酒,一只火锅,那种慢慢升腾的氤氲,还有苈的轻言浅笑,一点一点地温暖着江,那客居他乡的年夜前的孤寂。

    吃完火锅出来,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

    马上就是新年。

    连江的寒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两个人肩并肩,走在夜深的望江西路。

    都已微醉。

    人稀少,灯微黄。

    江撑着伞。

    你现在回家吗?江问。

    苈在摇曳的车灯中,停住了脚,她仰起微醉朦胧的脸,望着江,摇了摇头。

    继续信步往前走。

    望江亭。

    风特别大。

    下雪了。鹅毛大雪漫天飞舞,落入草丛,落入浩渺的瓯江中。

    很冷。

    两个人肩并肩坐在黑漆漆的凉亭冷冰冰的长椅上。

    不知什么时候,苈偎进了江的怀里。

    时针指向十二点整。

    一朵朵璀璨的烟花,瞬间,几乎是同时,在城市清冷的夜空,在漫天的风雪中,盛开,如隔世的烟火。

    新年快乐!苈在江的耳边,柔声轻语。然后,她轻轻地情不自禁地吻了他冰凉的脸颊。

    一年后。

    江送苈回家过春节。

    苈家在罗阳市区。罗阳与闽中虽相隔咫尺,但在牛山北路熙熙嚷嚷的客运中心,俩人却是相对无语。

    苈没有说过了年再来闽中,而江也没有说苈过了年再来闽中吧我等你!

    苈虽也在闽中打工,但她其实有一个颇为富足的家庭。姑妈和叔叔都在意大利定居办厂,父亲专做皮革出口生意,家底殷实。

    可江,却只是区区一介书生。虽然江曾经也是家底殷实,也曾经是别人口中的江少。但两年多前,江的父亲破产了。诺大的家业,瞬间烟消云散。轮船公司的两个轮队几十艘轮船被银行无情地拍卖,三十三亩地的造船厂也被败家的叔叔强行变卖,其中的一些宿舍楼和其它一些零零碎碎的资产,也被亲戚和员工们侵吞的侵吞,霸占的霸占。

    忠厚的父亲一夜之间白了头。

    江得知消息,从学校赶回家时,曾经的一切都没有了,包括家。

    茫然间,一个路人告诉江,父亲临时在乡下买下的一间老房子落脚。可江甚至连这个新家的家门是朝东还是朝西都不知道。站在家乡熟悉的街头,江不知道,自己归家的脚步,该向哪个方向迈出。

    江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骤变,他在公司的大门口,呆坐了许久许久。最后,在故乡萧瑟的夜幕下,拦下了一辆前往江城的客车。

    回到江城,江没回学校,而是在郭茨口的汉江边,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江坐上了南下闽中的长途汽车。

    这一路走来,江经历了许多坎坷,经历了许多常人未曾经历过的悲欢离合,也目睹过诸多的人情冷暖。江明白,自己只是一个本地人口中的“外地人”,与苈遭遇,江不敢奢求什么,更不敢让自己轻易地付出任何承诺。江怕伤了自己,也伤了别人。

    在深刻的沉默中,苈终是幽然地矜持而去。而江,也故作若无其事其实心头是一片空白地往回走,带着那句哽在喉间的话语:

    苈,过了年再来闽中吧我等你!!

    苈走了以后,江倍感孤独。于是,思念如春草般疯长。

    除夕前夕,江收到了苈从罗阳寄来的贺年卡。收到贺卡的那一刻,

    江欣喜若狂。

    江小心翼翼地拆开精美的贺卡,只有一句话,字迹竟然鲜红。

    苈说:

    想你!为你割血为墨!

    泪水终是夺眶而出。江疯了样冲向街头,那些压抑已久的东西,在这一瞬间爆发,如一股洪流,在他的心底奔腾咆哮。

    在街边的一家电话亭,江不假思索地,飞快地拨通了苈家里的电话。

    喂,哪位?一个男人粗重的声音。

    竟是苈的老爸。

    你……你好,我……我……我找苈苈,请问……请问苈苈在家吗?说不清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刚才跑得太急的缘故,江竟然气喘嘘嘘结结巴巴语不成句。

