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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乡关之故土难离(10)

    李老师怔片刻,继而若无其事地笑着说:我没结婚,没老婆。

    你没有结婚?阿星眼镜都要掉下来了,他往上扶扶眼镜:阿云不是你女儿吗?

    大家也都惊住了,齐齐地看着李老师,等着他的解释。

    你们既然是阿云的好朋友,也就不是外人了。李老师笑着,他边点燃灶里的柴禾,边说。熊熊的火光,映照着他温暖的脸。

    阿云是李老师捡来的弃婴。

    那是二十多年前,春节刚过。李老师跋山涉水二十多天,风尘仆仆地一路问,一路找,好不容易摸到到县教委,想给孩子们弄些书本。

    结果,教委戴着眼镜的保安,连门都没有让李老师进去。

    失望而无奈的李老师走出教委没多远,天,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李老师虽然戴着蹃笠,但雨太大,人走在雨幕里,连前面的路都看不太清楚。李老师只得找个地方暂时避一避雨先。

    在前面不远处临河的街边,有一个亭子。李老师快步跑进了亭子。

    当时亭子里没有人。李老师取下蹃笠,甩了甩蹃笠上的雨水,然后想把蹃笠靠在亭子的长椅上,结果一转头,却看见,长椅上放着一个用一件军大衣折起来的小小的包裹。

    包裹里包着的,便是出生才刚刚三天的阿云。

    当时的阿云又冷又饿,在寒风中已经是奄奄一息。她的小脸蛋和小嘴唇都是乌紫乌紫的,连哭都不会哭了。可包裹里,除了一张写着阿云出生的时间信纸,便只有挂在阿云小小脖子上的那颗满绿的玉坠。

    李老师赶紧脱下身上那件自己粗粗缝制的破棉袄,给阿云再包上一层,然后抱进自己的怀里。

    孩子应该是饿坏了。

    雨很快停了。李老师抱着阿云,敲开了附近一户人家的门。

    然后是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

    终于,李老师找到了一个正在喂孩子吃N的母亲。年轻的母亲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孩子,二话不说,放下自己的孩子,抱过李老师手中的婴儿,将自己温暖的..塞进了孩子冰冷的小嘴。

    就是这一顿温香的N水,将奄奄一息的阿云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

    那阿云知道自己的身世吗?江问。

    曾经怀疑,只是我承认。灶膛里的柴火很旺,李老师边往锅里的沸水中加入玉米粉,边搅动:我们有些农村妇女的嘴巴大,守不住秘密。阿云八岁那年的寒假,有一天她在春草家里玩耍。春草的妈妈和奶奶就坐在火塘旁纳鞋底。看见阿云和春草你追我赶地玩得那么开心,春草的奶奶忍不住就跟春草的妈妈说了一句:瞧你李叔把这孩子养得这么好,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是捡来的娃儿!阿云一听,脸上的笑容立马就没有了。那天,我正在家里给她烧玉米糊糊呢,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我跟前,气呼呼地问我:爸爸,我是不是你捡回来的?我大吃了一惊,但还是故作镇定地问她:谁说的?阿云气呼呼地说:春草奶奶说的。我只好笑着哄她:傻丫头,你当然不是爸爸捡回来的啦!她们是故意作弄你的!阿云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我,慢慢地,眼睛里就含着泪水。她的眼神告诉了我,她其实没有相信我的话,但她也没有再说问的什么,只是默默地转身,坐在大门槛上,呆呆地望着对面的大山。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提过这个事情。

    李老师,那这么多年了,阿云就没有找过妈妈吗?没有问过你妈妈去哪里了吗?华问。

    李老师笑笑:我记得,好像是三四岁的时候吧,她问过一次,也就那一次。我告诉她,妈妈生病死了。之后她就再也没有问过了。

    那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都不结婚呢?你看阿云也都长大成才了!崔哥奇怪地问。

    哪有那么简单!你看我们这里遍地都是光棍!一路上你们也看到了,你们有见过还有比我们这里更穷的地方吗?又闭塞,里面的出不去,外面的进不来。我到现在也还只是个民办老师,工资低不说,还不能按时发工资。又带着一个孩子,你说谁还愿意嫁给我?再说了,我一个人要教这么多孩子,哪里还有空闲的时间去想自己的事情?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知不觉就这样老咯。李老师开朗地笑着:你说这人也奇怪哈,看着阿云一天天长大,每天一闭眼一睁眼就是一大堆孩子围着你转,时间越久,便也越觉得此生圆满别无他想了!

    李老师,你真伟大!阿良由衷的感叹。

    我伟大什么呀!李老师爽朗地笑起来:我就是花果山的一个老猴王!

    说话之间,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随着一道闪电划破天空,接着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响,顷刻之间,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好久没有下雨了!李老师说。

    孩子们刚走没多久,现在肯定正在路上。阿星走到大门口,望着眼前的雨幕,不禁担心起来:五朵会不会淋雨?

    李老师也走到门口,看了看外面黑沉沉的天空:孩子们回家的路上,有一些可以避雨的岩石和小山洞。如果碰巧在附近,还是可以躲过这场大雨的。

    但愿吧!阿星低语。

    江和华低声商量了一下,说:李老师,我们都带着帐篷,晚上我们就在堂屋里睡帐篷吧。你看方便吗?

    那有什么不方便的!就是地上潮气重,我看你们还是睡阿云的屋子吧,睡不下的睡我的床,我去隔壁家挤挤就可以了。李老师说。

    哥,华坏笑着看看身边的江,挤挤他的小眼睛:要不你睡阿云的房间吧!我们睡帐篷。

    江翻了华一眼,对李老师说道:没关系的,李老师,我们的帐篷都是有防潮垫的。我们就在堂屋睡帐篷就可以了。

    李老师沉吟了一下:那好吧!你们喜欢怎样都行。那你们休息下,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

    没过多久,屋子里就飘来玉米糊糊的香味。

    哇!好香啊!阿星叹道。

    李老师边往碗里盛玉米糊糊,边说:哎呀,大家都真是抱歉,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招待你们,就一点玉米糊糊。李老师满脸的歉意。

    李老师,你千万别客气。我们也是吃过苦的人。阿良笑嘻嘻的地说。

    入夜。雨越下越大。

    一盏露营灯。大家围坐在方桌前。

    李老师,我们这次来,是带着阿云的任务来的。江说。

    啊,还有任务?李老师看着江。

    是的,李老师。我们来的时候,阿云给了我们一些钱,她要在绝壁那里建一个铁楼梯,方便孩子们和大家出入。另外,她还要给学校的孩子们每人买一双鞋。江说。

    李老师的脸上忽然笑容全无。他沉默了一会,抬起头,看看大家:我恳请大家告诉我实话,阿云在外面到底是做什么?

    我哥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她是我们的拍档。华说。

    李老师看看华,又看看江:阿云出去才一年左右的时间,她出去的时候,连路费都不充裕,哪来的钱和你们一起办事业?

    我们是小厂,每个人投的钱都不是太多。崔哥说。

    是的是的!阿星嬉笑着:李老师,我们可是勤劳致富哦!

    李老师仍然是一脸的狐疑:不是太多是多少?

    大家看看江,不语。

    李老师看着大家,一脸的严肃:这些年,我们这里也有一些姑娘,去了南方的一些城市。钱是挣了一些,但干的却是一些不光彩的事情。这些姑娘,现在是有家也回不了。我们这里虽然是穷乡僻壤,但乡规还是严格的。再说了,我们这里就这么些人,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族中长老即使允许你回来,大家在你背后指指点点,口水也能淹死你呀。

    江抬起头,直视着李老师:李老师,你觉得我们像坏人吗?