    你谁啊?!?找苈苈有什么事?!嗓门马上高八度,凶巴巴地拷问。

    我……面对苈的老爸那凶狠鄙夷不屑一顾的语态,,江感觉自己瞬间渺小得像只蚂蚁,嘴唇艰难地动了动,还没容他再说什么……

    她不在!“啪”的一声,电话那头便重重地粗暴地给挂了。在电话挂断地那一瞬间,江清晰地听到了电话那端苈的声音:爸,谁……

    接着便是挂短声。

    江拿着听筒,足足愣了二十来秒都没回过神来,听筒里急促的“嘟嘟”声,就宛如天边不断滚过的闷雷。

    下起了雨。

    江在雨中踽踽独行。街边商场里音质特好的大音箱,不知是不合适宜还是正合适宜地播放着刘德华的那首如泣如诉的《天意》。

    那种深深的自卑与自尊,又重回到了江的内心。江失魂落魄地坐在车流滚滚的人行天桥的台阶上,坐在黄昏的雨幕里,一任心如刀割。

    江没有勇气再给苈打个电话,江明白,自己其实很脆弱。

    接下来的整整六天,江没有吃饭,也没有起床,只是静静地躺着,

    没有昼夜,或睡或醒。

    大年初七,江早早起了床,洗脸,刷牙,刮几天都没有刮了如乱草般的胡子,长跑,然后,泡了碗方便面给自己吃。

    生活在刹那的短路后又迅速恢复了正常。

    江是一个极其理智、佛家思想很深的人,江信缘,信宿命。江相信,生命中的一切得失,冥冥中自有注定。很多东西,无法勉强,也无须勉强。

    大年初八早上七点三十分,江准时打卡上班。在门卫室,年长的老保安叫住他:江,你的信。

    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江的心猛的颤了一下,竟有一种昏眩的感觉:是苈!

    江:

    不知道你年过得好不好?我很牵挂。

    二十九那天,是你电话打给我吗?我有种感觉,一定是你!但我

    爸不让我接。请你原谅。

    跟你说过的,我爸一向就这样,一向就是这样瞧不起我妈妈瞧不

    起我瞧不起妹妹瞧不起家里所有的人除了他自己。

    我很难过,长这么大,第一次和他大吵了一顿。

    我是在珍的家里过年的。

    江,我很想你,我不想再回家了,我想走得远远的,走得越远越

    好,永远!我不想再看见我爸爸那张老是醉醺醺凶巴巴的脸,也不想

    再看见我妈妈那张老是忍气吞声泪水连连的脸,我真的受不了了,你

    明白吗江?

    江,珍家里没有电话,写信给我吧。

    我在珍的家里,等着你的回信。

    想你的苈。

    正月初六日。

    信笺上泪痕点点,清晰可见。江终于平静了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苈家庭富足却并不幸福。苈没有哥哥也没有弟弟,在家里,苈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妹妹。

    苈的爸爸脾气暴躁,思想传统,因为家里少了一个七尺应门的男儿,所以在最小的妹妹出生妈妈被强制计划生育后,他根本就不把家当家了,要么出差,干脆十天半月人间蒸发般不见踪影;要么在家,整日里也就只知道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一起打牌喝花酒终日厮混,对家里的大事小事都不闻也不问。回到家,十有八九都是醉醺醺的,看谁谁都不顺眼,对老婆孩子,稍不如意,不是打就是骂。

    苈的爸爸五大三粗,打人特凶,打家人就如同打仇人,每次都是不分轻重尽管往狠里招呼。苈的两个小妹见到爸爸回来就如同老鼠见到了猫。只要是看到爸爸开始发酒疯了,两个小妹即使是被妈妈推进了房间里浑身都要发抖。

    苈的妈妈身上也经常是这里青一块那里紫一块的。

    苈是家里唯一在念书而且已上高中的孩子。两个小妹,一个念初中一年级一个念小学二年级,就因为爸爸那天醉酒后一句“女儿是给别人养的,读这么多书有个屁用”的醉话而双双辍学。

    苈的妈妈性本柔弱。因为没有给丈夫添上一个七尺应门的男儿,觉得自己罪大恶极,所以就愈加柔顺。即使是在面对丈夫的辱骂和拳头时,也是如此。

    苈性格内向而倔强。面对这样的爸爸,面对这样的家庭,她从不说什么,她只是在心里暗暗地对自己说:总有一天,我会用行动告诉爸爸,告诉天下所有的男人,只要是你们男人能做到的,我们女人也一样可以做到。女人并不比男人差!

    高二那年的一个星期五,苈放学回家。当她推开家门,屋里一片狼籍:地板上到处都是玻璃碎片,还有一些血迹和浓浓的酒气。八岁的小妹卷缩在冰箱旁,小小身子一抖一抖地抽泣着,满脸泪水。

    起来小妹。苈爱怜地抱起小妹,轻唤。凭经验,她知道爸爸又打妈妈了,以前都是这样的,打完了似乎还不解恨,还要再胡乱砸一通东西。对于这样的场景,苈不觉得意外,甚至已经习以为常。

    小妹忽然一把抱住苈的脖子,歇斯底里地放声悲哭:大姐,爸爸又打妈妈,二姐跳楼了,大姐!