    李老师看着大家,摇摇头。

    江笑了:那就是了。人以群分。你女儿是一个很善良也很优秀的女生。不管她去到了哪里,做什么,你都应该相信这一点!他掏出自己的手机,开机,打开手机相册:你看看,这是她在休息期间,去敬老院看望老人的照片。江把手机递给李老师。

    阿星坐在李老师的旁边,他帮李老师一张一张地翻看照片。这些照片是春节跟阿云去敬老院看望老人的时候,江偷偷拍下来的。

    李老师慢慢地一张一张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着,明亮的露营灯光中,那种特有的开朗,乐观和幸福的笑容,又慢慢地浮现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然后荡漾开来。

    大家也都凑过脑袋认真地看着。

    忽然:哦!???!大家齐刷刷地看着江,一起不怀好意地齐声惊呼。

    什么?江莫名其妙。

    哥,你看看这是什么?阿星坏笑着,把手机给江看。原来是那张阿云和江的合影。阿云双手缠绕在江的脖子上,脸贴着江的脸,笑厣如花地看着镜头。

    江有些慌乱地看了李老师一眼。

    李老师也正欣慰地笑着看着江。

    我和阿云是很好的朋友。他挠挠自己的后脑,轻声解释道。此时此刻此地,看到这张照片,江的心,莫名地柔软和温暖起来。他忽然有些莫名地想她。

    这丫头她现在在干嘛呢?

    哈哈,哥哥害羞了!脸都红了。阿良嬉笑着嚷道。

    李老师意味深长地看着江,开心地笑着:我和大家虽然也只是刚刚相识,但我相信你们的人品。阿云交给你,交给你们,我放心!

    李老师,我们还是讨论正事吧。江收回瞬间有些恍惚的思绪。

    好,你说。李老师看着江。那眼神,忽然之间也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关于楼梯,你有什么想法?江看着华。

    华想了想:楼梯具体的高度,我明天拿我们的越野绳量一下就知道了。楼梯的形状,我建议做成圆形旋转上升的。中间一根粗钢管立在地上做支撑,靠崖壁着一边,每两米用角铁做一个横向固定。角铁的一边焊接在楼梯上,另一边用膨胀螺丝锁在崖壁上。这样既牢固,有可以适当节省些成本。楼梯的两边,就采用U型的槽钢。

    崔哥听了华的想法,沉思了一下:这种旋转上升的方式,确实是最省成本的。但考虑到会有老人上下,这种旋转的楼梯,老人爬起来会很容易头晕。所以,我觉得,还是应该用正常的长方形楼梯,每七步一个休息平台。江,你觉得呢?

    江点点头:崔哥的考虑不无道理。

    那我们再用1.0厚的蓝色铁皮瓦,给楼梯加一个顶蓬和四面墙,这样孩子们爬楼梯既安全又不用担心被雨淋了。同时也可以延长楼梯的使用寿命。阿星说。

    周到。江赞许地看着阿星:而且,这个成本也不用增加很多。

    但关键是,去哪里找做楼梯的?楼梯做好了如何运进来?阿良看着李老师,问。

    李老师,离这里最近的县城是哪里?江问。

    方平县。里这里大概一百多公里。李老师答道。

    那里的师傅肯跋山涉水地到这里来做一个楼梯吗?阿良问。

    江想了想:那我们就出高价吧!只要我们的价格有足够的吸引力,我相信就一定会有师傅肯来这里做!不是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

    我认同哥的说法。华看着李老师:四年级五年级和六年级,一共有多少学生?

    一百来人。李老师答道:你的意思是让孩子去搬?

    我们工价出高些,做楼梯的师傅肯自己负责搬运材料那是最好的!如果万一不行,华看着江:哥,我们可以把所有的材料,都裁成两米二的长度。这样的长度,除了四边的槽钢立柱稍微重点,需要大人或者两个六年级的男生一起搬运之外,其他的角铁和楼梯踏步铁皮瓦这些,孩子们少搬点,都可以搬得动。到时候,我们把全部的原材料弄到仙人崖,然后让孩子们在那里集合,把材料搬到鬼见愁的绝壁下面。让做楼梯的师傅现场作业。

    要不我去找村长和族长商量下这个事情?看是不是可以发动村里的妇女去帮忙搬搬东西?李老师看着江问。

    可以,我们这一路上山高林密的,也需要多一些的大人在旁边压阵。但李老师,阿云希望这个事情尽量低调。江说:另外,我同意华的想法,让高年级的同学们去搬运材料,我们可以把这次劳动,就当成给孩子们的一节实践课。让孩子们亲身参与到建设自己的学校活动中来,这对于他们来时,也应该是意义重大。

    李老师由衷地,赞许地看着江,频频点头:好的,我同意。无论如何,我们一定首要确保孩子们的安全。

    那就这么办吧。大家意见达成了一致。

    记得还要让师傅自己带发电机和汽油过来。阿星能说。

    这是当然。华答道:没有发电机,东西到了这里没电也做不成啊。

    好,那就要辛苦华和崔哥跑一趟了。你们两个明天一早就下山,去办这件事情吧。江看向李老师:李老师,也要麻烦你安排一个识路的老乡,把他们两个带到仙人崖。

    没问题!我现在就去找个人明天给你们带路。李老师说。

    阿星看看外面黑漆漆的滂沱大雨:李老师,外面这么大的雨,还是明天一早再去吧。

    不,李老师一边穿蓑衣,一边说:今天把事情安排好,明天就不用耽搁你们出发的时间了,早去早回。哦,想起来了,李老师起身,进了阿云的房间,不一会儿,手里拿了一张语文作业本的纸出来,递给华:这是阿云走之前给孩子们量的脚的尺码,她走的时候忘记带走了。过了一年左右的时间了,你们买的时候,比上面标注的数字大个两码就可以了。

    好的。谢谢。华接过,放口袋里放妥当。

    李老师穿好蓑衣,戴上斗笠:你们不要等我了,早点休息吧!

    好的!江回头:我们早点休息吧。明天崔哥和华还要早起赶路。

    阿星有点焦躁地走到门边,看着外面黑漆漆的雨幕:我睡不着!

    五朵没事的。江走到阿星的身边说。他看着阿星忧虑的面庞,感觉这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家伙,好像忽然之间长大了。深锁的眉宇之间,竟然也会隐藏着大人的烦忧。

    崔哥,华哥,你们明天去县城,帮我买两百套儿童雨衣雨靴吧,这个钱算我的。阿星看着华和崔哥说。

    好啊。崔哥和华齐声应道。

    阿星,要不,你干脆认五朵当干女儿算了吧。阿良一本正经地对阿星说。

    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华说:要不,我们五个每人认一个干儿子或者干女儿吧!你觉得怎样?哥。华看着江。

    那我就认黄子韬吧。江说。

    我认冬梅。华说。

    冬梅十二岁,四年级。她父亲原本在一个私人的小煤矿里当矿工。一次井下作业时,矿井发生塌方。包括冬梅的爸爸在内,十八个矿工,无一生还。这个矿是一个新矿。本地的一个小老板投进了他毕生的积蓄,还没等挖到煤,事故就发生了。小老板前期的投入已经是倾其所有了,现在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故,虽然法院判了,自然也是无钱可赔。冬梅现在就跟着妈妈一起相依为命。

    那我当就然认五朵了。阿星说。

    你们两个都有干儿子干女儿了,等我和华把楼梯的事情搞定回来,我和阿良也认一个吧。崔哥笑着说。

    要得。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阿良学着贵州话说。

    说话间,大家都钻进各自的帐篷。

    华?江叫道。

    嗯?哥,有事?华侧起头,他的帐篷跟江的帐篷是靠在一起的。两个人隔着帐篷,头靠着头。

    去县城的时候,再帮我买个轮椅回来。江仰躺着,说。

    轮椅?给谁?华问。

    子韬奶奶。江答道。

    哦。华重新躺下:知道了,哥。

    哥,这个地方,要做的该做的事情太多了!可我们的力量有限啊。华说。

    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是啊,不通路,不通电,我们确实是无能为力。但缺衣少食,基本的生存要求,我们能做多少就坐多少吧。你和崔哥到了县城之后,合适的东西,你们看着多采购些。出去一趟不容易。

    嗯。

    大雨下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江醒过来的时候,崔哥和华已经出发了。

    江看看手表,八点四十八。今天居然起晚了,江想。

    阿良和阿星还在酣睡之中。李老师已经不在了。

    在江推开门,天晴了,灿烂的阳光和翠绿的山风,扑面而来。

    阿星,阿良,起床了!江喊道。

    三个人简单梳洗一番,吃几块饼干,便往学校而去。

    一到四年级的孩子们已经在上课了。李老师正在教室里指挥五年级的孩子们,徒手往外面的山坡上搬运一些土块。

    五朵远远地就看见了阿星,她偷偷扭头望了一眼正低头忙碌的李老师,然后扭身,冲着阿星压低声音轻喊:叔叔!叔叔!她尽量压低的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开心和快乐。

    五朵!阿星霎时间笑容满面,小眼睛完全眯成了一条线。他快步跑到五朵的座位旁边:五朵,昨天回家淋雨了吗?