    什么?你说什么?!你说什么?!苈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二姐跳楼了大姐,二姐去医院抢救去了。小妹仍惊魂未定地哭泣着。

    苈立时有种窒息的感觉。

    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赶到医院的,只感觉整个脑子里都是乱乱的昏昏的。

    一路上,小妹断断续续地告诉苈,下午爸爸醉熏熏地从外面回家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又打妈妈,妈妈的头都被爸爸用烟灰缸砸破了,鲜血流个不停,爸爸还不肯住手,把妈妈按在沙发上使劲地打。二姐怎么拉都拉不住。最后,二姐一把推开窗户,哭喊着对爸爸说:爸,别打妈妈了,求求你,别打妈妈了!说完,就跳了下去。

    苈家在三楼。苈不敢想象,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从三楼跳下后会是什么结果。

    医院一楼急救室。苈赶到时,手术刚好结束。妈妈还有几位邻居都在。

    医生除下口罩,对头上缠着纱布虚弱不堪的苈的妈妈说:二楼的防盗窗救了你女儿一命,但病人因为颅内出血和双腿粉碎性骨折,还在昏迷中。

    医生,那我女儿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苈妈妈泪水涟涟。

    医生摇摇头:目前还很难说,要看病人的意志。有可能很快,也有可能十十天半月,或者更长。

    苈的妈妈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那一夜,苈是在妹妹的重症病房外走廊的椅子上度过的。

    妹妹一直在昏睡中。苈隔着重症监护室门上的玻璃,远远地望着妹妹那张插满了管子缠满了绷带几乎已经看不见了的小脸,心,痛得没法说,却硬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出来。

    很幸运的是,第二天下午,妹妹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医生一番检查后:病人能醒过来就好,接下来就要看慢慢恢复的情况了。

    苈回家,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只身来到了闽中。

    不久,在闺密珍的帮助下,身材修长面容姣好的苈在市区的一家星级酒店,找到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

    也就是在那一年,江和苈邂逅。

    在郭公山那个大年夜的冷雨夜。

    这也是苈虽然家就近在咫尺,却宁愿自愿值班也不愿回家过春节的原因。

    江回信,一句话:

    苈,来闽中吧我等你!

    江在公司对面的小区里给苈租了一个一室一厅的小套。

    江把床单被套枕套枕巾还有窗帘全部换成了新的,墙也重新刷过,甚至连卧室里的灯泡也换了,房间里几乎是所有的东西的颜色,都是浅浅柔柔的粉红,是苈最喜欢的那种颜色。

    接下来就是等待。感觉特别空洞特别躁动不安的等待。江一有闲暇,就会爬上公司顶楼,站在楼顶,可以俯视工业区的几条干道。江努力地盯着那些远远近近的行人出租车和人力三轮车,看着它们渐渐地由远而近,再由近而远,努力地搜寻着那个期盼中的熟悉的身影。

    然而,一天,两天,十天,二十天,一个月,两个月,翘盼中的身影始终不曾出现。

    也没有信。

    怎么了苈?是没有收到信还是收到信了?!?……肯定能收到信的,都是市区怎么可能会收不到呢?!那为什么……

    江不敢细想,也不想细想。

    江在心底沉沉地叹了口气:算了,让一切随缘吧。

    江不再登高远眺。那段时间公司正好要赶一大批货,曾经是技术员出身的江一有闲暇,就下到车间里,和工人一起并肩坐在操作台上,没日没夜地赶货。

    货赶出来后,江也瘦了一圈。

    三年后的一个夏日,瓯江机场。T2航站楼。

    江送一位朋友去BJ。在候机大厅,江竟然意外地见到了珍。

    珍是苈的闺蜜。见到珍,江感觉就如同见到了苈一般。

    珍。江轻唤,感觉自己冰封已久的心,在见到珍的刹那间竟然化得柔婉如一泓碧水。

    珍明显一怔。嗨!江?!你好吗?珍的明眸竟然有些闪烁。

    我还好!珍,苈……江脱口想说:苈还好吗?!?苈现在在哪儿?!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去哪?

    江忽然明白,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苈依然是自己心底未曾愈合的伤口,哪怕是再轻的触摸,疼痛也依旧。

    去上海。

    哦。

    你呢?

    送朋友去BJ。

    哦。

    沉默。

    不安的沉默。江知道自己有好多好多,好多好多的话要问珍,江也明显地感觉到了珍曾经灿烂如花的笑容和眸光,好似在刻意的回避着什么,其实江也知道珍应该是在回避什么,但江依然不敢挑开话题。

    半晌,

    我该进去了。珍站起来,伸出依然纤细的手:再见!