    五朵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她仰起快乐的小脸蛋,那双泉水般的大眼睛眸光流动:叔叔,昨天下大雨的时候,我们都正在下古藤呢。我们都淋湿了。

    五朵轻轻地咳了两声。

    感冒了?阿星伸手摸摸五朵的小额头:还好,没有体温。

    李老师看见江三个进来,便迎了过来:昨天雨太大,教室南边的墙还是塌了。李老师苦笑着:幸亏是晚上,教室里没有人。

    江看过去,南面原本是用树木撑着的墙体,已经坍塌了三分之一的高度。坍塌下来的土砖块,散落在教室里,有些砖块被雨水融化成了乱泥,屋顶的茅草,也坍塌下来一大片。现场简直是一片狼藉。

    那孩子们还能在里面上课吗?江抬头望着屋顶坍塌的缺口上面那蔚蓝的天空,忧心忡忡地问。

    李老师也看看屋顶缺口上那湛蓝湛蓝的天,又看看教室里的孩子们:那也没有办法啊。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给孩子们上课了。等把这里清理好了,大家只能都往东再靠拢点,挤一挤了。

    阿良和阿星也帮着整理塌土上的茅草。

    哎?李老师,怎么没有看见黄子韬?江看了半天,问李老师。

    哦!李老师一边把一大块土块放到一个孩子的手上,一边回答:也不知道为什么,子韬今天没有来上课。

    江想了想:李老师,我想去子韬家里看看。你能找个人帮我带下路吗?

    李老师停下手中的活,直起身:好的。

    李老师走到学校门口,朝对面的山坡上喊:玉芬!玉芬!!

    哎!对面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李老师,有什么事情吗?

    玉芬,你马上下来下!李老师喊。他回头对江说:我让一个学生的家长带你去下。我......他转头看看教室里的一帮孩子们:我这里实在是走不开,中午同学们还要吃饭。不然我就亲自带你去了。

    我知道,李老师。谢谢你!江笑着说道。

    哥,我和阿星也和你一起去吧。阿良说。

    不用,你和阿星给孩子们上课吧。江轻轻拍拍阿良的手臂:没事!我会小心的。

    不大一会儿工夫,李芬便到了。这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白皙,清秀。明亮的眼神温顺而聪颖。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脑后随便扎了一个马尾辫,显得既简单又充满了青春活力。修长饱满的身体,着一身灰布土衫和一条灰布土裤。赤着一双大脚。

    李老师。李芬喊:你喊我?

    哦,李芬,这是江。阿云浙江那边来的朋友。他要去黄子韬家,但不认识路。你有空带下路吗?李老师看着李芬。

    可以啊,反正这会儿我也没有事情。李芬答应得很爽快。

    那麻烦你了。江冲李芬微笑着。

    没关系。李芬也礼貌地莞尔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李老师,那我们就走了哈。

    好的,江也是城里的孩子,走不惯山路,你要照顾着点。李老师细心嘱咐道。

    也是城里的孩子?江注意李老师用了一个“也”,但他只是看了看李老师,并没有多问。

    知道了,李老师。李芬回头又冲江莞尔一笑:我们走吧。

    江走上山坡,回头,李老师还站在学校门口望着自己。他冲李老师挥挥手,大声喊:李老师,你去忙吧!

    李老师也远远地摇着手:江,路上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我会的!江大声答道。

    李芬在前面带路,虽是山高坡陡林密,却始终是如履平地,健步如飞。江跟在后面,虽也亦趋亦随,却也是颇感吃力。

    阿云是你女朋友啊?李芬在前面问。

    江沉吟片刻:是很好的朋友。

    哦!那个,你还赶得上吗?

    没问题!

    要不行,我们就歇歇再走?

    不用,还是上山顶再休息吧。

    那好吧......

    你光着脚板走路,不疼吗?

    现在已经习惯了。

    两人边埋头赶路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到了山顶,两人都是一身的汗。李芬的衣服贴在她散发着青春活力的身体身上,曲线毕露。江惊鸿一瞥,发现李芬没有穿胸衣,美好的线条,更是隐约可见。

    好美的身材!江忍不住在心里叹道。

    来这里歇歇吧。李芬在一块大岩石上坐下来:这里风大。

    江在李芬身边的大岩石上坐下来。晴空万里无云,耳边但闻山风如涛。极目所舒,群山万壑,皆在脚下。斯时斯景,好不令人心旷神怡。

    江侧目,李芬正凝目托腮远眺。山风中她的鬓发飘飘,阳光下若有所思的面庞,美丽而生动。

    你不是本地人?江忽然问。

    李芬一怔,半响,愕然道:你怎么知道?

    你讲的普通话字正腔圆,比李老师还好。你的肤色气质,也完全不像是一个山里人。尤其是你的牙齿,那么白,那么整齐,可以说是明眸皓齿!你再看看你这里,除了你,还能找出第二个你这样的女人来吗?所以我猜你应该不是本地人。江说。

    李芬没说话。她沉默的眼神,如高原秋湖,清冽而深不见底。

    这是什么地方?李芬忽然低声问道。

    嗯?江奇怪地看着李芬:这里离贵阳只有两百多公里。离方平县只有一百多公里。但方平县到这里,还有几十公里的路没通车。我们这次进来的时候,是越野车临时硬趟出了一条小道来的。即便是这样,也只是到了仙人崖,便再也进不来了。

    我是武汉人。汉阳的。半响,李芬轻轻说道。她的声音瞬间落寞而悲凉。

    武汉汉阳的?那你怎么会在这里???江实在是太惊愕了。

    被人贩子拐来的。那年我才十五岁,上初三。因为临近中考,每天的学习任务都很重,每天放学也都很晚。有天晚上晚自习回家,在我家楼下的的那条巷子口,被两个人贩子捂着嘴巴,硬拖上了黑灯瞎火停在巷道里的一辆面包车。最后被辗转卖到了这里。

    想起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无声的泪水,从李芬清秀的面庞滚落。

    十五岁也不小了,这么多年,怎么都没有想办法逃出去呢?江问。

    李芬站起来,她毫不犹豫地轻轻往下褪了褪自己身上的衣服,江被惊呆了,眼前的景象,简直是触目惊心:李芬白皙的腿上,腰间,屁股上,背上和胸前,全是纵横交错的,蛇一样的伤疤。甚至是她胸前的最娇嫩处,也有好几道粗粗的高高隆起的伤疤。每道伤疤长短不一,但宽度几乎都差不多,都有大概两公分左右宽。

    用体无完肤来形容眼前的景象,也毫不为过!

    这些都是我公公留下的杰作。刚被卖到这里的时候,我隔三差五就会逃跑。但每次跑,都会被他们抓回来。每次被抓回来,我公公就用烧红的火钳在我身上乱烫一气。。我十七岁就生了我的第一个女儿。当我的第五个孩子出生时,我便决定从此不再跑了。

    李芬轻轻抹去脸上的泪水。

    江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一颗心,才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江站起来,从地上随手抓了一块石头:呀!!他一声怒吼,狠狠将石头扔下山崖。

    江紧握的双拳,青筋暴跳。

    没事,都已经过去了。李芬穿好衣服,轻轻说:一切都过去了!

    江平复下心情:那你老公呢?他对你好吗?

    他对我倒是挺好的。我公公走了大半个月,去县城里卖掉了他祖传的一件什么宝贝,又走了大半个月从县城里回来,凑了三千块钱买下我。那时候,我老公他已经四十多岁了,是家里的独子,一直娶不到媳妇。我前面生了四个女儿,最后一个是儿子。儿子出生后,他高兴坏了。孩子满月的那天晚上,我告诉他,我不会再跑了。这辈子,我就当为了孩子,也会永远留在这里。过了一段时间,他听老乡说,去煤矿挖煤工资高,便和老乡一起,去了一个私人开的小煤矿下井挖煤。谁知道,去没多久,有一天他下井,矿塌了。他出事后,我公公婆婆也相继走了。李芬擦掉脸上的泪痕:我们走吧!