    再见。江握住珍的手,一种近乎绝望的感觉从心底油然升起。人潮人海,这是自己唯一能知道的最直接也是最准确的有关于苈的近况的机会!这样的机会,何其奢侈!而如今却要眼睁睁地与它擦肩而过。

    珍的手缓缓地从江的手中抽出。

    珍排在不长的等待安检的队伍后面,缓缓的向前移动。

    珍检了票,通过安检,拿起安检带上的行李,往电梯处走去。

    珍始终不曾回头。

    就在珍即将消失在视线中那一刹那,江忽然站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到安检口。

    珍!声若洪钟。身边的目光齐刷刷的聚焦过来。

    珍回过头,表情似是愕然又似是期盼。

    珍!江目光如炬:苈现在在哪儿?苈现在好吗?!?

    珍回到安检口,她的双眸蒙着一层泪光:江,你还关心苈吗?你还记得苈吗?三年前,你为什么不回信给苈?!你知道吗,苈在我家里整整等了一个月,也足足哭了一个月,眼睛肿得像水蜜桃连路都看不清。一个苦等爱情的女孩有多可怜你知道吗江!珍哽咽着:你知道吗江?你的问候已经迟了三年,已经迟了整整三年!

    江懵了:不!珍!收到苈的来信的当天,我就回信了呀。我租了房子里面布置的全是她喜欢的颜色,我等她盼她望她,可是一个月两个月她却音讯全无。我不知道怎么了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敢问也不敢想,我不知道我该做些什么我能做些什么!!

    压抑多年的感情在这一瞬间爆发。

    珍很意外珍的表情真的很意外:但那么长的时间,苈真的没有收到你的任何片言只语真的江!我可以为苈做证那段时间我一直都陪在苈的身边。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江低下头,喃喃自语。

    江,你爱苈,其实你也知道苈也爱你。但直到你们分别的时候,你始终没有给苈任何态度,你没有说一句挽留的话,你甚至没有说一声再见,你简单得像一个普通的朋友。你知道的,苈其实是多么刚烈的一个女孩子!苈难过的时候,苈想你想到最难过的时候,就用啤酒

    盖一道一道地划开自己的手臂,当鲜血流下来的时候,苈说只有这样,她心里才会好过点。我说,你要真这么难过真这么想他,你就应该让江知道。苈就拿流血的手指,给你写了她人生中写给男生的第一封信。你知道这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吗?你知道这

    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需要有多深的爱来做支撑才可以做到吗?苈没有收到你的回信,你也没有收到苈的信,那你为什么就不能多打几个电话?你为什么就不能来罗阳找她?我家在哪里,难道你不知道吗?你如果是真的爱她,难道你的自尊比你的爱情还要来得重要吗?

    江无言:是啊,这么多年了,所谓的坚强就依然如同薄冰,一敲即碎,思念是这薄冰里永不冻结的水。既然自己如此爱她,那当初为什么没有多打几个电话?为什么不去罗阳找她?难道自尊真的比挚爱还要重要吗?而现在,现在幡然醒悟可这一切是否已经太迟?

    江,我要走了。

    不,珍,告诉我苈的近况,求你!江感觉自己脆弱得一塌糊涂也忽然坚强得一塌糊涂。

    珍的神情踌躇而黯然。犹豫半晌:

    江,苈已经结婚了,有一个女儿。她现在和丈夫在BJ经营服装。

    珍低声道.她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很清晰很痛苦也很残酷。

    苈已经结婚了?已经有了一个孩子?!?江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凝结成冰。江忽然明白,其实这么多年,苈一直都在自己的心中,占着一个多么重要的位置。同时,江也明白了,三年来,好多次面对高薪,而自己为什么一直不愿跳槽。因为,因为那是苈知道自己的唯一的所在。因为,因为那苈是唯一能找到自己的所在。因为,因为心底一直有那么个企盼有那么个希望在啊!而如今,这个希望就这样真真实实彻彻底底地破灭了!

    不会再有奇迹!

    你没事吧江?珍小心翼翼地看着神情迷离的江。

    没……没事!江仰首看着苍白的天花板,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造物弄人。江低语:造物弄人。

    珍亦黯然。

    珍从挎包里掏出电话本,撕下其中的一页:江,这是苈的电话。希望你们还是好朋友,就像过去那样!我的电话也在上面。我该登机了。再见!

    回公司后。

    江手里捏着苈的电话,在办公室里不住地徘徊。

    江的手指不止一次地伸向电话按键,但每次都是半道缩了回来。

    会是谁接电话?

    如果是苈的丈夫接的电话呢?会怎么样?会猜疑吗?会吵架吗?会因此而引发什么危机吗?

    如果是苈呢?该说什么?能说什么?是说自己三年前的等候还是三年中的相思煎熬?如今,一切都已成定局,不管是说什么,又还有什么意义吗?!

    最后,江拨通了珍的电话:珍,我只想知道,苈,她幸福吗?

    珍在电话的那端沉吟了很久,才意味深长的吐了两个字:幸福!

    那好,珍,能帮我保守一个秘密吗?

    什么秘密?

    不要告诉苈你曾经见过我,永远!!

    电话那端,珍,久久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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