    你....是冬梅的妈妈?江跟在李芬的身后,试探地问。

    是的,你认识我女儿?李芬边走边惊讶地回答。

    我的一个兄弟昨天晚上跟我说,他喜欢冬梅,想认冬梅做干女儿呢。江接着问道:你同意吗?

    这样啊。李芬笑着问:他自己有孩子吗?

    他现在连女朋友在哪个丈母娘的肚子里还不知道呢。江也笑着回答道。

    李芬被江的话逗笑了起来:还没女朋友呢就要认干女儿哦!

    你同意不同意嘛?

    同意!

    下山很快,不久,便来到绝壁之上。

    我被卖到这里的时候,是被绳子绑着吊上来的。我之前逃跑的时候,逃得最远也就是逃到了这里。那天下午,和昨天晚上的天气差不多,也是下着大雨,也是电闪雷鸣的。我牵着三岁的冬梅,背上背着两岁的春花,手里抱着一岁的秋菊。我在这里苦苦挣扎了半天,都找不到办法下去,也根本就没有胆量下去。当时,三个孩子哭,我也哭,四个人都哭成了一团。最后,我就哭着问冬梅:宝贝,妈妈抱着你们一起跳下去好不好?冬梅紧紧抱着我的大腿,看着我哭着说:妈妈跳,冬梅也跳。我看看悬崖,再看看泪水模糊的冬梅,看看背上哭得撕心裂肺的春花,看看怀里哭得快要断气的秋菊,孩子们还这么小这么嫩!她们哪里知道生死?我又哪里有权利决定他们的生死呀?最后,我抱着她们好哭了一场,还是回家了。我胸前的伤疤,就是这次回家后公公拿火钳烫的。说起伤心的往事,李芬的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脸上挂着泪水,回头却对着江莞尔一笑:我现在在这里上下,简直是如履平地。诶,你能下吗?

    江看看光秃秃的高高的悬崖,老老实实地说:我没有下过,还真不知道能不能下去。

    你看着我,李芬说着,转过身,面朝前双手抓住古藤,两脚慢慢往后退,退到崖边:就这样像我一样,面朝崖壁,慢慢退出来,再慢慢地往下滑。

    说话间,李芬就滑了下去。她滑下一米左右,便停住:江,你也抓住我这根藤,像我一样滑下来,我在这里等你。

    江拉拉手臂粗的古藤,坚实,用力摇摇都纹丝不动:我们两个人的重量应该没有问题吧?

    放心,没有问题的。十个人都没有问题!李芬仰头答道。

    江学着李芬的样子,滑了下去。

    不错嘛。李芬笑着说:注意控制下滑的速度,太快,手会受不了。

    很快,两人便下到了崖底。

    李芬拍拍手,拍拍身上:你没事吧。

    没事。江答道。

    好,那我们继续走吧。李芬边在前面走,边问:你去黄子韬家干嘛?

    哦,子韬今天没有来上学,我想去他家看看是什么情况。江答道。

    哦,沉吟了一会儿:子韬的妈妈也是被拐卖过来的。李芬轻轻说道:她起先是被卖到了摩云岭那边的一个村子里。生了一个小孩后,单身逃了出来。但她东西南北都不知道,在大山里完全迷失了方向,被困了几天几夜。后来碰上了上山打柴的子韬爸爸。子韬爸爸把她带回家,就成了自己的媳妇。

    哪里拐来的?

    好像是AH的一个什么地方。

    哦......现在孩子都大了,你有想过带着他们走出这片大山吗?江问。

    现在没有了!李芬声音虽轻,但回答得毫不犹豫: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出去了!

    不想看看父母,也让父母看看孩子吗?江也轻声说:最起码,可以让父母知道,你还活着,你在哪里呀。

    李芬停住脚步,背对着江,半响:都这么久了,我宁愿父母以为我已经死了!她的声音里透着无比的凄凉。

    李芬,我和你是同乡,而且我家离武汉很近。江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只管说。

    谢谢。李芬轻轻说道。

    默默赶路。

    江!李芬停下脚步,指着前面的一座矮点的山:那座山叫牛背山。黄子韬的家在牛背山后面的小山坳里。我们走右边的这条近路吧,可以直插牛背山顶,快点到黄子韬的家。

    好,那我们就走这条近路吧。江说。

    这个牛背山,就黄子韬一家住在这里。李芬边快速地下山,边说。

    那晚上不怕吗?这么大的山窝里,就住着一户人家。江边走边环顾空荡荡的大山问。

    那怕什么呀?李芬不以为然地答道:像这种一个山窝窝里就住着一户或者两户人家的多得去了!

    很快下到到牛背山的山顶。

    李芬踮起脚往下望了一眼:完了!她指着山下,大叫一声:黄子韬家的房子没了!

    什么???江也是大吃一惊。他定睛顺着李芬指的方向看过去,山窝窝里只剩下一片小小的废墟。

    两人狂奔而下。

    黄子韬头发凌乱,脸色苍白。他浑身湿漉漉的坐在废墟中间的茅草上,一双小手,紧紧地将奶奶白发苍苍的头,搂在自己小小的怀里。

    老人双目紧闭,虚弱地喃喃自语:娃儿,听话,你莫管我了,你莫要管我了!你只管去撒。

    黄子韬只是下意识地紧紧地抱着奶奶的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小小的眼神,是那么的恐惧,那么的无助,又是那么的坚定!

    江看了,心猛地一阵抽痛:子韬!他轻唤。

    黄子韬没有任何反应。

    子韬!江再次轻唤。

    黄子韬缓缓转过身,缓缓地抬头,呆呆地看着江,呆呆地看着江。半响,他放下奶奶,猛地站起来扑进江的怀里,紧紧地抱着江,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这哭声,就像他的眼神那样,充满了恐惧,无助和悲伤!

    江紧紧拥抱着子韬:没事了,子韬!我们来了就没事了!

    子韬依然是撕心裂肺地嚎啕哭着,他抱着江慢慢滑倒下来,跪在江的面前:叔叔,救救我奶奶!求求你,救救我奶奶!!

    江拉起子韬:子韬,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救出奶奶的!

    李芬低下身:大妈,你身体怎样?有哪里受伤吗?

    老人虚弱地睁开昏黄的老眼:我没得受伤。你们莫管我了,可怜我的娃儿啊!我求求你们,把我的娃儿领起走就行得了!

    奶奶,你人没事就好。李芬轻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哎,子韬,你受伤了吗?

    黄子韬哭着摇摇头。

    黄子韬的家,是一个小小的土坯房。本就年久失修了,再加上昨晚一夜的狂风暴雨,土坯房半夜就塌了。好在房子不大也不高,又是茅草顶。所以,黄子韬只是被一根不大的横梁压在肚子上。

    黄子韬拼命地哭喊着:奶奶!奶奶!但风大雨大,他根本听不见奶奶的声音。

    黄子韬拼命的挣扎着,他小小的身子,终是从压在自己身上的横梁下,钻了出来。他在铺天盖地的风雨中,摸索着,疯狂地哭喊着奶奶。

    娃儿!他终于在黑暗中听见了奶奶微弱的呼声。

    奶奶!奶奶!他循着声音扑过去,一双小手拼命地扒拉着压在奶奶身上的杂物。还好,奶奶只是被屋顶的一些茅草和碎土给压住了。他很快便把奶奶刨了出来。

    奶奶哭着说:娃儿,房子也没有了,奶奶又动弹不得,奶奶死球算了,免得拖累你。你莫管奶奶了!你自己只管走吧,去村长家找村长去,让他把你爸爸找回来,把你带走!奶奶死了不会怪你的!

    不,奶奶!我不走!我不要爸爸!我要奶奶!黄子韬看看四周黑漆漆的群山,哭喊着:奶奶,我要你活着!我一定要你活着!

    他紧紧地抱着奶奶的头,拉一块茅草顶盖在奶奶身上,再拉一块茅草顶盖在自己的头顶。

    除了本能地把奶奶从废墟中刨出来,接下来黄子韬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毕竟,他还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

    就这样,他一直坐到雨停,一直到坐到天亮,一直坐到江和李芬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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